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靠瞬间的判断。
力量就隐藏在身体里,饲养在血液的脉动之中。
亚鲁特回想至今所累积的岁月。
比如说夏天。
下雨天,满身泥泞地在地上打滚的那段放学时间,随着大会的脚步声接近,卖力嘶吼练习的秋天;冬天和春天,他追逐、争夺那包着皮革的椭圆形球,每一次的碰撞,都会让皮肤撕裂瘀青,但是在这充满不确定的疯狂世界里,唯有练习能够确实带给他回报。
到最后,在球场上管用的技巧,也只有在球场上才能够掌握到。
(——很好,尽管来吧!)
然后现在,眼见在充满绿色的视野角落,亚鲁特已经捕捉到宿敌的身影。
对方先起跑了,而自己也随即追上。
“这个家伙!”
原以为这已是最快速度了,没想到对手却更加快了速度向右转,不过这种速度他还跟得上,亚鲁特绝对要追上对手,他预测对方的路线,不断施展假动作,为了停下对方的脚步,
亚鲁特的身体直直地朝对方——撞上去。
(消失了!?)
原本以为完全捕捉到了,对方却在一眨眼的瞬间,以亚鲁特的头做为踏板,飞纵至遥远高处的树枝上。
然后拍拍屁股,露出牙齿嘲笑亚鲁特。
“这犯规吧——————!”
他只能懊悔地咬牙切齿。
亚鲁特·古斯塔夫,前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的七号,曾在学生选手权大赛夺得二连霸,MVP头衔的保持者。
今天也被猴子成功过人了。
至少如果是在库洛布球赛的话,规则有限制选手必须在球场内竞技,不可能有中途逃走爬到树上的情形发生啊。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失败了,亚鲁特至今仍在女王蜂之馆生活。
(呜、痛痛痛……)
他追着猴子到处跑,弄得浑身都是泥土与伤痕,真是的,猴子这种动物怎么会那么灵活敏捷呢。
身上有一处快要痊愈的伤口结痂剥落了一半,挂在上面晃来晃去的。亚鲁特犹豫着该要干脆全部剥下,还是放着不管好呢,他试着触碰了一下,随即“痛啊”地叫出声来,然后他就像在演独角戏一样,在宅邸前不停地走来走去,这时在玄关处的管家欧克洛克出声叫住他。
“早安,亚鲁特先生。”
“啊,早安……”
“您还真是努力呢,需要我帮您包扎伤口吗?我马上去准备。”
“不,不用了……毕竟不先把泥巴洗掉是会跑进伤口的……”
“那我帮您准备洗澡水吧。”
“那样太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亚鲁特摇摇晃晃地从玄关前通过。
“亚鲁特先生。”
“我记得后院应该有口井吧……”
会为他身体担心的管家是个好人,只要他不是山羊的话,那就无可挑剔了。身体和头脑在疲惫之下,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是山羊又有什么关系呢?亚鲁特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毕竟亚鲁特必须要应付的对手是只不折不扣的猴子。
原本是人类的猴子,以及像人类一般的山羊,若问他这两者哪一个好……答案大概就是亲切这一点吧。
(但是我想当个普通一点的人类啊。)
汗水和泥土的味道会让人的心麻痹。
他很快就发现了要找的那口井。
沿着建筑物走了没多久,他便看到记忆中的帮浦式水井。
或许这是用于帮一旁朴素的花坛浇水之用吧,这里另外还设有一个石造的清洗场。
可是最令他开心的是,那是手押式的抽水帮浦,和学校操场所用的是同一型。
亚鲁特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忍不住便奔了过去。
他用力地按下帮浦的把手,冰凉的地下水随即源源涌出,那正可谓是生命之水。他先喝了一大口水,接着用水洗脸,真是舒畅呀。没错!以前在练习结束后,他都是这样将身体清洗一遍。
“……你在做什么?”
当亚鲁特洗去全身的污泥,正要搓掉衣服上的泥土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然后他的意识开始急速反转,四周原本是放学后的情景,瞬间转变成魔女之馆的后院,形成一幅全身赤裸只剩一件内裤的自己,以及一位魔女目击到自己模样的构图。
应该是她正巧在附近整理那朴素的花坛吧。艾玛穿着橘色连身裙,围着工作用的围裙,红铜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草帽,她的右手还抱着一个竹篓,里面装满了刚摘下的花草树叶。
她这身悠闲的乡村女孩打扮也非常可爱,但是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非常地……
“艾玛,你怎么了呀?快点去洗手准备吃早餐……哎呀。”
只见另一名魔女法妮也从花坛里侧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浪费她艳丽美貌的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而另一列的花丛里,也看得到双手抱着素描本的第三位魔女莫妮卡。
不过只有艾玛一个人,脸色像是弥漫沙尘荒野上的大枪客,紧紧盯着自己。
亚鲁特见状不禁一手拿着洗到一半的裤子退了一步。
裤子上的水一滴滴往草上滴去。
“……女装之后是暴露狂吗?”
“不是的,请你等一下。”
“要我等什么啊!”
“我内裤还穿在身上呀……!”
连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也觉得,不是这个问题吧。
***
给那那伊
嗨,你那里还好吗?我这边是……很难说得上诸事顺利啦,总之若是有什么动静,拜托你用电报或任何方式与我联络喔。
关于先前担心的研修,我是从上个礼拜正式开始,虽然课题与先前你为我预测的差距颇大,不过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里真的是魔女之馆。
尽管并没有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喃喃念着咒语,地上也没有骷髅头或蛇褪下来的皮,但是却有会动的石像对我发动攻击,亲切的山羊以及动作敏捷的猴子,还有批着美少女外皮的某种生物把我的下巴……
我的下巴……
啊……
下巴被不逊于踢十二码球的豪爽脚踢踢中,亚鲁特整个人翻了一圈,伤势的后遗症也相当严重。
“……你这个孩子也真是有趣呢……”
“真没面子……”
在女王蜂之馆的一个房间内,法妮为亚鲁特做了一番治疗。
那里离亚鲁特被踢的花坛相当近,她们称那个房间为‘调合室’。
这是一个位于一楼里侧,面向东边的房间,颜色单调的老旧石壁裸露在外。
地板铺着素烧的陶瓷地砖,巨大的木制桌子上则摆着天秤和漏斗,等待着主人使用。
然后亚鲁特的视线往上看。
在玻璃柜里,药钵等小型调合道具和瓶罐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旁边的药柜则是划分了数十个小抽屉,沾满了黑煤炭的炉灶上,现在也正有个铁锅摆在上面小火熬煮,房间里充满了闻过一次就难以忘怀的甘甜青草味。
举例而言,那就像是小儿科开出的药水,又或者是老奶奶所熬煮的汤药。
另外在天花板之间悬挂着绳子,绳上吊挂着一束束干燥后的花或枝叶,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映出诡异形状的影子。
“我看看……消毒药水、脱脂棉花……东西这么多,药箱里面的药却用完了,这样根本没意义啊,真是的……”
就在她从柜子上取出小瓶子的这段时间,坐在椅子上的亚鲁特则是用湿布按着后脑,忍耐着至今仍在摇晃的视界。
“如何?差不多可以动了吗?”
“还可以……”
“要是有想呕吐的情况要跟我说喔,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艾玛飘扬的裙子和令人舒畅的美腿,至今仍深深烙印在脑中。
“我没想到那里会有人……”
“那个时间药草园里大多都有人在,你最好记住了。”
原以为那个地方是朴素的花坛,没想到那里不但没有一株杂草,而且还是培养了数十种药草的药草园。
他打心底庆幸,还好自己没说那些花难看。
“好了,把手拿开一些,那边也要消毒一下。”
“好、好的。”
“啊啊,都破皮了呢,看起来好像很痛呢。”
由于她突然对着自己的后颈吹气,亚鲁特差点尖叫出来。
“……法妮小姐。”
“嗯?什么事?”
“那边的锅子里,果然是在煮魔药是吗?”
“不是喔,那只不过是治疗蚊虫叮咬的药,我正在用蜜蜡熬煮金盏花的花瓣。”
只见那似乎对蚊虫叮咬具有效果的药正在持续熬煮之中。
治疗蚊虫叮咬,确实是不可或缺没错。
“法妮小姐是魔女对吧?既不是医生,也不是药剂师。”
“没错,我们只是普通的魔女,不在其上也不在其下的魔女。”
可是却治疗蚊虫叮咬吗?
就在亚鲁特烦恼着该如何继续这个问题,却是法妮替他接了下去。
“对亚鲁特而言,魔女是什么样的人呢?”
“唔……运用分类为乙种魔术的魔女术,以此维生的女性们,这样对吗?”
“这答案大概是六十二分吧。”
她开朗地给自己的答案打了这微妙的分数。
虽然出现于书中下咒的魔女,或是‘魔法少女艾蒂莉西亚☆’这样的印象也有浮现脑中,但是他又觉得那些印象和法妮她们相去甚远。
当他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法妮也正为他脖子后的伤口涂上消毒药水,可喜的是她现在几乎是以正面拥抱亚鲁特的姿势在擦药,只要亚鲁特想要乱动,她就会“别动!”地要亚鲁特安份下来。
然而那里能看见的却是她敞开的工作服里,那丰满的胸部隆起。
“那个……”
“什么事?”
刻意把眼睛闭上又好像太明显了,于是亚鲁特决定把心思集中在别的事情上。
“该不会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会一直被她讨厌吧?”
“咦?你说艾玛吗?谁知道呢。”
即便是谎言,亚鲁特也希望这时她能回答‘不会那样啦,没问题的’。
“你很在意艾玛吗?”
我反而比较在意眼前的爆乳,他总不能说出这样的真心话吧。
“呃……我想那个……变成猴子的莉莉卡大师动作太快,看来不是马上就有办法……那么就更应该修复与她的关系吧……老实说我从没遇见过她那样类型的女孩子……每天我都烦恼着该怎么面对她……”
“呼呼,说得好像不是那样的女孩子,你就会有办法了呢。”
亚鲁特听了慌张地坐直身体,摇了摇头。
“不是开玩笑的,我完全……”
“没关系啦,你的目的只是研修合格,并不包括要和那孩子要好,不用那么烦恼吧?”
法妮右手拿着镊子与脱脂绵,左手拿着药瓶对亚鲁特微笑。
同时亚鲁特觉得,那似乎也代表心理谘询就到此为止了。
“意思是要我放轻松是吧?”
应该是这样吧?她想说的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在幸福的胸部原野风景离去的同时,亚鲁特也感受到一抹寂寥之感。
“好了,早餐也吃过了,来去睡个觉吧”
“咦?你现在要去睡吗?”
“对啊,好不容易赶上截稿了嘛——”
不明白,不明白,法妮打着哈欠熄掉炉火,收拾好药品走了出去。亚鲁特甚至不知道她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老实说亚鲁特对她的感想就是——完全无法捉摸。
随后走出调合室的亚鲁特在心中琢磨着。
在女王蜂之馆生活的女孩子们,她们彼此以姊妹互称,而且感情就像真的姊妹一样好,并不像他先前所想像,没有一个人喜好穿着阴森的黑色斗篷,而且似乎时常待在庭院照顾菜园和药草园。
接近医生却不是医生,回答她因为会使用魔女术所以是魔女。这样的答案却只有六十二分。
虽有甲种与乙种的差别,可是同样归类于现代魔术体系,她们所说的话令人感觉非常暧昧不明。
她们不像平常在凯杰尔工作的甲种魔术师那样,只要领有执照,就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已是魔术师。她们似乎与那样的生活态度无缘。
最年长的法妮,总而言之非常亲切,很好说话,亚鲁特能够待在这里,也是多亏了她的帮忙;可是在此同时,不知是年长者的威严,还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关系,亚鲁特觉得在某些时刻她会笑着划下界线,好像在说:到此为止啰,别再追问了哦,亚鲁特。
这或许是太多虑,也有可能是错觉,或许他应该老实地回想让他一饱眼福的双峰风景。
但是,关于剩下的两个人也是——
“莫妮卡。”
亚鲁特在走廊上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了最年幼的魔女莫妮卡,她就坐在阶梯的中段翻开素描本。她给人的感觉还是一样,就像是个制作精美的人偶娃娃,即使如此,她今天似乎真的在画画了。
亚鲁特觉得好奇,于是走近去看。
“你在画什么呢?”
一走到和她同一级阶梯后,放在礼服上的素描本内容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她侧着头,似乎在对亚鲁特说:要看吗?这样的反应让亚鲁特莫名喜悦。
于是亚鲁特探过头去一看,只见她正用彩色粉笔,画着一个只穿一件内裤的男人在空中飞的图,而且笔触意外的顺畅,正画到一半而已。
“……简、简直一模一样呢,好像照片一样。”
从内裤的颜色花纹来判断,那怎么看都是亚鲁特。
亚鲁特尽己所能地夸奖一句之后,便又走下了楼梯。
不知她是在看不起自己,还是在攻击自己,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
这样再加上第三个人就真的——
“……喂变态,你干嘛在这种地方做伏地挺身呀?”
正当亚鲁特忍不住躲回客房,为了逃避现实开始锻炼身体的时候,一道令他畏惧的声音传来。
只见艾玛就站在房间的门口。
“不、那个……绒毯的触感真棒啊,非常地柔软呢。”
“哦,是吗?得到变态的赏识也完全高兴不起来,而且那样会染上你的汗臭,可以的话请你别那样做好吗?”
依然是寒冰一般的目光,而且还用上敬语了。
每当不想思考的时候,或是遇到讨厌事情的时候,亚鲁特就会像这样锻炼身体,或是去跑步,这是亚鲁特的坏习惯,而且也曾经被人指谪,要他别这么做。
“……真的是非常抱歉!”
“算了,既然你还那么能动,那么不管做什么工作应该都不成问题了吧,跟我来。”
还以为会被她踢。都已经做好觉悟了,没想到竟是只有这样,让亚鲁特站得直挺挺地愣住了。
“……你在做什么?我叫你快点过来啊。”
艾玛有些困惑地停下脚步。
“不、那个……”
“什么呀?怎么了?你这样会让人很在意耶。”
“那个……”
“哪个?”
“我还以为我会被踢。”
心想真是出乎意外的普通,可是在那之前她便涨红了双颊,然后前进三步,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座垫,朝亚鲁特丢了过来。
“说得我好像是暴力女一样!”
果然还是动手了不是吗?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在那之后听她说,所谓的工作就是帮她把女王蜂之馆制成的汤药和软膏,送去给她们的老主顾。
“果然是卖药啊……”
“只是把我们多做的药,拿去送给人家而已啦。这可是很重要的工作。”
“工作?”
“对啦,变态。只不过是能在天上飞,那根本称不上是魔女。”
亚鲁特感觉法妮所说的六十二分理论好像又出现了。
虽然还想听她多说一些,艾玛却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这次的量很多,我一个人无法处理,也只好将就让你帮忙了,因为我们很缺人手,你就跟我来吧。”
说着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转过几个转角后,打开了宅邸的后门。
(是马车啊……!)
外面停着一辆系着一匹棕毛骏马的货物马车。
只见玛姬正慢吞吞地把布包和木箱装上没有车蓬的货架上。
然而看玛姬的动作实在太令人不安,亚鲁特忍不住冲上前去帮忙。
“……谢谢你喔。”
“啊、不,你太客气了。”
要是她不小心就这样往生了,那可就伤脑筋了。
扶着快要从货架掉下来木箱,亚鲁特露出了苦笑,而艾玛则是迅速地从旁通过。
“玛姬,行李就是这些就没了吧?”
“我不认识赛门耶。”
“看来是没有了,那我们走吧。”
只见艾玛裙摆一翻,又是一步跳上驾驶台,她握缰绳的手势也相当熟练。
“上来啊,变态,别杵着发呆。过了三天你就不是客人,要以弟子的身分工作啊变态。”
“好、好的。”
“谁叫你爬上我坐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到货架上去抱着膝盖反省就够了变态。”
“……好的。”
“搞不清楚状况的变态。”
亚鲁特就遵照她的话,在货架的木桶缝隙间抱膝而坐,不知为何,他有种非常想要看看蓝天的冲动。
(我会这样……一直被她变态变态的叫下去吗?)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呢?随着马车缓缓驶离,只见玛姬挥手目送马车离开,亚鲁特小心翼翼不被艾玛发现,悄悄地回头望向后方。
就算对方是老婆婆也好,现在就为她的单纯干杯吧。
***
然后艾玛所驾驶的马车越过湖泊,行驶在森林小径上。
值得纪念的第一家‘老主顾’,就是住在森林中的木匠家庭。
“好啦,变态。”
被她这样叫,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反应,看来不断反覆练习的效果可是不能小觑啊。可是他也觉得这种事可不能习惯。
“那个、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不要用变态这个称呼呢……”
“那么要叫笨蛋?运动白痴?”
“请你大发慈悲吧。”
“叫亚鲁特总行了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就算是直呼其名也无所谓了,总比一直被叫变态要好上太多了。
“总之你看货架的边缘,有一个麻袋对吧?里面有个纸包,你把它拿出来,是用油纸包的。”
“这个吗?”
“对,就是那个,你留在这里看着货物。”
艾玛从亚鲁特手上接过包裹,然后跳下马车奔跑离去。
只见柔软的木棉裙子飘动。对于前方接近的矮树丛,她并不闪避,而是一跃而过,那背影在发色的衬托下,看起来就像灵巧的野生狐狸一般。总是蹦蹦跳跳,手脚修长的身体,一举一动都充满律动感,这就是艾玛这名少女给人的印象。
在一旁看来,就算夸她是活泼动人的美少女,那也是一点也不为过。
她直接与在门前晒衣服的太太说话。
“——真的吗?症状有减轻了吗?太好了!”
让亚鲁特感到惊讶的,是这时候艾玛表情的转变。
那真可说是急转直下。至今亚鲁特只看过她瞪人、愤怒、更加愤怒,这三种表情而已,因此从未想过她竟有这么开心的笑容。
说到那柔和的表情,就好像碳酸水冒泡般的笑声,在茫然若失的亚鲁特耳边不停搔动。
非但完全不觉得恐怖,甚至还——
“——那么我还会再来。你要告诉你先生,叫他别太勉强自己的腰哦。”
“我说没有用,还是艾玛小姐直接对他说才最有效啊,他根本不听老婆的话,那个大木头!”
“不会的,你说一定没问题的!”
她的内在也相当可爱不是吗?
亚鲁特差点就要有这样的想法了。
可是当她把东西交给那位太太,回到马车后,艾玛又像往常一样,板着脸瞪着亚鲁特。
“好了,要去下一家了,你别在那里发呆,亚鲁特。”
她挥动马鞭,马车又开始驶动。这凶巴巴的冰冷设计,果然还是品质有保证。
就这样,在穿越森林之后,艾玛两人也依然持续着运送作业。
“咦?明天的天气吗?嗯~~明天会是晴天,傍晚会是多云的天气,夜晚会比平常更冷,要小心别着凉了。那么我走了,再见啰。”
下一个抵达的地方,是位于绿油油的牧草地带的一处葡萄园。
在到达大型聚落之前,农家开始逐渐增加,艾玛就像分送礼物般,将装着药布和膏药的包裹分送给他们。
和包裹一起送到的,还有她开朗无比的笑容,收到包裹的那些人们,也必定都会脱下帽子和头巾,对她表示敬意。
每当她回到马车的时候,手上满满的都是对方送给她的新鲜蔬菜。
然后当要运送至马车无法驶入的农地,或是住在山丘上的人家时,她就会骑上收在货架上的扫帚直接飞过去,而亚鲁特则是和马匹一起留守在山下道路上。
这么一来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才这么想的时候。
“亚鲁特——!库存的药布组再拿三组过来!另外还要南瓜!就是刚才收下的那个!快点!”
听到艾玛从山丘上放声大喊,亚鲁特只觉得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呢。
他依照吩咐搬了三箱装有药布的箱子,又抱起在前一家收到的两颗漂亮南瓜,然后奔上陡急的坡道。
“太慢了太慢了!跑得那么散漫,给我一口气跑上来呀!”
“……那种事……”
即便是用魔女的扫帚只要一飞就到的路程,要靠自己的力量跑上去就相当辛苦了。
这已经是自己的全力了,正想要这么对她抗议,却见到山顶的艾玛眯起眼睛笑了出来。
“哦,你摆出那样的表情可以吗?我可是你的前辈哦?我是你魔女术的前辈,你是后辈,后辈不是该听前辈的话吗?”
她一脸得意地语带挑衅。
被她这么使来唤去,亚鲁特心里也确实忿忿不平。
不过这时一听到她说起上下关系——
“您教训得是!”
“咦?”
亚鲁特不得不承认,虽然不甘心,但是以那样的角度来看,自己的态度确实是非常恶劣。
“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太娇生惯养了!今后也请不吝给予我指导!”
“咦?咦?你还真的认了啊?”
“之后我会追加罚跑自己十次!努力!”
回想起刚进入艾斯特力修这个队伍时所受到的磨练,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不管走到哪里,学长教训、使唤学弟都是理所当然,所以必须改变想法的反而是亚鲁特才是。
他重新振作心情,用冲刺的速度奔上斜坡,将东西放在艾玛的面前然后折返,再次朝着马车飞奔离去。
“…………奇怪的家伙。”
后方,传来艾玛似乎打心底感到惊讶的细语。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气温更加上升,艾玛在农家门前谈话的时间似乎也变长了。
马车目前的位置是在聚落边缘而已,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话题可聊呢?
不过亚鲁特却定时地受到传唤。
“抱歉!不好意思,可以拿一个头痛药过来给我吗!?”
“遵命!”
只要收到传唤,亚鲁特便会毫无怨言地赶到。
他下定决心,在东西交付完毕之前都不可以松懈。艾玛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说啊,刚才姑且不论,这次单纯是我错算了库存而已,你不用那么紧张啦。”
“我了解了!”
虽然艾玛这么说,但是在下一家他又收到传唤出动。
“这次缩短了三秒!”
“所以我就说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啊?你是狗吗?”
面对全力跑上斜坡,上气不接下气的亚鲁特,艾玛对他大声斥责。
“这只是巧合!是巧合!因为刚好每一家消耗的药量都比平常多,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感觉这里有点奇怪啊。”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你一点也不明白!”
前辈教训后辈是天经地义的事,并不需要找什么理由。然而对于亚鲁特这样的思考逻辑,反倒是艾玛无法理解了。
“你给我到货架上去做仰卧起坐——!”
由于新接到这样的命令,亚鲁特于是又冲刺跑下山坡。
当他依照命令做着仰卧起坐的时候,见到眼下有公鸡大摇大摆走过。
——我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奇怪啊。
就算对他说这里不对劲,亚鲁特也不知道差异在哪,不就是一个悠闲的乡村吗?
虽然被艾玛呼来唤去,但是在这里只要闭上眼,不管是凯杰尔的地下铁人潮,还是十字路口的喧嚣,那些仿佛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真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
正在做仰卧起坐的亚鲁特起身,取出收在外套下的护身手枪。
他举枪对准刚才看到的公鸡。
“砰!处你火烤之刑。”
说完扣下板机,可是枪口却是没有动静,公鸡以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
——果然。
自从来到这里,这把枪就一直处于故障状态。
“为什么没有运作呢……”
他忍不住把耳朵贴近,摇了摇那把枪,听听看有没有声音。
以太式自动手枪是最近常见的魔导用具之一,被誉为‘一般人也能轻易使用的甲种魔术恩惠’。
这种枪在骨干的部分,是由甲种魔术师为其编写下细密的以太代码,而其动力来源正如名字所示,就是充满于大地的以太。
优点是后座力小,不需要特殊的子弹,能够藉由以太代码,让地下的以太产生反应,就能发射出冰之箭或炎之枪了。
亚鲁特所持有的是不需直接连接端子至大地的无线式手枪,在威力上逊于有线式,不过它的特征就是,无时无刻都能吸取现场的以太残渣,达到半永久击发的效果。
尽管机型和样式有所不同,但是王国军骑士配备的也是以相同原理运作的枪枝。
“明明才刚维修过……这下子又要被装备部的大叔训一顿了……”
想到就觉得闷。
心想有没有办法自行修理呢,于是亚鲁特决定不到最后绝不放弃,他要尝试着自己修好它。
“——唔哇!真可怕!你不要因为肚子饿,就拿出那种东西来啊。”
抬起头一看,只见艾玛的脸就在半空中。
不是在地面而是空中,她刚好是在二楼屋顶的高度,骑在扫帚上俯视着亚鲁特,同时还摇晃着那双形状良好的雪白美腿。
看来她终于聊完天回来了。
“你想用枪射那只鸡,把它吃了对吧?”
“不、不是的!”
“真的吗?”
“真的!更何况这把枪一直都无法启动……”
“啊啊,真是的!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了啦,那把枪不会运作是理所当然的啊。”
亚鲁特不明白艾玛说这话时为什么要忍住笑。
“咦?什么?难不成你真的以为那把魔术枪故障了吗?”
“……咦?不是……故障吗?”
这把手枪的能源计量表一直停在0的地方不动,这种事亚鲁特还是第一次遇到。
艾玛听他这么问,在上空似乎有些困惑地问道:
“你知道札夫塔利卡度数吗?”
“炸什锦天妇罗度数?”
“亚鲁特——”
亚鲁特感到艾玛四周的温度似乎急速窜升,于是赶紧摇头。
“是、是我失言了!札夫塔利卡度数是吗!没问题!不是天妇罗……是大地中蕴藏有多少以太含量的数值。”
“对了,重听的话玛姬一个人就够了。”
如果这时对她提到油锅的话题,亚鲁特不知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见她的火气似乎消了,看来自己的回答应该是有达到最低标准了。
札夫塔利卡度数对一般人而言虽是较为陌生的名词,但是对魔术师和不动产公司来说,却是听到耳朵都会长茧了。
土地中所含有的以太浓度,那就是札夫塔利卡度数。数值越高,越容易引发奇迹,会影响到魔术的成功率和威力,而土地价值也会因此有所波动。
“什么甲种、乙种的……那种奇怪的分类方式我是不太喜欢啦……总而言之,近代魔术与札夫塔利卡度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已成为主流的甲种魔术,其根本之处,就是着重于要将大地中多少份量的以太,用来做什么样的利用。”
“毕竟是为了提升效率而新创的产物嘛。”
“效率啊……一群人聚集在实验室里,把单字从A开始,一个一个音地逐一朗诵,因为让水沸腾时间缩短了○·三秒就欣喜若狂,这就是你说的效率吧。”
她这样的说法,若是被专科研究生听见,对方恐怕会抓狂吧。
然而,甲种魔术的以太代码就是这样开发出来的吧,而且如今也已经成为主流,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而且她大概也不会否定吧。
“我也不是想要抱怨什么,只是你懂吗?既然现今的世界是如此依赖甲种魔术的奇迹,那么札夫塔利卡度数高就是非常大的优势了。因为任凭你再怎么操弄以太代码,没有以太可以引用也是无济于事,假设旧都帕捷塔的札夫塔利卡度数是一百,你知道凯杰尔的札夫塔利卡度数是多少吗?”
“呜……大约是四倍……”
“是三百八十二。身为现役学生就别说什么大约,要回答得出确实数字呀。”
您所言甚是。
然后就在这三百八十二这个数字的影响下,国王采取了动作,国家因此有了变革,延续了两百多年之久的传统古都帕捷塔,就这么样地被舍弃,首都变成了凯杰尔。
这是距今五十年前的事情。
对外似乎宣称是受到战火严重的影响而迁都,但是真正的理由为何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亚鲁特之所以能过着不用点油灯的生活,尽情使用各种方便的魔导用具,在早晚的拥挤电车中哀嚎,归根究柢就是如此选择之下的结果。一百对上三百八十二,这是绝对性的数字差距。
“然后再回到我说的话题上,是九。”
“啥?”
“我说是九啦,九!正确来说是九·五七九。就是这一带的札夫塔利卡度数。”
不觉得一口气少了几位数吗?只有个位数?
“那、那种数字有可能吗?”
“就是有啊,因此一般甲种魔术师所制造的,那些需要以太的机械和魔导道具全都无法使用,因为度数太低是不会发生奇迹的。那些魔术师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低的札夫塔利卡度数。”
这个风和日丽,绿草如茵,鸡群咕咕鸣叫的农村,很可笑地竟被现代文明的恩惠所摒弃在外。
原因是札夫塔利卡度数太低。
因为甲种魔术的基础以太,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该怎么说呢、那个……”
“偶尔会有城市的甲种魔术师,大老远地跑来这里推销商品,但是那些人全都无功而返。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选错地方推销了。”
“呜呜……”
“与其来推销那种东西,我倒比较希望电力、瓦斯和自来水的管线能牵过来,我们只要能正常生活就够了。”
可恶,就算是死掉的父亲也好,立刻把那些公务员给叫过来!
“听说又有人要来推销东西了,好像是城里一间很大的公司?而且还特地在这里做工程,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啊。”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惊人了。
“所以亚鲁特,那种无线式的以太枪在这里根本无法使用,因为即使把比手臂还粗的线路端子插入地面,在这荷尔谷林村也点不亮一盏灯啊。”
亚鲁特感觉好像听到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简单到连亚鲁特充满缝隙的大脑都能够理解。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虽然很无奈,可是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是这样啊……这里没有以太啊……”
“总之你最好不要乱动那把枪,它会被你弄坏的。”
“不,可是……那么为什么艾玛能飞上天——”
亚鲁特忍不住抬头看她,却一时不出话来。
只见艾玛的双眼眯成一线,糟糕了,亚鲁特脸色发青,当他发觉自己刚才竟直呼艾玛的名字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算了,对于你没大没小的称呼,我姑且不跟你计较。”
艾玛眯着眼睛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总是感情起伏激烈,像野生狐狸般跳来跳去的少女,她脸上的神情,这时却像是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如果要回答你的问题,那么答案就是因为我是魔女。优司塔斯·波奇莫亚把自古流传下来的土著咒法和秘术去芜存菁,就像为鱼去骨般创造出甲种魔术;而被他切除舍去的头、骨、鱼尾部分,就是充斥着这样的不合理。你最好别以为同样的常识能套用到这里。”
没有共通的代码,也没有合乎逻辑的理论,即使地下没有以太,仍是能够引发奇迹。
即使看在亚鲁特的眼中有多么地不合理,但对她们而言,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要怎样才能学会呢?”
“自然就会了……或者该说,这种事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说明,那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啊。总之既然此地无法指望获得甲种魔术的恩惠,那么只能靠我们努力了。”
而那努力的一环就是这配送工作吧。
巡回附近村庄配发药品,将占卜的结果告知村民,这样的‘魔女大人’确实受到村民的感谢呢。
“所谓的魔女就是包含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在此地扎根,靠着歌颂风、观测星象,来得到村民的回礼。每一天都是修行。”
“真了不起。”
“哼,这是义务,义务啦。”
“一定很辛苦吧。”
艾玛在上空吹着风,说出这段帅气的言论,但或许是亚鲁特不断夸奖的关系,她像是突然回神似地羞红了脸。
“……倒是你这个人啊~~你怎么一副敬佩不已的模样啊,这些不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吗?是超基础的知识啊!为什么我必须对凯杰尔的学生解释札夫塔利卡度数啊?”
“非常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在学校四年都在做什么啊!”
“都在练习库洛布!”
而且是从早练到晚。
艾玛听见他这么说,好像也懒得生气了,她的嘴角一缓,露出了称不上坦率的半吊子笑容。
“嗯?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艾玛这时已经收敛了表情,可是亚鲁特一旦想起,就再也管不住自己。
想起那难以言喻的胜与败的历史——又或者说是亲人间的争执。
“不是……我有一个妹妹。”
“所以呢?”
“常常在我们吵架之后,她就会露出你那样的表情。”
“哦,是吗,那你妹妹一定认为你是个笨蛋吧。”
做出表情的本人如此解说,她的嘴巴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可是那却是至今最令亚鲁特心痛的回答。
让亚鲁特的心迸出裂痕。
“……我也很清楚,她并不喜欢我。”
亚鲁特忍不住吐露的喃喃自语,没有传到上空的艾玛耳中。
“再说你把我和妹妹相提并论是怎么回事?你是魔术学院四年级学生对吧?那我们就是同年啊,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小孩吗?笨蛋亚鲁特!”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见任何话语。
“哥哥、哥哥。”
只见妹妹拖着多余的枕头和毛毯,从拳头大小的门缝间探出头来。
问她怎么了,她却以楚楚可怜的眼神如此说道:
“我害怕打雷,可以一起睡觉觉吗?”
跟她说母亲会生气,她却哭闹不听,答应了她,她就立刻无言地跳上床来,不管是可怕的打雷,还是黑暗中的鬼怪,只要将脸颊贴在亚鲁特的手臂上,她似乎就会安心了。
——是的,什么?你说古斯塔夫他们家吗?我觉得他们人都很好,夫妻俩人感情和睦,小孩子们感情也一样好,虽然妹妹的身体不好,令人有些担心,但是她很黏哥哥,两人常常在一起玩,他们那样应该就是理想的家庭吧。
他们家在街坊间的风评确实也不错。
双亲是在王宫任职的公务员,对子女的管教相当严格,或许代替他们爱护她,就是亚鲁特身负的责任,宠爱既胆小又爱撒娇,可是却是被每个家人深爱的妹妹。
大部分的人都说,兄弟姊妹只要长大,彼此之间也会有距离,但是在那之后,亚鲁特与妹妹之间的鸿沟,或许已不能以鸿沟来称呼了。
他们顺利地度过双亲过世这个相当大的变故。
多亏为数不少的生命保险金,以及肇事者是个有钱人的关系,他们才不至于立刻面临露宿街头的烦恼,然而,或许就是因为状况并不是那样紧迫,如今事态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也说不定。
“……你就去吧。”
双亲的葬礼结束之后,在只有两人的家里,妹妹如此对他说道。
“爸爸和妈妈也很期待哥哥去打库洛布,你就连我的份也一起努力吧。”
有如厌倦了哭泣一般,那就成为了他们最初的约定。
受到病弱妹妹的鼓励,亚鲁特于是进入库洛布名校就读。
球队的练习符合名校之名,非常之严格,即便每天伤痕和呕吐不断的练习,让他想要放弃,但是父母亲的照片和那时的约定支撑着他,使他拼命地忍耐承受,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绝不能放弃,真可说是咬牙苦干,每天早晚都勤练不休,终于在第二年成为正式选手。
但是当他发觉到的时候,他和妹妹已经几乎不再说话了。
他回到家也只是睡觉,假日则是要比赛,在三年级春天的选手权大赛得到优胜后,他又必须远征、集训、庆祝会、选拔队员,更是忙碌得不可开交。
亚鲁特甚至不知道就读别间学校的妹妹,平常究竟是在学习什么。
“哥哥你去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不要管我的事。”
有一次她在夜晚的闹区逗留,被警察拘留保护。亚鲁特惊讶地想要责骂她,她却好似疲惫不堪地对亚鲁特如此说道。
偶尔交谈也马上会起争执。
面对运动杂志的专访,其实亚鲁特说了谎。
——咦?我有做那种事吗?
在学第四年,他最后参加的学生选手权大赛,当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自己曾经一个人注视着看台后方,说他那时完全没有想着什么,那是骗人的。
其实亚鲁特是在找寻妹妹的身影,他确实将入场卷寄给妹妹了,知道她不喜欢太显眼的位置,于是帮她选了距离艾斯特力修啦啦队遥远处的后方座位。
至少一次也好,亚鲁特希望妹妹能来看他赌上青春所做的努力,并为他加油。
可是她却没有来。
他真的很想推开那些欢天喜地的队员,和在球场上哭倒的对方球员一起在地上打滚,并且放声痛哭。这就是他努力最后所得到的结果吗!
这大概是亚鲁特·古斯塔夫心中无法拔除的刺吧。
你真是傻啊,这是每个人必经的道路啊,别太在意了,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周围的人给予亚鲁特的建议,都是遵循制式的说法。虽然很温柔,但是心中的那根刺至今却依然存在,与妹妹的距离连一公分也未曾缩短。
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吗?对于这擦身而过的关系,亚鲁特虽然也有近似放弃的念头,但是、但是他——
“——喂!笨蛋亚鲁特!你给我起来!”
忽然有人摇晃他的肩膀。
四周的景色竟然变成女王蜂之馆的后院了。
“啊……已经到了……?”
“到了!早就到了啦!你还真是好胆量啊,竟然还敢睡午觉,我们分到的这些蔬菜,你是要我一个人搬吗?”
运送结束后,在回程的途中,看来亚鲁特是在货架上睡着了。
艾玛绕至马车后方,拉扯着他的上衣,她鼓胀着脸颊,看起来像是小了三岁。
“亚鲁特?”
亚鲁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并不是因为她生气的模样好笑,大概是因为他想到了,不管那根刺多粗,刺得有多深,在这样的现状之下,他该做的事情会有什么不同吗?
成为魔女,取得学分,把毕业证书弄到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喂,你该不会是晕车了吧?我看你的脸色很奇怪耶——”
亚鲁特当场奋力一纵,从货架的地板上起跳,在空中翻转一圈之后着地。
“……好!”
总算是能安稳着地了。
“…………喂,你突然干什么呀?”
不要吓人啦,艾玛对突然做出空翻的亚鲁特抱怨道。
但是没关系,跑吧。
要想等到之后再想吧。
***
给亚鲁特
我是那那伊。你的信我看过了,我拜托你下次写得平静一点,不然我还以为你途中被卷入恐怖事件了呢(还有啊,写到一半不写的信纸就作废,不要继续用,给我重头写起,别想着偷懒。)
总之你老是乱来的作风好像还真的管用了,我倒是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
关于这里的情况,目前并没有什么异状。血压、脉搏都很正常,情况非常稳定。
你的邻居阿姨好像非常想拔掉你家庭院的杂草,虽然对方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但是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在对方去找你妹妹之前,我会先拿镰刀把草给割掉,不过容我说一句,你出门前该先除草啊!除了草再出门!
不过听你的形容,所谓的魔女似乎是生活在相当特殊的世界呢。
所谓的魔女也包含了生活方式,如果本人是认真的话,那样的想法就和圣职者差不多了吧?现在居然还有人有那样的想法啊。
虽然你就算倒立也不可能当上魔女,但是至少把那只学分给抓到手吧。
明白我说的话吗?亚鲁特,就是在说那只猴子。
“你说猴子啊……”
只见一天来一次的邮差渡过双拱桥走了回去。
这个女王蜂之馆意外地信件往来相当频繁。
而今天送来的信中也有给亚鲁特的信,邮差交付给他的是那那伊·卡捷特所寄来的信,这是四天之前,亚鲁特被艾玛踢的那天所寄之信的回信。
(不用你猴子猴子的提醒,我也知道啊……)
亚鲁特手上只剩下连呼猴子的友人之信。
我正照着你说的去做喔,亚鲁特抬头仰望眼前的飞天石像。
今天的魔女莉莉卡大师,身上穿的是绣工精细的花朵图案衣服。
它就待在石像上,抓呀抓地抓着屁股。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种衣服到底是谁帮它缝的啊?”
只见石像注视着桥的栏杆,监视着桥上的动静,而安稳地坐在石像头上,玩弄着碍事的衣摆蕾丝的那只丑陋猴子——就是魔女莉莉卡大师。
亚鲁特的脑海中,浮现出居住在此处的三姊妹的面容,法妮、艾玛还有莫妮卡,那衣服其他地方应该没有卖,如果是自作的话,那应该是女仆玛姬的工作吧?难道会是欧克洛克——?不会吧。
“喂~~!亚鲁特!”
回头一看,只见长女法妮正从窗户探出头,朝他挥手。
“你每天都很努力呢,要不要喝杯茶休息一下呀?”
她一只手拿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脸上从容不迫的微笑让亚鲁特感到羡慕。
亚鲁特以手势回答:现在不太方便。
却见这次换成一个红铜色头发的少女,从她的身边探出头来。
“笨蛋亚鲁特~~!你在做什么呀?还在做那种白费力气的事呀?”
白费力气是什么意思呀?
基本上从莉莉卡大师处夺得戒指,应该是亚鲁特最首要该做之事才是,如果办不到,他就无法取得学分,那样就无法毕业。她毫不客气的冷言冷语,感觉比之前更让人火大,总之亚鲁特决定装作没听见。
“今天一定要在日落前结束哦,听见了吗?这是命令喔——”
对于她说的话,亚鲁特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仰望眼前的莉莉卡大师。
“……啊啊,没关系的,莉莉卡大师,你就在那里放轻松休息吧,我今天并不打算以强硬手段抓住你。”
不用艾玛说,打一开始亚鲁特就决定这么做了。
第一天攻击亚鲁特的飞天石像,现在也只是普通的石像,而在亚鲁特看来,石像上的莉莉卡大师似乎颇有戒心。
这也是当然的吧。
如果每天每天都有人疯狂地追着你到处跑,那么没有人不会讨厌那个人吧,所以今天就休战吧。
只是一股脑地追着它到处跑,那样是不会有结果的,必须要观察对方的动作与步调。
才这么想着,莉莉卡大师就从飞天石像的头上一跃而下。
只见它轻巧地在石桥扶手上奔跑。
(没关系的,你尽管跑吧。)
无论你想跑到哪里都没关系,亚鲁特会跟随你到天涯海角。
莉莉卡大师过了桥来到对岸,开始在森林中‘散步’。
它在流过的小溪边喝水,采野草莓吃,在晒得到阳光的岩石上整理体毛。
而亚鲁特则是在稍远处旁观它的一举一动,对方如果喝水,他就当自己是猴子一般,也跟着一起喝水、将仍是酸酸的野草莓放入口中,至于整理体毛这就没办法了,亚鲁特只能感受一下那样的气氛。
在观察它的这段期间里,阳光自枝叶缝隙间洒落,亚鲁特有好几次都看到它脖子上的首饰闪闪发光,那是亚鲁特必须夺到手的‘睿智之戒’,只见一只猴子弯着身子的背影,仿佛当亚鲁特不存在似的。
看似伸手可及的距离,可是亚鲁特不能那样做。
他在森林中的断木上坐下,静观着坐在岩石上的莉莉卡大师,同时告诫自己不能心急。
平常他这时都会按捺不住而出手,却被对方轻松逃脱,这样的情形反覆上演了好几次。
既然今天决定要观察它一整天,那么就该按原定计划进行,必须贯彻初衷,半途而废是最糟糕的行为。
就在他这样告诫自己的时候,莉莉卡大师又有了动作。
亚鲁特当然打算跟随而起身。
可是莉莉卡大师这次却不想散步了,它突然开始疾速奔跑起来。
(喂!等、等一下啊!)
由于事出突然,亚鲁特的身体无法及时反应,总之他只能冲进花朵连身裙消失的树丛中,拼命追赶那忽隐忽现的背影。
他分开长草,拨开树枝,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脚下却——突然——空了。
——咦?
“呜啊啊啊啊啊!”
亚鲁特就像库洛布球一样,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呜……好痛……”
他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他落下之处是平坦的道路,看来就是为了开辟这条路才会打通了森林。
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还好莉莉卡大师仍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可是下一个瞬间亚鲁特却不由得惊慌失措,情况可不容许他松下一口气。
只见莉莉卡大师弯曲身子,蹲在停在路边的一台货物马车的货架上。
那是单头马车,四下不见车主的身影,而它乘载的货物上覆盖了一层布,里面似乎是刚收获的水果,为什么知道是水果?因为莉莉卡大师把手伸入布的缝隙中,拿出了不知是苹果还是无花果的果实,正大口大口地咬着。
“喂!那样不行啊!莉莉卡大师!那是人家的东西啊!”
亚鲁特慌慌张张地奔到货物马车旁。
“快还回去,还回去,不过这个还回去也没用了吧,上面有齿印,啊~~还吃得到处都是……快住手!你还想吃啊!好痛!”
凶暴的猴子对他反击,亚鲁特也不服输地反抗,就在他要把吵闹的莉莉卡大师,从货架的水果堆拉开时。
“喂!你是谁!在那里做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车主才终于登场。
看来这个身为马车主人的男人是去草丛方便了,只见他拉着田间工作服的裤子,从另一边的草丛中跑了出来。
然后他的视线一离开,万恶根源的莉莉卡大师急忙一溜烟地逃走,往斜坡的另一边消失离去。
(太奸诈了~~!)
可是亚鲁特却不能动,因为那个男人从背心内侧的枪套中,把手枪拔了出来。
那把枪并不如杀伤力低的以太式手枪般冰冷,是一发一发装弹的老旧燧发式手枪,现役且还能使用的已经非常少见,可说是博物馆等级的了。但是对方若是开枪,死的人大概会是亚鲁特吧。
“水果小偷原来就是你吗!我每次经过这里都被你光顾,今天我绝不放过你!”
“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做!”
“你说谎!不然你脚下的东西是什么!”
亚鲁特高举双手,可悲的是掉在他脚下的苹果梗和无花果种子,却是让他百口莫辩,现场这样的状况,任何辩解都不具说服力吧。
莉莉卡大师这个白痴!死猴子!即便咒骂的言语堆积如山,不停地涌出,却也已经为时已晚。
“我就说是误会了!”
“有话到村子里再说!今天我一定要把你交给警吏!给我过来!”
对方用枪抵着亚鲁特,要他上马车。
怎么会这样,自己该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的遭遇吧!
——喀锵!
不只是奇怪而已,他突然就被关进铁牢里。
“喂!请等一下呀!”
“你别吵!给我好好在里面冷静一下头脑吧!”
“冷静什么——”
隔着拘留所的铁栏杆,亚鲁特拼命地辩解,然而一名像是村子义警团员的男人却冷淡地说了这句话,随后便走出这间半在地下的房间,他在途中打了个喷嚏后便逐渐走远。
(……啊哈、哈哈哈……)
亚鲁特没来由地想笑。
双手还铐着冰冷的手铐,他万万想不到一来到村子竟然就被铐起,然后带到监牢里来。
这间大小和厕所隔间差不多大的牢房是石头所建,里面还摆了一条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毛毯,那条毛毯非常破旧,好似稍为碰到就会分解回归尘土一样
里面没有照明,一扇用做采光的窗户,设在接近天花板高度的墙上,当然上面也装有铁栏杆。
“喂!”
没有回应。
“来人啊!”
没有回应。
“…………等等,等一下啊,嗯,我要冷静一点呀。”
没错,这种时候切忌过于惊慌,如果是那那伊的话,应该就会这么说吧。
“艾密尔再怎么样也算是法治国家,只要不是相当严重的情况,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没事的。”
但是相当严重是指多严重呢?
就在他一瞬间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喂!偷货物的是哪个家伙啊!”
通路的铁门突然被人踢开,有另一个男人踏入拘留所内。
“啥?这是怎么回事呀?根本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嘛,这么年轻却不学好,真是混蛋。”
那是一名年约四十的男人,他的身躯虽是非常精瘦,但是从他留有胡渣的黝黑脸庞,以及凶神恶煞的眼神,感觉得到惯于欺压他人者所特有的灰暗气质。
他连珠炮般地骂了一串,那腔调与其说是荷尔谷林村的方言,倒不如说更接近凯杰尔的腔调,而且是都会化之前的古凯杰尔腔。记得曾经听人说过,即使是在现在,老一辈的都市警察仍有人操着这种腔调。
“我的名字叫札姆扎,霍伊斯·札姆扎。我是一个警吏,力斯空地方领事雷斯塔伯爵将此地的搜查权委任给我。”
他的服装也完全没有农耕气息,由于他穿着红砖色的套装和风衣,亚鲁特原本以为他是凯杰尔的警察相关人员,听他自我介绍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警吏,就是在警察所无法监管到的地方,受领主私人所雇用,介于警官与侦探之间的职业。身分虽是平民百姓,但是他们拥有领主所赋予或大或小的权限,因此也有近似警官的部分,军人或警察退伍回到故乡后,有很多人都会成为警吏,他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无论如何——如今这个人与都市警察和凯杰尔都是毫无关系了。
“那个、警吏先生,我并没有偷窃。”
“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么说,过来吧,小子,虽然麻烦,笔录还是不能不做。”
札姆扎结束了对话,威严地转身便走。
而陪他一同进来的义警团员则是无言地打开牢门,催促亚鲁特出来,然而却不帮他解开手铐。
(没问题的,艾密尔是法治国家,艾密尔是法治国家。)
他有如把这当成家传宝刀般,不断地默念这句话,不过总觉得那是一把如奶油刀般孱弱的宝刀。
之后亚鲁特一行人走上楼梯。
这里是义警团的一个小型哨站,从半地下的拘留所走上来,接着突然看到一个大房间,似乎是兼具审问室和团员休息室的功能,被香烟油渍染黄的墙壁上,贴着呼吁节约能源的标语以及女明星海报,房间角落还有一群男人在玩纸牌游戏。
当亚鲁特进门的时候,众人都停下闲聊瞥了他一眼,其中还有把亚鲁特带到这里来的马车主人,被他以冷冰冰的视线看着,那种感觉实在不是很好。
札姆扎找了个空桌坐下,同时也催促亚鲁特坐下。
“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吃什么都可以哦。”
“可、可以吗?”
见到他好像要拿出卡片叫外送,亚鲁特不禁吃了一惊,在这样的乡村竟然有电话外送的服务。
“不,这是在制造气氛,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样啊。”
“审问犯人这是必须的形式吧。”
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只见札姆扎搔着那稀薄的后脑,从抽屉中取出泛黄的表格和铅笔。
“你叫什么名字?”
“……亚鲁特·古斯塔夫。”
“亚鲁特·古斯塔夫……库洛布好像也有个选手叫这名字。”
“常常有人这么说。”
“你父母会哭泣喔,同样的名字却是差这么多。”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所以我就说不是我干的了。”
“那是谁干的?”
亚鲁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口。
“……是猴子。”
“猴子?”
“对,就是女王蜂之馆的猴子,我就是追赶着她,本来是想要制止她的,可是却为时已晚。”
亚鲁特对他说明,自己是因为魔术学院的研修,目前暂居在女王蜂之馆。
札姆扎听了他的解释,黝黑的脸上皱纹变得更深了。
“……也就是说,你是将来要成为魔术师的学生,是那个魔女家庭的人对吧?”
“那样算是她们家的人吗……为了毕业,我必须在她们家打扰。”
“好,我明白了,应该把你处死。”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少啰嗦,混帐!”
霍伊斯·札姆扎气势凌人,甚至让忍不住要站起来的亚鲁特又坐了回去,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扎伏特正教会的忠实信徒,我最讨厌的就是藐视祭司大人力量的魔术,还有那些魔女更是罪不可赦!”
他单脚翘在桌上,这番呛声的言论说得十分顺口。看到亚鲁特茫然地说不出话,他甚至还用鼻子哼了一声,整个时间点都掌握得非常完美。
“……怎、怎么那样说……太没有道理了……祭司的祈祷不也是标准的乙种魔术吗……”
“那种东西只不过是后来学者们擅自做的分类,你给我听好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谓的人类,自古以来就是崇拜太阳和大地而生活,规规矩矩去做礼拜,偶尔分到一点上天施舍的恩惠,那样就足够了。可是你们却搞出什么以太代码啦、什么信仰杀手的,开什么玩笑!你这样还算是大地之子吗!”
“以太代码是甲种魔术的论调……”
“吱吱喳喳的啰嗦什么!魔女也是一样,自以为比教会还要伟大的那副嘴脸,让人看了就是不爽啦,不过就是使用妖术之辈而已,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分,至少礼拜时也该露个脸吧!”
“可是……”
“现在来访此处的魔术师还比较有用呢——”
“不过札姆扎先生会那么讨厌魔女,部分原因是因为刚上任就被飞天石像烧焦头发啦。”
在同一个房间的义警团员忍着笑揭露了此事,札姆扎被这样一讲,脸上表情好似呛到一般。
“你、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可以把这种事告诉别人!”
看来艾玛之前说的,因为飞天石像的误认而烧焦头发的警吏,应该就是他了。
“……那、那你没事吧?”
“呿!怎么可能没事!她们可是放任石头怪物攻击警吏的坏女人哦,下次遇见了绝不放过她们!”
在一片笑声之中,有别的义警团员走上前来。
他特地端详了亚鲁特的脸。
“喂,小子,我好像有见过你哦,那时候你穿着女孩子的衣服问路对吧?”
“什……!”
“结果有赶上了啊,康司先生可是一直到最后都还担心你呢。”
这次则是轮到亚鲁特在爆笑声中说不出话来了。
看来在这些人里面,也有人是研修第一天他所遇到的工地作业员,那是他穿着魔术学院女生制服要去宅邸时所发生的事。
“……你是魔女的同党,而且还是喜欢女装的变态吗?”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警吏先生!你不要随边帮我贴标签!”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不能放过你了,必须把此事报告给领事,把你给抓起来才行,放任你这种人在社会上走动实在太危险了,我再帮你多加几条罪好了,强盗、恐吓、猥亵物陈列罪、妨碍公务……”
看到札姆扎认真地在添加罪状,亚鲁特真的很想大闹一番了。
因为以亚鲁特现在的立场,他绝不能随便遭到逮捕。
就算最后能够证明是清白的,一但被警察逮捕,报社记者闻风而至,到时会有非常多人被他连累,至少十只手指头是数不清的。
亚鲁特明明很困扰,蒙受不白且不合理的对待,可是村子的义警团员却只顾着笑,一点也不打算劝阻札姆扎的专断独行,他们只想看好戏,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成份。
而马车的主人则是看着亚鲁特,表情一副‘你活该’的模样在窃笑。
(——这是开玩笑的吧?)
在艾玛面前脱帽致敬时村人的表情,以及目前在场的他们,亚鲁特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村人们真正的表情呢? {
拜托你们,快点来个人阻止一下吧——
“好了,我写好啰,小子!总之只要把这个报上去,领事先生就会联络城市的警察过来了,真是期待他们的到来啊,在他们来接你之前,你就给我乖乖待在牢里好好反省一下,看你要不要朗诵一下圣经的句子吧。”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同意!”
“把他带下去。”
“可恶!”
手上被铐着手铐,想要反抗也没办法,然而这时若是乖乖认命,那么他又要回到那昏暗的牢里了,见到义警团员的手伸过来,亚鲁特一时气愤,粗暴地将那只手挥开。
“喔?这家伙想反抗——”
亚鲁特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那一瞬间改变了。
“要用魔法吗?” “魔女吗?他会用吗?” “明明是个男人却用魔女术吗?”——在这些交头接耳声中,夹杂了困惑与恐惧之情,就连那个札姆扎似乎也一瞬间对自己采取了戒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审问室的门被打开,有一个男人冲进来大声喊道:
“对不起!我听说有位魔术学院的学生被拘留在此!”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人,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吧。
束着领带的白衬衫上穿著作业服,头上则是戴着防止掉落物砸到头的安全帽。
只见他擦擦汗水,特地找寻一番后注视着自己,那个表情感觉像是哥哥来接行窃被捕的弟弟一样。
不过自己并没有哥哥,而且也没有行窃就是了。
只是他慌张的神情和担心的模样,让人莫名地产生那样的感觉。
“——啊啊,果然在这里,还好赶上了。”
“这不是康司先生吗……”
“对不起,札姆扎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请你放这个孩子一马呢?”
他的腔调非常标准,有点接近都心区的腔调。
正觉得他很面熟的时候,亚鲁特终于想了起来。
他就是亚鲁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道路旁的工地,告诉他路径的那位监工。
“……不,那个、康司先生的请求我当然也很想答应……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呀,你看这满满的罪状。”
“拜托你行行好吧!学院的学生不可能成为魔女,他的身分只是学生而已。”
年轻的监工为了过去只交谈过三言两语的亚鲁特,竟不惜摘下安全帽,在众人的面前深深地鞠躬拜托。
“请不要让有前途的孩子在经历上留下污点,我拜托你们!”
***
多亏他的说服发挥功效,亚鲁特终于重获自由之身。
睽违数小时的阳光,正是充满自由世界的味道。
而且在村内少数的餐厅兼居酒屋里,享用桌上醺制鲑鱼的三明治,那味道更是人间美味。
在这个时间带,多数是老人占据了固定的位置,畅谈着自己腰痛或是脚痛这些病痛话题,而对面民家的花台上,也看得到与花朵颜色相同的猫正在打盹儿。
亚鲁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啊,,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呢。”
“我还以为这样下去,我会遭到社会的唾弃与抹杀呢……”
不管怎么说,首先应该要道谢,亚鲁特转身面向让自己平安获得释放的恩人。
“这次真的非常多谢您的帮助!多亏有您我才能得救!”
“没有啦,你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但是甚至还麻烦您替我代垫货物的赔偿……”
“没关系啦,这种误会走到哪里都很常见,而且学弟有难,学长当然要伸出援手。”
吃了一半的酱菜从手上的面包之间滴落,然而亚鲁特却浑然不觉,只是直直注视着对方的脸。
(学弟?)
对方的头发上还残留着戴安全帽留下的压痕,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只是个看起来外表和善的青年,只不过自己所点的啤酒,不知为何竟放了一堆砂糖,让亚鲁特感到很不可思议就是了。
“我也是魔术学院的毕业生,不过不是凯杰尔,而是旧都帕捷塔那边的学校。”
“真、真的假的……!”
“是真的,这是我的名片。”
只见他在铺着便宜桌巾的桌面上,放了一张白色的名片。
“……K&G管理局,荷尔谷林分部长兼技术主任,甲种魔术师鲁杰·康司……”
“叫我鲁杰就好,让人兼任那么多职称,我们公司真是人手不足啊。”
“……不,可是……K&G不就是那个非常大的企业吗……”
说起K&G管理局,那是连亚鲁特也听过的魔导用品制造商。
那间公司雇有大量的甲种魔术师,从全自动刮胡刀,到首都凯杰尔的铁路网,仿佛没有一样技术不能用以太代码取代,目前也急速地成长扩大之中。
听他这么说,亚鲁特才注意到在他作业服的衣领上,别着两颗代表是魔术学院所认可的魔术师徽章,银色是基础科毕业的证明,而另一个金色的则是专科毕业的证明,他并不是普通的工地监工,而是金光闪闪的专门魔术师。
“我在学院专攻的是甲种魔术的工学部门,在公司负责的工作也是那方面的产品开发,当我参与设计以少量的以太也能运作的发动机,没想到上面却下令要我实际到边境进行基础建设,到现在我已经变成一个‘工地的分部长’了,这里的酒好喝,饭好吃,空气也新鲜,让我的体重增加了十磅呢。”
由于他像是在谈论趣事一样,亚鲁特也只能倾听着他的话而已。
“可是要在这里卖魔导用品不是很困难吗?因为札夫塔利卡度数太低的关系。”
“对,所以我们现在正在附近盖一个以太变压基地。”
“变压基地?”
“没错,这项企画是用于低以太的地带,我们要把一度抽取出的以太,经过加工之后再放回到地下,目的是要打造出K&G所生产的产品也能运作的环境。”
那种事办得到吗?真不愧是站在近代魔术最尖端的公司,就在亚鲁特如此佩服的时候,话题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么王都那边的现在如何了呢?”
“你是指……?”
“我们总公司是位于王宫西门车站的附近,我常到那后面的摊贩村光顾,那个地方不是有一间叫‘大鹿亭’的店吗?我觉得他们的串烧相当美味呢。”
“不……我想应该已经没开了,听说是因为店老板腰痛退休了。”
“太过分了!不行了,我心灵的故乡已经没了……”
即便店里的餐点已经从午餐变成以一般点心为主,这样的话题依旧持续着。
亚鲁特尽可能把他所知的当地情报,全部告知久离王都的鲁杰,例如好吃的餐厅和戏剧的剧名,鲁杰听得津津有味,让亚鲁特不禁后悔自己只顾着玩库洛布,对流行事物却漠不关心。
“这样啊……那里的事物真的转变很快呢。”
吃着加点的炖鸡和盐煮蚕豆,鲁杰充满怀念地说道。
“不过凯杰尔真的很棒呢,就连魔术学院也是一样,竟然不止甲种魔术,连乙种魔术也有实地研修啊,为什么你会选择魔女术呢?”
“不、那个……因为我绝对不能被当,那么我想就选冷门一点的科目比较好过……”
“真的吗?只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穿那样的女装!?”
鲁杰忍不住爆笑,不过或许是觉得这样笑很失礼,他用手按着嘴,拼命地忍住笑意,连肩膀也不停地抖动。
“抱歉﹒那个、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没关系的,我常常被人这么说……”
真的有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是吗……既然如此,嗯,那么这件事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吧。”
“知道什么?”
“那名警吏和村民们今天那样对待你,那也是他们真心话。”
“——”
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真挚。
“待在视学习魔术为理所当然之事的学院里,不免容易忘记,这个世界上也有许多人害怕、厌恶神以外的人所给予的奇迹,特别是在乡下地方。”
在第一线久经历练,头发上残留着安全帽痕迹的魔术师所说出来的话,让人无法等闲视之。
“但是、那个……艾玛她被称为魔女大人,也受到大家的感谢……鲁杰先生不也是……”
“对,那的确也是真实,在没有以太的此地,能够依靠的只有魔女的魔女术,能用的东西就必须用,低声下气也是必要的。但是相反地我想问你一句,先不论是否能加以利用而得利,对于那些能够使用自己所不了解的神秘技术的人们,你真的会打从心底相信他们吗?”
亚鲁特答不出来。
“我也不认为我能够打心底接受啦,或许这只是听过前人无数的失败经验后,我用来告诫自己不能重蹈覆辙而已,我不会‘爱现地’带着魔术师魔杖四处走,聚会和礼拜我也都必定出席,大概就是这样吧。”
鲁杰的话在脑中不停打转,让亚鲁特无心再吃剩下的炖鸡,鲁杰好似感受到他的困惑般,对他如此劝说道:
“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你只不过是偶然选择了魔女术,暂时留在此地的过客而已,你只要想着怎样尽早结束研修就好了,课题进展到哪里了呢?”
“那个……我必须抓住莉莉卡大师才行……”
“那是什么呀?那哪里像是研修啊?”
真心发过怒,又受到别人的关怀。
亚鲁特觉得这大概是自从离开凯杰尔以来,第一次有人倾听他的心事。
“抱歉!我还有工作,不能送你回去。”
“不,这样就可以了,真的。”
“如果不嫌弃的话,欢迎你再来找我,到我们事务所来,我起码可以请你吃饭。”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他们走出店外,太阳已经下山了,记得刚进店里时,阳光明明是那么耀眼的说。
鲁杰因为在村子里有聚会,为了不能送亚鲁特回家而向他道歉,但是就亚鲁特来说,鲁杰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他也不敢再多奢求什么。
“非常感谢您!”
在这样充满社团气息的一声告别后,亚鲁特与鲁杰就此分手。
毕竟是月光明亮的夜晚,要依循来时路径返回女王蜂之馆,并不是多么困难之事。
如果告诉艾玛她们今天所发生的事,不知道她们会怎么说。
他代替莉莉卡大师被逮捕,村人与警吏的反应,救助他的甲种魔术师,还有在道路上新建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就算只是一句“辛苦了”或是“你受苦了”也好,对于这充满辛酸的一天,他或许期待着能够笑着与她们分享也说不定。
有这种想法真的——是他太笨了。
亚鲁特穿过森林,见到女王蜂之馆依旧屹立在那儿。
远处宅邸的窗户灯火通明,湖面与实物两边皆一同闪耀。
亚鲁特过桥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就在他即将踏入对岸的庭院时,事情发生了。
(——咦?)
一道光线从鼻子前方掠过,那是飞天石像的热线。
不会有错,仿佛和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他被当成‘异物’攻击。
“……哎呀,欢迎回来啊,爱偷懒的笨蛋亚鲁特。”
只见红铜色头发的魔女停在左边石像的头顶上,这也不是他的错觉,她看起来宛如没有重量的小鸟,又或者是童话故事中冷酷的魔女。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金色的眼眸冰冷俯视着受到拦阻的亚鲁特。
她单手抱着原本是魔女的猴子,一声不响地降落在桥上。
她走过来,轻轻打了亚鲁特的脸颊一下。
“莉莉卡老师早就回来了,你到底是去哪鬼混了?”
亚鲁特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指尖会发抖是因为他的心在颤抖吗?
“喂,你有听见我说话吗?我应该有说过要你今天早点回来吧?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无法遵守?”
“……说我无法遵守。”
“一个濒临被当的研修生,只有贪玩比别人强啊?那样半吊子的觉悟也想合格,根本是痴人说梦,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想不想合格啊?”
“…………吵死了。”
“说我吵?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吵?”
是啊,我大概真的说了吧。
如果胸中翻搅的话语之中,有那么只字片语成形的话。
真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果然是最差劲的人!早知道就不该收留你了!管你会被当还是留级,现在马上给我滚回凯杰尔去!你这个没有责任感的轻浮家伙!”
“那你们就该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啊!”
就在艾玛要再次赏他巴掌时,亚鲁特抓住她的手腕,对她怒骂回去。
“是我的错吗?全部都是我的错吗?你的老师偷吃别人的水果,我为了帮它收拾残局却被关入牢里,那也是我的错吗!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你说句话啊!”
忽地回过神来,亚鲁特看到的是被他在极近距离发泄怒气,艾玛那僵硬的表情。
那对大眼睛睁得更开,嘴唇也不住颤抖,她不敢看亚鲁特的脸,只是呆立在原地。
“…………因为那种事,我又不知道……”
“艾玛,等一下。”
“讨厌,讨厌啦!”
啊啊,这下完了,一旦变成这样的情况,无论说什么话,她也听不进去了。
时间无法倒转,两人的手分了开来,她细细的手腕上,还清楚残留着自己所造成的淡红色抓痕。艾玛眼泪流个不停,红着脸往宅邸的方向奔跑而去,而亚鲁特也只能看着她离开。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总是在事后才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他似乎感觉到妹妹正在某处看着这样的自己,可是回过头来,却只有看到天上的月亮,以及平静的湖面而已。
***
——另一方面,在荷尔谷林村。
警吏霍伊斯·札姆扎的睡铺,就位于荷尔谷林村的餐厅‘红芜菁亭’的二楼。
他在一楼餐厅用过晚餐,喝了一杯啤酒之后便回到房间,继续阅读尚未看完的小说,这已经是他的日常习惯了。
他偏爱的书是‘刑警○○’、‘○○分局系列’这类经典警察小说,毕竟只要一读起来,他就会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不惜让磨平的鞋底更加损耗,靠着双脚实地到处去打听情报;在审问室内,经验老道的刑警与凶嫌之间紧迫的攻防;追溯期限过期还剩下一个星期,还没逮捕那个犯人之前绝对不能退休,将近退休的老刑警的悲哀,以及为了不使前辈留下遗憾,努力奋斗的年轻刑警们——
“……呜,混帐,真是让人感动落泪呀。”
一手拿着从邻镇的租书店借来的小说,细细品尝着威士忌,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享受了。
他回想起从前进入凯杰尔的警察学校,可是却受不了严格的训练而逃走的过去,虽然那时候他并没有那么真实的感受,但是事后回想,自己还是该成为刑警才对,即便他再怎么后悔莫及,时光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一晚,他也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翻着小说,却听见楼下的吵杂声突然变得特别大声。
“……怎么回事?有人打架闹事吗?”
虽然他先上来二楼,不过刚才楼下不像有会闹事的人在啊。
于是他把书签夹入看到一半的书页,随即走出房间。
力斯空州的地方领主将此地委任给他,因此维护这个地方的治安也是警吏重要的职责,他首先从屋外楼梯下楼来到屋外,再从店的出入口观察里面动静,却见到已经围了一群围观群众。
总之先稳定场面。
“喂!你们在吵什么啊!一个个都给我冷静点!”
他这么一喝,围观群众马上作鸟兽散。
保住警吏的威严——就札姆扎而言,他其实很想说是刑警的威严——踏入店内,事情却与他的预测有些不同。
只见负责端菜的女服务生倒在地上,老板娘则是在一旁照顾。
“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啊,很抱歉,警吏先生,是这孩子突然晕倒……”
女孩受到老板娘搀扶,脸色苍白地抬头望着札姆扎。
“警吏先生……”
“带去看医生吧,我来叫马车。”
却见她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严重……”
在老板娘的搀扶之下,女孩重新在地上坐好,饮下旁人递给她的水,情况似乎终于稳定下来。
“最近很多人感冒呢。”
“我是腰痛一直好不了。”
“我是喉咙有问题。”
见到围观群众也纷纷报出自己的毛病,札姆扎取笑众人。
“喂喂,你们是怎么回事啊?不管男人女人每个都这么虚弱啊?稍微向我学习一下——哈啾!混帐!”
他打了一个大喷嚏,随后甚至感到一股寒意涌上身,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面了。
“……这、偶尔也是会这么不巧啦。”
在村人的哄然笑声之中,札姆扎擤了擤垂下的鼻涕。
“喔!既然如此,警吏先生,你也来喝个药吧,魔女大人的汤药很有效哦。”
“呿!我怎么可能接受魔女的施舍——”
“别这么顽固嘛,药只要喝下去,管他是医生还是魔女都一样吧。”
他坚持推辞周围劝他堕落的诱惑。
身为扎伏特正教的信徒,札姆扎的矜持坚定不移,他可不想和横刀夺取神明恩典的家伙们和平相处。
结果这样的气氛,他也不适合回到房间去读书,于是札姆扎也在同一桌坐下,点了些酒和小菜。
话题转了几转,之后又带到先前魔女的话题上去。
“——但是魔女的药真的和医生开的药一样吗?”
札姆扎忽然对此感到疑问,自从女服务生晕倒后,店内人数爆满,一片人声鼎沸,然而如果是大家在意的话题,人们就会靠过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个嘛,警吏先生,我是觉得不一样啦。”
“但是有效对吧?”
“毕竟从以前服用到现在,而且虽然不好意思在警吏先生面前这么说,不过我们村子的祭司大人的祈祷根本没用啊。”
“因为没效就伤脑筋了吧?”
又有新的声音出现。
“谁会伤脑筋?”
“魔女呀。”
在充满好事群众的店内,如今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在谈论这个话题了。
“因为你想想看,她们要是被赶出那个地方就无家可归了呀,如果我们的身体太健康,那么会感到困扰的人反而是她们吧?”
“对喔,或许真是那样,而且现在这个时期,她们更有必要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有用——”
“因为新建基地的关系吗?”
“不会吧?”
归结出的结论可说是非常不堪,当然没有人会说那是正确的。
就算心中产生难以消除的疑问也是一样。
“那只不过是假设而已,是假设的啦”
对,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今后或许仍然必须仰赖魔女,而或许不再是那么回事也说不定。
没有任何人公开批判,话题就这样再度转换,店里的夜晚更深了。
当札姆扎回到二楼床上躺平时,已是将近破晓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