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告诉你另外一个令亚鲁特·古斯塔夫惊讶的事吧。
那就是他竟然有幸得以再拜见一次,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莫妮卡,她素描本里面的内容。
(这、这是……)
亚鲁特越是翻着素描本,越是感受到无比冲击。
那张亚鲁特只穿一件内裤在天空飞的画之后,竟然继续画了下去。
亚鲁特追赶着莉莉卡大师的画。
午后在树荫下休息的画。
为了协助艾玛,乘上马车时的画。
每一幅都是仔细地观察亚鲁特的日常生活,再将其勾勒绘出,那粉笔的笔触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而且在空白之处还写了一句细小的话语。
“‘加油’……”
亚鲁特感动到极点,忍不住就像平常那样,将莫妮卡连同素描本一起紧紧拥抱。
“……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
头发被他摸得乱七八糟,重获自由的莫妮卡瘫在地上,好像灵魂出窍似地发呆。
原以为她是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偶娃娃,不过或许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许多不为人所知之处。
说不定这个世界也是充满各种色彩的,只是亚鲁特都没发觉而已,例如说——她所画的柔软新叶的绿色、阳光所照之处的黄色,就是像那样让人感到幸福的某种颜色。
所以到了隔天,亚鲁特一边帮忙艾玛配送药品,一边把他的想法告诉艾玛。
“……你是笨蛋吗?原来你先前对她抱持着那种奇怪的误解呀?”
“果然是我的误解吗……”
货物马车停在宅邸后门,亚鲁特一边把配送用的药装进货架一边说出他的惊讶,结果艾玛一副被他打败的模样。
“那是当然的啊,莫妮卡不可能做出那么坏心眼的事呀。”
“……嗯,,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啊~~莫妮卡真是可怜,竟然完全没体会到她的心意,你这个木头人,笨蛋亚鲁特笨蛋亚鲁特笨蛋亚鲁特笨蛋亚鲁特!”
“……笨蛋骂四次会不会太多……”
“会吗?对不起哦,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小妹妹。”
他真想放声大喊: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只见艾玛挺起那浅薄的胸膛,坐在驾驶座上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
从魔术学院带来的表格文件上面,确实是写着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的名字,而且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时,他也是报上艾蒂莉西亚这个名字,因此艾玛这样叫也不能说错。
亚鲁特焦急之下找不到话可回,而艾玛则是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对了,这么说来,你为什么要用艾蒂莉西亚这个名字呢?”
“啥?”
“因为你看,要伪装姓名的话,多的是其他名字可以选,琳达也好,辛蒂也好,什么都可以取啊,为什么偏偏选艾蒂莉西亚?”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呃、那是因为……”
“我想应该是没有那种人,不过该、该不会是和你交、交交往的女孩子的名字……?”
马车尚未开动,艾玛却无意义地把弄着缰绳,亚鲁特只不过是回答得迟了些,她的脸色立刻一变。
“果然是那样吗?是那样吧!?”
“不,不是啦。”
“那是怎样?”
“艾蒂是……”
艾蒂莉西亚是……
“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是……我的……”
要说出这件事,他感觉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只见艾玛的脸就在眼前。
“是我……妹妹的名字。”
亚鲁特下定决心说了出来,这或许会抵触禁止事项,不过那是他妹妹,他唯一的家人的名字。
“……是你妹妹?”
“是啊。”
“就是你说常跟你吵架的那个?”
“是啊,就是我妹妹,就像艾玛说的一样,她并不当我是哥哥,我总是令她失望。”
吐露了这个一世一代的秘密,感觉似乎反而缓和了当场的气氛。
“喔,是妹妹呀,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越说到后面,她似乎越是开朗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我问你喔,那个叫艾蒂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果然还是运动少女?她的运动神经很好吗?”
“不,我想……应该完全相反吧,她跑得很慢,可是头脑灵活,是个书虫。”
“那样的人却是你的妹妹呀。”
“我也这么想,她也应该想要正常一点的哥哥吧……?”
他半是自嘲地同意艾玛的话,可是艾玛却与他有不同的见解。
“哎呀,是吗?受不了看到你这笨蛋做傻事,并不代表她就会讨厌你喔,亚鲁特。”
亚鲁特感觉心脏像是被敲了一下,那是因为她看着自己的表情,比想像中还要开朗温柔的关系呢?还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说中亚鲁特的心事,让他的心灵得到救赎了呢?
尽管心中有些希望她能把这句话告诉艾蒂,不过听她这么说,亚鲁特还是非常高兴。
——并不代表她就会讨厌你喔,亚鲁特。
没错,他打从心底庆幸,自己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你一定要合格回去,让她能够安心哦,她现在一定正为你担心呢。”
“是啊,你说的对。”
“或许她无法坦率向你道贺,但并不表示她心里不替你高兴,她是在心里为你声援。”
对,一定是那样吧,亚鲁特希望是那样。
这些话由艾玛说出来,格外有真实感。亚鲁特听着她的话,发觉自己已经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即便有其它毕业捷径,他还是不想半途而废。
不当的研修、浪费时间,那些全是说谎,就算再怎么焦急,既然觉得有所收获,那么他在回去时就不想让她们失望。他想要得到那合格的印章,想要在这样的基础上,选择能够尽早回去的道路。
“…………该怎么办呢。”
他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这样子他就必须去找听他倾诉烦恼的鲁杰·康司,告诉他自己要再试着努力看看,也必须写信给那那伊才行了。
“啊~~但是这下真的畅快多了,真的呢,我就想说不可能嘛,就你而言是不可能有女朋友的嘛,果然啊,原来是妹妹啊”
艾玛还在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她那样也太开心了吧?自己没有女人缘,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如果真的是恋人的名字,你打算怎么办?”
“咦?”
艾玛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她的嘴一开一阖,就好像操线人偶般,开始做出奇怪的手势。
那动作让亚鲁特觉得好笑又心情平和,过去从未有过这样让他心灵温暖的气氛,可是这时一旁却有个穿黑色礼服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哎呀,莫妮卡,怎么了吗?”
她无言地站在亚鲁特他们的面前,将她总是拿着的素描本打开,翻到最后一页给他们看。
“呜!”
上面是上次在宴会时,亚鲁特照顾酒醉的法妮,被她亲吻时的背影素描。
“啊、啊、啊……”
亚鲁特全身僵硬,旁边艾玛的表情从惊讶转变成愤怒,然后以惊人的气势转过头来面向亚鲁特。
“亚鲁特~~~~!”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莫妮卡。
莫妮卡则是二话不说地无言离去。
她的素描本无声沉默,在素描本的角落边,似乎隐约写着‘不安要素就要排除’。
当天他们所负责的药品配送,因为对至今的盛况有所觉悟,因此带了比平常多一倍的分量,可是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表示上次收到的药还有剩,于是两人只能乖乖打道回府。
然后回归如往常般的日常生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
给那那伊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呢?还是不安定吗?医生怎么说?
我过得很好。
我很快就会回去了,绝对会合格回去,你要等我!
啊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请一下。
关于我家庭院的杂草,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不要把屋檐下的蓝色花朵拔掉吗?我记得那是艾蒂喜欢的花。
掰了!
急急忙忙写完信,未免忘记他立刻把信以快递寄出,接着亚鲁特放着忙碌于素描和照顾菜园的三姊妹不管,自己一个人走出宅邸。
他的目的地是以太变压基地。
亚鲁特打算去告知鲁杰·康司,他要取消中止研修之事。
对于他的主动帮忙,亚鲁特虽然很感谢,可是他现在只想用正攻法。
就算魔女术是男人无法使用的法术;就算那既无根据也无法定义,是不合常理的集合体;以及就算亚鲁特所被赋予的课题只是要他抓猴子,即使如此,亚鲁特在这次研修还是有所收获,如果要他说得更清楚,那就是他觉得对于魔女,他似乎开始有些了解了。
或许那全部都是自以为是的临阵磨枪。
他现在则是打算把那派不上用场的临阵磨枪,也整个一并带回去。
可是当他来到工地现场的时候,亚鲁特却不禁皱起眉头。
因为出入口的铁门是关闭的。
“喂喂,不会吧。”
总之他沿着比他身高还高的栅栏继续走,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入口,然而里面甚至没有半点声音,看起来不管是作业员还是作业机器都没有在动作。
(……该不会是休假?)
就是那样吧。
不管是谁都有休假,因为这是工作,所以休假也是理所当然,而忘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实在很丢脸。
“…………什么嘛,早知道就乖乖往村子的方向走了。”
可是就在他喃喃自语,正打算回头的瞬间,亚鲁特感觉到一股违和感,他立刻停下脚步。
他闻到从上风处传来焚烧物品的味道。
在微微的爆裂声后,浓烟遮蔽住视线,至此他确信了。
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哪里失火了的样子〡
“——喂!你们在做什么!”
亚鲁特全力奔跑至现场,不自觉地大喊出声。
那是长在基地后方的一小块草地,他看到数名身穿黑色工作服,戴着防风眼镜和口罩的男人,他们在棒子前端缠上沾满酒精的布,点起了火,要在周围的草地上引火。
听到亚鲁特紧张急迫的声音,放火的男人们脸抬了起来,然而在这段期间,覆盖视线的浓烟变得更浓,让亚鲁特忍不住咳嗽。
“你们现在马上给我住手!”
他将手穿过烟幕到另一头,抓住男人的肩膀喝令他住手,却被对方无言挥开。
仍残留水分的新嫩草地并不马上燃烧,只有烟不停地窜起,即便是如此,一旦点起了火,便不是简单就熄灭得了,而后面不远处就是森林。
——你们这些人!
脑袋里像是有某样东西爆发。
亚鲁特奋力将男人的身体转了过来,以浑身的力气朝他揍了过去。
看到同伴倒地,其他人停止了动作。
此时只闻到草燃烧的气味,以及枯枝爆裂的声响。
亚鲁特对他们大叫道: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荷尔谷林村就会永远都是缺乏以太的不毛之地哦!”
你们真的明白吗?鲁杰·康司他们拼命种植了大树,那应该会成为改变村子的秘密武器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什么也不懂的是你,亚鲁特·古斯塔夫。”
下一个瞬间,亚鲁特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只见有一根像是针的东西就这样插在自己身上,亚鲁特愕然回头。
“不先约好时间就突然拜访,以一个社会人士而言是很没常识的行为。你最好记住了。”
“米露亚·席法卡……!”
投出那根针的人将银杖插入大地,摆出甲种魔术的实战态势。
她卸下给人和善印象的妆,和男人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工作服与长靴,就好像是一只黑豹,与穿着甜美样式的套装,对人露出亲切笑容时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你什么也没看到,这里一根草也没有长,我们必须当作是这样,你明白了吗?凯杰尔的同学。”
亚鲁特难以置信地凝视对方的脸。
“伊伊伊伊·咕·咕咕鲁咕诺兰·鲁修·路思鲁夫!”
只听到以太代码的咏唱。
亚鲁特虽然想赶紧拉开距离,但落雷却准确地命中肩膀上的针。
亚鲁特不支倒地,他的视界映出了大地之母。
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燃烧的杂草颜色,特别是三叶草,颜色是红色,一重重的叶脉十分地绵密。
而他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那红色是疼痛和光线反射之下看到的幻影,然而他甚至想伸出手都已经办不到了。
随后亚鲁特的意识便消失在黑暗的深渊。
***
忽地清醒过来,艾玛发现自己看来是伏在桌上睡着了。
艾玛撑起僵硬的身体,在椅子上伸个懒腰。
(……现在几点了……?)
桌上时钟的针,如今正指在最适合午睡的时间带,对于自己诚实的身体,她不禁感到傻眼。
上午的作业全部告一段落后,艾玛就回到阁楼自己的房间,她盯着师姐法妮因副业工作所收到的少女服装杂志,边想着这衣服有没有办法在家里做出来。穿上去的话姊姊看了会爆笑吧,而且只要亚鲁特那个变态笨蛋还在家,那就不可能穿上,因为我才不要让他觉得我有意识他……不断重复这些复杂奇怪的脑内模拟。
剪下的专栏和剪刀都放在桌上,亏她还睡得着,她半是佩服自己,同时也开始收拾,却发现窗边出现飞天石像的巨大身影。
于是艾玛将剪刀搁在桌上,快步跑至窗边。
“你怎么了?”
飞天石像与魔女莉莉卡有过约定,只有在桥上有入侵者时,他们才可以解除石像的禁锢而自由活动,不过如果真是那样,他现在也应该是在进行排除入侵者的工作,而不是在这个地方闲晃。
艾玛一打开窗户,飞天石像的巨大下颚马上逼近眼前来,虽然那温热吐气的味道让艾玛皱起眉头,可是现在没空管那么多了。
‘艾玛,不好了!’
“我知道不好了,为什么只过来报告?你的搭档呢?啊啊,他也在一起呀。”
身体向窗外探出去一看,只见与他搭档的那只飞天石像也停在屋顶上。
而他的搭档也频频向她解释。
‘艾玛说过,即使看到那个也不能攻击。’
“那个?那个是什……啊!”
只见在宅邸玄关前围起了人墙,大家似乎都是荷尔谷林村的居民,其中领头之人,就是以前被烧焦头发的警吏霍伊斯·札姆扎。
“——喂~~!把门打开呀,你们这群魔女!你们分发毒药给村民的罪行,我绝不能坐视不管!还不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札姆扎风衣的长衣摆随风飘荡,他则是举起装着实弹的手枪,气势十分惊人。
而后方村民也一同附和札姆扎的说法,不断重复喊着“开门”“开门”“把门打开”,他们的动作具有一丝不乱的一体感,即便超越她所处的立场来看,那幅光景也是令人感到有些阴森恐怖。
“……我好像开始头痛起来了……”
就在她呻吟的这段期间,奇形怪状的飞天石像仍在等待她的行动,因此她也必须先向他们下达指示。
“总之你们两个。”
‘是!’
“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尽量别引人注目。”
‘是,明白了。’
“乖孩子”
艾玛好似抚摸小狗般,摸了摸那粗糙的下颚,然后关上窗户。
接着她以冲刺的速度奔下楼。
就在她抵达一楼的时候,见到法妮和莫妮卡她们都已聚集在玄关大厅,莉莉卡大师也被莫妮卡抱在怀中。
“姊姊,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村民们是在拍电影不成?”
“小声点,你的声音太大了,会被外面的人听见的。”
“可是——”
法妮一边叼着烟吞云吐雾,一边安抚艾玛。
只见她将烟蒂放入欧克洛克所准备的烟灰缸里,然后像是觉得很麻烦似地撩起浏海。
“就我在这里隔着门听到的对话来看,似乎是因为村子出现数名重病者的关系。”
“那样是很令人同情,可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叫嚣呢?”
“村民好像认为是我们让他们生病的。”
“什么?”
“理由是为了要与甲种魔术对抗。”
就在她们对谈的这段期间,外面依旧断断续续地敲着门,看情形如果放着不管,他们很可能会破门而入。
“那不是天大的误会吗!”
“嗯,对啊,看来仗着有飞天石像在就把门的修理延后是个败笔啊,所以关于那件事是需要好好沟通——”
只见法妮突然“啊”的一声,接着用手按住工作服的胸口。
“姊姊?你怎么了?”
“等、等一下哦。”
法妮拉下工作服的拉链,露出被坚硬布料所压抑住丰满胸部的乳沟,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去。
“哇啊!”
“哇?”
只见法妮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她抓着胸前的衣服抬起头来。
“——莫妮卡,你现在立刻坐上欧克洛克,和我一起爬上后面的崖上好吗?我想艾玛你用飞的应该比较快。”
“等等呀!姊姊!我不明白呀,为什么突然要逃走?”
“不是的,是我们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莫妮卡不会飞,而我跑得也不快。还有玛姬,外面就交给你来应付了,可以吗?”
要硬币是吗?玛姬重听全开,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法妮则是深深点了点头。
接着她从衣领之间拿出一个小项链坠。
细细的银链子,上面附有一个以铁丝编成的笼状装饰。
“你听好了,艾玛,我现在简短地说明。龙的化石破裂了,就是和亚鲁特成对的那一个。”
只见在铁丝里面,有一颗牙状的石头裂成两半。
“——哎呀哎呀,你们大家好啊,一起来到这里有什么事吗?交出安捷?安捷莉卡是您旁边的女孩呀,不是?阿尔詹?他是个好演员呢,他初登台是多久以前的事呢?真是令人怀念——”
在艾玛惊讶失声的同时,另一方面站在门口的玛姬则开始应付找上门的村民,她发乎自然地对牛弹琴功夫,可说是令人赞叹。
“你明白这个所代表的意义吧?艾玛。”
“这、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总而言之,龙的化石是魔女术的咒语所不可或缺的材料,即便现在已经灭亡而成为化石,人们相信它仍是拥有神赐名时的力量,特别是一对左右的牙,可用来做为护符。
将一边的牙捣碎制成液状,在想守护的人身上画印,而另一边则是保持完整地带在身上,它的功用就是一旦施了印的对象遭受危害,手边的牙就会碎裂以警示危机。
法妮即使酒醉,仍然趁宴会时在亚鲁特的额头上施以守护之印,因为她相信艾玛拙劣的占卜,预先做下了防范。
但却是在这种时间点破裂。
艾玛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要、要快点找到他才行,不然他……”
“不妙呀,很可能会死。”
***
他依稀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拖行。
亚鲁特正登上金属制的楼梯,他被人架着移动,双脚无力地伸直,每往上走一阶,他的脚跟和腿肚就会碰到阶梯,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是身体却是使不上劲。
他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他的感觉在意识模糊之间徘徊,接着醒来看见的是圆顶的天花板。
(这是……大树吗?)
有如柱子般林立的变压器本体,发出了冰冷的光芒,低沉的运作声化成接连不断的振动,催化体内的一股呕吐感。
自己被带到基地里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掌握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状况,这是为了修护机械而设立,天花板附近的悬空走道,而自己就躺在走道上。
说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起动完毕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开始修改!”
尖锐的脚步声甚至传到倒在地上的亚鲁特耳中。
终于走上阶梯,现身出来的人就是鲁杰·康司。
他没有戴安全帽,只是穿着一身简单作业服的打扮,在看到亚鲁特之后,他急忙停下脚步。
“——啊,你醒来了啊。”
他的右手握着从箱子取出的魔杖。
虽然想跳起来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别说是身体动不了,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剧烈的头痛让他感觉像是又被打了一拳。
“对不起,你一定很痛苦吧,对你做出这么粗暴的举动,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鲁杰单膝跪在倒地的亚鲁特的前方,而这段时间圆顶屋内的人声也不断增多。
呕吐感一直挥之不去,这也算是醉奇迹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想要活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安静地看着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且绝对不可以泄漏出去,只要你能遵守这两个条件就不会有事。”
可是米露亚·席法卡又如何呢?那女人清楚看到亚鲁特的脸,却仍是以甲种魔术对他降下落雷。
他们那时在腹地周围放火,仿佛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一般。
“分部长,你在这里啊!”
刚好就在此时,米露亚·席法卡本人上来找鲁杰。
“三柱的修改作业已经完成了。”
“对不起,米露亚,可以请你再等我一下好吗?”
米露亚与在基地后方见到时一样的打扮,原本亲切和善的女性职员的表情,已经转变成警备部门专门魔术师的表情。
在金属的网状地板上,她注视地上动弹不得的亚鲁特,那眼神好似锐利的剃刀,感觉不到丝毫同情。
鲁杰知会过她之后,又回头面对亚鲁特,可是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一脸老实又困扰的表情。
“正如你所见到的,我们出了点问题,对于这件事我们可以挽回,也有办法修正,只是不是现在,我们需要时间。现在只能把这些数据资料带回去检讨,要是在这段期间他们吵着要追查犯人,那我们就伤脑筋了,你明白我说的话吧?”
“明白什么……”
“你已经和魔女没有任何瓜葛了,毕业的事我会全力支援你,不会有问题的,你可以放心。”
亚鲁特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这时却有一片叶子从肩膀落下。
恐怕是在基地后方沾在身上的吧,那是将近枯萎的三叶草,从叶脉到整片叶子都染成了红色,一片重重叶脉的三叶草——的残骸。
那并不是因为遭受雷击而看见的幻影。
看到已是面目全非的三叶草,不知为何,鲁杰竟低头笑了出来。
“现在想想札夫塔利卡度数会只有九﹒五七九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只不过加了五十而已,土地就已经先毁坏了。”
身体没事吗?亚鲁特想起法妮询问的这句话。
丰穣计划本来应该是利用变压器,强行提升地下的札夫塔利卡度数,藉此制造出能够使用甲种魔术的环境,可是万一土地无力承受这样的改变呢?
换句话说,那就是不断地将以太浓度提升至可积蓄程度以上的甲种魔术。宛如将整个水桶的水,不停倒入小小的盆栽里,里面的土会全部流失,无论是新芽还是种子都会在大水冲刷之下,失去其成长根基。
在土地上扎根的植物,以及配合土地波长而生活至今的人们,皆无法避开那样的影响。
那并不是共鸣型以太中毒——醉奇迹那种小毛病,而是对于万物根干的大地崩坏,活生生的身体在发出悲鸣了。
“你说的挽救会是多久以后的事?”
“我没办法保证,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补救,只要活用这次的资料,下次的测试实验就可以做出更安全的变压器。”
“我不是问下次,我是问现在!我问你对于现在崩坏的荷尔谷林大地,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实际上村子对药物的使用已是比以前更多,亚鲁特跟着艾玛四处送药,这件事他也很清楚。
然而鲁杰却不回答。
相对地他们燃烧基地周围的草皮,现在则是操弄大树的资料,看起来就像是拼命在湮灭证据一般。
“如果我帮你保密,鲁杰先生们成功逃走,那么村人们的怨恨要找谁发泄呢?”
把错推给魔女吧。
他会是打这个算盘吗?
他会用那副善良老实的困扰表情,说出诬陷他人的话吗?
“……我相信你会做出最佳的判断。”
“你这个人渣……!”
“分部长,已经足够了吧。再说下去也是白费时间。”
米露亚这时介入了。
“这里就交给警备班长的我,可以请您回到下面,进行代码的修改作业吗?”
“可是……”
“这是我的工作,拜托您。”
“……我知道了,抱歉。”
只见鲁杰头也不回地走了,亚鲁特正要叫他站住时,视界却映出米露亚的脸。
她以冷酷的目光,注视倒在地上的亚鲁特,在一身黑的装备中,衬托出那更加鲜明的红艳嘴唇,以不带感情的口吻对他宣告。
“亚鲁特·古斯塔夫,我们会保证你毕业后的出路,让你加入K&G成为职员。相对的请你如此证言:女王蜂之馆的魔女们害怕丰穣计划,为了不失去居身之处,她们在下咒之后,又藉由自己之手治疗村人。”
“谁要做那种事啊!”
亚鲁特只想说别看不起他。
“就算我帮你们做伪证,那种谎话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
“哎呀﹒真的是那样吗?我并不觉得那全然是谎言啊。”
“你说什么,——”
“因为你不是也说过吗?那间宅邸的主人……无所不能的魔女莉莉卡是吗?她现在只不过是只猴子对吧?”
亚鲁特惊讶得脸色苍白。
“她们的后盾,重要的老师帮不上忙,剩下一群废物弟子,只要变压基地盖好,她们就没用处了,换成是我,在恐慌不安之下做下错事也不奇怪呀。”
时间啊,倒转吧!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瞬间——!
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呢。
在基地的午休时间,自己在鲁杰和米露亚前说过的话,毫不考虑后果泄漏了女王蜂之馆的内情,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了敌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作证吗?还是不愿意呢?”
“谁要作证啊!”
“喔,是吗,真遗憾,那只好请你永远闭上嘴了。”
只见米露亚从挂在作业服上腰上的枪套中,抽出一把无线式的以太枪,在大树正在运转的现在,那把枪是可以使用的吧。讽刺的是那同样也是K&G的产品。
亚鲁特的世界应该就要在此结束了。
他的诅咒和后悔的思念将会散于大陆之中,肉体则是回归大地之母的怀抱。
“——什、什么!这只猴子!”
亚鲁特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一只似曾相识的丑陋猴子,正攀在米露亚的右手上。
“莉莉卡大师!”
它似乎很喜欢米莉亚紧握的以太枪,只见猴子一边吵闹,一边把枪抢了过来,接着将枪夹在腋下,然后一溜烟地逃之天天。
它大叫奔逃而至之处,是隔壁以悬空通路连接的变压器,米露亚虽然也按着被咬的手追赶猴子,可是被对方逃到天花板附近复杂的铁架之间,她也无计可施。
“这猴子——”
终于在她将手伸向得意武器的魔杖时,这时下面的楼层传来吵闹声。
“席法卡班长!有入侵者,对方是山、山羊!”
山羊?
“山羊、山羊、啊啊啊——!”
听起来简直像开玩笑的悲鸣声响起,只见米露亚急忙奔下楼梯。
然而却只有亚鲁特无法动弹。
(……可恶啊!)
随便怎样都行。
他想要足以弄清楚这混乱不明状况的自由,说不定……
说不定她们已经来了。
既然可以说话,那么身体应该有哪个部份也可以行动了才是,亚鲁特鞭策着身体,拼命使出力气,好不容易才让身体翻转过来,由于立足处是以金属网铺设的,因此可以看见下方。
下面却是……一幅令人惊讶的光景。
***
找到一个魔女了。
星光闪烁的无月之夜,在山丘上舞动着秘密仪式。
找到两个魔女了。
乘着魔法扫帚飞越围篱,洒下闪闪发亮的银砂。
找到三个魔女了。
窃笑着想逗弄麻雀,却戳中老鹰的巢,吓了一大跳。
有秘密就要带进坟墓里。
在心被她们夺走之前,亚姆札霍瑟的三位魔女。
只听到歌声响起,那是亚鲁特也曾听过的一首古老的数数歌。
与那歌声一同冲进圆顶屋的,不知为何竟是只巨大山羊。
山羊的毛色纯白,有如伊兹雷山脉上的白雪,能承受自岩山绝壁上跃下之力道的强韧蹄子,如今正稳稳地踏在地面上。
那是头上有着超乎寻常之大角的大山羊,它载着背上两个人类女孩,在圆顶屋内绕了一周之后,便与K&G公司的警备班对峙上了。
“——你们好啊,K&G公司的各位魔术师,我的名字叫法妮,这位是我的小妹妹莫妮卡,这次承蒙各位的陷害,真是可恶万分呀。”
然后这位在山羊背上哼着歌的女孩,说完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她们一路走过来,那些正在湮灭证据的甲种魔术师们纷纷遭到踢飞,可说是遍地死伤累累,四处充满呻吟哀嚎。
她身上穿的既不是魔女的斗篷,也不是礼服,而是最适合农耕用的作业服,不过她本人华丽的美貌却超群绝伦,在那活泼开朗的言行举止之下,纤细的眼眸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这就是法妮这位女孩。
“我们是来接我们的师妹,他还活着吧?”
“说我们陷害你们,我可听不下去了。”
另一方面,千钧一发之际逃过羊蹄蹂躏的现场负责人,鲁杰·康司出言反驳。
“你们受到大家怀疑,想要抓住渺茫的希望我是可以理解,可是他是以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他说他看不惯你们的阴谋。”
“阴谋?”
亚鲁特虽想大叫别胡说八道,不过山羊背上的法妮却是泰然自若。
“嗯嗯,你所谓的阴谋,该不会是指……收购鲁基安沙漠之事?”
鲁杰的眉毛似乎抽动了一下。
鲁基安沙漠,亚鲁特拼命从他贫乏的知识里,翻出这个名词。
记得那应该是邻国安格斯南方广大的砂砾地带的名字,是一片人迹稀少的荒野。
“你们在那片大地下,发现了一大片六星水晶的矿床对吧?那是制作魔导器具不可或缺的物质,可是偏偏那里的札夫塔利卡度数只有三﹒二,是以太的真空地带,到处都是砂子却只能用人力挖掘,听说总公司的大人物为此相当苦恼呐。”
“……那应该不是你能打听到的事情……”
“想要派遣甲种魔术师过去,就必须先改善那里的土壤。你们为了测试,选择了这个条件相近的荷尔谷林村,这我是能够理解,可是我们并不是实验用的白老鼠哦?竟然把连理论检测都没做过的实验机用在这里,你们脑袋有问题吗?”
法妮注视着大树所说出的这番言论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一点从鲁杰冰冻一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了。
他大概没想到竟然会从隐居在边境的魔女弟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因此才会说不出话来。
“没错,魔女莉莉卡即使目前是猴子,至少也还有能足以让魔术学院托付学生的人脉和信用,如果要告到法庭上,我会请第三方机关进行土壤调查和健康调查,案子拖得越久,公司也会持续赤字下去。不过这可不关我的事。”
法妮说到这里,刻意就此打住。
因为随侍在鲁杰周围的警备班人员一齐举起了武器。
甲种魔术师拿的是展开代码用的魔杖,除此之外的人则是拿着以太式手枪。
“……咦?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这是重要的工作,我绝不能让你们离开这里。”
米露亚·席法卡低沉地宣言道,而她的手上也拿着魔术师证明的魔杖。
这时坐在山羊上的法妮,与米露亚的视线再次交会了。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遇见耶,一个女人竟然是实战派魔法师。”
“是吗?我自认成绩还不差喔。”
“可是啊,只靠工作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样不是很辛苦吗?你这么牺牲奉献了,他还是不肯回头看你呢。”
在这个瞬间,原本一脸严肃表情的米露亚,脸颊上突然泛起朱红。
法妮意有所指的‘他’究竟是谁呢?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她带着亚鲁特参观圆顶屋时,她是那么开心兴奋地,把引以为傲的上司所写的代码拿给亚鲁特看。
被人说中无可否认的心事,或许就是会让人为之语塞,同时为了保护恋爱受伤的心,人就会产生出更激烈的愤怒吧。
“如何?”
“——抓起来!”
她的叫声就是契机。
在米露亚的一声令下,警备班开始展开行动,位于最前列,以以太为粮食引发奇迹的手枪,最先迸出七色的火光。
手枪所射出的是冰之枪,不过山羊却高高地跳跃,飞越了那些冰枪。
只见山羊飞越人墙,在变压器的管线上着地,然后再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往隔壁的管线。
“哇啊,好厉害喔,魔导具真的能够使用耶。”
即便身处危险之中,法妮对发生的奇迹仍是难掩惊讶。
“如果不会对周围造成影响就太棒了……没办法,莫妮卡拜托你了!”
收到师姊的号令,原本抓着大山羊脖子的礼服少女抬起了头。
她把肩挂式包包的扣子打开,从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了一本素描本。
接下来响起的是——天真无邪的声音。
“——不要胡萝卜,讨厌青椒,奶油加上蜂蜜,我想吃松松软软的烤松饼。”
现在想来,这还是亚鲁特第一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
配合着孩童般天真无邪的朗读,素描本所画的淋着一层厚厚蜂蜜的松饼,随即破纸而出,往天花板的方向飞上去。
那是一块松饼,非常地巨大,连细微之处都完整呈现的松饼。
就像贪吃女孩所梦想的一般,那是厚度有大人身高一般高,面积几乎是四间教室的松饼,当然也是滴着浓浓的蜂蜜,刚出炉的热腾腾松饼。
然后就这样,松饼朝着仰望上方合不拢嘴的男人们身上落下。
“啊~~~~~!”
惨叫声也埋没在松饼之中。
只能说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实在是非常残忍,现场多数人都遭了殃,特别是正准备展开以太代码的甲种魔术师,更是惨不忍睹。
尽管被甘甜香味和刚烤好的热气包围,里面的人却是动弹不得,重量与质感都完美重现到这种地步,直叫人难以承受。
即使如此,一些有毅力的魔术师尽管全身都是蜂蜜,仍是挣扎着爬出。
“我还想再吃呢。”
第二块杀人松饼却堵住了出口。
这旁若无人的魔女术——大概没错吧——让亚鲁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年纪应该是三姊妹中最小,沉默又文静的她,竟然有这样的魔术。
“好了,艾玛!再不进来门要关上了哦!”
“——我知道啦~~~~!”
只听见圆顶屋外传来新的回答声。
终于从半开的铁门间,出现了一名乘着扫帚的红铜色头发的少女。
她在极接近地面的低空高速飞行,一冲进圆顶屋内,她随即一边将举目所见的甲种魔术师撞飞,一边持续飞行,接着以巨大松饼为踏板,直角地往上飞去。
“哇、哇、哇!”
她就这样穿越交错纵横的铁架缝隙,眼看收不住势,头部就要撞到圆顶的天花板时,她在极限距离连同扫帚一个回转,脚底踩在天花板上停住。
“呜呀!”
她再次发出奇特叫声,这次则是朝斜下的悬空通路,往亚鲁特躺着的地点加速冲去。
“闪开啊~~!”
不可能——!
她似乎是对着亚鲁特喊的,但只能说那太强人所难了。
“好痛!”
“呕噗!”
结果她还是从正面掉了下来。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那道冲击仍是非常强烈。
艾玛以亚鲁特为肉垫,往地板弹了出去,只见她趴在地上,用手按着裙子,这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艾玛……”
“这样……就和上次扯平了……好痛!”
不管是哪一次,垫在下面的都是亚鲁特就是了。
她数度眨眼,看到映在眼中的亚鲁特,随即露出野花花苞绽开般的微笑。
“太好了,你还活着嘛,我真的很担心耶。”
如果身体能动的话,亚鲁特或许会连同这个笑容一起拥抱她吧。
因为惊讶与喜悦,大概这样的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喂,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应该是没有受伤,可是自从被雷打中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身体就是使不出力气……”
艾玛皱起眉头,开始检查亚鲁特的身体。
“这根插在肩膀上的针是?”
“针?那根针还在吗?最初就是被那个射中。”
“那我帮你拔掉啰,大概这就是造成你麻痹的原因。”
说着她一下子将针拔出,亚鲁特差点就要发出呻吟了。
“我想这是用来引导魔术并停止对方动作的……接下来就是……”
艾玛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不知为何,她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地抬头仰望着天空,在那之后她也偷偷瞄着自己,然后又急忙移开视线,非常地忙碌。
“艾玛?”
“你稍微把眼睛闭起来一下。”
她双手才凑在倒地的亚鲁特的脸颊上,接着身体便靠近,对他轻声细语——
“我将成为你的血肉,在你体内燃烧。”
同时艾玛将自己的唇朝亚鲁特凑了上去。
令亚鲁特惊讶的,不只是压迫而来的双唇那柔软感触,某种火热不似液体也不似气体的‘东西’注入进来,让亚鲁特全身都染上那份热度。
(这是什么……)
他想逃也逃不了,不,正好相反,他想要吃,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
“你试着起身看看……”
当身体一进入捕食态势,给予他热源的唇便离开了。
用手背擦着嘴角的她,好似发烧一般,眼眶有些潮湿。
亚鲁特并不明白那行为有什么意义,不过她一定把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分给自己了吧。
她那甚至让人感到心痛的果敢行动与预测,以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原本让自己动弹不得的麻痹感,现在已经开始消退了。
在自己挣扎着爬起的这段期间,艾玛似乎仍是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刻意将脸别了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我头都快痛起来了,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我已经分辨不出是不是头痛了。”
“啊、等一下啊,笨蛋!马上起来太勉强了啦。”
“现在也没时间休息了吧……嘿咻!”
亚鲁特再次聚起力量尝试起身,值得庆幸的是,关节比刚才更能够自由活动了,他终于能够正常站起。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们就快点撤退吧,你坐在我的后——”
艾玛说着向后方转过身去,却不知为何整个人愣住。
“喂,艾玛?”
“怎、怎么办啊,亚鲁特……”
只见她手里拿着刚好从底部折断的扫帚柄和扫把头,转过来面向亚鲁特。
“这个怎么了吗?”
“……这、这样不能飞了啊。”
“你不是用拖把也能飞吗?”
“两者完全不同呀,折断的扫帚和完整的拖把耶!?”
这个逻辑亚鲁特就不能理解了,只见艾玛粗鲁地一声昨舌。
“别管了,魔女本来就没有理由啊,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也就算了,想要连你也载走……”
俯视下方乙种魔术的杀人松饼和甲种魔术交错纵横,艾玛困扰地紧咬嘴唇。
“没关系,那么我来搞定。”
“你要搞定——”
“把柄的那边借给我。”
亚鲁特接过折断的扫帚柄,轻轻地挥动了一下,长度刚好和练习用长剑差不多。
老是靠魔女拯救,这样的勇者也未免太逊了。
所以——
“我来突破!”
“等等、亚鲁特!”
亚鲁特最后再做一次伸展,随即像子弹般在通路上疾速冲刺。
在即将抵达楼梯的时候,为了躲避下面的混乱,有K&G的职员跑了上来,他慌慌张张举起以太枪,看他生涩的动作,似乎并不是实战派,而是技术部门的甲种魔术师,在对方枪口对准自己之前,亚鲁特便加快速度,挥动扫帚柄。
(下一个!)
亚鲁特并没有时间目睹对方呻吟着跌落楼梯,当受到牵连的第二个人正要爬起时,亚鲁特立刻往下跳去,同时用扫帚柄朝对方斩去。
他想要的是对方的枪,只见他迅速夺过枪,然后瞄准发射。
内部的以太代码所编织出的奇迹,化作坚硬的冰块,刚好击中想要对法妮两人击出甲种魔术的米露亚·席法卡上臂。
“亚鲁特!”
“我没事,还可以动!”
亚鲁特朝着松饼另一头的她们喊道。
这时艾玛也从后方追了上来。
“……你怎么好像……很习惯这种场面?”
该怎么说呢?这种场面也能算是习惯吗?
不好意思,不管是杀人松饼还是魔女的扫帚,他都没有见过,不过如果是说那些之外的打斗战斗,那么他倒是遭遇过不少。
“当然会习惯,因为我自从毕业之后,除了射击和剑术的训练以外就没做别的事了。”
连镇压一般人都搞不定的话,那也未免太不像话了,他并不知道那接近独白的喃喃自语是否传入她的耳中,亚鲁特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解决下一个目标。
“闪开!”
一人、两人,击落第三人的魔杖后。
“——亚鲁特小心后面!快躲开!”
再次听到艾玛的声音,正好是在乱斗之中。
只见眼前的地板突然破裂,变化成枪状的岩盘飞了起来。
亚鲁特差点就和敌人一起被刺成人肉串了,能够逃过一劫,都是多亏艾玛的提醒。
“你是……!”
引起奇迹的是一名红发男人。
鲁杰·康司。
“果然被躲开了吗,魔导具才是我的专门啊。”
在混乱到极点的现场中,当看到熟知的作业服男性,瞬间亚鲁特的心燃起了怒火。
只见鲁杰背对着大树,象征甲种魔术师的魔杖则是插在地板的缝隙中。
身上尽是奶油、鸡蛋与蜂蜜的甜味,被躲过攻击的敌人发现,鲁杰嘴角扬起的模样,似乎隐隐透露出愤怒与无奈。
“……魔女的魔女术真是犯规啊,完全不合乎道理。”
“你救过我,可是却要舍弃这个村子,这是为什么?”
该说他反而想要问,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又为什么有差别?
因为亚鲁特是魔术学院的学生?因为他出生在凯杰尔?因为荷尔谷林村是对外地人冷漠的土地吗?
他干脆告诉自己,连救了自己也是算计之下的产物,这样亚鲁特还比较好受,这样亚鲁特就不用怨恨自己的出身了。
“你问为什么啊……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有人有困难我就会伸出援手。不过如果公司下令要做,那么即便再怎么不合理,那也是非做不可啊。不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然而他说的话中,如果有近似罪恶感的成分存在的话,那么又会是不同的吧,但他却是说得如此‘普通’。
他工作结束后就是忘掉一切去喝酒吧,和不需拘束的同伴们高兴聊天,没错,就像数天前对亚鲁特那样。
偶尔也夹杂着一些些的抱怨,用那添加砂糖的独特啤酒干杯吧。
亚鲁特完全不觉得,他有体会到自己所做之事有多么地严重。
对他而言,甲种魔术只是生存的手段,只是为了在公司多领一些薪水的头衔,还有其它更多兴趣以及想做的事。这一点对这世上多数的甲种魔术师而言,或许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吧。
但是亚鲁特却认识几个女孩,虽然同样是分类在近代魔术的范畴,拥有操纵奇迹的法术,然而她们生活的一切却尽融于‘魔女’这二字,并且以此自律。
那就是法妮、莫妮卡还有艾玛。
要当个善良的魔女,将自己的异能奉献给土地和人们,她们让亚鲁特知道其实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如果按照预定的计划,我应该早就已经回去了,但是村庄的那些人却那个讨厌、这个可怕、这样的机械罪孽深重,挑剔来挑剔去的,再说土地本来就不合,我也帮不了他们。”
所以亚鲁特无法原谅眼前这个过于普通的男子。
他觉得自己绝不能原谅他。
“若是还有下次的话,我们再一起喝酒吧,亚鲁特·古斯塔夫。就到王宫西门车站的摊贩村附近喝吧。”
“见面的地点选在书店的杂志区?”
“答对了。”
“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的也是。”
亚鲁特摇头拒绝就是对话结束的信号。
“伊谷思·鲁夫·鲁斯——”
太慢了!
亚鲁特在咏唱声中怒吼,就在对方的以太代码分裂岩盘,产生石枪的途中,亚鲁特便越过大树的铁栅栏,全力挥下扫帚柄。将对方打倒后,不容对方起身,将枪抵在他的额头。
鲁杰手上抓着魔杖却无法动弹,只能抬头望着亚鲁特。
“……这不是学生的速度吧。”
“因为我没有余裕,大家都活着啊!”
即便受到对方赞赏,亚鲁特的手仍未离开板机。
只见鲁杰瘫软下去,原本勉力举起的魔杖前端垂了下来,他像是放弃抵抗地闭上双眼,仿佛临终交代遗言般喃喃说出的话是——
“乌鲁依巫滋滋·兹思·丝鲁·以此解除一切契约。”
那咒文并不是想抵抗,他完全不保护自己,取而代之是以那句话为触发,使装载于大树中的六星水晶破裂,六根柱子于是包覆在火焰之中。
***
“啊,,松饼变成烤焦松饼了……”
远目眺望着不停燃烧的圆顶屋,魔女法妮发表了奇妙的感想。
而且就在最靠近基地的道路上。
她的姊妹则是站在身旁,一同注视着后续发展。
只见道路上躺着从基地中拖出来的K&G管理局职员,满地哀嚎遍野的惨状,与其说他们伤势严重,倒不如说明显看起来是仍未从杀人糕饼的恶梦中脱离。
“——喂!你们快给我打起精神站好!乖乖束手就擒!这群混帐王八蛋!”
将那些职员一个个拘捕的人,就是担任荷尔谷林村警吏的霍伊斯·札姆扎以及义警团员们,他们一个劲儿地踢着职员们的屁股,把他们赶到马车货架上。
他们虽然一股脑地杀到女王蜂之馆,但是经由法妮说明了K&G所进行的鲁基安沙漠收购计划,以及札夫塔利卡度数三七的因果关系,他们也都理解接受了,或许给他们看基地周围没烧完的植物的剧烈改变,也是很大的因素吧。
即使如此,他们明显对背叛之事也感到懊悔,偶尔与亚鲁特对上了眼,都会露出可怕的表情。
不过其实最大的谜团,或许就是能像这样取得证据,得到居民信任的法妮本人吧。
她曾经肯定地说出,她们有足以让魔术学院托付学生的人脉与信用,这就是属于那种等级的信用范围吗?她以后应该会对亚鲁特说明吧?
“——您没受伤吧?亚鲁特先生。”
在这样的状况下,从旁边向他问话的是载着魔女姊妹奔跑的大山羊。
它不是双脚步行,而是四只脚步行,而且也没有穿衣服,因此亚鲁特瞬间犹豫了一下。可是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它都像是欧克洛克。
“你该不会是欧克洛克管家吧……?”
“没错,这也是我的一种面貌。”
果然就是他本人。
即使答对他也高兴不起来,亚鲁特忍不住要咬住嘴唇。
“那个、因为我的关系给你们了许多添麻烦,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深深地在反省了!”
“没什么,亚鲁特先生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但是……”
“那种事只是迟早会飞来的火星,小姐们来此之前也都有所觉悟了。”
说到火星这个词的时候,只见鲁杰·康司与米露亚·席法卡就在前方。
鲁杰被札姆扎拉上马车货架,旁边则有手臂已经上好血的米露亚陪伴,明明计划失败了,但是陪在身旁独占鲁杰的米露亚,看起来似乎格外地满足。
而说到鲁杰,他则是仿佛事不关己地沉浸在思绪中。
不——不对,他似乎注意到亚鲁特正在看他。
他刻意与亚鲁特视线相对,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在笑什么!过来!”
亚鲁特大概不会忘记吧,那笑容是无论在何处都适合的笑容,有一天在某处——没错,好比说在凯杰尔的行人自由通行号志路口,即使与他擦身而过也不足为奇,因为那就是那样普通的笑容。
“魔女的历史同时也是迫害与反抗的历史,必要的话我们也不惜给予对方‘一击’。”
“这、这样啊……”
“反倒是就我看来,想不到亚鲁特先生的身手竟是如此了得,您是受过什么正式的训练吗?”
亚鲁特的心剧烈跳了一下。
“不、那、那是……”
“说到能够训练射击与剑术的地方,应该是十分有限——”
亚鲁特为了躲避追问而目光游移,此时他看到脚下有只很眼熟的猴子走过。
莉莉卡大师。
它缓缓而行,一边披露出与身上粉红连身裙所不相衬的猴样,一边在马路正中央开始整理毛发。
现在想来,自己的命也算是被她所救,亚鲁特不禁满怀感慨,然而莉莉卡大师却迟迟待在那里不走。
它真的就这样一直在那里整理毛发。
亚鲁特此时突然灵机一动,他蹑着脚步从背后接近它。
然后谨慎小心地,从后方抓住它两边腋下,将它举了起来。
“真是了不起啊,亚鲁特先生。”
见到亚鲁特没受到抵抗就举起了莉莉卡大师,欧克洛克发出一声感叹。
“喔喔了,亚鲁特做得好啊!”
法妮似乎也注意到这状况,艾玛和莫妮卡也睁大了眼,看着举着莉莉卡大师的亚鲁特,众人皆屏住气息在一旁守候。
亚鲁特接着更加慎重地将莉莉卡大师抱在腋下,取下了挂在项圈上的‘睿智之戒’。
“太棒了~~!”
顿时欢呼声响起。
莉莉卡大师这时才开始挣扎,从亚鲁特的手上逃走了,即使如此,戒指仍留在亚鲁特的手上,那就是实地研修的合格印章。
“太好了太好了,你做得很好嘛!亚鲁特!合格了!你可以毕业了!”
只见艾玛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背,然而亚鲁特·古斯塔夫却无法一起大笑。
“……亚鲁特……?”
“……太好了……可以回去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接着便和戒指一起跪倒在地面。
完成课题的成就感一瞬间就过去了,他已经分不出是高兴,还是松了一口气,总之是感动到了极点,然后……
“……亚鲁特,喂,亚鲁特,你怎么了……?”
“我赶上了,艾蒂……!”
就好像长久以来拖行在脚上的一具沉重无比的脚镣,终于在此时得以挣脱,他的语气就像是放下一块大石般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女王蜂之馆的魔女们日后也将得知,与亚鲁特·古斯塔夫相关的不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