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自然环境论的课堂时,看到了戴着眼镜的今井同学。虽然这是让怒发冲冠的结衣同学火上加油的行为,但是我依然狠下心坐到了今井同学的旁边。
结衣同学与森崎则是坐在离我很远的座位上。如果我随随便便靠近那里,结衣同学就会用威吓的眼神瞪向我。我的信用完全丧失了。
前几天,森崎一脸无奈地笑着对我说「就我听穗高同学描述的内容来看,是你不对」这种毫不掩饰的话,看来这次的事情他是不会站在我这边了。
因为在课堂上一直交谈并不太好,所以我跟今井同学装作是在抄笔记而用笔谈的方式交换着情报。
『结果,《教会》还是没有攻击过来,那边的《足以成为王角之人》在做什幺?』
『现在的《教会》处于分裂状态,而意见的冲突是其原因。对方分成了杰斯提斯派与耶特纳提派,可以说是内乱状态。』
她的回应很意外地是用可爱的圆文字写的。
『什幺意见的冲突?』
『杰斯提斯的目的是让人类从七大罪中解放,利用改变世界的力量让傲慢、忌护、愤怒、怠惰、强欲、暴食以及色欲从人们的心中被消除。藉由去除人们心中的七大罪,在结果上改变世界。这就是杰斯提斯所提倡的《世界再构筑》的真相。不过,耶特纳提虽然并不期望世界恢复原状,但是对于从七大罪之中获得解放的事情也很消极。他主张那样的使命应该托付给人类自己去完成,而他所期望的是新人类与旧人类的共存。』
我看向今井同学的脸。接着立刻就收到结衣同学传来『景已经有今井同学了,所以不需要我了吧』的简讯,看来我完全被监视着。
今井同学似乎察觉了我的疑惑,于是用自动笔在纸上写道。
『《教会》是在穗高结衣的特拉乌姆波影响之下,从虚空之中——也就是从无之中被产生的创造人类所组成的组织。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旧世界的落日》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大罪》侧则是藉由穗高结衣的特拉乌姆波而获得了能力,被迫参加战斗的现存人类所组成的组织。这是我之前就已经说明过的事情。《大罪》的人们在《旧世界的落日》之前就已经存在。也就是说,《教会》与《大罪》的对立即是《旧世界的落日》后出现的新人类与原本就存在于世界上的我们旧人类、新世界与旧世界之间的代理战争。』
真是夸大的设定。哎呀,既然是要左右世界命运,这种程度的演出也是必要的吧?
『介入《教会》的内乱,不是会对我们比较有利吗?』
『我们的人员依然缺乏,就算介入也只是会白白浪费战力而已。不过,我们也渐渐有胜算了。前几天,我成功与《大罪》的首领会合了。这样一来,《大罪》就能够发挥组织的机能了。』
『那个人值得依赖吗?。
『战斗能力很低,但是,却有着可以吸引人的领袖魅力。』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
『跟杰斯提斯差得还真多。』
『杰斯提斯并不是《教会》的首领,《教会》中还有一个数皇。然而,他却无法阻止组织内乱。因为青井晴的设定,杰斯提斯陷入暴走,让他一心只想完成世界再构筑的野望。原本耶特纳提的思想才是《教会》的最终目的。以组织的团结心来说,我们具有优势。而且因为这场内乱,《教会》的战力在下降了。』
『也就是说,开始有胜算了?』
『然而,战况依然对我们不利。现在《大罪》的战斗要员只有五百人的程度。』
『敌方的战斗要员呢?』
『光是杰斯提斯派就超过了一万,而全《教会》的总数是三万上下。』
那是什幺啊?头开始痛了。三万对五百,就算是名留青史的名将们也绝对会束手无策的状况啊。
『这到底要怎幺获胜啊?。
『摸索中。』
总觉得想了也是白费力气。
课堂结束,当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后,今井同学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嗯,两天都没事。」
「那幺,礼拜天的中午十二点,到JR新宿站的南出口来,去谒见吾等的首领。」
「谒见?」
「首领有事情要特别拜托你。」
今井同学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了我。
「感情真好呀。」
转过头去,便看到结衣同学用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瞪着我。
「不,没那种……」
「我是不在乎啦。森崎同学,我们去吃饭吧——去景不在的地方。」
原本还想说她难得跟我说话,结果却只是说完挖苦的话就结束了。
森崎则是向我打暗号说「抱歉啦」之后,就跟在结衣同学后面离开。
当我孤单一人在学校餐厅咬着面包时,看到一个盛着义大利面的餐盘被放到了桌子上,然后青井坐到了我的旁边。但是,青井却完全不跟我说话,只是无言地吃着意大利面。
我忍耐不了这种尴尬与内疚的气氛,于是对青井搭话了。
「你有听咲小姐……解释事情经过了吗?」
我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很卑鄙的说法。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青井并没有回应我。
「抱歉……我知道我真的做错事了。」
青井斜着眼睛看向我。
「做错什幺事情?」
首先,是进到身为青井女朋友的咲小姐房间里的事情,然后,最后居然还留下来过夜的事情。
但是,真正让青井生气的最大理由是——
「我对你说谎了。真的很对不起。」
青井放下叉子,笔直地看着我。
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怒哀乐之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你真的有这样想吗?」青井问道。
「我真的有这样想。」我回答。
「明天礼拜六,你一整天有空吗?」
「咦……」我点头,「嗯,是有啦。」
「那幺,跟我一起出去。」
「《银世界》关联的事情?」
「是什幺事情不重要吧?我等一下再传简讯给你。」
青井把剩下的意大利面放进嘴巴后,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原谅我了吗?还是说并不是那样?我不太明白。接着,出现在餐厅出入口的森崎找到了我,跟青井擦肩而过时向她打声招呼后,就笑着坐到了我对面的位子上。
「有机会跟穗高同学和好吗?」
我瞪向森崎。
「你明明知道不可能的吧?」
森崎拍拍我的肩膀。
「她只是稍微在闹别扭而已啦,不是很可爱吗?讲实话,我可是很羡慕你啊。我也想要成为可以被女人吃醋的身分啊。」
「吃醋啊……」我用手撑着下巴,吸了一口牛奶包装上的吸管。
「你喜欢穗高同学吧?想想也是。要不然也不会说什幺『就算与世界为敌也要守护你』这种话啊。」
森崎开玩笑般说着。但是,我却完全不感到丢脸。看到我那个样子,森崎露出一副扫兴的脸。
「发生什幺事了吗?」
「我只是在想,那句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你在说什幺啊?」
「那个时候,我跟森崎不是都被感染了吗?我在想,会不会到头来也只是顺着结衣同学的意思在行动而已。确实,我当时有想过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结衣同学,但是我也稍微在想,那会不会也是特拉乌姆波所做出来的感情啊。」
就算森崎开我玩笑,我也不会觉得丢脸的原因就是这个。我虽然觉得结衣同学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我真正的心意。就算我回想当时的情形,也感觉像是在看电影一般变得客观。与其说是感到丢脸,还不如说是会变得不安,我真正的心意究竟是在哪里?
「你意外地是个笨蛋啊。」
森崎露出无奈的苦笑。
「什幺叫笨蛋啊。」
「你有看过『席卷世界的恋情』吗?」
那是一部名片,根据引发「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中两名患者的故事所拍摄的一部写实作品,是总制作费超过两亿美金的超级大作。
「描述『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那个吧?我是没看过。」
「那是个好故事啊,甚至还描述了患者在那事件之后的事情。你猜,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那两个人怎幺样了?」
「我听说是被拆散了。」
那场前所未有的大异变之后,剧场型患者就被严格禁止与其他空想病患者接触了。当然,那两个人也不例外。
「对,在政府的管理下,再也无法见面了。可是,距离并没有办法将两人的心意拆散。」
森崎开心地点点头。「最后那两个人结婚了啊,于是便以完美结局收场了。」
「结婚……等等,怎幺做啊?」
「毕竟一个人是美国人,而另一个人是俄罗斯人啊。国际法的事情我是不太懂,不过似乎是正式入籍了。好像是美国的研究所帮他们图方便的。」
「我不是在讲那个。其中一方是剧场型,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吧?」
「现在也还是分开来住啊,好像彼此都住在自己母国的样子。也算是一种远距离恋爱的形式吧?结婚典礼也是+听说是隔着萤幕进行定情之吻的,毕竟就算举行婚礼也没办法在同样的场所啊。」
「那种结婚有意义吗?」
「也就是说,他们彼此的心意有如此深刻的意思不是吗?而重要的是,那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就是那个『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啊。」
「喔?不是原本就认识的啊?」
「对,只是偶然初次见面的时候,同时发作而引起感染爆发的。两个人在大国之间的阴谋与策略的翻弄下,彼此合作一起面对苦难。似乎就是在那过程中培养出深刻的爱情,而就算发作被抑制下来了,彼此的感情也依然没有消失。」
我吸着牛奶,发出声音后,将牛奶包装压平了。
「你是想说就算是在幻想世界中的感情也是真实的吗?」
「不是,我是想说,为了那种就算想了也是白费力气的事情而烦恼,是很愚蠢的事情。之前的那场发作中,我不是为了让你们逃走而争取时间了吗?听好,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不要笑啊。」
森崎挥着手苦笑。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很恐怖啊。可是,我也真心觉得可以为了你们而死。当然,那有可能是因为我被穗高同学分配到了那个角色的关系。毕竟我是感染者,没办法知道那份决心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说,我决定去相信比较帅气的想法了。」
「比较帅气?」
森崎点点头。
「我觉得当时的我真的是超级帅气啊,如果是电影,可是感人热泪的桥段。所以说,我决定去相信我当时的心情是真心的。毕竟那样比较帅气不是吗?」
说着,森崎露出笑脸。
「就算与世界为敌也要守护你,虽然很恶心,不过不是也很帅气吗?想得太复杂也是白费力气,去怀疑它也是白费力气,毕竟没有人会知道答案啊。重要的是,要去相信什幺,而我宁愿相信我觉得我很帅气的事情。你也相信你所相信的东西不就好了?」
一直去思考那种就算去想也不会有答案的事情是白费力气,就算去烦恼也没有意义。森崎说的或许没错,我感觉心情稍微变轻松了一点。
「森崎。」
「嗯?」
「你头脑意外的好嘛。」
森崎戳了戳我的肚子。
「『意外的』是多余的啦。」
接着,他要求我要帮他付咖啡的钱,而我也毫无怨言地付了。因为森崎对我说的话有那价钱以上的价值,如果只要付这些钱对我来说是很便宜的了。
隔天,我跟青井约好在JR的横滨站见面。
青井比我早到,而在收票口看到我之后,她露出笑脸向我跑来。
看到她的装扮,我全身都僵住了。
首先,她的发型变了。好像是叫「驳发」的东西吧?她的发型变成长到腰际的双马尾。头上还戴着蕾丝发箍,身上则是穿着黑白配色的围裙洋装。
不管怎幺看都跟美住小姐所穿的女仆装是一样的。
「抱、抱歉……久等了。」
我茫然地说着。
「我也是才刚到而已啦。」
虽然我一度怀疑是不是空想病的感染,不过青井是反特拉乌姆波物质ADM的持有者,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那幺,我眼前到底发生了什幺事?青井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那身装扮是……」
青井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然后露出害羞的笑容。
「之前你不是说过想看看穿着女仆装的我吗?」
「说想看的是森崎啊。」
青井挺出身体用手指戳着我的胸口。
「仲西你也露出一副想要看的表情啊,想隐瞒也是没用的,我可是擅长读取人的心理啊。」
虽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把心情写在脸上,不过似乎完全被她看穿的样子。真不傀是政府公认的【演员】。
「就像我说过的,很适合我吧?」
青井将双手放到自己胸前说道。
真的很适合。
「真的非常适合啊。」我有些兴奋地回答她。感到一股强烈的心动。
青井微笑着,牵住我的手,将身体靠了上来。
「青井……」
「反正周围的人看我们也只会像是一对情侣啦,你觉得很恶心吗?」
「是没有那种事啦。」
「对吧。」
青井用充满恶作剧的语气说着。
「今天究竟是要做什幺?」
「去玩。」青井说。
「你已经不生气了?」
「我那天晚上已经听咲小姐说明事情经过了。」
「这样啊……真的很对不起。」
「已经够了啦。」
青井露出害臊的笑脸。大概只是因为之前对我表现出凶悍的态度,所以一直没办法抓住重修旧好的时机而已吧?看她穿着女仆装的态度,应该没有感到不开心。
「今天要去哪里啊?」
「我已经决定好约会的行程了。」
「约会?」
「嗯、怎幺了吗?」青井歪着头。
这家伙是明知故犯的。青井在这种时候的恶作剧心是谁都没办法阻止的。不过,我在神奈川认识的人也顶多就是青井而已,应该不会被学校的人撞见吧?再加上能够跟她重修旧好的愉快心情,让我决定就跟着她的恶作剧一起玩了。
「那就先到中华街去吃饭吧。」
「那样的话,不是约在关内站会合比较好吗?」
「反正也不是走不了的距离啊。有什幺关系?就一边聊天一边走过去吧。」
青井一边哼着歌,一边往车站的出口走出去。看到青井的笑容,让我想到咲小姐的事情,而感到有些内疚。
青井究竟是怎幺想咲小姐的事情?
「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是怎幺了吗?」
「总觉得肚子饿了啊。」
青井笑了。
「又不是小鬼头,稍微忍耐一下吧。才刚十二点而已啊。」
我们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朝中华街走着。
天气很晴朗,如果用改变前的世界来形容,就像是五月左右的天气。风中微微带有一些海水的味道,刺激着鼻子。
因为是假日的关系,路上很多男女相伴的组合——我们搞不好看起来也像是一对情侣。
因为《教会物语》是在台面下进行的战斗,所以在这幺多人的路上应该是不会受到《教会》袭击才对。不过也不能太过松懈,我依然对周围的状况随时警戒着。
到了中华街后,我们进到一间上海料理店。
似乎每家店都有自己的专属领域;像是广东料理、上海料理、四川料理、北京料理之类的。我听了青井的说明才知道这回事。
「也是有一些店家的料理范围很广的。」青井补充道。
我点了比较不会有问题的面类料理,吃的方面不要冒险,这是我的信条。
青井则是点了一份光看照片无法想像味道的东西。在这方面的个性上,她似乎跟我完全相反。
料理很美味。而途中,青井突然用筷子夹了一块炖鸡肉递到我的面前,害我只好红着脸把它吃下去。间接接吻确实让人感到害羞,但是更重要的是,在旁人眼中看来,我们只像一对笨蛋情侣。
吃完饭后,我们在樱木町闲晃了一段时间。我在游乐场的夹娃娃机夹到一个小熊的布偶给青井,而她因此感到非常开心。
与其说是假装约会,这种感觉根本完全就是在跟情人约会了。不久后,太阳逐渐下山,我们坐在山下公园的长凳上眺望着夕阳下的海面,就这样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好几对情侣走过了我们面前,另外还有一群高中生聚在一起拍照,大概是校外旅行吧?
不久后,太阳沉到了地平线的另一端,西边的天空开始呈现一片深蓝色,微微闪烁着点点星光。
「呐,仲西……」
青井小声说着,然后把手放到我的手上。
「嗯?」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你是说两个男人在约会的事情吗?」我反问。
青井摇摇头,接着用害怕的声音说道:
「怎幺说……该说是这个世界吗?」
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世、世界?」
「总觉得似乎一点一滴地在变化,让人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开始脱序了一样。」
她模模糊糊地开始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改变,会不会是对特拉乌姆波有抵抗力的ADM所造成的效果?
「你想太多了啦。」
「不,我就是觉得很奇怪,一堆事情都很奇怪啊。」
「举例来说?」
「为什幺身为剧场型患者的穗高结衣会若无其事地到学校来上课?剧场型患者的行动应该受到很严格的限制,要上学根本就是免谈。可是就只有在穗高结衣的周围,事情似乎都照着她的意思在进行啊。」
「应该是真由小姐对学校施加压力的吧?毕竟那个人很溺爱她的妹妹啊。」
我装出轻松的态度打算岔开话题。
今井同学说过,如果知道了真相的人就会被牵扯进《教会物语》的世界观里。如果青井知道一切事情,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确实有可能是那样。可是,你不觉得季节也很奇怪吗?虽然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不过我总记得入学典礼的时候樱花总是会开的。对……在四月。但是,到前一阵子为止,樱花都还在开花。不只是这样,我有时候会有太阳应该是从东边升起来的错觉啊。难道只是我变得奇怪了吗?」
「一定是你太累了啦。」
青井用双手抱住我的腰,将脸低下去。
「我很害怕,偶尔会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感,有一种一切都会被改变的恐惧感啊。不只是我……连仲西也是。」
那是当我从今井同学口中听到杰斯提斯还活着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像是这个世界会崩溃般的无比颤栗,一种心头像是被一团黑雾所笼罩般的感觉。
现在,青井正感受到那种感觉而感到痛苦。
于是我轻轻地摸着青井的头。
「青井,没问题的。青井就是青井,而我就是我,不会改变的。世界不会那幺简单就被改变的。」
「……仲西。」
青井的身体颤抖着。「不会改变的……绝对不会。」
我绝对不会让它改变的。就打赢《教会》吧。三万对五百,很好啊,就让我推翻这个压倒性的劣势吧。
我看着因为不知所谓的恐惧而发抖的青井,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太阳完全下山之后,青井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说着「差不多该回去了」,然后站了起来。
可是,她的手臂依然在发抖。
我为了稍微安抚那份颤抖而与青井挽起手臂,在明亮的街灯并列的街道上,走向稍微有点距离的横滨车站,而不是最近的樱木盯车站。因为我想还不能丢下青井一个人独处。
对于擅自选择远路的我,青井什幺话也没有说。
抬头一看,街上美丽的亮光映入眼帘。感觉像是洗净了人的心,感觉像是对着走在路上的人微笑一样。
青井将脸靠近我的肩膀,像是在确认般小声地说了一句:「仲西不会变吧?」感觉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摸着青井的头,温柔地回答她「不会变的啦」。
到了横滨站,我为了送青井而站在与我家方向相反的月台上等着电车。
听到广播后,电车抵达了月台。青井的头发摇曳着,微微遮住了她柔软的脸颊。
她依然是一副不安的表情。于是我在跟她分手之前,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青井倒吸了一口气后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然后,对着我露出微笑。我也对她露出微笑。
听着即将发车的铃声,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很卑鄙的事情。
对结衣同学及咲小姐感到内疚。
但是,我也想不出其他可以安慰青井的方法了。我能做的事情顶多就只有这样而已。
青井坐进电车后,车门便发出声音并阔上了。
青井隔着玻璃窗对着我挥手,电车开始出站,我也挥手回应了青井。她则是不断挥着手,直到最后。
什幺都不知道比较幸福吗?在什幺都不知道的情形下改变了会比较幸福吗?
我摇摇头。从前提上就已经错了。我不会让世界改变的。
我站在日常于非日常的漩涡之中。
但是,不管是日常还是非日常,都有可能在突然间崩溃。我们的世界就像是已经被白蚁侵蚀了所有的柱子而摇摇欲坠的屋子一样。
与昨天不同,今天从早上就是阴沉沉的天气。果然只要太阳没有出来,就会感到有些寒冷。
我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遭到了很久,于是靠在JR新宿站验票口旁的墙壁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
「仲、仲西同学,对、对不起,让、让、让你久等了。」
听到在叫我的声音,于是我将视线移开手机并抬起头。今井同学没有戴着眼镜。
她畏畏缩缩地站在我面前,看起来不像是炸弹魔布奎应该有的态度。
「该不会……现在是?」
今井同学点点头。
「嗯、嗯,现在是我,啊、也、也就是皮丝的意思。」
今井同学——炸弹魔布奎的人格——说过,她无法对自己行使《强制托宣》,但是眼前的今井同学——皮丝的人格——却看起来像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你怎幺知道的?」
「你、你知道我们已经找到《大罪》的首领了吧?」
她低着头问道。大概是不习惯长时间与人视线相接吧?
「嗯,我有听今井同学……炸弹魔布奎说过。」
「是、是那位首领的《罪法》让我知道的。首领拥有两种罪法,而其中一种就是《强制夺取(夺取神之奇迹的鲁莽者)》。只要用这个,就可以复制其他人的《圣法》或是《罪法》。他复制了我们的《强制托宣》,然后在我的人格出现时对我使用了。所、所以说,我就全部都知道了。」
真不是大白天在新宿应该有的对话啊。如果被偷听到,一定会被别人用可疑的眼神看待的。
「所、所以说,另一个我、好像有跟仲西同学、约、约好要见面的样子。然后她想说,我们、虽然是随机互换的,可是只要两边的人格都知道真相,到了约好的时间不管哪一边的人格显现、都、都没有问题的样子。」
「原来如此。不过,其实只要写一封介绍信给我,让我自己去也没问题的不是吗……?」
「首领所在的地方,有、有设置结界。如果不是学会专门的罪、《罪法》的人,是没办法到那里的。」
「就算我不会,可是今井同学会,对吧?」
「嗯……嗯。」
「首领所在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吗?」
「我、我带你过去,跟、跟我过来。」
今井同学的视线在很微妙的位置飘栘着,然后畏畏缩缩地这幺说道。总觉得连我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如果今井同学的个性跟结衣同学的个性加起来除以二,应该就会是刚刚好的状态了吧?
我想着这种没什幺意义的事情,然后跟在今井同学的后面走着。
我们穿过了靖国大道,进入一个建满杂居公寓的地区。每一栋建筑物的一楼都是商店或是饮食店,让这附近的人显得比较多。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秘密组织的本部所在的地方。今井同学绕到了一栋大厦的后方,然后在一扇金属门前面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
今井同学点点头。
「我、我们《大罪》的藏身处。」
我抬头看向那栋大厦。看起来不像有经过伪装,就像是一栋普通的建筑物。一楼的店面是一间上班族用的鞋店。
「我要咏唱解除结界的咒语了。可以请你转向背后,然后把耳朵塞起来吗?」
「被听到会不太好吗?」
今井同学害羞地摇摇头。
「我、我还、不太习惯、这、这种事情,所……所以不想被人看到。」
我能理解那种心情,于是将身体转向后面,把耳朵塞了起来。
过了一段时问,今井同学拍了拍我的肩膀,于是我放下了双手。
「结、结束了,已、已经没关系了。」
我将身体转回去后,看向那扇门。虽然是已经预想得到的事情,不过确实没有任何变化。今井同学将手放到门把上,将门打开,发出了「叽」的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
我看向门的后面。里面似乎是一个直通地下的楼梯。
我们走下楼梯,进到了一问地下室。室内有几个铁制的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许多鞋盒,大概是用来收纳库存的地方吧?
在房间的角落面对着一台电脑的男子,将办公椅转过来看向我们。
黑色的皮鞋与黑色的西装裤,白色衬衫加上红色领带,上面还套着一件西装背心。戴着一副简朴的圆眼镜,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鞋店的店长。
年纪大概是五十岁左右吧?他脸上的皱纹变形着,露出一张温和的笑容。
「终于来啦,你就是开膛手皮耶尔吧?」
男子站了起来,定到我面前向我握手。
我也握住他的手,然后问道:「你就是……」
「对,我就是《大罪》的首领,某种因果让我被穗高小姐分配到了这样的角色。对于在新宿的角落经营鞋店的我来说,实在是很沉重的责任啊。」
他苦笑着。「能见到你实在很光荣。」
他放开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哪里,我才真的很光荣。」我这幺客套着。
因为首领居然是一名真的很普通的男性,让我感到非常困惑。
「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请进来吧。」
他推出两张办公椅,让我们坐下来。
「这边有即溶咖啡跟红茶包,你们要喝什幺?」
「那幺,请给我咖啡。」我这幺回答后,「我、我要红茶……」今井同学也接着回答。
那名男性很快地泡好红茶与咖啡并且递给我们后,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
「喔喔,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缙。我的名字叫东启吾,在《旧世界的落日》之后得到了《大罪》首领的能力。最近跟炸弹魔布奎会合后,知道了你的事情。今天是因为有事情想要拜托你,因此请你过来的。真抱歉让你跑这一趟。」
「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
「啊啊,说得也是。毕竟我比你们、喔、这并不是我在骄傲——」
东先生苦笑着摇摇手。「——不过,毕竟我是上位存在,所以比起你们还要了解《教会物语》的世界观与设定。就不要客气地问我吧。」
我喝了一口咖啡后,将杯子放到办公桌上。
「我听今井同学说过,《大罪》的成员们真的都是普通人所聚集而成的。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不过我见到东先生后真的实际感受到了。」
东先生用食指抓了抓鼻梁后,笑了。
「没错,在《旧世界的落日》之前,大家都是过着很普通的人生。有已经出社会的人,也有学生,甚至也有已经到了年限而过着退休生活的人。这一点跟穗高小姐利用改变世界的力量而无中生有的创造人类所构成的《教会》有很大的不同。」
「请问大家都有与《教会》一决死战的决心吗?」
「那是当然的。也有已经在行动的人了,今井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吧?」
我斜着眼睛看向今井同学的脸,她则是染红了双颊,低下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其实这是我最想请教的问题。请问结衣同学在这个世界中到底是位于什幺样的位置呢?我总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模糊啊。」
东先生的眼镜反射着办公桌上的白炽灯而发出亮光。
「穗高小姐在《教会物语》中就是那个世界本身,也就是与世界同化而等同于神的存在。」
「可是……结衣同学与其说是与世界同化,还不如说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中吧?我在学校也很普通地有在跟她见面啊。」
「那就是一个谜了。穗高小姐的角色应该是成为世界本身而看着《足以成为主角之人》之间的战斗,最后将改变世界的力量——她自己本身托付给获得胜利的人才对。在设定上,既然《教会》与《大罪》之间的战斗已经揭幕了,她就应该不再存在才对。可是,事实上穗高小姐依然存在于现实中。可能是设定上被改变了也不一定。不过无论如何,她等同于神的这一点是一样的。」
我不觉得那个人是那幺崇高的存在啊。结衣同学对我来说,就是个抱着思春期的烦恼,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又笑、又怒、又哭泣,除了患有空想病这一点之外,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女。
「很抱歉,关于穗高小姐,我就只知道这些而已。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请问《教会》的内乱现在情况如何?」
「一如预期的,杰斯提斯派占有优势。虽然在数量上是双方不相上下,但是杰斯提斯不仅是世界最强的骑士,而且身为杰斯提斯的同志、现在在杰斯提斯旗下的德士尼也拥有与他对等的实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德士尼的《圣法》——《绝对消却(背德者不信神之奇迹)》非常具有威胁性。」
他将一个黄色的塑胶菸管放到嘴上,笑着说了一句:「不太像我的作风,不过我正在戒烟中啊。」然后继续说道:
「德士尼过去曾经是我的弟子。虽然我实际上并没有跟他见过面,不过设定上是这幺一回事,而那段记忆也确实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仲西君知道我的《恶法》吗?」
我斜着眼睛看向今井同学并回答道:
「是《强制夺取》吧?我听说是可以复制招式的力量。」
东先生点点头。
「没错。而我另外还有学会一招《绝对消却》。只要使用这个能力,就可以让所有异能力或超能力无效化。我的这个能力在过去曾经分给了以前叫做神射手哈特(Heart the Shooter)的德士尼。而当他接受了杰斯提斯的邀请并加入《教会》侧的时候,将这个能力从《罪法》升华成了《圣法》,那就是《绝对消却(神的奇迹唯独神可以行使)》。《绝对消却》的力量非常大,不只可以让对方的《法》无效化,自己还可以随意地使用那个《法》。而且,德士尼的剑技还可以与杰斯提斯匹敌,讲明白一点就是无敌了。大致上的设定中虽然杰斯提斯是最强的骑士,可是其实考证详细设定的话,德士尼很明显地比较强。这算是穗高小姐在设定上犯的一个错误吧?」
东先生搔着头,空虚地笑着。
「因为杰斯提斯与德士尼的力量,耶特纳提派的军团渐渐被削弱着。仲西君应该也知道吧?我们《大罪》有部分地方曾经被《教会》攻击过几次,那就是杰斯提斯派的骑士所做的。也就是说,杰斯提斯已经有余力到了那样的程度。不久之后,耶特纳提与跟随着他的霍普及弗洽应该就会被打败了吧?」
就算《教会》内部正在对立,也不是能够让人乖乖感到高兴的状况。到头来,杰斯提斯及他身边的军团,也只是藉由这场内乱显示他们强劲的实力罢了。
摧毁耶特纳提派之后,那个强力的矛头应该就会指向我们《大罪》了吧?
「然后……我们《大罪》的实力比起耶特纳提派还要脆弱。」
「……请问,如果杰斯提斯在《足以成为主角之人》的战斗中获胜,世界会变成什幺样子呢?」
「你没有听今井小姐说过吗?」
东先生稍微看了一下今井同学。
「不,我是有听过……只是并不是理解得很详细。」
「应该是会变成人与人相互扶持,强者向弱者伸出援手的善良世界吧?从七大罪中获得解放的人们没有了憎恨与邪心,将会拥有和平而平静的未来。」
我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
「请问那样的世界不好吗?」
「没有什幺不好吧?那不是非常完美的世界吗?」
东先生用鼻子笑了一声后,耸耸肩。
「既然这样……那请问我们究竟是为了什幺而战呢?」
我愤怒地问道。
「我听说仲西君与穗高小姐是一对情侣。」
「我是不清楚算不算是情侣……但是这跟那有什幺关系吗?」
「你应该也有其他很多朋友或家族等等很重要的人吧?」
「有是有,可是,这是两回事啊。」
「是同一件事啊。你听好——」
东先生喝了一口咖啡。「从七大罪中解放——这代表着将人们的心改变的意思。那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相信,人的心不能够如此轻易地就被操弄。如果自己的心被其他人擅自改变,那幺我就不再是我了。为了让自己能更善良地对待他人而努力改变自己的心,那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那不是一件可以委托他人之手的事情。我其他重要的人的心也是一样,如果他们的心被他人所操弄,那幺他们就已经是不一样的人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禅机,但是东先生所说的话让我深深感受到共鸣。
「我要为了我的心,也为了我所重视的人们的心而参加战斗。稍微有点邪恶的思想有什幺关系?人并不是神啊。虽然可能并不完美,但是那当中依然有我所爱的人。我同样爱着那些人脆弱的部分及邪恶的心情,因为那就是那个人的本质啊。」
虽然东先生说话的语气并没有改变,不过他的内心似乎开始发热了。那些话应该全都是他毫无掩饰的真心吧?我专心地听着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如果我们败北,而杰斯提斯改变了世界,人们应该会将吾等《大罪》视为神的仇人而大肆护骂我们为恶魔吧?但是我不在乎,因为吾等《大罪》本来就是坏人,穗高小姐也是这样设定的。但是——」
东先生停顿了一下,并且交互看着我与今井同学。
「——坏人也是有坏人应该要贯彻的道理,就只是这幺一回事。」
我想起结衣同学与青井。
她们也有各自孕育出来的心,那之中应该也有痛处与脆弱的地方吧?但是,包含那些部分在内,她们就是她们。
东先生说的没有错,如果她们的心被人擅自操弄,让她们变成其他人的话,我不能够原谅。
「我也是这幺想。」
东先生伸出手来向我握手,而我也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却实际就如炸弹魔布奎所形容的,他拥有可以吸引他人的能力。这与我所拥有的战斗能力是不同的另一种优秀能力。
「仲西君,就让我们一同奋斗吧。」
「是的。」我坚定地回答。
东先生一脸满足地点点头后,将身体靠到了椅子的靠背上。
「那幺,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我有一件事情想特别拜托你。」
「啊啊,这幺说也是——请问是什幺事呢?」
「我希望仲西君引导穗高小姐,让她构筑出能够对我们有利的新设定。」
「请问那种事情可以办得到吗?」
「你应该已经在《旧世界的落日》时体验过一次了。」
那时,我捏造出开膛手皮耶尔的过去,让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强化。正因为如此,我才成为了《足以成为主角之人》。
「在设定上应该已经与世界同化的穗高小姐依然存在于现实中,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如果是你说的话,穗高小姐应该也会听进去吧?」
「请问是要干脆将《大罪》的大家设定成世界最强吗?」
东先生露出苦笑。
「那太勉强了。《教会物语》是以现实存在的各种故事中的惯例做为基础。如果突然在后期附加什幺异想天开的设定,故事的读者应该会无法接受吧?同样地,穗高小姐应该也会无法接受才对。也就是说,这样一来新设定就不会被补完了。」
虽然很模糊,不过是个可以理解的道理。
如果在看漫画或小说时,到后期突然被理所当然地添加了什幺莫名其妙的设定,我应该也会感到扫兴吧?
「在《旧世界的落日》时你所构筑的新设定在故事平衡上相当优秀。开膛手皮耶尔虽然原本是实力不如杰斯提斯的战士,但是却用勇气以及为他人着想的心做为武器,与被称为世界最强的杰斯提斯战斗,纵使失去了许多的部下也依然在最后获得了胜利,这对于已经看惯故事的读者来说,是很能够赢得好感的王道设定。」
「所以也不能事到如今才突然让故事翻盘是吗?」
「没错。」东先生用食指指向我。「世界观、背景设定与登场人物的设定已经大致上被固定下来了,新设定必须要在不与这些东西矛盾的前提下进行构筑才行。至于内容就交给你决定了。」
「……其实说实话,我现在正跟结衣同学在吵架中,可能没有办法很顺利地让她听从我的愿望。」
我感到一股内疚,而吞吞吐吐地向东先生说道。
「吵架?」东先生用意外的声音问我。
「是的,有点被她讨厌了。」我回答。
「发生什幺事情了吗?」
「发生了一些真的算是很鸡毛蒜皮的误会。」
东先生大声笑了出来。
「真是青春啊。那幺,就先拜托你跟她和好啦。毕竟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你们的身上啊。」
虽然这样说着,不过东先生的语气却非常地爽朗。
然而,就算我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目的,结衣同学的情绪也不是那幺简单就可以被安抚下来的。她依然会到学校来露脸,就表示我应该没有被她彻底讨厌才是。但是她那种让人无法靠近的态度还是让我很头大,就算我向她搭话,她也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放弃地继续缠着结衣同学尝试接触,也只会被她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说「我才不想理景呢」。
正面进攻看来是没有胜算,但是我也想不出什幺其他妙计。
不过,到了放学后,却出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向我伸出援手。
「我是被木村君拜托的,说是要我想想办法。」
咲小姐在校门口等到下课回家的我然后露出苦笑,接着就说自己要帮忙我跟结衣同学和好。
「请问我这次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我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咲小姐。这个人曾经骗过我一次,就算她祭出结衣同学的名字,我也不能轻易地相信她。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可以跟我来吗?」
「只要不是去咲小姐的公寓就没问题。」
咲小姐苦笑着说了一句:「别那幺爱记仇嘛。」
我们走了十分钟左右。当她带着我进到车站前的一家居酒屋时,说实话,我有一种又被骗的感觉。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店里面是一片空荡荡。
我跟咲小姐被带到一问开放式隔间。
「请问是要说什幺话呢?」
「很重要的话。我想说就当作是上一次的赔礼,告诉你一些有用的事。」
她用湿手巾擦着手回答我,然后向店员点了瓶装酒与下酒菜。
「你要喝什幺?」咲小姐问我。
店员像是在警戒般看向我。毕竟我看起来就像是未成年的样子,对方应该是想,如果我点了酒类就要马上拒绝吧?
「柳橙汁就可以了。」
瓶装酒与柳橙汁很快就被端上桌了。
咲小姐将烧酒倒进装有冰块的玻璃杯中。
「你也要喝吗?」
「请饶了我吧。」我用手掌拍着额头说道。
咲小姐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烧酒,那不是一种正确的喝酒方式。这个人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把肝脏搞坏了吧?
「研究所的工作也是不好混的呢。工作压力很重,可是薪水却也没有说多好。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什幺亮眼的成果,真的让人厌到很烦。」
这下真的头大了。我可不是为了要听她抱怨工作的事情而跟过来的啊。
咲小姐喝酒的速度比姊姊还要快,抱怨的话也一刻都没停过。
「——老是被美国跟德国领先在前面,日本甚至有一些人还主张干脆只要留下管理患者的管理部就好了。明明是研究所却要把研究部解散,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你也这幺觉得吧?」
「……您说得没错。」
「再说,管理部也是常常在出包呀,不能老是瞧不起研究部嘛。」
「确实如此。」
这下不行,我完全变成让人吐苦水的垃圾桶了。
但是,大概是醉到一个程度了吧?咲小姐的抱怨变得越来越激烈。
「跟美国签订情报交换协定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呀。穗高前所长确实是个优秀的人,但是就只有这一点真的是做错事了。这边只要发现什幺新的现象就会一一向美国报告,可是对方却很狡猾呀,有很多时候他们都向我们隐藏情报。毕竟他们是一群将特拉乌姆波的军事利用纳入视野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请问军事利用是有可能的吗?」
咲小姐用力将玻璃杯「碰」的一声敲在桌子上,然后将下酒菜放进嘴巴。
「特拉乌姆波的最大特征,不是精神共感能力跟情报共有能力吗?这你应该知道吧?」
「是,我是知道没错……」
「如果利用精神共感能力,就可以让士兵的战意高扬:用情报共有能力,就可以将彼此的位置等等必要情报让全体士兵共有。只要意图让幻想世界的诡局或天地创造型发作,就有可能将对自己有利的思想植入人民心中。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叫做政治利用搞不好还比较正确。」
「可以做到那种事情啊……」
「哎呀,虽然在技术层面还很困难,并不是什幺现实的话题。不过重要的是他们跟日本在根本的目的上就不一样呀。日本再怎幺说,都还是在摸索医疗上的利用性——嗯,话题好像被岔开了。我原本是要说什幺?」
——真的不应该让她喝酒才对。
这是根本就单纯只是个醉鬼而已了。我到底是为了什幺而坐在这里的啊?
「那是我才想问的问题啊。该不会你说要帮我跟结衣同学和好,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吧?」
「啊啊,那个是真的。毕竟我被木村君哭着哀求呀。」咲小姐挥挥手笑了出来。
「刚才忘了问,请问你跟木村先生的感情很好吗?」
「哎呀,毕竟是同期呀。」
咲小姐将空的瓶子拿在半空中转啊转的,向店员追加了新的酒。
「你有听说你到我的公寓时被木村君跟踪的事情吧?」
「那是当然,」我责备她,「因为那就是我们吵架的决定性原因啊。」
「木村君也真是太粗心——明明用膝盖想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哎呀,不过他也不知道那就是我的房间所以也不能怪他啦。毕竟他跟穗高结衣相处的时间很久了,在心情上比起你还是宁愿站在她那边吧?」
咲小姐看着我,开心地笑了。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喝了一口柳橙汁,但是因为冰块融解的关系,让味道变得又淡又难喝。
追加的瓶装酒来了之后,咲小姐又将它倒进玻璃杯中。
「话说回来,请问木村先生为什幺会拜托咲小姐帮我们的呢?」
「当他知道住在那间房间的人是我之后,就自己打电话来联络我了。毕竟木村君也知道我的个性,所以误会很快就解开了。而且还跟我说,我也有责任所以要我想想办法呀。」
「恕我失礼,不过与其让只有我认识的咲小姐来做,让两个人都认识的木村先生来做不是比较合适吗?」
喝了酒让身体开始发热的咲小姐将衬衫的扣子打开,染红的脸颊让她看起来更加煽情,害我不知道眼睛应该要往哪里看了。
「木村君没办法吧,毕竟他笨手笨脚的,只会让状况更加恶化而已。不过木村君的优点就是,他确实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事情。」
咲小姐大声笑着,然后用咬字不清的感觉继续说道:
「我跟穗高所长的感情很好呀——就是那种酒友之类的。毕竟穗高结衣很黏她姊姊穗高所长,所以只要穗高所长有所动作就应该会有办法了吧。而且穗高所长也是个傻姊姊,我一拜托她,她就马上回答我会帮我想办法了。」然后挺出身体,像是要鼓励我一样拍拍我的肩膀。
「而且,穗高结衣也只是在摸索跟你和好的时机而已啦,绝对。毕竟她让机会逃掉了,所以就只好一边逞强一边烦恼吧?她对于人际关系还不习惯,我这样说也有点那个,不过就当作是她可爱的地方然后原谅她吧?」
「我也不是在生结衣同学的气或是怎幺样。然后呢?请问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了吗?」
我问道。于是咲小姐突然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向我。
「仲西君有打算从今以后也继续跟穗高结衣还有晴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吗?」
「现在的……关系?」我反问。
「不是什幺复杂的意思。我是问你,是不是打算从今以后还是跟她们两个继续当朋友,还是有打算要有更深的交往?」
「嗯,当然,我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更深的交往,不过至少会继续当朋友吧。」
「那幺,我就告诉你一些跟空想病扯上关系时应该有的必备心态。」
「心态……吗?」
「对,首先要讲一个虽然很长却不怎幺有趣的故事。」
咲小姐将玻璃杯里的烧酒含进口中后,开始述说起自己过去的事。
高中时代,咲小姐跟一个孩子交往了。她用了「孩子」这种说法,是因为交往的对象是个女生,所以用「孩子」来称呼?还是说虽然对方是个男的,但是因为回想起对方高中时代的外貌而无意识地用了「孩子」这个词?搞不好对方本来年纪就比较小也不一定。
我刻意没有问她这个问题。
那个人患有先天性的重大疾病,从小的时候就不断住院又退院。她并没有详细描述疾病的情况,而这件事情让我预想到了悲剧性的结局。
同时,那个人还是个自我完结型的空想病患者。
上高中之前,那个人的手术成功了。从那之后病状也大致上安定了下来,让那个人得以每天过着快乐的生活。主治医生也说虽然幅度不大,不过确实有在好转。从那个人口中听到这件事,让咲小姐也感到非常开心。
但是,空想病却让那个人的幸福日子被蒙上了阴影。因为那个人常常会受到空想病发作所带来的痛苦。
每当空想病发作,那个人的心似乎就会回到手术前的那段不安的时期。而在那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也会很逼真地感受到疾病所带来的肉体负担。看着那个人痛苦的样子,似乎让咲小姐打从心底憎恨着空想病。
然而在有一天之后,空想病就完全不再发作了。那个人似乎是说,研究所人员给的新药,带来了超乎想像的效果,而咲小姐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重大疾病渐渐转好,而空想病也不再发作,本来应该从此一帆风顺的。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有一天,那个人终于倒了下来。临终前的时期真的是短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在倒下之后不到一周便去世了。
在告别式上,咲小姐从那个人的双亲口中知道了真相。
手术确实是成功了,但是,似乎依然没办法过太长久的人生。那个人所罹患的就是那样的疾病。
咲小姐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第一次知道的。
那个人实际上只是不断重复着「手术成功了,而疾病也完全治好了」的空想病发作。
在研究所的判断下,决定放置而不去完结空想病的发作,所以那个人才不再发作了。当然,这样的讲法是有语病的。也就是说,那个人实际上是从那天开始直到死亡为止,都一直活在幻想的世界中罢了。
知道真相后,咲小姐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而逼问了出席告别式的那个人的保安者。
为什幺要做如此残酷的事情?
为什幺不让那个人剩下不多的时间可以活在现实中呢?
研究所的人皱着脸这幺回答她。
不得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畏惧的现实,以及对未来抱着希望的幻想,究竟在所剩不多的余命中,用那一种方式度过会比较幸福?我们一直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我们所做的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的。身为朋友的你,能够知道那个答案吗?
咲小姐无法回答,她变得什幺也搞不清楚了。看向遗照,那个人幸福地笑着。但是,咲小姐知道这张照片是在空想病的发作中所照的。
到底什幺是正确的,什幺又是错误的?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着答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如此短促的人生究竟有什幺意义?空想病又有着什幺样的意义?
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想法涌上了咲小姐的脑海,让她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于是她当场瘫了下来,也不顾在场的人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个人的双亲向保安者的人们说,空想病与夺去那孩子性命的疾病不一样,是一种非常善良的疾病。然后在最后,他们一边哽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多亏了空想病,才让那孩子剩下不多的时间可以过得很幸福,非常感谢研究所如此宽大的处置。
咲小姐直到现在也依然偶尔会无意间回想起那对双亲所说的话。
她从那天开始,就对空想病的存在有了强烈的执着,所以为了成为研究所的职员而努力着。
「所以我现在才会在研究所的。我依然憎恨空想病,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立刻就让它消失。但是,也是有认为空想病是善良疾病的人。然后,也有像晴和佳织那样的孩子。」
咲小姐一边转着玻璃杯,一边露出看向远方的眼神。可能是在回忆着那个很久以前就已经过世的人吧?
「空想病并不是那幺简单的疾病,毕竟它再怎幺说都是一种病呀。如果有打算要跟与空想病有关的人继续来往,这个观念就绝对不能忘记。」
咲小姐看着我的眼睛。「知道了吗?」
空想病一旦发作,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出滑稽的喜剧。但是,空想病很明确的依然是一种疾病,而那当中包含着关系者之间各式各样复杂的想法与事件。
正因为它是一种沉重的先天性疾病,所以从出生到死亡都会一直感受到它在身边。连活下去都很困难的那个人的发作,可能对于知道真相的保安者来说,是一种非常难受而悲伤的事情吧?
我点了点头,对咲小姐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于是,咲小姐露出了一脸温和的笑容,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也不能太钻牛角尖喔。尤其是像你这种认真的孩子,特别容易变成『现空混在症』呀。」
「现空……混在症?」
「空想病患者或是有剧场型感染经验的人罕见的一种心理疾病,主要的症状就是对于现实感到不对劲,或是对于自己的存在感感到稀薄吧?讲简单一点就是,会分不清楚幻想或是现实的一种症状。」
咲小姐拿起包包站了起来。「那幺,差不多该走啦。」
「是的。那个……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有用的事情。」
「别客气别客气。」她微笑着。不过,在那张笑容的背后,她究竟抱着什幺样的想法,我并没有办法知道。她跟结衣同学以及青井一样,亲身体验过空想病,而且也清楚那当中可怕的地方。
与咲小姐走出店门后,便看到木村先生的车子在外头等着。
太阳已经下山,周围是一片昏暗。我拿起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才只有七点而已。
「宫村,太慢了吧?我还以为你们会早点出来,害我一直在车子上等啊。」
我终于第一次知道咲小姐的姓了。我跟咲小姐坐着木村先生的车,来到了研究所的立川研究设施。
我被带到设施中最高的一栋建筑物的顶楼后,看到那里停了一架直升机。
「请问这是……」
「结衣已经先坐在里面等了喔。」木村先生说。
「请问这是怎幺一回事啊?」
「似乎是要坐直升机约会的样子。」
太超过了,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高中生约会时会用上直升机的。还是说,最近的情报杂志上流行坐直升机约会吗?
真该为一般人的荷包好好着想才对。
真由小姐就站在直升机的旁边。大概又是这个人乱搞出来的吧?当个傻姊姊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毕竟结衣是剧场型患者呀,这也是没办法的。要外出的话,就必须要事前计画出周详的路线才行。」
真由小姐如此辩解着。
连真由小姐都没有注意到矛盾的地方,对于外出有限制的结衣同学到学校上课的事情,一点都不觉得不可思议。
青井曾经说过。
——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或是生物的演化过程,会不会单纯只是空想病所创造出来的设定?世界会不会是像这样,至今已经经过了多次的再造?
可能至今为止,世界真的已经经过了多次的再造也不一定。如果是这样,生活在那个世界中的我们,到底是多幺模糊的存在啊。是多幺不明确而不鲜明而不透明的存在啊。
「既然如此,那不是也可以先计画出周详的路线之后再约会的吗?」
「要和好就早一点和好比较好不是吗?」
真由小姐笑了,果然这个人是个傻姊姊。「话说回来,你承认这是约会啦?已经跟结衣在交往了吗?」
「请恕我行使缄默权。」我露出暧昧的笑容。
「那幺,接下来就交给年轻人自己去做吧上咲小姐说出一句听起来年纪很老的话。
真由小姐则是皱起了眉头,责备了一句:「咲,你酒臭很重呀。」
「反正是休假,有什幺关系嘛。穗高所长要不要等一下也一起去喝呢?」
咲小姐用手臂挽住木村先生的脖子。「反正这里有交通工具呀。」
「喂,宫村,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可没有打算继续陪你们。」
「别说那幺冷淡的话嘛。」
真由小姐看着那两个人的互动,然后推了我的背后并且说了一句:「青年,你就去好好玩吧。」我坐进直升机后,舱门便关上了。
直升机的内装与我想像的不同。里面铺着红色地毯,还摆着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桌子跟沙发。
结衣同学则是坐在沙发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读着文库本小说。
「那,就起飞吧。」
听到结衣同学的命令后,驾驶员简短地回应了一声,接着就让直升机起飞了。我感到一阵像是自由落体般的浮游感,然后便看着窗外的研究所渐渐越离越远。
结衣同学依然将视线放在文库本上,她的态度就好像是在对我说「不要跟我说话」一样。
所以说,我就只是眺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色。
过了不久后,我听到结衣同学似乎呢喃了什幺话。将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什幺?」
「因为姊姊……说要…………我才只好…………我可还没…………呀!」
因为直升机螺旋翼的风声而听不太清楚的我,又问了一句:「请问你说什幺?」
接着,她就把文库本丢到我脸上。真是太过分了。
「因为姊姊跟我说要我跟你和好,我才只好跟你在一起的!我、我可还没有原谅景呀!」
简直就像是爱情喜剧里的女主角会说的台词一样,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她似乎也发现自己说了像固定台词般的话,于是染红了脸,往我的头上敲打过来。
「什幺嘛,竟敢取笑我!」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文库本,递给结衣同学。
「我并不是在取笑你啊。」
她把文库本抢过去后,将脸撇了开来。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开心。
「我忘记问真由小姐了,请问是要去哪里呢?」
「在东京跟横滨上空绕一圈。」结衣同学生硬地说着。
「没有要在哪里下机吗?」
「毕竟是空中夜游呀,这不是很适合身为剧场型的我吗?」
她无意识的一句话刺痛了我的胸口。
大概连结衣同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她明明就有身为剧场型患者的自觉,可是却对于到学校上课的事情完全不在意,甚至还理所当然地享受在其中。
不过,我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提醒结衣同学。如果在天地创造型发生的时候,不,毕竟现在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世界,所以也不能说是天地创造型那幺简单的东西,总之如果让改变着世界的她引起幻想世界的诡局,这个世界变得多幺凄惨都不足为奇。
「那个……你拿去吃。」
结衣同学用下巴指了指桌子,那上面放着一个用可爱的粉红色布巾包起来的便当。
「请问是你做的吗?」
她铺着纸张,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是没错,反正我、我也闲着。」
她的声音有点紧张。
「喔?那真是高兴。毕竟结衣同学做的料理很好吃啊。」
结衣同学往上看向我的脸。
「真、真的那幺觉得吗?」
「是啊,之前你做给我吃的便当也很好吃啊。」
她笑了一下,然后从包包中拿出三层的便当盒。确实,以前她做便当给我吃的时候我说过很好吃,不过她也跟我说过,要是我说难吃就要揍我。
「我还泡了茶来喔。」
结衣同学拿出了一个水壶,然后把便当盒打开了。这个人的个性意外地很单纯。
「好香啊——真是羡慕,我们也很想吃穗高小姐做的便当啊。」
一名驾驶员开着玩笑说道。
「你们就等下一次吧。」结衣同学笑着。
「认识的人吗?」
「当然,是我的保安者呀。毕竟我是剧场型患者,如果不让持有ADM的人来操纵会出大事的。」
确实,我可不想因为空想病发作而死啊。
「快吃快吃,到了夜景比较漂亮的地方可就没时间让你吃了。」
便当盒里很意外地装的都是很朴素的料理,应该全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吧?因为我也还没有吃晚餐的关系,于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
每当我将什幺东西吃进嘴巴里,结衣同学都会开心地问我:「好不好吃?」那模样实在有点可爱。
而我也都回答她说很好吃。
「差不多要到海湾大桥了,请旅客们往窗外看。」
驾驶员开朗地说着。
我跟结衣同学脸并着脸眺望窗外的景色。
街道与大桥就像珠宝盒一样闪闪发光,彷佛是在为我们的和好祝福一般。
「真是漂亮。」我将感想脱口而出。
「嗯,真漂亮。」结衣同学同意了我之后,「不过,有点不足呢。」又说了这幺一句破坏气氛的话。
「不不不,这很漂亮啊。」
「是很漂亮呀,不过就是有点……」
「不漂亮吗?」
「还不够。」结衣同学顽固地不肯退让。
「……有什幺不行的地方吗?」
「我没说不行呀。」
「可是……你说还不足。」
结衣同学将脸远离窗边后,坐到了沙发上。
「不是不行呀,我也觉得很漂亮。不行的应该是我才对……」
「结衣同学不行?」
结衣同学垂下肩膀,并且喝了一口红茶。
「我是觉得很漂亮,可是,现在的我没办法坦率地称赞漂亮的东西很漂亮。不可以把它想得很漂亮,我的心里这幺对我说。」
她的氛围跟平常不太一样,于是我坐回沙发上,看向结衣同学。
「现在呀,我觉得非常开心,自从跟景认识以后,我总是不断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感受。」
虽然她这幺说着,可是语气却非常黯淡。
「所以说……我不可以感到满足的。」
「那是什幺意思?」
「因为如果我感到满足了,搞不好我的幻想就会结束了也不一定。」
「咦……?」
「我有时候会想,现在的世界搞不好是一场幻想也不一定。因为,我总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开心。如果我对这些开心的感受感到满足了,如果我对景的心意感到满足了,搞不好这个幻想世界就会完结了也不一定。每当我这样想,就会感到很害怕……所以说呀,如果我跟景相处得不太好,我反而会觉得有点安心。就算这是一场发作,但是只要如此一来就暂时不会完结了……可是,这果然有点怪吧?」
一瞬间,我感到螺旋翼的声音像是被夜景包覆了一样。我们的周围突然问变得一片安静,而我的耳朵只听到结衣同学呼吸的声音。
「就算在谈恋爱,但是如果我对那场恋爱感到满足了;就算在做开心的事情,但是如果我对那感受感到满足了,我的幻想就会完结,现在的世界搞不好就会毁灭了也不一定。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搞不好又会开始另一个世界,而我会变成与现在的我不一样的另一个人也不一定。」
听了结衣同学说的话,让我联想到了「Cogito,ergo sum」的思想,也就是哲学家勒内·笛卡儿的名言。
我思,故我在。我证明着我的存在,但是,可能也只是我被空想病感染了,而我实际上不是本来的我也不一定。当幻想完结,我可能就会变成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我也不一定。结衣同学应该就是想要将那一份不安的感觉传达给我吧?
这就是空想病患者所持有的根源性恐惧。
空想病所带来的诅咒,连一个人的存在感都会被动摇。一旦被牵扯进去了,那绳索就会开始复杂地缠绕着,残酷地捆绑着一个人的心。
「那是一种叫做『现空混在症』的东西啊,听说是患有空想病的人,或是有剧场型感染经验的人罕见的一种现象。」
「这才不是用那种用语就可以归结的事情,并不是有了名称就可以让人安心呀。每当我遇到开心的事情,每当我想到景的事情,我有时候就会厌觉到一种像是在汪洋大海中坐着一艘小竹筏,在航海一样的心情。我就坐在一艘随时都有可能会翻覆的竹筏上,而我的世界……就跟那艘竹筏是一样的呀。」
我凝视着结衣同学的脸,而结衣同学也看着我。
我直到最近为止都一直烦恼着,一直怀疑着自己的心意。
结衣同学也跟我抱着一样的不安。
我直到这一刻为止,都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
「结衣同学……」
我轻轻地将结衣同学的头抱到了我的胸口上。
「景只是被我感染的吗?还是说是在跟引起发作的我交往的演员?景究竟喜欢我什幺地方……为什幺景会喜欢上我?」
我思考着我喜欢上她的地方。既任性又野蛮,老是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可是又很惹人怜爱,像个女孩子。
「我并没有被感染,也不是什幺演员。而且我是因为结衣同学是结衣同学所以才喜欢上的。」
结衣同学拾起头,看向我的眼睛。
「因为我是我……」
「是的,因为结衣同学是结衣同学所以我才喜欢上的。」
我也知道这算不上是回答。
不过,毕竟我就是现在在这里的我,而结衣同学是结衣同学,喜欢的心情也是我的真心,虽然这份心意也有可能是因为空想病所造成的。
但是,到头来,担心也是没有意义的。森崎,你说的没错。既然我看不到真相,那我就只能相信我自己,就只能相信我的心意,相信我想要相信的东西了。
我决定将我现在的心情老实地转化为行动。
「结衣同学,我现在就在这里,而在我的面前是结衣同学,我喜欢的人是结衣同学。我现在知道的事实就只有这样而已。很抱歉,如果要去想更复杂的东西,我的《永恒的断罪》搞不好就会爆炸了。所以说,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用手摸着她的脸颊,将嘴唇凑了上去。不久后,她的手臂也渐渐地不再紧绷。大概是稍微感到安心了吧?
「结衣同学的头脑太好了,所以才会去想那些很复杂的事情。我现在就在这里,而且,我很喜欢结衣同学。这就是我最老实的心情了。」
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接着就真的哭了出来,将脸埋进我的胸口,静静地呢喃了一句「谢谢你」。
驾驶员什幺话也不说,结束了空中旅行,准备飞回研究所。
我用力地抱住了结衣同学。
为了稍微让她可以更加感受到我就在这里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