第四卷 背负污名的天使 第七章 黑黑的,黑黑的,泥土中

  「你怎么会在的?业者考试呢?」

  面对有些惊惶失措的我,远子学姐脸颊微微泛红,支支吾吾地辩解起来。

  「抱歉。有些担心……所以途中又偷偷跑了出来。」

  我感到一阵头晕。明明快要考试了而且还只有E等的成绩,现在居然还跑来做这种事。

  远子学姐松开了右手,蓝色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

  「沿着这种花瓣找过来,就看到心叶你们了。」

  毬谷老师和琴吹同学也都惊呆了。

  粧子小姐站起身来,打量着远子学姐。

  「……!你是谁啊?」

  远子学姐挺起扁平的胸部,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如你所见,我就是『文学少女』喔!」

  那种自我介绍估计超出了粧子小姐的理解范围吧。只见她睁大双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冰冷的空气。

  呆站着的粧子小姐终于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像喘息般地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你刚才说幽灵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

  衣衫褴褛的面具少年并没有遮挡裸露的胸部,而是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蹲坐在地上。

  对啊,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我们困惑着的时候,远子学姐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要说明这件事,还真有些麻烦呢。这个围绕着名叫水户夕歌的女孩子所展开的故事,纠结了各种各样的感情和想法,变得让人难以看清主要情节了。

  不过,那边似乎已经找到人代替他登上舞台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到那里去了。时间非常充裕,我就像个文学少女的样子慢慢解读整个故事的经过吧。」

  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支配着我们所在的空间。

  远子学姐开始用流水一般清澈的声音说道。粧子小姐、毬谷老师以及琴吹同学全都屏住呼吸盯着她。

  「这次的事件,是以容易让人联想到盖斯东·勒鲁的《歌剧魅影》的状况开始的。勒鲁一八六八年出生在法国,在以法律家和新闻记者的身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之后,三十岁时转职成了作家,陆续发表了被称为密室推理名作的《黄色房间之谜》等作品。和他同一时期的法国人气作家还有《绅士大盗》系列的作者勒布朗。

  有着如此辉煌成就的勒鲁,在一九一零年发表了描写居住在歌剧院地下的面具男以及被卷入到他黑暗的热情中去的人们的故事《LeFantomedel'Opera》——《歌剧魅影》。

  水户同学很喜欢这个故事,从以前就一直想要见到『音乐的天使』。

  然后,就像女主人公克里斯蒂娜一样,秘密地接受某个人的指导,展现出作为歌女的才能。

  另一方面,水户同学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孩,他和作为克里斯蒂娜恋人的拉乌尔有着相同的立场。

  身处圣条学园中的这个人的名字和来历,水户同学甚至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好朋友七濑,只是给出了和他相关的三个提示。」

  远子学姐慢慢地竖起手指。

  「一﹑他家是九人的大家族。

  二﹑他很喜欢喝咖啡。

  三﹑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有在桌边踱步的习惯——

  你们一定认为九人的家族是个决定性的重要线索吧?

  不过,这个提示实际上并不是指水户同学的恋人喔。」

  之前她也这么说过,说什么水户同学的男朋友并不是九人家族——

  远子学姐对聚精会神地听着的我们说道。

  「有一本名为《爱的一家》的儿童文学小说,书有些旧了,因为在日本现在已经绝版了,所以年轻人或许并不知道这本书。书是在一九零六年出版的。作者是阿格奈斯·扎巴,一名德国的女作家。身为五个孩子的母亲的扎巴,以身为人母的经验写下了佩夫林格一家的故事,故事讲述了父亲和母亲以及五个孩子过着幸福生活的故事。

  这里登场的父亲,虽然性格有点急躁,却是个开朗诚实、令人敬爱的人。他虽然很喜欢喝咖啡,可是因为家里很贫穷,所以他只在过节的时候才喝。而且,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在桌边来回走动,所以经常被寄宿在他家的妇人警告——」

  远子学姐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九人的家族,喜欢喝咖啡,踱步的习惯——这些全都和水户同学给出的提示不谋而合。因为水户同学好像经常阅读外国的家庭小说,所以她一定也知道这本书。那么,水户同学想通过这些提示传达什么呢?佩夫林格一家的父亲可是音乐老师喔。」

  远子学姐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注视着毬谷老师。

  「水户同学之所以隐瞒着男朋友的名字,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并不是学生,而是老师。就算男朋友是在别的学校,要是师生恋被传开的话,一定会对他造成困扰的。而圣条学园的男音乐老师就只有毬谷老师一人而已。也就是说,你就是水户同学的拉乌尔。」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

  毬谷老师并不是水户同学的天使,而是她的恋人!

  粧子小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琴吹同学则是脸色铁青地颤抖着。

  毬谷老师急躁地瞪大了眼睛,用粗鲁的口气说道,声音失去了平时那温柔的感觉。

  「确实,正如你所说的,我和水户夕歌交往过。可是最近我也没有见到她,她也没有和我联系。会不会是和其他男孩子好上了?比如说给夕歌指导的『天使』。就算我们偶尔见面,夕歌也尽说些那家伙的事。」

  漆黑的不安一点一点地在心中扩散。

  为什么老师在谈论自己的恋人时,眼神会如此冰冷。就好像在谈论令人憎恶的,令人唾弃的东西一样。

  和在音乐准备室里对我们投以温柔笑意的老师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远子学姐追问道。

  「所以老师就很嫉妒天使吧?拉乌尔对于克里斯蒂娜和音乐的天使的亲密关系感到极为不安,每次想到他们的事就变得很焦躁……

  七濑的话证实了水户同学一直为恋人要求自己辞去晚上工作的事而烦恼着,而且她的男朋友也频繁地打电话给她。

  老师对水户同学渐渐被天使吸引住的事担心得不得了,还不允许她在自己的面前谈论别人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请你适可而止吧!不要尽说些毫无根据的话!」

  听到这种仿佛能撕裂空气般的尖锐的怒吼声,我不禁颤抖了。

  毬谷老师用满怀杀气的眼神瞪着远子学姐。远子学姐和老师正面对视着,以不输给老师的强而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没错,我只是个『文学少女』喔!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这些事全部都只是我的『想象』罢了。不过,水户同学失踪以后,老师的举动很不自然。如此执着地追求着的恋人突然失踪了,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她?为什么要拜托七濑整理资料?为什么要故意让她看到发表会的入场券?

  还有,和一年级的女孩子去了宾馆,却把她扔下自己先回来了,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还一直盯着桌子。」

  当远子学姐说到杉野同学的事时,我看到老师脸上流露出了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一般惊讶的表情。

  远子学姐不给他喘息的余地,继续追问道。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桌子看?是不是看着它的时候回忆起了什么?」

  某种可能性突然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让我不禁颤抖了起来。

  黑暗从我背后渐渐地逼近。

  「老师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个房间,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确认的东西?失踪的那天,水户同学给七濑发了邮件,好像是说突然有工作来了,必须要出去一下。这个工作,就是靠陪男人来赚钱的——援助交际。

  老师怀疑水户同学有外遇,于是就开始监视她,从而知道了水户同学的秘密,不是吗?然后,那天在宾馆,你以客人的身份见到水户同学,身为水户同学的拉乌尔的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变成幽灵,把水户同学的头撞在桌子上。」

  「不是的!」

  毬谷老师的声音打断了远子学姐的话。老师的脸扭曲着,手脚不停地震颤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混乱和激动纷乱交错着。

  黑暗——黑暗慢慢地改变了空气的颜色。

  「那是夕歌自己摔倒的!我劝她不要再唱歌了,她也不听!有必要不惜做那么下流的事都要继续音乐之路吗?

  可是,夕歌只是哭着回答我说自己除了唱歌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说天使在等着她,必须要去上课了,然后就背对着我,想要跑出房间!」

  我惊呆了。

  老师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喊什么,像失去了理智一般继续叫嚷着。

  「我勃然大怒,猛地掐住夕歌的脖子。就在我们互相推挤的时候,夕歌脚下一滑头撞到了桌角上,流血了。然后她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又惊又怕,就留下了夕歌独自一人跑出了宾馆。」

  锵的一声,粧子小姐手上的剪刀掉了下来。粧子小姐似乎是为了忍住不大叫出来,两手捂住嘴。

  琴吹同学也脸色铁青地紧紧抓着架子的一端。

  我也没办法相信这一切,也不想相信。毬谷老师竟然对水户同学做出这样的事!在感到不知所措的我们面前,毬谷老师继续崩坏着。面具下面露出了那因嫉妒和疯狂而丑陋地扭曲着的真面目,他那甜美轻快的声音变得像蟾蜍的叫声一样难听。

  「到了第二天也没有传出在宾馆发现尸体的消息。因为夕歌的手机打不通,我就假装成夕歌的家人试着向学校打听,得知夕歌一直无故缺席,也没有回过宿舍。我开始觉得很可疑。夕歌到底去了哪里?她还活着吗?还是说已经死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有人以『椿』的名字给他寄了发表会的入场券。

  我可以从他那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中清楚地感受到老师当时的惊讶。

  老师之所以以整理资料为名把琴吹同学叫到自己的身边来,是因为琴吹同学是水户同学的好友,他怀疑水户同学是否联络过琴吹同学,所以想监视琴吹同学。让琴吹同学看发表会的入场券也是想看看琴吹同学会作何反应。

  老师在那安详的表情下,焦急着,痛苦着,苦恼着,他仔细地观察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毬谷老师是拉乌尔,同时也是幽灵!

  老师用混乱的,颤抖着的声音继续说道。

  「手机和电脑里都有署名『椿』的人发来很多封邮件,上面写着『杀人犯』、『堕天使』。可是,本人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感觉就像是在被慢慢地折磨、玩弄着。一定是天使在操纵着夕歌。天使将夕歌从那个地方带走了。

  没错,全部——全部都是天使的错!

  如果夕歌没有被天使所引诱——如果没有背叛我的话——

  我很想从天使手中救出夕歌!但是,还是没能赶上。夕歌被天使带入到地下王国中去了!」

  看着老师瞪大了眼睛怒吼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毬谷老师一定没有打算伤害水户同学吧。

  老师所憎恨的并不是水户同学,而是把水户同学的心夺走的天使。

  连水户同学的父母自杀的事,他也一定不知道吧。或许连欠债的事也没有听说吧。

  所以,老师并不能理解水户同学的心情。

  他无法理解不惜从事援助交际也要延续音乐之路的水户同学,而是把水户同学的变化归咎于天使,憎恨着天使。

  就连和衫野同学去宾馆也只是因为对抛下水户同学不管,独自逃走感到后悔,想去确认一下水户同学的生死而已吧。

  老师也是竭尽自己所能想拯救水户同学吧。所以他才会当盯着桌子,用可怕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着。

  来不及了——

  是的,老师并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堕天使。老师是——老师是——

  这时,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背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吧?敬一先生。」

  高亢澄澈的少女声音。

  缠着一身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戴着面具的少年,站在墙边发出如冰一般美丽的声音。

  「夕歌……」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低声说道。粧子小姐也用仿佛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角。

  远子学姐紧闭双唇,直直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正被一双冰冷的手抚摸着。

  这个声音和之前在手机里听到的水户同学的声音一摸一样。

  这根本不可能是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这是高亢澄澈的少女声音——

  「!」

  毬谷老师就像是要爆发出恐惧的呐喊声一样,夸张地扭曲着脸。

  仿佛先代的公主在嗜好杀戮的杜兰朵公主体内苏醒了一般,在这个瞬间,水户同学的灵魂附在了他的身上,他以水户同学的声音对毬谷老师说道。

  「是你把我杀了喔,我的身体正在冰冷泥土中腐烂着。」

  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是现实吗?

  「骗人的!」

  汗如雨下的毬谷老师继续叫喊着。

  「尸体不在宾馆里!夕歌并没有死!她还活着,而且在天使的身边!」

  如同削尖的冰柱般的少女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房间里。

  「敬一先生,你总是这样呢。总是这样把自己所做的事正当化,让自己保持干净。那个时候也是,你责骂我是个污秽的女人,想要把我杀死。」

  「不是的……」

  「一点都没错喔。」,她冷冷地说着。「掐住我脖子时你的眼神,充满了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而产生的杀意和憎恨,如同利刃般闪着光芒。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

  「在你扔下倒在床上的我,独自一人逃走以后,醒过来的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擦掉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的……只知道顾着自己的你,一定不会明白吧。

  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偷偷地从宾馆出来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顶着寒风,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路上,你也一定不会明白吧。

  当然,第二天的早上,我又是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的,你同样不会明白。

  我的死因是头部受到撞击。

  说到这里,你还要坚持说没有杀害我吗?」

  毬谷老师哆嗦着嘴唇,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含糊不清的声音,可是,没法顺利说完一句话。

  琴吹同学用充满恐惧和混乱的眼神注视着那个用好友的声音道出水户同学死因的少年。

  他说的事,是真的吗?

  在宾馆和毬谷老师见面的第二天早上,水户同学真的死了吗?

  我的喉咙颤抖着,大脑快要麻痹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琴吹同学会怎么样呢?她还一直相信并且等待着水户同学在圣诞节那天回来呢!

  戴着面具的少年慢慢举起纤细的手,指向毬谷老师。

  就像那因无法原谅男人的罪孽而歌唱的杜兰朵公主一样,他用高亢澄澈的声音,冷酷地说道。

  「你就是傲慢的路西法(注:撒旦,圣经中的恶魔,反叛耶和华的天使,希伯来文的原义是反对者,在有些宗教信仰中都曾提及,另一种说法是堕落天使路西法)。你的罪孽,并不只是把我杀了。

  敬一先生,你教了我错误的唱歌方法,想毁了我的嗓子对吧?」

  毬谷老师像是受到了至今为止最强烈的冲击,露出了异常惊讶的表情。

  我们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老师竟然想毁了水户同学的嗓子!竟然,竟然会有这种事……!

  「不是——我——」

  害怕到极点的老师不禁后退了几步,利刃般锐利的视线贯穿白色的面具落在老师的身上。面具少年开始毫不留情地痛斥他,声音中可以感受到那种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不仅仅嫉妒天使和我的关系!你还嫉妒我的才能!你打从心底憎恨我,还有让我的才能开花的天使,所以才把我杀了!」

  老师抬起了头。

  「不是的!我只是讨厌夕歌沉溺于唱歌中!

  夕歌确实有一副好嗓子——可是,这样的人,在那个世界里就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多,就算运气好能取得成功,大多也只是昙花一现。肯定马上又会失去一切,再次体验到痛苦绝望的感觉。就像我一样!」

  老师大声喊着,仿佛口中要喷出血来。

  一边颤抖一边说话的老师,表情中浮现出强烈的痛苦和苦恼。

  「我小的时候被人称为天才,被捧上天。然而,到了变声期,刚一变成大人的声音,就被别人随意地评价说,歌唱技巧虽然非常好,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年轻时的光辉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如此,我也还在呕心沥血地努力着!一直坚信着总有一天能得到比曾经失去的声音更加动人的声音——

  就在那个时候,在留学地的巴黎,我听到了真正的天使的歌声。」

  这是怎么回事?除老师以外还有被称为天使的歌手吗?而且还是真正的天使?

  老师的脸部夸张地扭曲着。

  「那种声音……那是迎来变声期后的男性绝对无法拥有的声音,就像是珍珠落玉盘般清澈的声音——我所失去的那高亢澄澈的声音。

  当听到那声音——那歌曲时,我察觉到了——我想要的是已经失去了的女高音,男高音对我来说只是赝品而已。」

  粧子小姐以惨叫般的声音朝毬谷老师喊道。

  「怎么会这样!你的男高音是如此甜美透明,如此精彩动人!你不但在比赛上得了奖,而且在职业歌手中也非常活跃。大家都一直很羡慕你!」

  对于靠着出卖身体来赚取学费,即使这样仍然没有获得成功,还转而让自己的学生堕落来复仇的粧子小姐来说,毬谷老师的话可以算是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打击吧。

  对粧子小姐来说,毬谷老师才是拥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才能的象征。

  「那种无聊的男高音,无论要多少都没用,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最多在比赛中拿个奖而已!如果我还有过去的那种女高音的话!如果还能像那时一样歌唱的话,不——」

  毬谷老师有些痛苦地紧皱着眉头,困难挤出一丝声音。

  「即使……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也没能像那样地歌唱。赝品不只是我的男高音,我本身就是个赝品。在那种声音面前,我只是个假冒的天使,成年后,我也没能再一次超越那个声音。我已经彻底地输了。

  当我明白了这些的时候,那感觉就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一样。

  然而,我却无法停止追求那种美妙的声音!于是我不断地去听音乐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找那种声音,然而,每次等待我的都是绝望!我好想放弃,好想将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永远的痛中解放出来!

  那个时候——在天使的音乐会上,一位年迈的音乐家切断自己的手腕自杀了。」

  那位音乐家为什么在那个地方选择了死亡?

  他也是因为真正的才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感到绝望了吗?又或是,他希望在最后的瞬间能被美好的事物所包围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但是,以这件事为开端,陆续出现了一边用CD听着天使的赞美歌一边自杀的人。于是,天使的音乐会被中止了,CD的销售也受到了限制。

  然后,天使就在人们的面前消失了,老师颤抖着说道。

  忍耐着心里的阵阵刺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

  『对于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来说……大家都很怯懦,缺乏自信,容易动摇喔。』

  『一边被人称赞很有才华,一边不停地碰壁,难过着,痛苦着,变得不知所措……就算是这样,因无法放弃而让心灵开始变得扭曲的人我见到过很多了。』

  那是在说老师自己吗?

  毬谷老师晃了晃手腕,把手表摘下来,那里有一条被利刃割伤的痕迹。

  老师也尝试过听着天使的赞美歌自杀,可是却没有成功。然后就将抛开一切,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开始了旅行。

  「……我一直很想忘了天使。然而,不论离开巴黎多远,那种令人陶醉的歌声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在我的耳边回响。无论我到哪里,那种声音都会追着我。一定是在第一次听到那歌声的时候就受到了诅咒吧。那并不是天使。那是会把人带向毁灭的幽灵的歌声。我原以为回到日本后就不会再听到那歌声了。」

  老师抱着头,失魂落魄地嘟哝道。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夕歌是个开朗温柔的平凡少女。虽然以成为歌剧院的歌手为目标,却没有任何进步,总是迷茫地歌唱着。就和我一样,不是什么天才,单纯的普通人的夕歌才是最可爱的。

  然而,夕歌却遇见了天使,她变了。比起我说的话,她更相信天使,歌唱的方法也改变了。

  听见那歌,我都想吐了。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天使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是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吗?我想拆散夕歌和天使,可是,却没能赶上——」

  突然,『水户同学』激动地喊道。

  「这些都是借口!你把我掐死,然后一个人逃走的事实是不会变的!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老师用手捂着耳朵,猛烈地摇着头。那冻结般的声音,如同永久的诅咒一样一遍遍地回响着。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此刻我不禁产生了错觉,美羽出现在这里,用手指指着我责备道。

  是你杀了我喔,心叶!

  心里感到一阵激烈的疼痛,仿佛被漆黑的漩涡所吞没,慢慢地被挤碎般的恐惧让我不禁大叫起来。

  「不要说了!毬谷老师并没打算杀水户同学。只是想和水户同学一起平静地生活罢了。老师不是坏人。他和我们一样,只是懦弱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无论如何,请你们原谅老师吧。

  请不要再为责备老师了。

  这哀求般的话语,并不是为老师辩护,而是在为我自己辩解。

  就算是我,也完全没想过要伤害美羽。让美羽讨厌的事,我一件也不想做。

  被美羽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瞪着,被她无视,还被说了「心叶一定不懂吧」这样的话,这就如同被人用力推开一样——我可并不想受到这种等同于把活生生的人的手脚拧下来般的惩罚!

  对于自己的软弱和狡猾,我感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在痛苦的绝望中,我只能尽全力地保持冷静。

  琴吹同学明明就在我身边!

  明明一直脸色苍白地颤抖着!

  为了给丑陋的自己辩护而袒护对好友下手的人!我真是太差劲了,太差劲了。

  这时,毬谷老师低声地呻吟道。

  「别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

  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我沉默了。

  毬谷老师就像受了屈辱一样脸颊微红,因为憎恨而燃烧的双眼瞪着我。

  「平凡安稳的生活什么的,我可从来没希望过。平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这种话,只是平凡人不服输才说的话……即使这样,也只好这么对自己说,那种遗憾,那种悲惨,像你这样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会懂吗!」

  我和琴吹同学,还有老师——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温暖的日子——

  那在舒适安逸的空间——

  那珍贵的时间和记忆,伴随着轰鸣声慢慢地崩塌了。

  在飘散着桂皮香味的热气旁,老师满足地眯着眼睛微笑着。

  如同浓郁的印度奶茶一样甘甜的话语。

  『我想珍惜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的舒适的时间。』

  『所以,我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敢断言,只要有一杯印度奶茶,人生就会很精彩,平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

  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空虚起来,身体渐渐失去了气力。

  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吗?老师口中的那些丑陋的言语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他那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和温柔的微笑,我曾经是如此地憧憬着……

  「我可不想成为像拉乌尔那样的有钱、善良的配角!就算被人骂为怪物,我也想成为才华横溢的幽灵!如果只要靠伤害别人,杀人这样的事就能成为幽灵,那不管多少我都会去干的吧!然而,就算杀了夕歌,我也只是戴着幽灵假面的拉乌尔罢了!」

  这就是真相吗?

  这就是真相吗?

  多么痛苦,多么丑陋,多么自作主张!

  爱和信赖显得多么脆弱!

  远子学姐用有些哀伤的眼神反驳道。

  「拉乌尔并不是配角,他真心诚意地挂念着克里斯蒂娜并拯救了她,他才是故事的主人公啊!『歌剧院的幽灵』要是没了拉乌尔就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了。只有有了拉乌尔这样的光明,才能突显出幽灵的黑暗啊!」

  「这种话只是诡辩!有谁会去留意那个只不过是有点教养的愚蠢的拉乌尔啊!拉乌尔只不过是个外表漂亮,和道具没什么两样的凡人。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只是个不会被任何人理睬的可怜的赝品罢了!」

  绝望和疯狂从老师的全身上下倾泄出来。他激烈地怒吼着,呻吟着,咆哮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眼睛宛如野兽般发着光。

  「你们不会懂的!我的心情你们不会懂的!谁都不会懂的!」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直到刚才都一直责备我的美羽的幻影和毬谷老师的身影重合了,对我吐出带刺的话。

  「你们什么都不懂!如果夕歌不那样歌唱——如果不回想起那种歌声,或许我就能欺骗着自己继续活下去。

  是天使,是幽灵破坏了这一切!夺走了一切!我憎恨幽灵!我无法原谅幽灵!」

  老师来已经无法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了。

  就连『文学少女』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老师用手指着戴面具的少年,大声喊道。

  「你,还有爱着你的夕歌,都去死吧!你们才应该受到诅咒!」

  充满怨恨的话语将世界染成了黑色。

  宛如黑色漩涡般的绝望将我的内心扰乱,猛烈地敲打着我的脑袋。

  没错,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管是老师的心情还是美羽的心情,我都不知道!不了解!不明白!

  老师曾对我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很珍贵的,我明明就想变得像老师那样。

  果然还是不清楚真相好嘛!

  假面少年轻轻地将被撕破的衣服的袖子卷起来,以熟练的动作将插在带子上的刀拔了出来,我呆呆地注视着他。

  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早一秒将这个充满绝望的故事了结的话……

  这时,琴吹同学从我身边穿过,向着毬谷老师走去。

  琴吹同学将掉落在地上的蓝玫瑰花束紧紧地抱在怀里。

  吊起眉梢,紧咬着双唇,一脸愤怒地举起了花束,然后重重地打在毬谷老师的脸上。

  「——!」

  像大海一般深蓝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花束掉落在了地上。

  脸颊上沾着花瓣,睁开眼睛的毬谷老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琴吹同学紧握双手,一边叉开双脚使劲站着,一边颤抖着。

  眼眶的边缘已经囤积了大量泪水,直直地瞪着老师,然后,转瞬间她的表情就崩溃了,悲伤和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

  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夕、夕歌,她可是非常……喜欢老师的。她还说,这些玫瑰花是老师在她生日那天送的,所以……她很喜欢。还特意拍了照片,用邮件发给了我,还说那是老师送的玫瑰花……发了好多好多张……难道老师就不喜欢夕歌吗!?」

  那并不是憎恨,也不是愤怒,更不是诅咒,而是表达对好友思念的纯粹的呐喊而已。

  一定是蓝玫瑰唤起了老师曾经的那段幸福记忆吧……

  对水户同学的感情并不单单只有憎恨,在那之前,确实有过爱吧。

  老师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哀伤。

  想要趁着疯狂杀死拉乌尔他们的幽灵,当看到克里斯蒂娜为自己而流泪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治愈了,第一次被感动了。

  被无私的爱情所支撑着的歌女眼泪,流到了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的幽灵眼中,和他的眼泪混杂在一起,就连可怕怪物化作的幽灵的灵魂也不禁颤抖了起来。

  ——可怜的、不幸的埃里克。

  只能自称为幽灵的一个可怜的男人,被歌女的话所拯救了。

  与此相同,或许是琴吹同学的眼泪触动了老师心中温柔的那一部分。

  毬谷老师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叮的一声……银色的戒指滚落到了地上。

  老师似乎有些吃惊,凝视着在地上滚动的戒指。

  面具少年似乎在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淡淡地轻声说道。

  「……夕歌一直到最后都把它紧紧握在手里,没有放开过……」

  老师指尖不停地颤抖着,捡起了戒指。

  然后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同样款式的戒指。

  平安夜那天和他交换了同样款式的戒指,水户同学曾经心情愉快地在邮件中这样写到。

  水户同学曾说过,虽然约好要一直把戒指戴在手上,可是他说在学校戴着的话会被人取笑的,就把戒指摘掉,藏了起来。

  到了约会之前,他就会急急忙忙地拿出来,戴到手指上。我很喜欢在远处偷偷的看他这么做。

  这些都是水户同学曾经说过的话。

  『还有啊,当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在他紧紧握着手忍耐着的时候。』

  『我就会抚摸他的手,然后轻轻地把他的手打开……这种时候就会有一种非常温柔,崇高的感觉,啊啊,我想我一定是深爱着他吧。』

  老师用快要哭出来似的孱弱眼神注视着手掌上的两枚戒指。

  然后,紧紧握住了双手。

  可是,会将俯首呜咽着的老师的手温柔地解开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象征着神的祝福的蓝色玫瑰花瓣,在老师周围散落了一地。

  老师所犯下的罪孽是无法被原谅的。

  所说过的话,也已经无法收回了。

  然而,看到那颤抖着肩膀,眼泪不断滴落下来的老师,我似乎感到埋藏在心中的块状的黑暗阴影也悄悄地溶解了。

  远子学姐和粧子小姐脸上都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琴吹同学一边用手背拭去眼泪,一边像小狗一般抽噎着。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资格,心就像撕裂般地疼痛着——尽管如此,我还是伸出了手,紧紧抱住了琴吹同学。

  天使不知何时消失了。

  ◇◇◇

  让你如此伤心难过,真的很抱歉,七濑。

  还有,没能遵守圣诞节的约定……

  我想这一定是发给七濑的最后一封邮件了。

  虽然七濑说尽是受到我的帮助,可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才是经常得到七濑的鼓励呢。

  七濑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笨手笨脚却又诚实坦率、从不撒谎的孩子。经常被班上的女生硬推去向男孩子抱怨,虽然老是抽到下下签,但是我就是最喜欢这样的七濑了。

  那时,七濑好像很讨厌男孩子,虽然嘴上说男孩子也都很讨厌自己,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懂得欣赏七濑的男生出现的。

  所以,中学二年级的冬天,当七濑扭扭捏捏地来找我,红着脸跟我说『画眉毛的方法,可以告诉我吗』的时候,我就像自己的事一样非常高兴。

  七濑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变得更像女孩子一点,为了七濑能变得更加漂亮我也可以出一份力了,这让我很高兴。

  七濑一直为自己的恋爱而努力着。为了井上同学的事,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惊惶失措,时而自我反省。能为这样的七濑加油,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

  七濑怎么会那么可爱啊,我经常会这么想。七濑好可爱,真的很可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七濑的心情要是能早点传达到井上同学那里就好了啊,我一直这样祈祷着。

  我和我的男朋友,以及七濑和井上,要是能四人一起约会就好了,我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当我这样说时,七濑就会露出羞涩可爱的样子。虽然没能实现四人约会有点可惜,但是七濑的恋爱一定会实现的,我会一直坚信着,祈祷着。

  没能把夕歌还给你,真的很抱歉。但是,夕歌现在正怀着平静幸福的心情,尽情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所以不用为她担心了。

  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把七濑当作好朋友。

  我发自内心地祈祷着七濑能幸福。

  要是,七濑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就回想一下我送给七濑的魔法的咒文吧。

  七濑好可爱。真的很可爱。是世界上最最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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