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那是——距今大约五十年前的大战末期。
“三天!?”
为了终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全能的魔女莉莉卡邀请四位国王齐聚南海孤岛。
我还记得,听到我所发出的悲鸣,魔女点了点头,然后不耐烦地竖起三根手指。
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周,她要我们短短三天内收拾掉这场泥沼战。
“怎么可能,那太困难了……”
“——不,那是很妥当的数字。”
静静点头赞同的是盖斯托卡宰相,艾德·马尔盖力斯塔。
正如传闻一般,他是个注重穿着打扮的人,像这样受到热带阳光的照射,身处听得见海潮声的海岸,那一身出席议会用的礼服大衣,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就算是大魔女大人的安排,要长久隐瞒我们不在国内的事实也非易事。”
“可是……”
“就是那样吧。多言无益,艾密尔王。”
以不屑语气打断我的是安格斯总王,伊·斯旺。他是位重信笃义的勇猛武人,也是我所统治的艾密尔的同盟者。
他内心怨恨之情所直指的对象,就是以战火袭卷安格斯大陆的盖斯托卡与芳杰两国,他以有些腔调的西艾姆尔标准语,如连珠炮一般出言指责。
“你想想看,嘴上说得好听是来开什么和平会谈,然而实际上那群卑鄙的舰队,如今仍将炮口对准我国的港口啊。”
“斯旺王!请注意你的言词。”
“无礼的人是你们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当场砍下你的首级了!你这个北方的暴徒!”
“无法靠自己力量维持国家的蛮族之长有什么好嚣张……!”
斯旺王粗暴地抓住马尔盖力斯塔的衣襟,宰相的蓝色双眼也如冰一般,他们似乎想在这片沙滩上,各自代表国家展开一场互殴。
当时最年少的我也只能隔开两人大叫道:
“两位请自重!我们不是为了结束战争才聚集在这里吗!?”
一旁袖手旁观的芳杰老元帅——金·利姆对我的话似乎也没有异议。
我气愤得语尾颤抖,此时背后有数只鸟振翅飞离。
这附近的鸟就和岛上生长的植物一样,存在于相当独特的生态系之中,它们与在本主港口见到的海鸟也有微妙差异,叫声非常奇特,而且它们用来展翅高飞的翅膀,颜色是与眼前大海相似的翡翠色。
“——我知道,艾密尔王。”
“……我也能体会您的心情,因为我心中同样有着无法释怀的仇恨。”
没错,可以的话,我也想一战了结所有仇恨,就算要找寻与他们相处的和平之道,至少也要在保全艾密尔尊严的情况下结束,否则我无颜面对国民,这一定是我们的真心话。
距此地短短数十海哩远之处,在场四个国家正准备展开一场赌上一切的舰队战,所以我们四国国王才会为了取得一个共识,一同聚集在这座孤岛上。
——那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哼,当务之急是要确保饮用水,然后我再割些猪肉给大家吃吧,不过当然是生的啰。”
在城市长大的马尔盖力斯塔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伊·斯旺见了则是坏心眼地笑了出来。
莉莉卡在树上静观着一切,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哈欠。
而我们尽管意见冲突不断,仍是在魔女赐予的这三天内,达成了被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停战协定。
为什么我们能办到?这件事我不能泄漏。
魔女所选上的这座岛在日后被称为‘禁域’,即便是过了数十年的现在,那仍是一座未记载于世上任何国家地图上的梦幻之岛。
将我们在岛上的所见所闻带进坟墓里,那大概就是——盟约最重要的骨干吧。
(选自优诺斯一世某日的回忆)
下午最初的授勋典礼,比原定的行程晚了五分钟。
阳光普照的白凤宫殿的中庭里,响起了高亢入云的喇叭声。
这是为了聚集在那次令人惊心动魄的艾斯巴列特塔事件有功者,慰劳他们的辛劳,论功行赏颁授勋章。
而亚鲁特也和作为救出作战主力的近卫骑士队成员,以及参与救火的消防队员们一起,出席颁奖典礼的行列。
“——基于以上的功勋,在此特颁发狮子勋章给予弗罗德·沙札兰德。”
“谢陛下恩典。”
刚好这时候身为近卫骑士队长的沙札兰德,正弯下那身高七尺的巨大身躯,低头接受颁奖。以他的情况来说,他是因为带头指挥救出作战有功而获得褒奖。
当勋章挂上那粗壮的颈子上时,观礼席上响起了掌声。
(天气真好。)
亚鲁特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并不讨厌这种庄严肃穆的典礼气氛,不,反而应该是喜欢吧,就像库洛布比赛得到好成绩接受表扬时,他会觉得高兴,而每当开学或毕业典礼,那就好像事物的开始与结束,让人心神为之一敛。
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日后会成为骑士建立功勋,会在王城的授勋仪式里,站在获颁奖者的行列里接受表扬。
“亚鲁特·古斯塔夫,王立士官训练学校学生。”
“在。”
不过等一下,这样的状况根本就超出预料之外了。
自己现在竟穿着一副仍然活脱是个学生的见习制服,站在正骑士身旁接受颁奖,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你在那次不幸的事件中不顾生命危险,奋勇逮捕犯人有功,而且更重要的是——”
站立在眼前的人是身兼王国军总骑士团长的艾密尔国王优诺斯一世。
他的年纪虽老,却是以宏亮的声音朗读书面公文,并且在最后以只有亚鲁特听得见的声量小声地说:
“最重要的是你救了朕可爱的孙女,朕要向你道谢,你做得很好。”
“是、是!”
“嗯,基于以上功勋,在此特颁发阳光勋章给予亚鲁特·古斯塔夫”
随即一块模仿阳光神尼尔斯=亚基那的金色奖牌,挂在亚鲁特的脖子上。
“谢谢你,亚鲁特公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站在王的身旁,实际替受奖者挂上奖牌的人就是优诺斯一世的孙女,芙丽娜公主。
这位实际被卷入事件的十七岁的蔷薇公主,此时身上穿着美如花瓣的礼服,脸上绽着微笑,完全看不出她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件。
挂在脖子上的勋章比想像中更大更重,让亚鲁特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困惑,因为那是比旁边沙札兰德获得的狮子勋章更加贵重的勋章。
接着四周响起如雷的掌声,让亚鲁特有着恍如置身竞技场正中央的错觉。
在这个光鲜亮丽令人炫目的地方受到表扬的人,大概是自己,但是却又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正以事不关己的心情,眺望着事态的进展。
亚鲁特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耳边呢喃。
——喂,你现在还有心情做这种事吗?你妹妹失踪了耶。
***
——三天前,在西凯杰尔公民医院。
“不好意思!”
在艾斯巴列特塔事件发生后不久,接获‘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失踪’的通知,亚鲁特二话不说就直奔医院,可是晚上医院的正门大厅当然是大门深锁。
“啊啊,对了对了!那边那位护士小姐!我就是在叫你啦!请帮我开门!我真搞不懂要从哪进去啊!”
亚鲁特趴在玻璃门上,咚咚咚地敲打着,幸好有值夜班的护士经过,帮他打开了门。
“你、你是要挂急诊吧?”
“不,我是这间医院住院病人的家属。”
“你别再说话了,我马上去叫能够为你治疗的医生,外科或整形外科有空的人——”
“我就说我不是了。”
“你都一身是血了还在说什么!”
被对方明确地指谪出来,亚鲁特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惨状。
毕竟他是从火灾现场直接赶过来的,服装是近卫骑士队的第一种装备,身上到处沾满了焦炭和脏污的血迹。
亚鲁特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心情镇定下来。
身上那些并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为了救出芙丽娜公主,斩杀占据最上层的犯人时所溅到的鲜血,他的手上仍残留当时的感触。
即使如此——他并不后悔,因为那时候他必须那样做。
“……没问题,我没事。”
“可是你——”
“先别提那些了,我是接到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失踪的连络而起来的。”
亚鲁特不让对方有发言机会,直接了当地告知自己的来意,只见那位护士紧张地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从她的表情可以感觉得出她紧迫的情绪。
“——医生!”
亚鲁特奔上艾蒂所住的二楼病房,随即看到护士和主治医生正站在病房门前。
“啊啊,是亚鲁特同学啊,太好了,你总算来了。”
“我妹妹失踪是真的吗?”
年纪大约和亚鲁特父亲差不多的主治医生困惑地点头承认。
医师示意进入病房内再详谈,他打开病房的房门,只见里面真的空无一人。
“除了有开灯之外,现在就和她当时看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年轻的护士面带恐惧地看着亚鲁特的脸。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个、当时我正在巡视病房,我看到古斯塔夫小姐的病房窗户未关,心想一定是探病的亲属忘记关上,进房一看却发现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正如她所说,房间的窗户半开,床上的毯子也维持着掀开的状态。
亚鲁特注视手掌,确认手上的脏污已经完全干燥,然后才将手放在床单上,床单果然一片冰冷。
然而药瓶却依然挂在点滴架上,令人有种难以言喻的行色匆匆之感。那里确实有她曾经存在的痕迹,只见半透明的点滴管延伸到床上,药水从针头溢出,把床单染湿了一片。
“医生……艾蒂该不会是恢复意识——”
“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恢复早就该恢复了,啊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主治医师似乎惊慌失措到极点了。
“那么……难道是绑架——?”
“如果是绑架那就不能不报警了吧,我们已经四处找遍了都找不到,果然应该是绑架吧——”
听到医师征求他的认同,亚鲁特也觉得很困扰,因为他才想大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好比说,有哪个神秘集团闯进这间病房,抱起长睡不起的艾蒂,从二楼窗户把她带走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走吧,亚鲁特同学,我们现在就去请警方来调查。”
主治医师以悲怆的声音做下这个决定,但是亚鲁特心中却有某种异样感。
他并没有什么根据,单纯只是直觉而已,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个房间内——似乎少了什么东西,除了妹妹本人之外,和亚鲁特上次来探病时相比,这里似乎还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原本一直沉思的亚鲁特突然发现一件事,令他顿时为之愕然。
(——该不会——)
没有,那样东西不见了。
那是亚鲁特从魔术学院赢得,摆在置物柜上作为装饰的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的毕业证书。就是少了那样东西。
即使跟随主治医师走出病房,亚鲁特的脑中仍一直想着这件事。
假使她真的被卷入绑架之类的犯罪事件,对方特地带走那张纸又有什么意义吗?那真的是一张只对艾蒂莉西亚有意义的毕业证书。
那样的话倒还不如说是艾蒂自己特地带走那张证书,这样想还比较合理——
“——所以我就说这个问题我们无可奉告了呀!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亚鲁特顿时回过神来。
只见眼前的护理站里,一位中年护士正怒气冲冲地握着电话话筒。
“怎么了吗?护士长,你这么大声其他病人都听到啰。”
“啊,医生——”
护士按住话筒望向主治医师。
“有奇怪的人打电话来,他问说——”
“问什么?”
“二○一号房的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是不是还睡在病房里?”
亚鲁特不禁和主治医师面面相觑,然后他比主治医师更快绕进柜台,夺过护士手上的话筒。
“啊,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电话换人接了,请问尊姓大名——”
‘所了以了说了要我说几遍啊?我叫法妮,没有姓不行吗!?”
被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怒骂,反而令亚鲁特头脑一片混乱。
“法、法妮小姐?”
‘咦?什么?那声音……你该不会是亚鲁特吧?’
“还说什么该不会,就是我没错啊!”
就这样,亚鲁特从她的口中得知,自己家中也发生了异常的事件。
于是亚鲁特马上步出公民医院,直奔自己位于公园镇的家,法妮在那里等着他,并重新道出事情的始末。
法妮在会员制俱乐部‘月光’遇见的少年,竟出现在理应无人的二楼,而那名少年更口
仿佛要填补这段混乱与气愤的空白一般,当的一声,柱子上的时钟响了。
听到钟声,亚鲁特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至少他现在有余力想到,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耽误法妮太久了。
“那个、法妮小姐——”
“嗯?”
“总之我先送你回饭店吧,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咦?可以吗?你不要紧吗?亚鲁特。”
“让莫妮卡一个人留在饭店毕竟不好吧。”
亚鲁特现在只想动起来,如果不做点事,他感觉脑袋大概会爆炸吧。
走出家门,搭上将近末班的地下铁,通过五月门车站的收票口。
当然两人走在通往饭店的路上时,一辆警车从同向行驶的道路上追越两人,警车并没有鸣响车顶上的警笛,却在亚鲁特他们正要前往的饭店前停了下来。
后座车门打开的瞬间,亚鲁特不禁惊讶得睁大双眼,因为走下车的是和亚鲁特同样穿着第一种装备的正骑士。
而且在他的照顾之下,跟着下车的是那位红铜色头发的魔女艾玛。
“艾玛!?”
亚鲁特忍不住叫了出来。
正骑士发现了亚鲁特而停下脚步。
“喔喔,太好了,这不是古斯塔夫吗。”
“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你正好,这女孩就交给你照顾了。”
在正骑士的陪伴之下,艾玛只是低头不语,即使发现了亚鲁特等人,她也只是辛苦地抬起头而已,只见她金色的双眼湿润,脸蛋也好似火烧般红通通的。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平常的艾玛。
“她在现场附近虚弱得动不了,她本人说是消耗太多力量了。”
“怎么会……”
“交给你没问题吧?”
“是、是的,没问题!”
“早点让她休息吧,她看起来相当辛苦。”
艾玛无言地走了过来,途中脚绊到石板地的小凹陷,她一下子就失去平衡,亚鲁特赶紧扶住她。
“……你没事吧……”
“……对、对不起……”
她虚弱的声音微微颤抖,偶然碰到的脸颊却是火烫得吓人。
于是亚鲁特就这样抱起艾玛,把她送进饭店里,那段期间她仍是有如梦呓般,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不断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她在饭店的床上睡着为止。
“三十八点三度吗——”
然后到了隔天,一旁的亚鲁特念出法妮手上温度计的刻度。
只见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身穿黑礼服的少女,全身散发出雕饰品一般的端庄气息,她的名字叫莫妮卡,与床上的艾玛和身旁法妮相同,她也是女王蜂之馆的见习魔女。
当天晚上把艾玛送进房间,亚鲁特隔天再度前来探视,但是她似乎尚未康复。
莫妮卡以不符合她年龄的冷漠视线,在素描本上画着病人艾玛的体温图表,而法妮则是眉头深锁地说道:
“这个嘛,温度确实是比昨天降了一些吧……?”
“姊姊,我没事的啦……”
“有没有事是由我决定,总之你给我安静躺着。”
明快地做出判决后﹒法妮将温度计收回盒子里。
“她偶尔会像这样发烧,有点像是用脑过度发烧那样。”
“那么并不是生病啰……?”
“对,所以你不用担心。莫妮卡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帮忙监视她吗?”
只见莫妮卡默默地点头答应,从她把看护称做‘监视’,可见这种事对她们或许已是司空见惯,而艾玛则是窝在被窝里呻吟。
见到她嘴唇失去血色,脸颊却是泛红,还是令亚鲁特感到忧心。
“啊,出门在外就是这么麻烦,如果是在女王蜂之馆的话就有一服见效的药了说……”
“那么法妮小姐,今天还是……”
“不不,我当然会去,而且不去也不行嘛。”
“真是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也很在意呀。”
他们两人即将要前往的地方是凯杰尔市警局。
除了找寻艾蒂的行踪之外,另外还有住家遭到非法入侵一事,虽然不知道报警能有多少效果,但是所谓的警局,本来就是不报案就得不到帮助的地方。
两人来到的地方是艾曼德岛的七号街。
在市警局的柜台等了整整三十分钟后,一位中年女警出现,带领他们前往二楼,而在走廊上等待的人却是亚鲁特认识的老面孔。
“——嗨,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呢,MVP。我真是万分荣幸啊。”
“梅萨先生……”
席古德·梅萨,他是高塔发生火灾时,亚鲁特遇见的城市刑警。
他凶恶的脸孔活脱是个闹区的流氓,那副尊容与其说是逮捕人的一方,倒不如说更像是被逮捕的那一方,不过站在市警本部褪色的墙前,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孔似乎也多了两分善良,正当亚鲁特对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感到困惑时,只见他朝亚鲁特走过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们已经接到医院的连络了,你一定很担心吧,我有些事想问你,不知到是否方便?”
“啊、是……”
“那边那位大美女也是一样,等我问过他话之后再拜托你啰,可以吧?”
话一说完,梅萨引领着亚鲁特,沿途擦身而过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两人来到了调查室。
“要喝些什么吗?如果不介意喝难喝的咖啡,我马上就能帮你准备。”
“不,不用麻烦……”
“凯杰尔真的是案件层出不穷,叫人伤脑筋啊——啊,抱歉,对目前才成功解决案件的人抱怨这种事,这也是很丢脸的事呢。”
他笑着往椅子上坐下,同时也对亚鲁特劝座。
昨晚还是针锋相对,眼前这个刑警却是这么亲切和善,两者的落差实在太大,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原本就这么和蔼可亲吗?
“——消除市民的不安是警察的职责啊,古斯塔夫同学。”
这好似看透他想法的一句话,令亚鲁特不禁内心一震。
“对那些在我们地盘上一同奋斗的骑士队们,我当然又是另一种态度,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说、说的也是呢。”
“今天的你只是一位凯杰尔市民,正为妹妹的失踪感到困扰,而我则是协助找寻的城市刑警,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目己不是一个人,或许该这么想吧。
亚鲁特勉强地点点头,重新把现状对梅萨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如果根据医师的主张,她就不太可能是恢复意识了……但正如你所说,证书一事和协助者的发言也很令人在意,那么对你而言,令妹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想她是个普通……的妹妹,成绩远比我要好得多,她喜欢读书,她和我不同,为了想学习魔术,她甚至进入魔术学院就读,虽然最近我和她没什么交谈……”
“你并不认为她是被卷入犯罪而失踪的啰?”
“是的……”
“潜入你住处的少年——叫做邻人是吧?你认为令妹真的和他一起出入会员制的俱乐部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看来你也很辛苦呢。”
梅萨视线不离写着笔录的手说道,这虽是不经意的一句慰劳之言,但却反而令亚鲁特非常可耻。
“——可恶!”
自己竟然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还沦落到让市警局的刑警同情,那明明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啊。
成绩优秀的优等生,兴趣是读书和做点心,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身体虚弱,每当说出这些亚鲁特所知道的艾蒂的情报,现状就好似在嘲笑他一般。
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女孩,那么她现在应该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才对吧?
“我看看……原来如此,好了,我明白了,这样我就知道大致的情况了,剩下就让我听听另外一个美女怎么说吧。”
“拜托您了,您觉得我妹妹找得到吗?”
“当然可以。”
梅萨仿佛要伸展僵硬的颈子般,夸张地将头转了一圈。
“你是善良的凯杰尔市民,我则是为市民服务的凯杰尔市警察,虽然今天也有堆积如山的案件,不过我会依循优先顺序,妥善地加以处理啦。”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感觉就像是一条结实的救生索,被柴刀硬生生砍成两段似的。
亚鲁特站在警局的走廊,从窗边重新眺望艾曼德岛七号街的街景。
车流目前算是顺畅,左右两边的步道,沿着高耸入云的大楼缝隙铺设,步道上则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刚好这时候,他看见有一个身穿凯杰尔魔术学院制服的少女,从对面的步道走过,她手上宝贝地抱着一个大型书店的纸袋,肩上挂着则是展开杖的外盒。
这座岛上有许许多多的建筑物,剧场、歌剧院、王立库洛布竞技场,以及凯杰尔魔术学院。
艾蒂莉西亚虽然时常请假,不过她大概也是过着那样的学生生活吧,尽管毫无根据,但是她应该真的就是那样悠闲——
紧握的双拳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可恶”他差点就想这么自言自语。
“——喂~,亚鲁特,我这边也结束了!”
回头一看,他才发现法妮正一边挥手,一边朝自己走了过来。
“讨厌,比我想像中还要紧张呢,感觉被他牵着说了很多,但是他真的会好好调查吗?”
“法妮小姐。”
“亚鲁特,你看那边那个魁梧的大叔,一脸凶神恶煞的长相,简直跟流氓没什么两样,就算混在昨天那群人之中也不会让人感到异样吧﹒说不定——”
法妮轻笑着往亚鲁特的脸看去,却不知为何吃了一惊,闭上了嘴。
“没、没事的啦,亚鲁特,我刚才那只是随口说说,就像玩笑话一样啦,所以你不用做出那种表情呀。”
“不是的,不是那样啦,法妮小姐。”
亚鲁特摇了摇头。
这不单只是警察的问题,而是自己对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实在知道得太少了。
“找到她虽然也很重要,可是在那之前,我……我想要知道艾蒂的事,我觉得我实在知道得太少,至今我完全没有去了解她……”
“亚鲁特……”
“我超不甘心的,所以拜托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吗?”
就算一公分也好,他想缩短偏离的认知差距。
亚鲁特想到最近的一个目的地,就是同在文曼德岛内的凯杰尔魔术学院,因此他决定先从那里开始。
“有人可以打听吗?她的同学应该大多都毕业了吧?”
“基本上是有啦,有个艾蒂在课外教学时曾受其指导的人。”
“原来如此。”
亚鲁特一边回答法妮的问题,一边穿越学院的正门。
只见一排高耸的行道树,从初代校长的铜像前一直延伸到本馆,这间魔术学院不愧是早在迁都前就已经存在于凯杰尔,左右两边并排而建的砖瓦校舍比起校外的街容,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老旧建筑。
他们打算拜访的教师名叫高登·米尔顿,记得他专攻乙种魔术,当亚鲁特顶替前往毕业实地研修时,他也是帮忙游说校方的其中一人。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那么亚鲁特大概就无法前往女王蜂之馆了吧,到了这种关头,不管是艾蒂的上课态度还是交友关系,亚鲁特都打算向他问个清楚。
“这是个好机会,再说自从得到毕业证书后,我还不曾见过他呢。”
“你是要向那位教师打个招呼吧。”
亚鲁特点点头。
如果亚鲁特的记忆无误,米尔顿教官应该都是待在教务课等单位所在的本馆。
现在是暑假期间,基础科似乎没有在上课,但听说他要补课,而且为了专攻的研究并没有休假,所以找他打听一下应该没问题才是。
亚鲁特想起米尔顿担心艾蒂病倒后的病情,并且为帮助他而绞尽脑汁的表情,除了有某个缺点之外,基本上他是个温和善良的人。
“——谢谢老师!我会依照您的建议试试看!”
刚好这时教官室的门打开,有个身穿制服的学生走了出来,而为了送那位学生出门,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也跟着出现。
“米尔顿教官!”
亚鲁特出声呼喊他的名字。
“哎呀,你是——”
“午安,好久没和您连络了。”
身穿白衣的学院教授睁大双眼,宛如看到某个稀奇的事物。
房间中的景象与一个月前来时没什么改变。
靠在墙壁的书柜上,整齐地排列着乙种魔术相关的藏书,访客用椅子与桌子上,仍摆放着为前一位学生所准备的咖啡杯。
“要喝咖啡的话我可以帮你准备。”
“不、不用麻烦了。”
不管到哪里都是喝咖啡呢。
“是吗?那么那位漂亮的小姐呢?”
“我也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法妮坐在沙发生,笑着点了点头。
“真想不到,魔女莉莉卡的弟子竟然会和你一同前来啊,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我也算是研究乙种魔术的一份子,请务必给我一个与尊师谈话的机会。”
“真的很抱歉,我们老师她——”
“啊啊,我明白的,果然有困难吧。”
米尔顿“嘿咻”一声,消瘦的身子往沙发上一坐。
“我听过传闻,知道她是个很难伺候的人,即使愿意接受实地研修的委托,她也不愿被当成研究材料吧,以我的身份要想见她应该是一种奢求,想见魔女毕竟是好事多魔啊。”
“喔呵呵呵呵。”
“魔女带着扫帚,魔女带着走!开玩笑的啦,啊哈哈哈哈。”
面对大叔级的冷笑话,法妮展露美丽的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太厉害了,简直有如铜墙铁壁,对于他的冷笑话,亚鲁特当初可是愣住无数次后才习惯的。
“你们魔女和魔女术的历史真的是一片空白,如果有一天你们肯自己亲口道出的话,那么大概就会和现在大不相同了吧……”
“那个、教官……”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要开始冷笑话攻击的乙种魔术讲座了,因此亚鲁特赶紧回到正题。
“对不起,米尔顿教官,我今天来是想请教关于我妹妹的事。”
“嗯?令妹?古斯塔夫同学吗?”
“是的,她昨天晚上自医院失踪了。”
听到亚鲁特单刀直入地道出现况,对方似乎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有可能是被某个组织掳走,或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而失踪。”
“怎么会这样……”
“——我一直认为……我是她的家人,但是出乎预料的事像这样接二连三地发生,我都已经快搞不清楚了,我所认识的艾蒂莉西亚,是真正的艾蒂莉西亚吗?”
“不不,你不能这么说吧,发生那种事我也很讶异,但是她真的是个个性认真又用功的孩子喔,即使时常请假,成绩也没有因此退步,也很认真地参与社团活动。”
“她在社团活动时是怎样的表现呢?”
“她在社团活动时——”
米尔顿的目光往下看着地面。
“并没有什么差别,乙种魔术研究社也几乎是她一个人在努力支撑。”
“老师,您没事吧?有什么不舒服吗?”
“抱歉,天气热有点太过疲劳……”
回忆到一半,他用力按着头部,看起来好像在忍耐着头痛。
不问过对方是否方便就突然造访,这一点亚鲁特确实有错,现在的气氛看来不适合再谈下去。
“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来打扰您,我下次再来拜访。”
“你可以去问问其他的学生,或许能掌握到什么线索,我也会介绍适当的人选给你。”
“谢谢您的帮忙!”
“教官,我可以再请教您一件事吗?”
这时法妮说话了。
“什么事呢?法妮小姐。”
“如果要您举出一位既是艾蒂莉西亚的同学,而且又擅长实践性甲种魔术的男生,您想得出有哪位吗?”
“实践性?”
“没错,不论其他成绩,只论实践。又或许是中途退学的学生。”
比起艾蒂,法妮似乎更想确认‘邻人’的身份,听她这么一问,米尔顿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手伸向背后的书柜。
他取出一本深蓝色的相簿。
“——这位凯尔·理得思如何?他是古斯塔夫同学那一届的首席,擅长体技,预定九月要进入王国军。”
法妮接过相簿,往他指的照片看了一眼就答道“不是”。
“那是古斯塔夫同学那一届的毕业相簿,所以她那届的毕业生应该都网罗其中了,我可以借给你,你慢慢看没关系。”
“是……”
“不过中退学生就没有刊登在上面了,从来没有哪个中退生比毕业生优秀呢,就本校的制度而言,这一点是可以保证的。”
法妮翻了几页之后,或许觉悟将会是场长期抗战吧,她很快地阖起相簿,然后两人就如同艾蒂快要被退学时一样,在米尔顿的关切之下,离开了教官室。
“亚鲁特,要怎么办呢?接下来要去‘月光’看看吗?要去的话我可以带路……”
“那就拜托你了。”
听身旁的法妮一问,亚鲁特点头回答道。
当他们走出工门之时,一看时钟已经将近五点了,气温虽和白天没什么两样,但是天空的颜色已经开始改变了。
虽然心情沉重,但是‘月光’才是他该去一看的地方吧。
夜晚的城市与会员制俱乐部,那是艾蒂莉西亚身为‘Sister’的一面。
——身为官厅街的王都,在其正中央有王宫、议事堂以及各种省厅。亚鲁特也知道从那里再往里面走,就会是一间间酒店聚集之处。
可是那一带真要说的话是宫廷显贵的去处,对亚鲁特这种自上级学舍进入士官学校,平常以平价的路边摊为主食的人而言,那里与他的活动区域实在相去甚远。
(真脏啊……)
踩过被无数人践踏,破烂到成为一团纤维聚合体的宣传单,亚鲁特跟随在法妮之后,走在石板地上。
即使对他说那个不爱理人的书虫以前可能也走在这条路上,亚鲁特一时也无法想像。
(不,等一下喔,以前她是在哪边被辅导的——?)
亚鲁特开始拼命翻找兄妹冷战时期的记忆。
记得市辅导员曾经连络过艾斯特力修的俱乐部。
那时候亚鲁特也是把库洛布比赛摆第一,彼此都是最忙碌的时候,亚鲁特在重要的比赛后被叫去,一脸不悦地去接妹妹,然后就是争吵不休,结果亚鲁特到最后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大哥你都尽情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了,别再管我了好吗!
意气用事的争吵,如果是现在他就能够明白,那是最要不得的行为。
“——亚鲁特,那家店就在这里面。”
法妮停下脚步,指着出租公寓的出入口。
比起周围满是灯饰的看板,看板上雕刻的文字显得朴素了几分,上面写着‘月光’两字。
“后门就在那之间,爬上楼梯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法妮小姐,我去打听一下就回来。”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只是去打听消息而已,请你在那边的店里等一下吧。”
亚鲁特指定对面的居酒屋之后,他便朝那家店的后门跑去。
现在他也只能一个一个过滤了,他奔上巷子里的楼梯,站在二楼的铁门前,轻轻敲过门后才打开。
只见昏暗的走廊里,并没有人的气息存在,他往旁边一看,找到一间貌似员工休息室的房间,于是敲了敲门,然后打开它。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房间里是充满着桃色肌肤的空间。
负责外场接客的大姊们正在这个房间换衣服。
她们或是只穿着一件布料稀少的内衣,或是将头发绑在脑后,正在画着眉毛,在只有同性的安心感之下,展现出毫无防备姿态的女性们,她们在见到亚鲁特的瞬间,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
“谁准你开门了——————!”
“你、你是谁!”
“有人入侵!有可疑人物啊————!”
亚鲁特才想惊叫呢,因为香水瓶和喷雾罐如雨点般朝他飞来。
“抱歉,真的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不过那个、我想请问关于这间店的占卜师与保镳的事。”
“快点出去啦!你这个大变态!”
“请不要丢剪刀!哇啊!”
“我就是这间店的保镳,你找我吗?”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飞来的剪发用剪刀,那一瞬间走廊里侧出现一个人影,然后某个物品闪亮了一下。
这是——甲种魔术的展开杖!
“艾夫美·路·奇兹姆·罗古·哈巫雷·洛古”
照明熄灭的走廊仅仅一瞬间,红色的火光闪耀,随即红莲之火铺天盖地而来,亚鲁特立刻飞身窜进眼前的房间里,随后火焰舔拭着走廊,又如潮水般消退而去。
(怎么在屋里使出这么强的火力啊!)
脑中闪过的是那位素末谋面的保镳少年的名字,然而阻档在亚鲁特面前的人,却是个无法称之为少年的巨汉。
“哈哈!这么快就有我表现的机会,我都手痒了呢,希望你能让我玩得愉快啊,”
对方是个大块头男人,如果是库洛布,他应该就是会毫不犹豫扑倒对方的后卫。
现在明明是夏天,他却穿着黑色的皮外套与皮裤,手指上侵略性造型的戒指正闪闪发光,那戒指与其说是装饰,倒不如说是为了增加拳头威力而戴的吧。
那把产生火焰的展开杖同样也是过度装饰,与其说是杖,倒不如说更像一把狼牙棒。
男人与单膝跪地的亚鲁特一对上眼,嘴角立刻大大地往上扬起。
“尝尝我火焰阿古力达司的魔术吧!”
“不,等一下,在这里用火焰魔术会——”
“别说无聊话了,给我燃烧吧!”
四周都是毫无防备的占卜师和女公关。
“阿德梅·朵拉·伊古斯·德拉萨克斯·萨乌斯·路·希美伊·基·穆亚·思”
由于对方认真地开始咏唱乙太代码,亚鲁特被迫奔了过去。
“——艾夫美·路·奇兹姆·啰古·哈巫咕哇!”
当他正在咏唱时,亚鲁特往他的脚下一个冲撞,撞倒了他,然后再将他整只手臂抓住,往反方向一扭。
“痛痛痛痛痛了了!”
虽然他的手臂像树干一样粗,不过倒是意外简单地手到擒来,也幸亏是他咏唱的乙太代码太过冗长的关系吧。
“痛、痛、我就说好痛了啊!”
“所以说请你冷静一点好吗?我只是来向你们问些问题而已。”
原本在换衣服的女性们,只是维持半裸的状态僵住不动,而亚鲁特又不能放开这个该小心火烛的保镳的手,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道掌声响起。
啪啪啪啪——
只见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从走廊的里侧走了过来。
那是个有着一张扁平脸的男人,脸上别说是皱纹,甚至找不到一根胡子,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见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鼓掌,脸上浮现满脸的笑容。
然后他笑着对被亚鲁特制住关节的保镳说道:
“哎呀,你完全被打败了呢,阿古力达司,你说你是魔术学院出身,那是吹牛的吗?”
“我、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啦,我是真的有进去。”
“好了好了,总之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怎么这样”保镳先生发出悲鸣。
“是啊,你在说什么嘛,我付你薪水是要你摆平纠纷,现在的你并没有那个资格,也不晓得要调整火力就放火烧房子,这一点前任者就真的拿捏得很好,这样我与其付你薪水,倒不如雇用那位小哥还比较好呢,如何?你对俱乐部保镳的工作有兴趣吗?”
看到对方挖角亚鲁特,保镳先生沮丧得垂下了头。
不过亚鲁特也不认为这个嘻皮笑脸,好像是负责人的男人是真心劝诱他,他的心里可能在打什么主意也说不定。
“呃、抱歉,我自我介绍得晚了,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
亚鲁特就这样被带到店里的办公室。
“那么你想间什么事呢?”
“……那个、以前应该有个叫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的人在这里工作。”
“古斯塔夫?我没听过耶。”
“真的吗?我听说她是以‘Sister’这个名字在当占卜师。”
“啊,那我就知道了,她曾经是我们店里的王牌占卜师。”
对方很干脆地承认了。
“连、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就雇用她了吗?”
“对啊,真要追究那么多根本没完没了吧,我们重视的是实力啦,啊哈哈。”
就算他刻意发出笑声,但是由于他的脸上一直都是笑容,所以也看不出他觉得多可笑。
“嗯嗯嗯,Sister是吗,你问Sister呀,有许多客人指名找她,对本店来说是帮了大忙,可是她却辞职了呢,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个叫邻人的保镳——”
“他也曾经在我们这里做过,但是昨天辞职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为什么选择这间店?为了什么目的而工作?有被卷入犯罪的可能吗?这些问题全都落空了,“咦咦,那种事我不知道呀”“还有其他问题吗?”“这有什么问题吗?”——终于亚鲁特也没力气再问下去了。
“那么打扰了。”
于是亚鲁特毫无收获地离开了‘月光’。
而法妮依照他的要求,在居酒屋的座位等待着他,杯子里的啤酒也喝到剩下不到一半了。
“对不起,法妮小姐,让你久等了。”
“别关系啦,那么有收获吗?”
“不行,感觉就像在和云雾说话一样。”
“果然是那样!”
她在等待的这段期间似乎也翻过从米尔顿教官处借来的毕业纪念册,亚鲁特本想问她结果如何,但是看到她闷闷不乐的表情,亚鲁特大概也料想得到了。
“看来你这边也没有收获吧。”
“嗯……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年纪相近,又会使用那么漂亮的乙太代码……我本以为他绝对是魔术学院的学生的说。”
也就是说相簿里找不到他,这么一来就完全回到起点了。
两人迟迟没有接话,亚鲁特他们这一桌完全陷入沉默的气氛中。
“——亚鲁特。”
“什么事?”
“有一件事我从上次在艾蒂的病房里看到她时就想说了,说不定她并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与某种魔术有所关连。”
亚鲁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而法妮看着他的表情则是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看起来又像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不是生病……?”
“对,所以诊断不出原因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我早一点对你说就好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请等一下,法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你说魔术——”
“我感觉得到那种味道,我想她大概是以自己的意志切断意识,使用的可能是某种乙种魔术,现在的我所能断言的也只有这些了。”
法妮焦急地摇摇头。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可以回去女王蜂之馆一趟吗?只要回去那里,莉莉卡老师的书库里应该会有更详细的资料才是,那样一来或许就能知道她现在所处的状况,以及她想做什么事了。”
同一个时间,法妮所点的安格斯风炸物被粗鲁地放在桌上,而亚鲁特并不动手用餐,而是向法妮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了!”
“我一查到线索就会马上通知你。”
隔天早晨,法妮就将师妹们留在饭店,一个人搭上自五月门车站出发的火车。
***
然后现在亚鲁特正在白凤宫殿里。
下午的授勋仪式结束后,在王宫的舞蹈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
宫廷专属乐团演奏着热闹的舞曲,贵族和仕绅们在装饰吊灯的照明之下谈笑风生,有时也手携着手翩翩起舞,亚鲁特一手拿着干杯时送来的香槟酒杯,茫然注视着眼前人来人往。
他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与当下无关之事。
这时候法妮差不多该抵达女王蜂之馆了吧?艾蒂现在人在何方,又是在做什么事呢?那个叫邻人的家伙也和她在一起吗?他到底是哪来的混小子啊?
因为令他在意的事情太多,使得即使眼睛睁开,他却是毫无真实感,这里是哪里?我又在做什么?
“……啊~~我想走了……”
“你干什么苦着一张脸啊,你可是今天的主角耶。”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香槟差点就洒了出来。
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站在眼前的人是近卫骑士队长沙札兰德。
“给我笑,不管怎样你都要给我笑。身上配戴难能可贵的阳光勋章,你这家伙却是哭丧着脸,这样可是会让士气低落的,而且勋章的品位也会因此受损。”
“队长……”
“我猜猜你在忧心什么事吧,如果你是为了令妹的事,那你大可不用担心,案子已经交给警察处理了对吧?你应该集中精神做你该做的事。”
“是那样没错……”
“对啊,你所救的芙丽娜公主由于这次事件的关系,比以前更受到注目了,这种时候最容易有人趁火打劫,我会让你加入成为守护公主的一员,这样公主和臣民也就都能安心了,现在就是你打起精神努力的时候哦,亚鲁特·古斯塔夫骑士候补生。”
亚鲁特大概能明白沙札兰德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要亚鲁特好好工作,不要让难得的功勋蒙羞。
可是原本应该安心把案件交付给他们的警察,感觉不怎么靠得住,这句话他却是难以启齿。
“……我会竭尽全力。”
“很好,你说得好。”
“可是队长……”
亚鲁特看着沙札兰德眼睛说道:
“我在艾蒂莉西亚这件事上也不想后悔,因为我以前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现在要我完全放手交给别人……这我还是办不到。”
王宫舞蹈厅的一隅,亚鲁特必须绝对服从的长官却是对他叹了一口气。
“啊啊,反正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对不起,保护公主时我会认真的。”
“那是当然的,总之你别做得太过火啊。”
“是!”
亚鲁特的背上被拍了一下,好像在说你根本就没听懂嘛。
“好了,菜鸟,公主前面的人潮好像中断了,我看你一定还没去打招呼吧。”
亚鲁特被一只人手往前一推,前方就是宫殿盛开的蔷薇。
目前才刚满十七岁的芙兰娜公主,现在在这舞蹈厅内,楚楚可怜的她是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她稍微挽起轻柔的金色发丝,身穿薄红色礼服,那模样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更像是妖精。
发现亚鲁特走过来,她湖水色的眼眸开心地眯成一线,朝亚鲁特奔了过来。
“亚鲁特公子!”
“不、不能尊称我公子啦,芙丽娜……公主殿下。”
“我只会在这里这么叫啦。可以和您说些话吗?”
她牵起亚鲁特的手臂,走到窗边窗帘的附近,当她重新回过头面向亚鲁特时,耳饰与礼服裙摆也随之摇曳。
“令妹的事我已经听蕾笕说过了,真是不幸的事件,我会祈祷能早日找到她。”
从她忧心的声音与表情,可以感受到一如她个性的真诚,让亚鲁特直感到惶恐不已。
“……没事的,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想您一定没心情庆祝,但是接下来我要让您看的,若非这种时候,我想也是看不到的。”
“咦?看什么……?”
“这是我的精心杰作哦,亚鲁特公子,请看那边。”
话才说到一半,芙丽娜公主就好像忍耐不住,嘴角绽开笑容。
亚鲁特往她所指示的方向一看,顿时不禁想要搓揉自己的眼睛。
只见众多绅士淑女来回穿梭其中的宴会会场里——一根白色柱子的后方,站着一位容貌似曾相识的公主。
她穿着一袭以金线刺绣的白色礼服,套着丝绸手套,以往潇洒地随风飘逸的秀发,如今则是卷曲垂下。
仿佛是注册商标的红铜色头发,像是经打磨的铜线般光彩动人;裸露的雪白肩膀纤细圆润,刻划出比想像中更有女人味的曼妙曲线。
“……呃,你觉得如何呢?亚鲁特。芙丽娜公主帮我打扮了一番,会不会很奇怪?”
那个缓缓走近的X物体,正以艾玛的声音说话……以艾玛的声音说话。
然而那害羞地轻声细语的模样也太过稀奇,令亚鲁特不知该如何应对,总之她是艾玛,就把她当成是艾玛来应对好了,既然被问到就必须回答才行,但是想要思考,目光却被眼前的美少女所吸引过去,哇啊。
“果、果然很奇怪对吧?抱歉,我去换下来。”
“……并、并不会奇怪啦。”
为了不让自己盯着她看,亚鲁特用手捂住嘴边说道。
“是、是吗?”
“话说回来艾玛,你的身体好了吗?我听说你发高烧,甚至弄坏了肚子,你穿那么少,小心又会拉肚子——”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
只见一记快速得甚至在视界角落产生残像,灌注了体重的右直拳飞了过来,OK,她是艾玛没错。
为了冷却阵阵麻痛的脸颊与血气窜升的脑袋,亚鲁特在阳台乘凉。
果然,人类在不习惯的地方看到不习惯的事物,看来就会说出不习惯的话呢。
(嗯,或许不该说拉肚子这句话吧。)
以后要小心注意,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就是了。
亚鲁特倚靠着栏杆,凝目看向黑暗中一片广阔的庭树。
可惜的是这个地方因为大厅的吊灯太过耀眼,以致于引以为傲的庭园也只看得到近处而已。
“那个、亚鲁特?”
回过头来,只见艾玛本人正一个人朝这里走过来。
她踩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亚鲁特的身旁。
“那个、对、对不起,你没事吧?脸有没有肿起来?”
“没有,我没事啦。”
亚鲁特慌张地把冷敷用的湿手帕拿开。
只见艾玛戴着戒指的指尖,朝亚鲁特的脸颊伸来,咫尺之间的距离,令亚鲁特全身僵住了三秒钟,那比被她打的时候还要紧张。
“是我一时气昏头了,就算穿上漂亮的衣服,我的内在却还是一样,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吧,真是抱歉。”
对亚鲁特而言,那一拳让他从陌生公主X的冲击中清醒,反而令他安心不少。
虽然经过化妆与饰品的打扮,但眼前表情一脸困扰的艾玛,毫无疑问就是亚鲁特所认识的艾玛,或许该说直到现在,亚鲁特头脑的运转才终于跟上视觉了吧。
“芙丽娜公主说我如果还没有要离开凯杰尔,就和莫妮卡一起住进王宫吧。”
“那不是很好吗?”
“嗯,但是我有点犹豫,因为随侍的女官们都很亲切,让我感到过意不去。”
“因为你是宾客呀,既然是公主的客人,那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那样吧。”
“因为她是国王的孙女嘛,照理说我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真的吗?”
轻轻地,她这么质疑。
“白天的典礼我也稍微看了一下,芙丽娜公主颁了最大的一面勋章给你对吧?甚至还在那个大块头叔叔之上。那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吗?”
“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难得有这么多人夸奖你,你就老实接受嘛,那样大家都高兴,令妹也是一样吧。”
艾玛的手放开栏杆,重新抬头看着呆立原地的亚鲁特,那是一双认真得超出想像的——金色瞳眸。
“对不起,亚鲁特,在你最痛苦难过的时候却是无法展开行动。”
啊啊,看吧,就是这样。她就是像这样,总是这样轻易地给予我最期盼的话语。
自从在女王蜂之馆的时候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亚鲁特虽然看起来是个粗枝大叶的笨蛋,即便如此,每当他遭受打击,心中的花朵快要枯萎时,艾玛总是给予他心灵的滋润。
“如果是姊姊的话,她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在等待的这段期间里,我们能做些什么事吗?”
“啊啊,嗯,我预定明天下午要去和米尔顿教官介绍的人见面。”
“教官也就是令妹的老师啰?”
亚鲁特点头回应,教官之前答应过,要介绍艾蒂的同学给亚鲁特。
“那我也一起去,可以吧?”
“好……不过……”
“亚鲁特?”
亚鲁特忍不住将手搭在艾玛的双肩,低下头去。
心里这股火热得让他想在地上打滚的感情,大概就是像喜悦一样的心情吧。
“艾玛真的很亲切,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为什么啊。”
艾玛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慌张。
“…………因为我能做只有这样啊。”
迟迟传来的是声音细微的回答。
亚鲁特抬起头,只见艾玛红着脸注视着庭院,她紧闭着双唇,视线避开亚鲁特,即使如此,她并没有挥开亚鲁特的手,只是握住自己的双手,那模样老实说非常地可爱。
“我真的只是个魔女,并不是像芙丽娜那样的公主,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但是即使如此,有一件事我不会输给她,那就是我对你——”
糟糕,心跳声太吵了。
亚鲁特仿佛要找寻呼吸的地方,慌张地朝四周张望,但是视线却冻结在某一个点。
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文玛的手,伸手指着那一点。
“你看那个,莫妮——”
“莫妮?”
艾玛也发现了,顿时脸色一变,通红的脸瞬间转为苍白。
只见主色虽然仍是平常的黑色,但是却比平常多了三分装饰打扮的莫妮卡,她正蹲在阳台的角落。
“莫妮卡、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在那里?”
更糟糕的是她交互看着素描本与这里,默默地动着手上的铅笔。
“嗨、晚、晚安啊,莫妮卡,你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呢?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在画什么呢?”
“你说不要?现在是让你任性的时候吗!?”
“莫妮卡莫妮卡,你是好孩子,你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嗯嗯,新的缎带也很可爱。”
“话说回来,笨蛋亚鲁特,你不要搞错了,我帮你是因为助人是魔女的使命,只是如此而已。”
嗯嗯,没错,只是如此而已吧。
两人哄骗抱着素描本不断摇头拒绝的莫妮卡,阳台的夜晚就在吵闹声中逐渐深沉。
——原本应该是那样的。
***
在舞蹈厅中,与会者仍是继续跳舞与谈笑。
慰劳在火场中出生入死的战士们的场合,这场宴会对艾密尔的贵族而言正是另一种战场。
尽管各自包裹着美轮美奂的服装,他们仍是冷静地判断现场的谈话与气氛。
比如说,今晚这个宴会最受瞩目的焦点,是有王宫的蔷薇公主之称的芙丽娜公主,抑或雷斯登公爵夫人等坐拥强权的名流贵妇。
虽然沙札兰德卿战功彪炳而备受瞩目,围绕在他周围的势力也不得小觑,不过依照一般的见解,只要他摆脱不掉一步登天的平民标签,终究是较为不利的一方。
在充满评估算计与勾心斗角的宴会之中,有一个角落始终人潮不绝。
人数绝对称不上多,而且聚集的人也并非话题人物。
然而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那些人多是古老家族的贵族,而且以男女比率而言也是偏向女性为多。
“——真是的,虽说是世道如此,但还真是令人感叹呢。”
“就是啊,我也有同感。”
以手上的扇子遮住嘴,白发的男爵夫人轻声说道。
“您知道今天典礼上有多少平民列席吗?就算这是出于王家的意思,但是一介平民竟能获颁阳光勋章,对此扎伏特正教难道没有反对吗?弗罗大人。”
话题的中心并不是穿着晚礼服的绅士,而是一身白袍的僧侣。
那是一位名叫怀亚特·弗罗的男人,出生于艾密尔国内屈指可数的古老侯爵家的次子,由于天生的祈祷素养与虔诚促使他出家为僧,先在国外学习神学后才再度回归艾密尔的正教会。
由于他原本便家世良好,而且即使进入中年期容貌也未见衰退,因此特别受到信仰虔诚的上流阶级妇人们欢迎。
“而且现在在那边跳舞的女孩,听说还是个魔女喔。真是肮脏。”
“就算是芙丽娜公主的介绍,让那种来历不明之辈进入王宫也太——”
在妇人们的簇拥之下,弗罗望向话题的人物。
只见在会场的角落,有一对出身平民的骑士候补青年与魔女少女的情侣,两人正跳着略嫌生涩的舞步,从远处就看得出,两人正为有没有踩到对方而争执。
“看他们不是跳得很快乐吗?”
“可是弗罗大人,王宫该有王宫的格调吧?”
“只要用温暖的视线守候他们就好了,不管是人类还是魔女,大家都是大地的创造物,阳光会均等地遍照大地,最后会选出如同各位一样的‘真货’,所以一点也不用担心。”
听到他那温和清晰,适合传道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原本忿忿不平的妇人们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罪孽深重的人反而是我才对。”
“哎呀,为什么这么说呢?弗罗大人。”
“可以告诉我们吗?”
“各位不明白吗?我身为神少数的使徒之一,竟然独占着今晚宴会的华丽焦点。”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下一个瞬间,立刻响起了喜悦的笑声。
“哎呀,弗罗大人真会说话。”
“在这样下去,我会受到各位夫君与舞伴的责骂,请将你们的华丽分给我以外的人吧,这是我的请求。”
弗罗画出圣印,行一个礼,然后便离开那群心情愉快的妇人。
会场内有许多贵族与绅士阶级的人来来去去,他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容,穿梭在人群之中,途中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弗罗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
“——嗨,亚敏,玩得愉快吗?”
“您真爱说笑。”
虽然与弗罗穿的同是正教会的僧袍,但是希姆·亚敏比起弗罗低了三个阶级。
高挺的鼻梁上戴着银框眼镜,他以冷静的表情注视着盛装的男女们,那模样与娱乐两字看起来相去甚远,只要换上西装打上领带,说他是律师或银行行员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
“在我看来全都是堕落的象征呢。”
“这就像对小鸟说话一样啊,把听小鸟鸣唱也当作是修行就好了”
“但愿有朝一日我能达到那样的境界。”
弗罗笑着将背倚靠在墙上,那个位置刚好可以将舞池一览无遗。
只见魔女与骑士候补,两人仍手牵着手在跳舞。
“我也不是不明白她们的心情,‘时隔百年的火刑’之兄与异端魔女的组合,即便是我也会有所联想。”
“那么弗罗大人——”
“嗯,一切就交给你了。不管用尽任何手段也要找到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并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眼神已经没有笑意。
“圣兽眷属论,我不会认同那样的理论。”
“遵命。”
“早知道就该早点解决掉她,信仰的崩溃就是盟约的毁坏,神圣的大地神子啊。”
他是扎伏特正教会的高位祭司,同时也是异端审问长官。
名为怀亚特·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