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赎罪

  如果说你们犯罪是由于我的过错,那我应该怎么补偿呢?

  到那个偏僻小镇的第一天,我就想回东京,原以为那里只是生活上稍有不便,实际上完全超乎想象。物质上的不便固然令人讨厌,更讨厌的是住在那个封闭小镇上的居民,因为在这里我简直被当成了外国人。

  就连买个东西都不例外。走在外面,那些人会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个够,还会满脸鄙夷地悄悄议论:“今天又穿得这么排场,是不是去参加婚礼?”在超市,当我问:“没有XX吗?”对方会不耐烦地说:“这种东西大城市才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就是牛腱子肉、卡门培尔干酪、高级沙司、鲜奶油……仅仅如此,我就被看成自命不凡的有钱太太。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贴近那里的居民,这是为了丈夫。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我不会那么努力地去和当地人处好关系。因为丈夫是新工厂的负责人,一切另当别论。为了足立制造厂早日被镇上的人接受,我必须付出努力。

  全镇的集体大扫除,我只参加过一次。公告栏上写的是自主参加,但我们还是应该积极参加镇上的活动。我召集了很多住在公司宿舍的家眷一起去。没想到我们到了公民馆(集公民学习班、图书馆、博物馆、公众集会厅、产业指导所等功能于一身的文化教育机构,遍布日本市镇乡村。)前的集合处,镇上的人却表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城里来的夫人们不参加也好……穿得那么漂亮,准备来干什么?”

  竟然遭如此冷遇。我原本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扫污水沟也无所谓,再脏也没关系,而且还专门为此换上衬衫和牛仔裤。镇上的人并非穿着战争年代的大裙裤,多数人穿着运动服,好几个年轻人也和我一样打扮,估计即使我穿着运动服去也会听到同样的说法。最后,他们说:“那么白嫩的手弄脏了可不好。”于是安排我们去擦公民馆的窗户,而镇上的人都去路边和河边割杂草。

  对镇上人的态度感到不满的不仅仅是我一个,公司宿舍的家眷经常互相发牢骚,后来她们越来越亲密,即使在原先的工厂关系很淡漠的人,也开始定期聚在一起喝茶,以加深感情。

  可是,我几乎没有被邀请去参加过那样的茶会。每次我喜欢的糕点屋推出新产品,妈妈都会给我寄过来一些,我有时也会邀请这些夫人来品尝,但我们总是话不投机,而且她们也没有回请。我非常生气。我也想和她们一起聊聊对这个镇子的不满,也想和她们谈谈孩子的补习班和学习。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这也难怪,因为这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想说说公司的坏话。

  随处都能听到她们的抱怨,诸如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建工厂,家里刚盖了新房子,好不容易才托别人给孩子介绍了一个好一点的补习班之类。

  可以说,在封闭的小镇里又形成一个封闭的世界,我不被任何一方接纳。

  在东京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我被一帮老朋友包围,聊得投机时甚至会忘记时间。话题一般都是经常光顾的时装店、餐厅、戏剧表演、音乐会,绝对不会有哪里的鸡蛋便宜之类的话题。我的朋友中没有家庭主妇,都是一心关注穿着打扮……那些包围着我、令我陶醉其中的朋友和我一起走过了人生最辉煌的时代。

  惠美理遇害过后,你们的境遇我通过各种途径有所耳闻,虽然很同情,却无法认同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行动,甚至无法想象。

  为什么这些孩子不打扮呢?为什么不和朋友玩?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人生?如果我有和你们一样的遭遇,会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我也有青梅竹马之交。或许是上私立学校的缘故,记忆中放学或休息日的时候,没有在小学的校园里玩,但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过。如果此时走过来一个男人,带走其中的一个伙伴并把她杀害,我会不会事后多年仍然对还没有伏法的罪犯感到畏惧呢?会不会因为受到被杀害伙伴的母亲的责骂而一直耿耿于怀呢?

  我想我一定不会像你们陷得这样深。

  我也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离开了人世。我也曾经强烈地自责,然而,一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并不是办法,还不如鼓起勇气追求幸福。于是我下定决心好好活下去。当时我二十二岁,比现在的你们稍微年轻一点。

  和秋惠成为朋友是升入大学二年级的春天。在被称为“公主学校”的女子大学英文系,有半数学生是从小学直升进来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而秋惠属于考进来的。只听她说过一次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无名小镇,既没有风景宜人的观光胜地,也没有著名的产业。

  我每天只知道玩,学校的课只是随便应付应付,考试前才去上课。而她是那种从不缺课、坐在第一排认真记笔记的好学生。和她套近乎是因为考试前要借她的笔记。她对我几乎没有印象,但还是很痛快地借给了我。

  笔记内容竟然那么充实,甚至让人不禁想,下一年可以放弃厚而无用的教科书,直接用它就可以了。刚开始想请她在校内的自助咖啡馆吃甜点,后来觉得这样有些过意不去,正好当时手里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就给了她一张。

  票是一个男性朋友给我的,反正没有和他约好一起去,便顺手给了秋惠。

  她外表给人的印象很古板,不知道会不会对杰尼斯(指杰尼斯事务所,成立于1975年,日本著名艺人经纪公司,以发展男艺人及男性偶像团体为主)感兴趣,没想到她竟然是个粉丝。“简直不敢相信,我太喜欢了。这票我真的可以收下吗?实在不好意思,我仅仅是借给你笔记而已。”她很兴奋,反而请我喝了茶。

  她看起来是第一次在自助咖啡馆吃甜点,表现得很激动。她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点。

  我开始对她感兴趣。

  音乐会当天,她打扮得比平日时髦了一些,只是包和鞋都是旧的。我对偶像不感兴趣,比起在台上又跳又唱的偶像组合,我更关注身边拼命喝彩鼓掌的她。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脚上,不理解为什么她穿这么破的鞋也能满不在乎,换成我的话,如果家里只有这双鞋,就绝对不出门。她这身衣服配什么鞋好呢?上次看到的一双绿色短靴说不定很配。

  对了,邀她一起去购物也不错。平时和她在一起的净是些小地方来的孩子,一定连时尚商店在哪里都不知道。随便带她去一个我喜欢的商店,她一定都会高兴。

  我约了她,她高兴地去了。“这双鞋怎么样?”我指着一双鞋问她。

  她忽闪着眼睛说:“相当不错。”后来她说:“妹妹生日的时候想送给她漂亮的文具。”于是我带她去了杂货店,她拜托我:“麻子,你眼光好,你帮我选吧。”最后,我俩又去吃美味的甜点,她激动地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我还给她介绍了我的玩伴,都是那帮男孩子。大家一起去兜风、喝酒,秋惠不擅长喝酒,刚开始还有些胆怯,后来因为大家都是帅小伙,又很会说话,她渐渐就放开了。她说:“麻子的朋友净是些出类拔萃的人。”听到我说“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员”,她高兴地笑了。

  我也非常高兴。

  迄今为止,我认为别人替自己做事顺理成章,从未想过取悦别人。每次收到男孩们的礼物,我都会想,明明不会得到回报,他们为什么依然乐意这么做呢?后来才明白,那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当秋惠很高兴地对我说上一句谢谢,我就会很满足。可能比起让别人替我做事,我更喜欢替别人做点什么。我就是这种人。

  如果和二十五岁的你们以另外的方式相识,比如惠美理还活着,把你们当做朋友介绍给我,也许我会给你们每个人提些建议,或者送给你们礼物。

  纱英肤色白净,眉清目秀,头发剪短一些的话,可能就不会显得那么怯生生的。把耳朵露出来,带上大一点的耳环会更好看,或者我会对她说前段时间正好看中一副,忍不住买了下来,送给她做礼物,下次有约会的时候带上如何?

  真纪个子高,反而不能穿跟太低的鞋。还有,不能因为是老师,穿着就过于朴素。对了,带条围巾不错,她脖子修长,一定很适合。

  晶子应该走出去。你喜欢可爱的东西,对吧?有太多的商店想带你去,都不知道先去哪家了。一天能逛完吗?哦,对了,我的一个朋友开了插花培训班,一起去看看吧。

  由佳的手非常漂亮,不修饰真是可惜了。去过美甲沙龙吗?实际上我很想送给你戒指,但收到我送的戒指,你也不会高兴,对吧?

  我说这些,惠美理一定会在旁边说:“妈妈,你打住吧,朋友一来你总是这样,真是多管闲事。茶、点心都不需要,你快点出去吧。”

  就这样,我被她从房间赶出来。

  你们在事发之前,还来过一次我家。虽然只有一次,我却记得非常清楚,你们吃点心时不会用叉子,显得很笨拙,当时我很担心,这样的孩子做惠美理的朋友没关系吗?结果当天晚上就接到真纪妈妈的感谢电话,她说:“今天承蒙您的招待,谢谢。孩子回来很高兴,说是吃了美味的点心。”其她三人的妈妈在超市碰到后也会对我表示感谢,说:“那天孩子回家后很高兴。”没想到还很有教养,这使我改变了以往对她们的偏见。

  但是,实际上你们一点都不愉快,对吧?秋惠也一样。

  如果我约她,她会和我去任何地方,打扮也逐渐时尚起来,只不过脚上仍旧是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我问她:“我给你推荐的那双鞋,你不买吗?”

  她说:“非常漂亮,就是太贵了,等拿到打工的酬劳,准备买一双和它相似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在餐馆打工。

  “乡下的父母替我负担昂贵的学费,零花钱我得自己赚。”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有考虑过学费的问题,说实在的,我连学费是多少都不知道。以前的好朋友都和我一样,没有谁去打工,认为那是贫穷可怜的孩子才干的事。

  我觉得秋惠很可怜,便给她买了那双鞋子。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圣诞节,但我认为所谓朋友就不应该管是不是节日,只是单纯地想让对方高兴。我给鞋子系上丝带,附上一张写有“友谊之见证”的卡片,然后寄到她的公寓。

  我盼望着再次去学校,想知道她是不是穿上了,搭配了什么衣服,她会对我说什么。可是,她没有穿。是不是还没有寄到呢?是不是她把鞋子收起来等出远门的时候才穿呢?没想到,她把装在盒子里的鞋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她说并不为什么,只是不能接受这么贵的礼物。我难以置信,告诉她不用客气,她说自己并不是客气。

  就在这一推一让的过程中,我渐渐开始生气,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说:“只是不接受鞋子,太奇怪了。我请你吃饭,还给你介绍了朋友,你不接受鞋子的话,改天你要请我吃饭,给我介绍你的朋友,必须请我吃美味的饭菜,介绍的朋友也必须是男人。我给你介绍了五个人,你也要给我介绍五个。”

  并不是真的要她请我吃饭,也不是真的要她给我介绍朋友。我只是说一些秋惠办不到的事,让她为难,那样她就会接受鞋子。

  没想到第二周她真的请我吃饭。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屋,有五个男人坐在靠里的桌子边,其中就有他。

  他在秋惠打工的饭店厨房做帮工,比我高两届,其他四个人和他同年级,都是教育系的。

  “听秋惠说要和美女一起吃饭,就叫了几个混小子过来。”

  虽然是一副调侃的语气,总觉得这些人有些刻板严肃。店面不起眼,饭菜倒是挺可口,刚开始大家还问我出生于何处之类,不到半小时我就觉得很无聊,因为我难以融入他们的谈话中。

  读教育系的他们很热烈地讨论起日本的教育。当时那个时代,还无法想象素质教育这个概念,而他们就已经提出必须给中途退学的孩子创造一个重新面对社会的环境,并且举出身边的例子,比如有的孩子因考试失败而精神衰弱,试图自杀。

  秋惠自己倒是不发表什么意见,听得却很入迷。只有我感到很无聊,因为在我身边没有为升学拼命读书的人。我只在升小学时接受了形式上的笔试和面试,此后一直到大学都是自动升学,不用参加任何考试。我身边没有特别优秀的孩子,也没有特别差的孩子。

  随着他们的谈论越来越热烈,我开始有些生气,我身边的男孩向来只说有趣的话题来取悦我,这些人真是太没眼色了。他们都说自己是乡下来的,是不是乡下人对时髦话题不感兴趣呢?

  就在这时,他跟我搭话了。

  “我们只知道乡下公立学校的事,私立女校都安排些什么课程?有没有另类一些的课?有没有上课风趣幽默的老师?”

  问题很简单,连我也能够回答。我给他讲中学自然课的老师非常喜欢散步,天气好的时候总是在户外给大家上课。他教我们四季的花草、昆虫的名字,叶子为什么会红,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彩虹,校园的墙看似白色,其实不是白色——令我吃惊的是,不仅仅是他,大家都听得很入迷。

  对乡下人来说,有关大自然的话题应该不稀奇,他们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呢?这反倒让我很惊讶。不出所料,他们也开始热火朝天地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比如捉迷藏,在田里抓蝲蛄,在空地上建秘密基地……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那么陌生,惠美理也和你们玩过这些游戏吧?

  我希望惠美理出人头地,并且认为培养教育她是我的义务,所以,当她刚学会说话,我就把她送到私立培训学校和英语口语班,还让她学钢琴和芭蕾。也许我是个笨妈妈,但惠美理很聪明,而且理解力很强,无论干什么都做得很好,连一般认为非常难的小学入学考试也毫不费劲就过关了。

  这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呢?惠美理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不管你让她做的事多么超乎想象。

  然而很不巧,丈夫被调到乡下工作。父母劝我和惠美理留在东京,丈夫也没有反对,是我决定一起去的。根据新工厂的业绩状况,丈夫今后的待遇会大有不同,我想在此关键时期支持他,而且,最重要的是,惠美理也说想和爸爸一起去。她非常喜欢她的爸爸。

  丈夫在新工厂的任期是三到五年,时间不算太长,在空气干净的乡下小镇生活似乎也不错。有了这种想法,我来小镇并没有太勉强,结果却正如前面所写,现实大大出人意料。

  不来这里就好了!我每天都在后悔,可是看看惠美理,我渐渐开始改变想法,觉得也许选择来这里是对的。

  或许以前对乡下的看法过于天真,原来认为即使乡下没有特别稀奇的东西,至少应该有惠美理可以去的兴趣班。可是,没想到这里只有钢琴班,而且水平很次,老师毕业于不知名的音乐大学,没有任何比赛经验,这样还不如由我来教。课外辅导班则有私人经营的英语班和数学班,从五、六年纪起可以报名,但老师也不是毕业于名牌大学。

  我想在这种环境下想要考入不错的大学,除了非常重要的天分之外,必须付出相当的努力,甚至有的孩子可能会神经衰弱,或者一旦失败就容易自寻短见。厂区的人早早就有了危机意识,纷纷把孩子送到位于市区的课外辅导班,乘电车到那里单程也要将近两小时,有人发牢骚说,如此下来,交通费比上课费还要贵。

  我终于能够理解十多年前在小酒店听过的话题,所以,我没有强求惠美理。我说有机会来到乡下,做一些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的事情就可以了,况且,惠美理看起来似乎也很愉快。

  放学回家后,她放下书包马上就跑出去,一直玩到黄昏,回来后也净讲些和你们一起玩的话题。诸如第一次见到了蝲蛄,在校园里捉迷藏了,去山里面做什么秘密事情之类。

  她还给我讲你们的事情。比如她说,纱英很老实很稳重,真纪在几个人里面最用功,晶子体育很棒,由佳很擅长做手工。真不简单,对不对?那孩子一直都在默默观察你们。

  她很快就融入乡下的生活,对朋友也很了解,这和我恰恰相反。一直认为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其实她毕竟带有那个人的血统。

  去酒店的第二天,秋惠收下了那双鞋。

  “我太固执了,真不好意思。这鞋就作为我们成为朋友的纪念,好不好?”

  真是的!结果不还是很想要吗?我这么想。之后我们二人偶尔还会一起外出,但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味地想取悦她。令人奇怪的是,后来我开始对我的男性朋友们主动接近秋惠很不满,或许对他们来说,秋惠属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类型,所以很受欢迎。一致认为他们只钟情于我一个人,没想到甚至有人背着我和秋惠单独约会。

  但秋惠给我介绍的那些人和我也越来越近。他们一开始误以为我是难以接近的大小姐,聊一聊之后,发现我性格直率开朗,于是就约好再聚,之后就渐渐开始每周聚一次。大家还一起去过其中一人的家乡洗海水浴,当时他们很照顾我,总是关心地问我“会不会无聊”、“渴不渴”。

  渐渐地,我开始感觉跟他们在一起比和我那些朋友在一起更愉快。不仅仅因为他们对我的态度,更因为他们经常一起热烈地探讨教育理论,这种充满生命热情的活力慢慢吸引了我。其中,最近我倾心的就是第一个和我搭话的他。

  他刚开始还非常关心我,当大家都渐渐接近我,他反而和我有些疏远了,可是,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最认同他的言论,并且眼里只有他。教育系的学生热衷于讨论教育,我以为他们将来都会当教师,没想到最后只有他选择当老师,其余的人都表示要先做政府职员,然后再去改变教育。不去第一线实践,谈何教育改革?持这一反对意见的向来只有他一个人。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显得更坚强有力。

  我喜欢他。确认了这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还算心直口快,可是从来没有向男生表白过爱意,向来都是男生像我吐露真情,何况,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比他更让我喜欢的人。

  尽管如此,如果能确信他也一样喜欢我,说不定我也能够主动向他告白,可是,我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我决定让秋惠帮忙。他们在一起打工,可以让秋惠在闲暇时间了解一下他对我的想法。

  没想到,秋惠委婉地拒绝了。

  这么点小事都不肯帮忙,我有些生气。但细想想,如果是我可能也一样,如果对方的反应不尽如人意,我可能会后悔答应帮忙。此时,一个想法忽然闪过我的闹海,是不是可以先让秋惠和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坠入爱河,再让她作为回报给我牵线。我完全了解她逢礼必回的个性,她应该不会只顾自己幸福,拒绝帮我。

  我叫来一个朋友,我知道他一直想追求秋惠,于是对他直言不讳。

  你喜欢秋惠,对不对?不用顾虑我,赶紧向她表白吧。秋惠对你的印象也不错,你很像她喜欢的一个偶像,她之所以拒绝你的邀请,是因为害羞,她是那种越喜欢反而越矜持的性格,所以,你完全可以用男人的力量征服她。你知道她不擅长喝酒,你就说要和她谈谈关于我的事情,只你们两人喝酒,然后把她征服,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不是吗?

  我的安排果然大功告成,我和他成了恋人,可是,这么认为的只有我一个,我向来有些自以为是。

  你们和惠美理成为好朋友我很高兴,我希望通过你们和你们的妈妈及镇上其他的人处好关系。可是,你们根本没有接纳惠美理,对不对?

  惠美理被杀害后,我很痛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到小镇的第一天,远处传来《绿袖子》的乐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在举办什么活动,苍凉的音乐正好与我当时的心境契合。负责向我介绍小镇的工厂女工告诉我,这是报时用的,中午是《雪绒花》,傍晚六点是《绿袖子》,是公民馆的广播播放的。她还说,有警报或者发生异常时,镇上就会放广播,所以要注意听。联系全镇居民,仅仅一台广播就足够了,竟然是如此小的镇子,我的确感到有些悲哀。

  不过,有报时音乐还是方便些。即使戴着手表,有时候也会因为玩的入迷忘记看,这时音乐就会起到提醒的作用。惠美理每次出去玩,我都会叮嘱一句:“音乐响了就回来。”这几乎已经成了口头禅。

  那天,我正在准备晚饭时传来了《绿袖子》的乐曲。盂兰盆节期间工厂有一部分车间仍然正常运转,丈夫也去上班,家里只有我一人。这时门铃响了,我心想,肯定是惠美理回来了,打开门一看,晶子站在那里。

  惠美理死了。

  一定是恶作剧。大概两个月之前,惠美理动不动就说:“我死了怎么办?”“一旦有痛苦,是不是死后转世就好了?”我以为她是和朋友一起预谋好,自己藏在门背后,想试试我有什么反应。“死之类的话题,即使开玩笑也不准说!”这话我以前说过好多次。我有些生气。

  可是,惠美理没有躲在门后。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故?在哪儿? 小学的游泳池?

  那孩子会游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惠美理?

  我脑中一片空白,这时,眼前忽然浮现出秋惠的脸……我发疯似地跑出去。不要带走惠美理!

  到了泳池,传来孩子哭喊的声音。是纱英。她抱着脑袋,蹲在更衣室前。我问:“惠美理呢?”她头也不抬,用手指了指背后。

  更衣室?不是掉进了泳池吗?我看向昏暗的更衣室。惠美理倒在那里。她头朝外,仰躺在浴垫上,身上没有湿,看样子也没有受伤,脸上盖着一块手绢,上面印着可爱的动漫小猫图案。唉,果然还是恶作剧。我浑身发软。

  我已经没有力气生气,弯身取下盖在惠美理脸上的手绢。她两眼圆睁。“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我用指尖按了按她的鼻头,冰凉,我赶紧把手掌放在她的鼻子和嘴上试试,没有呼吸。我抱起孩子,一直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摇她的肩,呼喊,她还是没有醒。

  我难以置信。葬礼过后,我仍不能接受惠美理已死的事实,我认为这事和我无关,甚至希望死掉的是自己。

  漫长的日日夜夜,我屡次问丈夫:“惠美理在哪儿?”丈夫总是平静地回答:“惠美理已经不在了。”终于有一次,我看到从来没有哭过的丈夫掉下了眼泪,这才明白惠美理真的死了。紧接着我又开始频繁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是惠美理死?为什么会被掐死?为什么会被杀?我希望杀人犯亲口回答,我希望尽早逮捕凶手。

  我以为凶手很快就会被捕,因为目击者至少有四个人。

  可是,你们都不约而同地反复说:“想不起罪犯的长相。”我真想扇你们耳光,把你们打倒在地。如果真想不起来也没办法,可是你们根本没有表现出努力要想起的样子。不仅仅想不起长相,你们任由惠美理独自被陌生男人带走,过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管不问,尽管这样,作证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歉意。朋友死了,却不流一滴眼泪。

  是因为不感到伤心吧?

  你们的表现令我不禁认为,你们尽管知道发生了大事,但是并不觉得惠美理可怜。如果带走的不是惠美理而是你们中的一个,说不定你们不会让她一个人去,说不定你们会很担心,然后早早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会很悲伤,并且会为了那个孩子拼命回忆嫌疑人的长相。

  不仅仅是你们这些孩子,你们的父母也一样。我和丈夫去各家拜访,说:“希望能讲一讲事发当天的详细经过。”有的父母不满地嘟囔:“凭什么,你们又不是警察。”还有父母怒吼:“别再伤害我家孩子。”如果是他们的旧相识遇到同样的事情,会不会也遭受这样的待遇呢?

  整个镇上的人都表现冷漠。那天,很多人去看热闹,却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去超市买卡门培尔干酪的事可以传的尽人皆知,有关罪犯的线索收集却如此之难。如果是这个镇上的孩子被杀,是不是立即就会有人站出来举报有犯罪嫌疑的坏人呢?

  还有那镇上的广播。事后不久,每天一到早晚上学放学时间,广播里就会传来这样的话:“各位听话的孩子,请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有事请和家长或朋友一起行动。”“即使有陌生人打招呼,也不要随便跟他一起走。”为什么没有播:“了解情况的人,哪怕是细微的线索,也请向警察报告。”

  没有任何人对惠美理的死感到悲伤,也没有任何人理解失去孩子的我们的痛苦。

  由于几乎没有收集到关于嫌疑人的线索,我曾经怀疑是你们杀了惠美理。你们杀死惠美理,然后四个人统一口径,捏造出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犯罪嫌疑人。你们生怕露出破绽,于是都说记不起罪犯的长相。镇上的人都了解事实真相,却袒护你们,保持沉默,蒙在鼓里的只有我,只有我孤身一人。

  每天晚上你们都出现在我梦里,四个人轮流绞杀惠美理。你们杀了惠美理,还发出卑鄙的笑声,并且以同一副面孔转向我,异口同声地反复说:“记不起长相了。”

  当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拿着刀冲到外面。

  时值三更半夜,丈夫追出来,问我:“你要干什么?”我说:“替惠美理报仇。”丈夫说:“嫌疑人还没有找到。”我喊着:“罪犯就是那几个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些孩子,因为……”丈夫欲言又止,我想他是不想说出惠美理受到了性侵犯。

  我不管,就是那些孩子!

  我吼着,叫着……后面的事情就没有记忆了。也许是晕倒了,也许是被社区的人架回去,给我服了镇静剂。

  我已经离不开镇静剂,丈夫对我说:“你可以回你父母家休养一段时间。”我拒绝了。不来这个镇子,惠美理就不会被杀,惠美理是在这个镇上被杀害的。我恨这个小镇,可是我不打算离开,因为我一旦离开这里,事情就会被淡忘,那样就永远也找不到嫌疑人了。

  况且,我对你们还抱有一丝希望。后来渐渐平静下来,我意识到你们只是十岁的孩子,逼着这样的孩子回忆嫌疑人长相似乎有些勉强,你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摆脱凶案的阴影。等以后平静下来或许会想起点什么线索,也许会为惠美理伤心,也许有人会在惠美理的忌日点上一炷香,哪怕只有一个人这么做。

  可是,三年过去了,你们依然在重复几乎同样的话。所以我说是你们杀了惠美理。

  你们是杀人犯。你们要么找到嫌疑人,要么就赎罪,不然我会报仇。

  对初中一年级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我是最差劲的大人,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们就会忘记惠美理的事情。目击证人只有你们几个。

  而且,我认为即使我这样说,我离开这个镇子的第二天,你们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虽然我片刻都不可能忘记惠美理,最后还是选择彻底忘记在那个小镇发生的一切。

  回到东京,有家人朋友在身边,他们都很体贴我,我还可以去很多地方散心。可是,其中最给我安慰的应该是孝博。可能除了纱英之外,你们都不知他是谁。

  在小镇的时候,他是唯一关心我的孩子。

  丈夫的堂兄夫妇也在足立制造厂工作,他们和我们在同一时期去了那个小镇。

  虽说是亲戚,由于堂嫂也上班,而且夫妻关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几乎没什么来往。孝博也一样,听说他很聪明,但眼神总是冷冷的,即便迎头撞上,也不打招呼。

  案发之后不久,他一个人来到我家。

  他说:“由于回到了东京,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实在对不起。我想问问学校那帮家伙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婶婶,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事发那天的情况,只拣你想说的就可以了。”

  在听我说之前,他先在惠美理的灵位前点了一炷香,并合掌为她祈福。来到我家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他一个,我很欣慰。他还问到凶案和法国玩偶失窃事件的关联,我告诉他,法国玩偶和我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镇上人的传言占了上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也就是同一时期,我回到了东京,之后,他常常来我家拜访。“上学路上正好经过,就忍不住过来蹭饭吃,不好意思。”

  虽然他这么说,我倒是盼望孝博能常来家里。尽管只是聊一些校园里的平常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感到很高兴。

  惠美理上小学之前的辅导班时,有一位和我相处不错的家长,我们曾经聊起儿子和女儿哪个更可爱。我说当然是女儿,可以给她穿漂亮的衣服,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天,还可以一起去购物。那位妈妈说:“我也曾经这么认为,但现在想法变了。”

  她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和惠美理同岁的男孩。

  生孩子之前想要女孩,感觉女孩子长大之后可以像朋友般相处,所以生了女儿之后我非常高兴。可是,生儿子之后我才明白,女儿说到底只是朋友,虽然相处很愉快,总有些地方会有竞争,看到她和她爸爸说悄悄话,我有时候还会生气。可儿子是恋人,即使是自己的孩子,毕竟也是异性,所以不存在竞争,我可以无条件地为他做任何事情,而当他说些体贴我的话,我会变得劲头十足。和女儿谈她的男朋友是高兴的事情,可是和儿子谈起他的女朋友,心情一定会很复杂。

  听她说了这番话,我也试着把惠美理想象成男孩。刚出生的时候,她长得很像我,后来越长越像她父亲。看着她的脸,我时常会吓一跳,如果是男孩,说不定我会忍不住紧紧抱住她。不过当时我想得更多的就是必须把惠美理培养成才。

  现在觉得那些都无关紧要,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能活着就好。

  有些跑题了。我开始把孝博当成儿子对待。当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他笑着敷衍说倒是有几个玩伴,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甚至有些不是滋味。

  他常常去拜访那个小镇的好朋友,对你们的事情略有耳闻,听他说你们的生活都很正常,没有特别值得一说的。刚开始我很生气,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后来渐渐觉得无所谓了。我想自己痛恨的应该是凶手,那些孩子应该有她们自己的人生。而且,如果惠美理处于你们的立场,我会对她说:“彻底忘了那件事吧。”意识到这一点用了好几年时间,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过正常的生活。

  后来,孝博不再去那个小镇,再也听不到关于你们的事,我也不再想关于你们的事,我觉得这样就会慢慢淡忘。

  今年春天,孝博来到家里,告诉我他对一个女孩子心仪已久,希望我能帮忙安排见面。想到孝博要结婚,我不禁感到有些寂寞,但他将这么重要的事拜托我们夫妇,的确挺让人高兴。丈夫也很喜欢孝博, 一听说女孩子所在的公司是贸易上经常有往来的伙伴,便很爽快地应下了,并且答应负责与对方的上司联系。

  可是,当听到那女孩子的名字,我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是当年的四个孩子之一。

  孝博极力道歉,说他去那个小镇拜访的时候就喜欢上纱英,年终时,又偶然看到她和公司同事在一起,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最后,他再次道歉说:“让叔叔婶婶回忆起痛苦的往事,实在对不起。”

  我没有觉得痛苦。孝博说要结婚时,我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和惠美理同岁的孩子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这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如果惠美理活着……她才应该和最爱的人结婚,我原本应该把她好好养大,直到她嫁人。

  我劝孝博不必感到抱歉,喜欢一个人没有必要得到别人的同意。

  于是,他们俩见了面,交往很顺利,最后决定结婚。因为新娘是纱英,原本没抱邀请去参加婚礼的希望,没想到孝博第一个就邀请了我们夫妇,并说纱英也很希望我们参加。

  那个孩子如今出落得如此漂亮,令人难以联想起当年小镇的那个孩子。她穿着白色婚纱,被一群估计是她同事的人围着,面带幸福的微笑,接受大家的祝福。

  可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的笑容消失了,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胆怯。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在人生最幸福的日子,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令自己想起不愉快往事的人。我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忘掉过去的事情,追求属于你的人生幸福吧。”

  她流着泪说:“谢谢你。”我感觉心情轻松了很多,这句话早点说出口就好了。尽管不是对全部当事人,但能对其中一个孩子说出来也不错。

  没想到纱英杀死了孝博。

  太恐怖了!连锁犯罪开始了。

  听到丈夫说这件事,我还以为是搞错了。那么幸福的婚礼过后不到一个月。新娘,也就是纱英杀死了孝博,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大家误会了?比如遭到歹徒袭击,孝博为了保护纱英反被杀害,导致她认为是自己杀死了孝博?

  由于事情发生在遥远的异国,没能看到孝博的遗体,只是听说纱英去警察局自首,称自己杀了丈夫。所以,我连孝博死去的事实都难以相信。

  我视为儿子的孝博……惠美理被杀害后,唯一给我安慰的孩子孝博……

  如果看到遗体,我或许会非常痛恨纱英夺走了我心爱的儿子,可是,在这之前我收到一封信。

  读着长长的信,我渐渐明白我一直都误会了,没想到她因为惠美理遇害一事受到那么大的影响。事情过后一段时间感到很恐怖可以理解,凶手没有捉拿归案也许会导致情况更严重,可是,如果正常生活,应该能慢慢淡忘,不是吗?但她一直深陷于那件事中,所以总是感到恐惧,甚至身体都因此出现异常。或许她的确时常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没想到孝博去那个小镇是为了监视纱英,更没想到是他偷了法国玩偶。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是纱英不像是在撒谎。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不要轻易就下结论,说孝博精神异常,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他在那个小镇感到很孤独。他的家庭不够幸福,他不懂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所以没办法和乡下孩子处的很好,于是开始依恋玩偶,并一直监视和玩偶长得很像的女孩子。我希望不要为此就对他进行谴责。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想占有纱英,他应该都准备一生好好珍惜她。

  纱英也理解他,并且已经打算接受他,所以她认为时机到了,自己的身体可以恢复正常,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悲剧发生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那天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她称之为“约定”。为此,她无法忘记那件事,精神和身体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但她还是努力忘记一切,包括那个约定,可是,我参加了婚礼,在她最幸福的日子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我对她说请忘记那件事,但或许在她看来,这反而成为一个契机,使她想起原本已经忘记的事情。

  孝博被杀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是我让纱英一直无法摆脱那件事的困扰吗、

  我想知道答案,不,实际上我是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我想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如果其他三人已经彻底忘记那件事,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大家就会认为只有纱英是特例。

  我想必须告诉其他几个人,因为只从信件内容看,我认为你们或许也不知道纱英在命案之后的想法。尽管不能未经本人同意就把信件复印后寄给他人,我仍然想,如果是寄给遭遇同一件事的你们,应该会得到谅解。坦白地说,我难以独自承受,于是把纱英的信转寄给你们。在信里我没有写一个字,因为我不知道些什么好。

  不可能写“你们最近好吗”,更不可能写“你们千万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之类。

  可是,真的应该写点什么。正因为我没有写任何话,只寄去纱英的信,竟然把真纪逼向绝境。

  真纪的事我是通过电视报道知道的,最初我根本想不到会和真纪扯上关系。事情发生在一个海边小镇,犯罪嫌疑人闯入小学,但受重伤的只有一个孩子,所以新闻并没有过多报道。可是,由于事情发生在小学的泳池,我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这件事在电视媒体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在网络、周刊杂志上却被炒得沸沸扬扬。面对凶犯,一个老师选择勇敢面对,另外一个老师却选择了逃避,况且前者是年轻女子,后者是运动员出身的男子,可能正因如此,这件事被当成滑稽可笑的绝好素材大肆报道。

  两位老师的真名和照片都被公开,其中一人就是真纪。看到这个我大吃一惊,同时也感到欣喜。

  太好了,这个孩子过着正常的生活,不,是在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人生。成为教师,并且能够保护孩子们,如果还沉浸于那次命案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果然还是纱英不够坚强,故而才走到那一步。那并不是我的错。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容我松口气。有一天,我在网上搜索关于真纪的事,忽然看到很奇怪的观点,说真纪是杀人犯。

  电视报道称,凶犯刺伤了自己的腿,掉进泳池淹死了。网上的说法却是,原本凶犯要从泳池爬上来,真纪却屡次把他踹进去,最后导致嫌疑人死亡。

  虽然不能盲目相信网上的消息,我还是不能当成完全没有看到。于是,我给真纪工作的学校打了电话。可能恶作剧电话比较多,电话接通后,对方先问了我的姓名和工作单位,我犹豫了一下,但为了解真相,还是说出了真名,因为自己没有社会工作,姑且报上了丈夫的公司和职务,并自称是真纪的朋友的妈妈。没想到真纪当时正好在学校,于是电话被转给她。

  电话本来是我主动打过去的,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太多事情想问,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正这么想着,真纪接过了电话。

  后天要开临时家长会,有些内容想让你听听,请一定参加。

  说完,真纪就挂断了电话。她的声音很镇定,我有些放心了。把嫌疑人踹进泳池并致死亡的人,不可能那么镇定,况且她还可以接电话,说明没有被警察抓走,我想网上的报道大概都是胡说八道。

  我专门坐新干线前去,是想和真纪谈一谈纱英的事。虽然真纪目前的处境比较麻烦,我还是觉得她会倾听我的诉说,因为只有她一直在踏踏实实地经营自己的人生。

  然而,真纪在台上的一番话使我更深地坠入充满罪恶感的深渊。

  刚开始我吃了一惊,她说记得嫌疑人的长相。那为什么一直不说?虽然比别的孩子先跑回家,并没有大人谴责你,而是希望你能详细描述嫌疑人的长相,那样我会对你感激不尽,而且也不会在事发三年后对你和其他三个孩子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听完真纪的话,我觉得也不能怪她。

  我明白她不是感到恐惧,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陷入那次事件和我说过的那句话的阴影中不能自拔。

  如果我没有说过那句话,如果我没有给真纪寄去纱英那封信,也许她会保护孩子,但不会给嫌疑人最后一击而致其丧命……

  坐在体育馆后排的座位上,我已经被这几宗命案彻底击垮,恨不得迅速逃离,可是我无法站起来。这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名字传入我的耳朵。

  真纪把嫌疑人踹进泳池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那人和十五年前的嫌疑人长得很像。没想到这里会出现他的名字,并且,她还含糊其辞地说,还有一个和嫌疑人长的更像的人。

  她是不是想说,嫌疑人和惠美理长得很像?

  我希望这是她的错觉。或许在踢向嫌疑人的一刹那,她想起了惠美理,从而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那就是凶手的脸,紧接着,她眼前又浮现出和惠美理有几分相似的男明星的脸。我这么分析是不是更说得通呢?也许我是在强迫自己这么想。

  但在分析关于嫌疑人的事情之前,我还有事情必须做,那就是赶紧阻止连环犯罪的发生。

  我要把真纪在台上的讲话总结一下寄给另外两个孩子,而且一定要附上我的话。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真纪的全部讲话内容都被登载到一个不入流的周刊杂志的网站上。在那里面我被写作A,还说“猜测我或许是幕后主使”。

  我拜托朋友把它删除,在那之前,我把那页报道打印了两分,装进信封,并且附上一句话:

  我已经原谅你们了。

  我的意思是说,请不要再做可怕的事,杀并非罪犯的男人并不是赎罪。我希望她们能理解我的心意。

  然而,接下来晶子又杀了人。仍然是在那个小镇,而且偏偏杀死的是自己的哥哥……

  写信已经不起任何作用,我去了那个小镇。

  晶子杀哥哥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

  我要向晶子表示歉意,不是为了事发三年后我的气话,而是为了命案发生时的事情。当听到惠美理的死讯后,我推开晶子跑了出去,实际上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做了。但我希望晶子能明白,我并不是因为憎恨她而推开她,更何况,我也绝对没有想过因为她是晶子,就可以如此粗暴地对她。

  只是,把她逼向绝境的或许仍然是我。

  她两封信都没有看,她以为是在催她履行当时的约定。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才产生了把侄女当成惠美理的错觉。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还好,我从晶子住的医院向由佳家中打电话,得知由佳租住的公寓离这里只有三站的距离,于是我决定直接去见她。由佳的妈妈时隔十年之后听到我的声音,一开始没有听出来,当我报上名字,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我非常明白您希望在诉讼时效之前捉拿嫌疑人归案的心情,可是,由佳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事情紧急,可能的话,能不能先不要打扰她呢?”

  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听起来很紧张。

  纱英发生了那种事,真纪和晶子受那件事的影响,也变得有些不相信男人,所以听到由佳怀孕,我有些吃惊。

  看来由佳不会有事。因为我有亲身体会,女人怀孕后变得很坚强,如果有一个人难以承受的事,想到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需要保护,任何事情都可以挺过去。比起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更重要,一旦萌生这样的母爱,就不会有过激的行动。

  可是,我不能就此回去。

  我无论如何也想让由佳看看一张照片。当我说只是让由佳看一张照片时,由佳的妈妈总算勉强告诉我由佳公寓的地址和手机号码。

  我带着照片到了由佳的公寓。我希望是真纪记错了,可是她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和我曾经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有关联,我还是忍不住想从由佳那里得到确认。

  我本也打算让晶子看。可能她也一样,记得嫌疑人的长相却说不记得了,可是她说,别说长相,别的任何特征都记不起来了。听她这么说,我长长舒了口气,心想那就没必要让她看照片了,没想到她也提到同一个人的名字。

  她说事发当日表哥的女朋友正好来小镇,在车站看到一个和嫌疑人长相相似的人,那人是她堂哥的女朋友的小学老师。

  我忽然感到一个人待着很恐怖,去拜访由佳已经不是希望她否定嫌疑人是他,而是想找一个人倾诉我曾经犯下的大错,不料到那里之后,情况已经不容许我再说什么,那么,我就在这里写写吧。

  和他交往之后,我和秋惠的关系逐渐疏远。并不是因为吵架或者脾气不合,而是升入大学四年级之后讨论课不在一起上,而且我又恢复以前的样子,开始不去学校。

  他成为小学老师已经是第二年,我整天泡在他的公寓,俨然是他的妻子,他去上班的时候我就打扫房间,准备饭菜,这些向来不曾沾手的家务事我干的不亦乐乎。我还对他说,想结婚,一起生活。

  他说:“我想等你毕业以后,再向你的家人正式提出来。”我听了幸福的不得了,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可是我故意撒娇说,只嘴上说说不管用。后来他用不算多的奖金给我买了戒指,是订婚戒指,上面嵌着红宝石,是我的生日宝石。我很高兴,一人在家时常常拿出来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欣赏一番,或者摘下来仔细擦洗。

  有一天,我一时失手,戒指掉到桌子下面。我捡戒指时,发现抽屉角落里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笔记本,因为塞得太靠里,反而被挤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秘密。

  可能只是学习笔记吧,这么想着,我把笔记本拿出来打开,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都想了解,可是,很快我就开始后悔打开笔记本。那是他的日记。如果只是普通日记,虽然会觉得不太好,也可能会看得很开心,如果里面有关于我的事情,也许还会感到很幸福,然而,里面写的却是他对难以舍弃的女孩子的思念之情。

  你不是和我约定永不分离吗?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为什么你不给我任何解释?尽管知道你背叛了我,我仍然日日夜夜思念你。

  我很快明白这里的“你”不是指我,因为我就在他身边。写日记的日期正好是与我开始交往的日子,我感觉遭到莫大的背叛。我冲出公寓,回到家,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越想心情越糟糕,后来蒙着头睡着了。

  我没有食欲,有些发烧,感觉犹如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昏昏沉沉的。仅仅知道他在想念别的女人就受到这么大的打击,难道自己如此没志气吗?因为生气愤懑,我只读了一半就跑出来了,或许读完就好了。那样至少可以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远比那个女人优秀,他有已经约定和我结婚,一切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对了,秋惠是不是了解实情呢?我可以问问秋惠,他们一起在餐馆打工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有女人去那里和他见面。

  我马上联系了秋惠。她和我为她撮合的男友已经分开很久,所以她或许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会设身处地倾听我的烦恼。

  秋惠在租住的公寓里独自生活。我去过一次,房间昏暗,没有什么装饰,看起来很冷清。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正在填写参加就职考试的履历。她说:“你不用找工作吗?哦,对了,你不需要。有钱人家的千金通过关系随便什么公司都能进,对吧?真羡慕你。对了,你有什么事?”

  许久未见的好友,说起话来却冷冰冰的。似乎拒我于千里之外。一定是工作不好找感觉压力太大,但又何必用这副口气对我说话?我心情本就很糟,于是更生气了,便说:对啊,我准备和他结婚呢。他说等我毕业就正式来我家求婚,还给我买了订婚戒指,我告诉他不要太破费,他硬是要我收下。另外,秋惠,我只悄悄告诉你你一个人,我好像怀孕了,或许我不等毕业就要结婚。多亏你让我遇到他,现在我才能如此幸福。

  虽说心情不好,但我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竟然提到怀孕,也许我是想安慰自己。秋惠听完,没说话。我一时忘形,告诉她我如何照顾他,和他一起看了什么电影等等。秋惠开口说:“你能不能现在来我这里,我想见面后听你谈谈。而且,能不能把让我看看你那漂亮的订婚戒指呢?”

  我看看表,已经过了九点。这个时间一般懒得出门,但我一时说得起劲,心想,去炫耀一番戒指也不错,于是告诉秋惠,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过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从我家到秋惠的公寓坐出租车需要三十分钟,而那天正好周末,路上很堵,花了近一个小时。我敲了敲门,没人应,也许是没有听见,我扭了扭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便走了进去。她的公寓只有六叠半,仅有的一个房间紧挨着狭窄的玄关,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秋惠浑身是血倒在床上,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已经想不起叫救护车,而是用秋惠的电话给他打了电话。

  “你马上过来。”

  他说和同事喝了酒,很累,问明天是否可以。

  “必须马上过来,马上来秋惠的公寓,她自杀了。”

  我话未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他马上就会到。我呆呆地坐在秋惠身边,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没有封口。

  难道是给我的吗?因为是秋惠把我叫到这里的。我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信纸。

  弘章,我永远爱你。

  什么?秋惠难道喜欢他?或许,他也爱着秋惠?难道秋惠是为了故意向我表明和他的感情才自杀的?她真的打算死吗?如果没有堵车,我早到一会儿,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怎么办?他马上就来了!

  我把信塞到包里,跑出房间。这时,公寓别的住户正好回来,帮忙叫了救护车,可是秋惠没有得救。而且,他也没有来。

  不知是因为叫不到出租车,还是想早一刻赶到,他借了住在同一公寓的同事的汽车,中途却发生了交通事故。

  仅仅是保险杠轻微刮蹭,没有人受伤,但他喝了酒。由于缺乏社会常识,我不知道教师一旦被发现酒后驾车,就要被免职。

  对于突然降临的一切,我害怕极了,最后我选择了逃离。

  在去由佳公寓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关于他的事情。是他杀了惠美理吗?为什么十年之后他会出现在那个小镇?况且,秋惠的遗书我一直拿着。当时秋惠正在找工作,好几家公司都拒绝了她,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为此而自杀,说她是因求职患上神经衰弱。希望你们不要因此产生误会,她可是个优秀的女人,如果在现在,她一定会被大公司录用,成为一流的职业女性。然而,当时的社会不会接受她那样的女性,别说应聘管理职务,就是应聘普通的事务性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又出身农家的她在笔试和面试前就已被淘汰出局。

  她的确比我认识的任何女孩子都聪明,他喜欢这样的她应该是理所当然。然而他们其中一个人对我说清楚不就可以了吗?那样我就不会有那些行动了,因为我对喜欢其他女人的男人不感兴趣。

  是不是他已经知道我做的事情了呢?我破坏了他们俩的关系,把他喜欢的女人逼入自杀的绝境,最后又离开他。对了,附近是不是有和秋惠说过的乡下小镇同名的小镇呢……

  我一路呆呆地想着,从车站走到由佳的公寓。那个孩子总是透过眼镜盯着人看,她有可能记得嫌疑人的长相。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我拿出照片让她看的时候,她会对我说:“不是这个人。”我准备上楼梯的时候,听到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来得真是不巧,我躲到一丛花草后面,之间楼梯上出现了两个人。

  是由佳和一个男人,由佳眼看就要被推下楼梯。

  我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由佳的电话。忽然传来很响的音乐铃声,是我熟知的一部刑侦片的主题音乐,紧接着那个男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会滚下来,由于光线很暗,我没有看清楚。我没有出现在由佳面前,因为在那之后我看到她很镇定,并叫了救护车。如果当时她失去理智又哭又喊,也许我会马上跑过去。我觉得最好不要出现在镇定自若的由佳面前。

  看到由佳也坐上救护车,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去。

  上了出租车,心情稍微平静之后,我才意识到最后一个孩子也干了这种事。我有些后悔,当时我如果没有躲起来,如果不是打她的手机而是直接上去制止,也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结果。我已经厌恶这种事后的追悔莫及。

  我已做好心理准备,逐渐预感到,也许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一切接下来会轮回到我头上。

  正因如此,我才能冷静地听完由佳的讲述。

  我不知道惠美理在废弃别墅玩耍的事情,只记得戒指曾经丢过一次。

  他给我的戒指和秋惠的遗书我都没有扔,小心地保存在盒子里,并放到壁橱的最里面,可是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偶然被惠美理瞧见。一打开纸,惠美理不由兴奋地叫出声来:“真漂亮!”她问我:“为什么只把这枚戒指藏在这里呢?”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随口说:“因为这是准备将来给你的。”惠美理说:“那现在就给我吧。”我没有给她,说:“等将来有机会吧。”惠美理有些不高兴,但似乎觉得和妈妈有这种看似秘密的约定也不错。那孩子喜欢这一套。

  我所说的等将来有机会的时候,也就是将来有一天告诉她真正的生身之父的时候。

  离开他以后,我又开始和以前那帮朋友混在一起,我认为那才是我应有的生活。我不可能容忍整日沉浸在对自杀女友的追思中、并且失去工作的男人在我身边,也不可能和他一起悲惨地生活。这时,朋友给我介绍了现在的丈夫足立。

  他的祖父是足立制造厂的创始人。五年前他进了公司。这个人眼神很冷,看上去有些吓人,当我问他:“你没有喜欢的女人吗?”他说:“如果有,今天就不来这里了。”于是我说:“那就拜托了。”他似乎觉得我的说法很有趣,笑着说:“也请你多多照顾。”说着伸出手和我握手。此后,我们开始了交往。

  大概是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在去兜风的途中我忽然感觉很恶心,他赶紧把车靠路边停下。我刚一下车,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附近一家私人医院的病房。他坐在床边,我慌忙要坐起来,他告诉我要好好躺着,不然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我再一次感觉要晕过去。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的男友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这下子完了,这是对我离开前任男友的惩罚。打算忘记一切,只追求自己的幸福,可能上天不允许我这样做。与其担心与足立的关系,我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更感到不安。如果父母知道真相,如果周围的人也知道此事,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活下去。我已经做好了和足立分手的准备,于是对他讲了关于孩子父亲的事情,但没有提到秋惠。

  然而,足里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要和我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就当成是他的孩子。

  足立这么说并不是出于爱我,而是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他怀疑是上大学的时候得过流行性腮腺炎所致,虽然没有去医院做确切诊断,但可以断定是无精,他说他相信自家公司的产品。

  他有野心。他是创始人的孙子,却是次子的儿子,公司的继承权应该优先选择长子的儿子,然而他认为自己比长子的儿子更有能力,所以发誓一定要成为社长。有一天,他出于好玩查了一下,得知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如果不能传承后代,周围的人就不可能把他当成继承人。此后,他几乎放弃了坐到公司顶尖位置的想法。

  这时医生告诉他,我怀孕了。

  其实就是一种交易。我得到安定的生活,而他得到社会的信任。

  我们很快登记结婚。在外人看来,我们可能见面当天就发生了关系,孩子有些早产,但体重符合标准。孩子取名叫惠美理,是她的爷爷即公司创始人给取的,据说是他留学时代热恋女友的名字。

  然而,在我心中,惠美理只是我一个人的。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被看不起。足立很珍惜我,也很疼爱惠美理,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

  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一刻来临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戒指原本应该好好地放在盒子里,塞在壁橱的最深处。

  一天,公司有聚会,我从壁橱里面拿出珠宝盒,准备找去聚会佩戴的珍珠,发现盒盖开着。

  打开一看,戒指连同装戒指的盒子都不见了,遗书也没有了。第二天,戒指倒是被放了回来,遗书却一直没有找到。

  “如果知道妈妈喜欢的是别人,爸爸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我觉得应该把它藏到外面。戒指找到了,可是信被扔了。对不起,对不起……”惠美理边哭边说,那样子让人心疼。孩子误以为那封信是我写的,实际上,我哪里能写出那么漂亮的字。

  惠美理把戒指和遗书藏到了废弃的别墅,结果被他发现了。当时他准备建一所自由学校,正好到那里看房子,也许他准备在和秋惠有些因缘的地方重整人生,于是正巧找到那里。他一定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无意中发现的点心盒子里会放着眼熟的戒指和写给他的遗书。

  可能他马上就意识到那是秋惠写的。

  那之后,他也许探查了好久。所爱的女人,倾注满腔热情的事业——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他认为是我毁了这一切并最终离开他。他要找到我,他要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惠美理被杀是我造成的,你们只是不幸被卷入其中。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一直把我说的话藏在心底,并最终引导我找到嫌疑人。

  我必须向你们赎罪。

  和由佳分开后,我去见他。

  周刊上有关于那所自由学校的大幅报道。在去那里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思考“赎罪”这个问题,想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是找个律师替你们做无罪辩护,还是给你们生活上一些援助,或者给你们一些精神补偿费?

  可是,我知道如果那么做的话,只能让你们更鄙视我。

  我必须做的就是坦白我过去的罪过,并且向那个罪犯南条弘章说明真相。

  惠美理的亲生父亲就是你。

  我很清楚地向他说明了一切。

  之后,你们大概已经通过电视和报纸知道了他的结局。至于我对这些事有什么想法,即使我在这里不写什么,你们也应该了解。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你们是不是已经从长期的阴霾中解脱出来了呢?

  足立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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