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 仲西景 陵青高中》
陵青高中与一般的高中不太一样,不但采用了学分制度,而且学期末的结业式也举行得比较早。
因此,期末考相对地比较早举行,而考卷到了二月初就会发还给学生。
站在讲台上的任课老师对我说着「恭喜你」,然后满面笑容地将考卷交到我手上,让我忍不住讶异了一下。不过,当我看到考卷上的分数,也就能理解了。
因为上面的分数竟是一百分。
这堂自然环境论的考试在每次的最后一定都会有一题十分的小论文。而讲师总是以大学生的水准在评分这一题的答案,因此通常不会有学生拿到十分满分。
就因为这样,这堂课的考试在学生之间总是被讽剌为『满分九十五分的考卷』。
而我竟然在如此难关的考试中拿到一百分,也难怪老师会恭喜我了。
我并不记得我有特别努力准备这一堂课的考试。毕竟在年末年初的时候,我被结衣同学的发作感染了,害我几乎所有的考试都必须靠前一晚的临阵磨枪。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甚至对于自己有参加自然环境论期末考的记忆都感到很模糊。
我原本还打算把自然环境论这类的通识课程全数放弃,顶多拿个五十分再加上一第学期跟第二学期预先累积的分数,应该就可以拿到这个学分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意外。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师发错考卷给我,可是姓名栏上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而且笔迹也毫无疑问地是我写的东西。
当我回到座位上,森崎就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肩膀。
「就是有那种说自己没有念书,最后却拿满分的家伙啊。拜托你别这样吧?感觉像在讽剌别人一样。」他一脸快活地说着。
「不,我是真的不记得我有念过书啊。」
「别装了啦,你一定超用功的吧?我前一天晚上也努力了很久,不过就是觉得临时抱佛脚的效果也有个限度啊。」
顺道一提,森崎拿到的分数是五十分。
我也只能暧昧地笑一笑了。
最近我总觉得自已很容易忘记事情。周围的人经常会告诉我一些我不记得有做过的事,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连自己有没有吃过早餐都会忘记。
取而代之的,有时候会突然记得一些我本来应该不知道的知识。
想必是我的错觉吧?或许是把我在看电视或上网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获得的知识,误以为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的东西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考试拿到一百分也实在太夸张了。
到最后,我不记得自己有参加过的考试全部都拿了满分,反而是考试前一晚临时抱佛脚的其他科目都只拿了平均七十分的分数。
就在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之中,结业式来临了。
校长与教头老师宛如摇篮曲般的致词结束后,当我忍耐着呵欠准备回家的时候,森崎忽然问了我一声:
「你要去哪里啊?」
「欸?什么去哪里?当然是回家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跟青井同学还有今井同学约好要一起去吃饭吗?」
「咦?有那回事?」
「不是昨天才约好的?」
就算我再怎么搜寻自己的记忆,也完全回想不起这件事。
不,仔细想想,可以供我搜寻的记忆也实在太少了。这半个月来,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记得我有念书。虽然没办法全部回想起来,不过确实有念过几个科目的书。
跟结衣同学则是……这么说来,我最后一次跟结衣同学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或许是因为我读书太忙了,所以根本没跟她见过面也不一定。
「喂……你呼吸有点急喔?没事吧?」
森崎一脸担心地抓住我的手臂。
「哦……哦哦,我没事。我、我问你一下,我最后一次跟结衣同学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我说完后又摇摇头。
「抱歉,没事。这种事就算问你也没用吧?」
「不是昨天吗?」
我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森崎。
「……昨天?」
「不就是昨天,我们这些老面孔才见过面吗?今天要吃饭的事情,也是昨天约定的啊。」
我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这不是「记不记得」那种程度的问题。我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有所行动了。
「……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你念书念得太累了吧?」
「嗯……或许就是那样。」
「今天的约定要不要取消?」
「不,没问题,我会去啦。」
姑且不管一脸担心的森崎,我们后来就在校门口跟青井还有今井同学会合了。
「那么,要去哪里?」听到我这么一问,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我。
「欸?怎么啦?」我忍不住慌张起来。
「你昨天不是说过你来决定的吗?」青井说。
「我?」
今井同学跟森崎也点点头附和青井。
「哦、哦哦,说得也是。我都忘了。」我只能勉强笑了一下。
这实在太奇怪了。
仔细想想,自从我入学之后就不断被卷入结衣同学的幻想之中,或许是真的感到累了也不一定。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跟结衣同学在一起很开心,想要跟她见面的心情也依然没变。
我在这时还未察觉到,这份矛盾的感觉已经渐渐开始侵蚀我的意识了。
《二月八日 森崎进一 陵青高中》
顺利度过期末考、结束二月初举办的结业式后,我、仲西与今井同学在青井同学的邀约下,来到了社团大楼的屋顶。
「然后呢?到底有什么事?」仲西向青井同学问道。
青井同学不作答覆,而是拿出一本蓝色外皮的书放到桌上给我们看。那本书在装订上有点随便,看来应该是手工制作的。
不过比起它的外观,印刷在封面上的标题、原作者名以及作者名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空想症候群 原作\穗高结衣,著\青井晴』
仲西半眯着眼睛看向青井同学。照这家伙的个性,应该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卷入什么麻烦的事情之中了吧?
「这是什么?」
「话剧的剧本。」
「为什么结衣同学是原作?」
「因为原作就是她负责的啊。」
「为什么要把结衣同学扯进来?」
「为了把你也扯进来。」
「为什么有把我扯进去的必要?」
「因为《银世界》的大家虽然很喜欢合力去完成一个作品,但是愿意当演员的人很少啊。去年六月的陵青祭,才一年级的我就担当主角级的角色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仲西差一点就把含在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了。他大概是跟我猜到一样的事情吧?
「该不会……你是打算要我演主角吧?」
「答对了。」青井同学俏皮地用高亢的声音回答。
「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我拒绝。」
「没用的。」
「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力吧?」
「没有没有。」青井同学愉快地笑着,然后拿起手机打给了某个人。从她对话的内容听起来,通话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子不会错。
青井同学把手机递给了仲西,笑着说:
「她要我换给你听。」
仲西的表情僵硬得有够好笑。
『我是为了景写的耶!』
穗高同学火大的声音连我都可以听到了。
「那、那是很感激你啦,可是……」
仲西已经变得不知所措了。他明明自己也承认自己在穗高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这家伙却每次都想要尝试反驳对方。
他的个性不知道该说是不懂得记取教训?还是根本不会学习?
仲西花了好几分钟抵抗,最后还是一如预期地徒劳无功了。
「我知道了,我演……我演就是了。」
穗高同学大概是听到仲西的回答而感到满意了,于是挂断了电话。
仲西小声呢喃了一句「……上演日?」之后,向青井同学问道:
「表演的地点跟日期是?」
「三月三十一日,地点跟陵青祭一样,在第一体育馆。我们学校不是在入学典礼前会举办一场说明会吗?说明学分制度的事情,还有修课方式等等的。我们就是那时候要表演给新生们看,顺便当作是招募社团新生的手段。在另外的意义上,也是为了今年三月毕业的社团学长姐们举办的送旧会。」
「不,刚才结衣同学在电话里说她也会来看,可是那个人是剧场型患者啊,应该很难吧?」
「等大家都回去之后,晚上十点过后会专程为了她再上演一次。搞不好也会有几个研究所的关系人来观看。」
青井同学用吸管吸了一口冰咖啡后,转头看向我跟今井同学。
「我是希望你们两位也来帮忙准备工作啦,毕竟现在少了三年级,人手很缺啊。」
我当然是「好啊,毕竟上一次很有趣。」地立刻答应了,而今井同学则是「既、既然森崎同学答应的话,我、我也可以帮忙做做衣服之类的。」地答应了。
「衣服?真的吗?」青井同学问道。于是今井同学红着脸颊,挤出声音回答:「因、因为我偶尔会参加角色扮演会之类的。」
「没必要害羞啦,听说青井同学偶尔也会穿女仆装啊。」听到我这么说,今井同学就有点开心地大叫:「嗔?真、真的吗?」
「偶尔啦。」青井同学暧昧地笑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很缺做衣服的人手,所以真的是帮上大忙啦。」
接着,我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后,便在车站解散了。
穗高同学为了要提振大家参加话剧的士气,而企划了一场派对。不过,被邀请的人依然还是那些老面孔,也就是仲西、青井同学、今井同学还有我。穗高同学意外地很怕生的样子。
我们来到立川的研究设施门口后,仲西用手机联络了穗高同学。可是他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没精神,而且仿佛是在求救般不断窥视我们的方向,甚至还语气僵硬地向打电话的对象回应着「没错,决战的时刻到了。」或是「你们的存在必须要被驱逐才行。」之类的话。
大概是穗高同学发作了吧?
「啊、等、等一下……」
虽然仲西似乎想要跟对方继续通话,可是却被对方挂断电话了。于是他一脸呆滞地凝视着手机的荧幕。
「发作了?」青井同学问仲西。
今井同学变得脸色发青起来。毕竟她跟仲西一样,对于要扮演角色的事情感到很丢脸的样子。
「好像……就是那样。」仲西小声地回答后,忽然回过神来大叫:「她说她现在要过来这里。快逃啊!」
我猜,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吧?而一如我的猜想,眼前已经可以看到木村先生从建筑物中飞奔出来冲向我们这里的身影,还有跟在他后面、拿着红色的玩具球棒全力奔跑的穗高同学了。
仔细想想,她的保安者每次对应的速度总是会迟了一步。或者应该说是仲西每次都挑不对时间、或是运气实在很差吧?
好啦,今天又会被分配到什么样的角色呢?就在我心中忍不住抱着期待的同时,特拉乌姆波的影响就让我的意识中断了。
二十二世纪初,突如其来地从宇宙飞来了一块直径三百公尺左右的巨大肉块,丝毫不受大气层的摩擦高温影响,而直接撞击在非洲大陆的中央地带。坠落的冲击所造成的巨大能量转化为绯红色的火柱,气势甚至直冲天际。其结果让大量的沙尘蔓延到地球上空,使地球各地产生急遽的环境变化,让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地球联邦被迫加紧脚步进行经济与环境的复苏工作,然而,真正最大的威胁依然隐藏在事件的背后,人类的灭亡正默默地开始进入倒数计时。
冲击事件过了数日后,肉块为了完成始祖交代的使命而开始活动了。从毛骨悚然地脉动的肉块中,产生了一只接着一只的神秘生物,开始对人类张开凶恶的利齿。
人类终于明白了,那肉块并不是什么偶然之下的坠落物,而是对人类抱着明确的恶意并来到地球的东西。
这些躯体宛如是人类、昆虫与工业机械混合而成的奇特生物,拥有非比寻常的巨大力量以及昆虫特有的特殊能力。而它们很快地便利用这股力量,侵略了广大的非洲大陆。
在临时展开的「地球外侵略者对策会议」中,身为地球联邦议会最高指导人的议长——茂·山本以其祖国的娱乐作品做为参考,而将肉块称呼为『大首领』、将大首领产生的神秘生物称呼为『怪人』,并且为大首领与怪人所组成的集团取了一个参杂恐惧与讽剌之意的名称一『Joker(简直像是玩笑般的一群家伙)』。而这样的通称也立刻传遍了整个世界。
另一方面,为了对付这群只靠各地区的零星军事活动完全无法对应的家伙,地球联邦获得了世界各国的同意,将所有地区的军事力量集结并创立成一个单一组织——地球联邦军,并且将「歼灭Joker」设定为全人类的最优先事项。
然而,面对日复一日不断增加数量的怪人,地球联邦军依然难以设立有效的对策,最后终于让对方突破了非洲的防卫线,使战火蔓延到了欧洲与中东地方。在这个时间点上,地球联邦军的损害数字已经到达两百万以上了。
与此同时,地球联邦在暗地里秘密进行的改造人研究终于在临床实验上获得成功,将怪人的遗传基因埋入人类的肉体中,创造出了与怪人拥有同等力量的人类。
他们借由让改造人穿上通称「装甲服」的特殊强化装备,使其能力获得飞跃性的提升,最终终于完成了战斗力足以大幅超越怪人的最强士兵。
毕竟世界的情势已经不容许人们再计较伦理尊重之类的问题,因此当改造人的存在与实验的内容被公开的时候,人们甚至对这个新希望的诞生抱着好意的想法。
然而,地球联邦的计划预测立刻便踢到了铁板。
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类适合接受怪人的遗传基因。即使地球联邦针对所有幸存的人类进行了超大规模的基因筛检,但是最终能够成为改造人的人类却只有少少的七个人。
在茂·山本的指导之下,地球联邦只好祭出苦肉计,将这些改造人当作军事宣传的材料而加以活用了。
毕竟人类在面对地球外侵略者的战局上陷入了压倒性的劣势,因此便有人开始高唱末世理论,当中甚至有人对Joker的存在抱起了信奉心,将枪口转而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就是为了提振人类全体节节低落的士气,地球联邦决定塑造出一个英雄形象。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地球联邦直属机关——《地球防卫战队保卫者》便成立了。
以身为队长的红战士为首,各自被取名为粉红战士、黄战士、紫战士、蓝战士、黑战士与绿战士的改造人们穿上配合自己称号色彩的装甲服,穿梭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场之中。
绽放光辉的特殊武器、随风摆动的武士礼服,再加上足以粉碎巨大邪恶的强韧力量。曾几何时,地球防卫战队保卫者让人们联想到了过往时代中虚构出来的英雄人物,并且将他们赞颂为『Colors』了。
而事实上,他们确实彻底发挥了被赋予的能力,而屡建战功。一下又在怪人群中击败中核体,一下又在欧洲战线打乱怪人军团的阵脚,甚至亲赴战场的最前线,面对上千的怪人却丝毫不感到退缩,并且将对方全数击退。
然而,在拥有无限繁殖能力的大首领面前,仅仅七名的英雄依然还是太过渺小了。地球联邦军在战线上节节败退,丧失了社会系统与文明,最后被逼退到首都的纽约。
地球联邦的首都——纽约的街头上,过去的繁荣情景已不复存在。曾经被称为摩天大楼的大厦群大半都已崩塌,象征着战斗的激烈程度;放眼望去皆是一整片瓦砾堆,曾经为夜晚的黑暗装饰色彩的信号灯与霓虹也不再发出光辉。彻底荒废的街道上,刮着混杂沙土的干燥冷风;爆炸声响与枪声、怒吼取代了过往的繁华与暄嚣而回荡在四周。
入侵街道的怪人群将人类一个不留地杀害排除并不断前进的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工厂作业线般的情景。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它们面对人类时,除了抱着纯粹的恶意之外别无他物。
地球联邦军早已陷入崩坏状态,失去指挥系统的士兵们只能躲在化为废墟的大楼中,尝试着最后的抵抗。
事到如今,能够抵抗Joker的存在,就只剰下单枪匹马即拥有惊人战斗力的保卫者们而已了。
保卫者与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的Joker大军在都市的中央——时代广场这块狭小的地区中,进行着最终的决战。
保卫者们手握的光学武器、Joker释放的怪光线与怪热线在时代广场上互相交错。音速中进行的这场战斗,在常人的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光的残像,远看之下甚至就像某种华丽的仪式。钢铁制的信号灯被光学武器斩落地面、柏油路面在热线与光线照射下不断蒸发。
一进一退的激烈战斗中,红战士被敌人的射线击毙了。
他总是持剑站在战场的最前线,一直以来保护着人类与自己的伙伴们。
无论是欧洲战役、南美会战还是这次的地球联邦首都——纽约防卫战中,他总是毅然站在怪人大军之前,为了守护人类的希望而战斗着。
红战士一直以来都是一名堂堂正正地从正面抵抗邪恶势力的热血男子。他拥有察觉状况瞬间变化的观察力、柔软的对应能力以及优秀的领导能力,在保卫者之中也拥有出类拔萃的战斗能力,而受到其他队员们的爱戴。
因此红战士的战亡,同时意味着保卫者们崩坏的序曲。
与红战士是一对恋人的粉红战士,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在眼前身亡的情景而陷入恐慌状态。就在她让手上的光学鞭掉落地面的下一个瞬间,她的胸口就被开出了一个洞。
粉红战士呆然地将视线往下一看,怪人发出黑色光泽的手臂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手臂就从自己的胸口伸了出来。当她察觉到那是怪人的拳头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身体时,她的嘴角也溢出鲜血,全身失去了力气。
「红战士!粉红战士!」
身穿黄色装甲服的男子大叫着。他握着光学斧的右手带着他满腔的愤怒,向怪人大军攻击而去。见到单枪匹马攻击而来的黄战士,一只怪人释放出看不见的能量体剥夺了他的自由后,利用人类无法感知的音波对同伴们发出暗号。
「可恶!」
为了拯救陷入困境的黄战士,蓝战士举起挂在腰上的光学枪,瞄准怪人的额头。就在同时,他的意识忽然转暗,一发巨大的怪光线烧尽了蓝战士与他的四周,瞬间将一切都蒸发了。
「蓝战士!」
绿战士对着渺渺升起的白烟呼喊着伙伴的名字。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伙伴已经被烧得连骨头都没剰下,但他依然还是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黑战士领悟到我方情势已经无可挽回,于是抱起绿战士的肩膀,并且对着稍微离了些距离的黄战士与紫战士大喊:
「黄战士!紫战士!暂时撤退吧!」
然而,面对怪人大军的猛烈攻势,他们丝毫没有可以撤退的机会。不久后,黄战士与紫战士的身体也倒落在地面上,滚滚涌出的鲜血流入了排水沟中。
黑战士奋力抵挡着怪人们如怒涛般的攻势,并小声说道:
「我来制造机会,绿战士,你就趁机逃走吧。」
「你在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小鬼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一件错误啊。」
「我好歹……也是保卫者啊。」
绿战士挥舞着长剑,回答黑战士。装甲服中早已溢满了汗水。他虽然逞强地说着这番话,但自己其实也很明白,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了。
「你只是因为遗传基因刚好适合而已吧?」
「要这样说的话,黑战士不是也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名军人,就算遗传基因不适合,我也会加入地球联邦军的。不管如何,结果都不会变。可是,你不一样……哦!好险!」
黑战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强袭而来的怪光线后,继续说道:
「居然要把人类的命运托付在一名国中生的身上,要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才对。那才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的黑色笑话。搞不好真正的Joker(只会说笑的家伙)是我们人类也不一定啊。」
黑战士说完后,开心地笑了出来。
「黑战士……」
「你听好,我等一下会直冲敌阵,你就趁机跑吧。绝对不要回头。」
绿战士不禁犹豫了一下。确实,就算继续撑下去,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是全灭的命运而已。但是,就算他一个人苟延残喘,最后人类也依然只能灭亡吧?
「好了,快逃吧!」
黑战士从护目防具中拿出最终兵器后,一个箭步冲入怪人大军之中。
丝毫不给绿战士阻止他的机会。
绿战士看着黑战士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恐惧与孤独感忽然涌上心头,于是拼命地从战场中全力脱逃出来了。
仔细回想起来,与怪人们的战斗中,他总是不断地在失去。
失去家人、失去故乡、失去朋友,而现在,也失去了伙伴。
「……我什么都没有守护到。就连该守护的东西都没有了。这算什么英雄啊……」
他用彻底干燥的嘴巴自言自语着。
接着,这名身穿青绿衣装的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放弃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这次的发作花了三个小时左右才完结。
而现在,仲西正抱着头蹲在地上。今井同学则是满脸通红地对着墙壁嘀咕着,大概是在催眠自己把发作中的记忆丢向遥远的远方吧?
我笑着在一旁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空想病真的是一种有趣的疾病啊。
到最后,派对就这么取消了。在回家前,我们从木村先生手中接过了穗高同学亲手做的蛋糕。她似乎原本是打算在今天的讨论会上分给大家吃的。
至于穗高同学本人,则听说是在自己的房间中,正把脸埋在枕头里。
看来在幻想色彩浓厚的发作完结之后,反作用也会特别强烈的样子。
不过我倒是觉得,虽然只有发作中的一小段时间,但是至少有机会变成我小时候崇拜的战队英雄,所以感到心情非常愉快啊。
昨天晚上,仲西寄了一封手机简讯给穗高同学,对蛋糕的味道赞不绝口——我猜那多少也是为了对发作的事情作安慰吧——结果让穗高同学变得非常愉快,居然邀请我们隔天去吃她亲手做的料理了。
事情到这边为止还没什么问题。
可是,当我接到仲西打来的电话时,忍不住歪了一下头。
「五点半?早上?」
『对,她说要我们早上五点半在立川车站集合。』
我是没问题啦,可是那种时间火车有开了吗?为什么要那么早啊?」
『我哪知道?或许是要请我们吃早餐吧?哎咏,总之去了就知道啦。』
于是隔天天还没亮我就起床,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因为是首班车才刚出发的时间,中央线的车厢内空无一人,所以我在火车到达立川前又稍微补眠了一下。
青井同学早上有要事必须到神奈川研究所一趟,而今井同学则是要参加一场她期待已久的活动,因此这两个人都婉拒了今天的这场邀约。
当然,我对于今井同学参加的活动内容并没有详加多问。
当我来到立川车站南出口时,就看到两台厢型车停在圆环车道上。穗高同学就坐在其中一台车的后座。那是研究所的车啊。
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要开车送我们到研究所去的,可是这两台车居然开上了国立府中交流道。仲西这时才难掩惊讶的表情,询问坐在一旁的穗高同学:
「请问你是要请我们吃你亲手做的料理对吧?」
我也差不多想搞清楚穗高同学的打算了。
而穗高同学则是微笑着回答:「是呀。」
「是说要在结衣同学的房间请我们吃的对吧?」
仲西再次确认。
「是呀。」
谜团越来越深了。
「那请问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开上高速道路啊?」
穗高同学摇一摇手指,哂了一下舌头。
「人家不是常说,美味的料理源自于美味的食材吗?」
「说得很有道理。然后呢?请问那跟现在的状况又有什么关联?」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去拿呀。」
「拿什么?」
「食材呀。」
「请问是要去买材料吗?」
穗高同学摇摇头。
「所以我不是说,是要去拿吗?」
「拿什么?」
「食材呀。」
仲西跟穗高同学的对话陷入鬼打墙了。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很讲究食品安全吗?所以说,直接亲自去拿是最安心的呀。」
仲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暗,看起来有够好笑。他大概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吧?
「请问菜单是什么?」
「当季鲜鱼跟当季蔬菜。」
「蔬菜先姑且不论,请问鱼是?难不成我们现在要去钓鱼吗?」
穗高同学用拇指跟食指做了一个圆。
「答对了。你今天很聪明嘛。」
我只能说,穗高同学的行动力真是太厉害了。
「就只是为了吃一餐,居然要从亲临食材产地开始,也太夸张了吧。那种辛苦的事情,交给料理节目去做就够了啦。」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从穗高同学的个性上来想的话,或许仲西应该庆幸她没有说要从食材的栽培开始做起才对。
虽然说,那种情况我也很欢迎啦。田野工作,或许偶尔来一下也会很有趣。
仲西对着坐在驾驶座木村先生说了一句:「今天也辛苦您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当然,他那句话让穗高同学不太高兴。接着,车内的气氛又变得更加热闹了。
木村先生透过后照镜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听说这个人担任穗高同学的专属演员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我是没有问过详细的情形,不过听说在我们跟穗高同学相识以前,他们就已经认识很久了。
「话说回来,请问目的地是哪里啊?」
仲西这么一问,穗高同学就很可爱地扭着头「嗯——」了一下。
「到静冈县去钓狮鱼。如果可以钓到樱花虾就更好了,还有鳕鱼。」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樱花虾是用钓的。不过,我看我还是不要纠正穗高同学的错误比较好。
毕竟如果木村先生被叫去准备渔网的话,感觉有点可怜啊。
「木村,还要多久才会到静冈?」
「顶多再一个小时吧?另外,在静冈要钓到鳕鱼可能有点困难喔。必须要到更北方才行。」
「是那样呀?难得我学了新的鳕鱼食谱的说……!」穗高同学紧咬着牙齿说。
我瞥眼瞄了一下木村先生的脸,他的表情疲惫到让人不禁觉得他差不多该找个新人来交班比较好。我猜坐在后座的仲西现在脸上的表情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们到达渔港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而穗高同学的样子也是在这时候起了变化。
「哼,就来看看所谓『梦幻的鲫鱼』是不是真的可以满足我的舌头吧。」
她双手交叉胸前,眺望着大海,微微露出笑容。
我拉一拉木村先生的手臂说道:
「木村先生……穗高同学在讲些很奇怪的话啊。」
「很奇怪的话?」木村先生说着,并且将视线看向穗高同学。
「你们这些家伙做出来像扮家家酒一样的『最高料理』,这次想必会惨败在我所做的『无谬料理』之下吧?明天的『最高』、『无谬』料理对决实在让人期待。你就尽全力放马过来吧。」
穗高同学对仲西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走向车道对面的旅馆了。
「最后会哭的人是你啦。」
仲西则是瞪着穗高同学的背影,小声呢喃。
就是这样,又发作了。
不过,这次的感染者好像只有仲西一个人的样子。
就算在患者发作时与之接触,也并不是绝对就会受到感染。事实上,我过去就有过几次没有被感染的经验,而今天也是一样。但是,仲西就从来都没有从被感染的命运中脱逃的经验。
就这样,今天的我保有自我的意识,所以在这次的幻想剧中被排除在外了。我想我大概就是帮忙演员的工作吧?
我刚才在车内有问过木村先生,今天预定是当天往返。我记得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让穗高同学用今天带回去的材料做晚餐,然后大家享用完之后就解散的。
一名保安者赶紧跟在穗高同学的背后,消失在旅馆中。
从现在的状况看来,今天大概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木村先生用手掌拍向额头,仰天叹息。
「……我跟女朋友约好明天要出门的啊。」
接着他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了。对方就是以前穗高同学以『超世纪交响曲战士』为参考而引起发作的时候,帮了我们很多忙的那个人。那位女朋友在电话中怒吼的声音连我都可以听得到:
『每次每次都这样……现在才突然跟我说取消——』
木村先生拼命地解释着。
『我不管你了!木村这个笨蛋!」
可是对方最后丢下这句话后,似乎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不禁开始觉得木村先生有点可怜。
「请问没问题吗?」
「哈哈哈……谁知道?倒是森崎同学,你留下来过夜没关系吗?」
「是的,反正我明天也没事。」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不过一瞬间在心中有一种好像忘记明天要做什么事情的感觉。但是因为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把「感觉明天有事」这件事本身给忘记了。
「总之,到旅馆开作战会议吧。」
木村先生垂头丧气地说着。于是我跟在木村先生后面,进入旅馆。
仲西正在旅馆的大厅把手机放在耳边。
「……仲西?我才不认识那种家伙。」他这么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到裤子的口袋中。
他那反应实在很像感染者会做的事。
紧接着,我的手机就响起来。当我看到荧幕上显示的是青井同学的名字,立刻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喂?刚才打电话给仲西的人是青井同学吧?」
『没错。怎么啦?穗高结衣又发作了?』
「好像是那样。」我说着,瞥眼看向正要开始进行作战会议的保安者们。
『好玩吗?』青井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如果青井同学过来的话,应该会更好玩吧?」我开玩笑地说道。
『好,那我马上过去。』结果她就开心地如此回答我了。
「可是,我们现在在静冈喔?」
『静冈?为什么?』
于是我稍微对她解释了一下状况。
『穗高结衣不管有没有发作,做的事情都很大手笔啊。哎呀,反正静冈也很近,我现在就过去吧。』
就在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青井同学就坐着神奈川分部的车子抵达旅馆了。驾驶车子的是去年夏天在九十九里认识的佐伯先生。
「刚好我今明两天休假啊。听说你们这边的状况很有趣的样子。」
佐伯先生对聚集在旅馆大厅的我们搭话后,充满朝气地笑着,并且环顾四周。
「穗高所长呢……?」
木村先生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所长很忙的,就算结衣要出远门,也不可能每次都跟来啊。」
「……这样啊。」
佐伯先生转头看向在他背后的青井同学。
「晴,我今天就先回去啦。你要回去的时候可以搭新干线,要申请公费也没关系。」
——这个人也意外地很好理解啊。
去年夏天他之所以会浪费一整天的休假时间跑到九十九里,大概也是为了穗高同学的姐姐吧?
就在佐伯先生拍拍青井同学的肩膀,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木村先生忽然从一人坐的沙发上站起身子,轻轻把手放在走向出口的佐伯先生肩膀上。
「要下地狱的话,多个人陪也比较好吧?」
佐伯先生的嘴角僵硬起来了。
木村先生露出一脸阴暗的笑容。事到如今,要死一起死,钓上够的鱼绝不放手。他的心境大概就是这样吧?
木村先生的个性也实在有够好样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长久以来跟自由奔放的穗高同学保持良好的关系吧?
彻底把佐伯先生也拖下海后,我们又继续在旅馆的大厅展开作战会议了。
大厅旁的柜子上,装饰着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日本人偶,还有治愈系的布娃娃;在柜子上方还挂了一幅画着大海的油画。这种毫无统一性可言的气氛,与其说是旅馆还比较像是民宿。
我们坐在老旧的褐色沙发上,将白纸跟笔记型电脑放在铺了白色蕾丝桌巾的玻璃桌面上,进行着对话。
我一边享用着旅馆老板娘泡的茶跟准备的茶点,悠哉地听着会议的内容。
仲西刚才只丢下一句「一切的准备就从明天开始」后,就早早躲进被分配到的客房呼呼大睡了。
穗高同学则是由一名保安者在客厅监视着,不过目前她好像还没有什么异状。
只是……
「茶冷了!快给我换掉!」
或是——
「我不是说过我只喝京都的宇治茶吗!」
这类用傲慢的语气命令人,还用力丢摔茶杯的行为,在保安者之间似乎称不上是什么「异状」的样子。
哎呀,真是心胸宽阔的一群人。这就是他们经验老到的证据吧?
最后,穗高同学喝到第三杯茶才总算满意了。当然,那依然是用茶包泡出来的便宜茶。空想病真的是要怎么玩都行啊。
「参考的原作感觉应该是什么美食漫画吧?」木村先生说。
「我猜应该是《料理一番!》啦,就是在Saturday月刊上连载的那个。毕竟以前穗高同学在学校的时候有看过它的单行本啊。」我喝着茶回应道。
木村先生瞄了青井同学一眼。
「青井同学有看过吗?」
「我只有听过作品名字而已。木村先生呢?」
「我连名字都没听过。」
「以前电视有播过相同名字的日剧,那是参考漫画改编的吗?」
佐伯先生问我。
「没错。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故事的内容。」
「我也不清楚。」最年轻的一名保安者接着我说道。
而其他保安者们也都摇了摇头。
「没办法啦。我就去最近的书店一趟,把那个《料理一番!》什么的买来吧。」
就在木村先生说着并且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老板娘跑来帮我们换茶了。
「你们在讲的『料理一番!』,是指漫画吗?」
「请问您知道吗?」木村先生说。
「真是刚好呢。如果是漫画的话,那边的书柜上就有喔。想看就拿去看吧。」
老板娘亲切地笑着,伸手指向一个书柜。
于是大家一起看向放在书柜上的漫画书。从第一集到第三十集的『料理一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像这种旅馆就是会摆一些长期连载的漫画啊。」我笑着,将漫画抱过来放到桌上。
「晚餐前,大家把它看一看吧。」佐伯先生摇摇头,一点都没干劲地说着。
「加油喔。」
老板娘似乎已经听说我们的状况,而笑着离开了大厅。
『料理一番!』是一部以美食为题材的少年漫画。
主角是一名立志成为料理人的热血高中生。他的父亲虽然经营着一家料亭餐厅,但是因为抱病的关系经常休息,造成客人越来越少。主角为了要让双亲经营的这家料亭重新成为过去曾经代表西多摩的一流名店,而日复一日地磨练着自己。
他不但参加了食品公司主办的料理大赛,展现出精彩的活跃表现,也为了向过去曾经照顾过他的人的报恩,而赌上店家的看板进行一对一的料理对决;故事中甚至还描述他与过去的对手合作,勇敢地挑战五对五的团体创作料理战,把恶毒的巨大连锁餐厅从街上赶出去的剧情。
这虽然是一部料理漫画,不过也同时像一部少年漫画般积极加入「热血」的元素,是一部杰出的作品。
因为内容实在太有趣了,大家都看得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到了晚餐的时间。
我们虽然有去叫仲西起床,但是他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征状。
青井同学的样子看起来很担心,可是她似乎也觉得勉强把仲西叫醒并不太好,于是我们只好继续让他睡觉,然后跟大家一起走进食堂。
穗高同学就隔着餐桌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老板娘,这松茸是哪里采的?」
她指着占地菇的料理,用傲慢的态度问着老板娘。
「是京都丹波产的。」
于是穗高同学环起手臂,深感佩服地称赞道:
「原来如此,风味果然不一样。」接着又问:「那这个真鲷的生鱼片呢?」
「当然是从濑户内海捕到的天然鱼了。」
老板娘用手托着装满鲣鱼切片的盘子回答。真的是要怎么玩都行啊,管她说了什么,穗高同学应该都会在脑中擅自补完吧?
穗高同学甚至喝着餐后的葡萄汁,然后说出了「这是二〇〇二年的勃艮第吧?」这种看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她精神错乱的台词。虽然最近确实慢慢有些人吃日本料理会配洋酒了,可是在这次的发作中,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考虑那些枝微末节的矛盾吧?
再说,清爽的鱼料理应该搭配的是白酒才对。这种事情就连未成年的我都知道啊。吃饱饭后,我们留下一个人进行穗高同学的监视工作,又继续开始看书了。
然后,总算搞清楚了我们这次应该做的事情。
「梦幻的缅鱼是指这件事啊……」
木村先生把漫画放到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玻璃桌上的漫画书翻开的是描写「抓到梦幻的鲫鱼吧!『最高』、『无谬』日本料理对决!」的地方。于是我们翻阅了一下那段故事的内容;
主角与对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乘着渔船,为了得到梦幻的鲫鱼而垂钓着。就在天气状况越变越糟的时候,对手比主角早一步钓到了梦幻的鲫鱼。
那是背鳍如满月般耀眼的黄金鱼,是当地人才知道的高级鲫鱼。
『看来这场胜负,是我赢啦。』
对手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把船开向岸边收工了。
而主角虽然继续留下来垂钓,但是上钩的却都只是普通的鲫鱼。
料理对决的时间渐渐逼近。
虽然主角的朋友问他:「事到如今,就用普通的鲫鱼也行吧?」可是主角并不妥协。主角与对手的实力可说是不分轩轾,所以主角很清楚,若是在材料上输了,就会输掉这场比赛。
纵然全身被大雨淋湿,主角依然毫不放弃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终于把梦幻的鲫鱼钓到了。
「看来这下应该会很辛苦啊。」
我把脸从漫画书上抬起来,对木村先生如此说道。
「斋藤,麻烦你去跟渔业协会联络一下,说我们要借两艘船。」
一位年轻的保安者接到木村先生的指示后,便起身询问旅馆的人员是否有黄页电话簿。
「请问有必要特地去借船吗?」
木村先生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香烟点燃后,抬头吐了一口烟并说道:
「我们必须要尽可能避免让使用抑制剂的状况发生啊。」
「……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听到佐伯先生说着这样的丧气话,青井同学跟木村先生便同时将手放到他肩上,异口同声地说:
「就不要说那么无聊的玩笑话了吧?」
「我、我开开玩笑的啦。」
我猜他应该是认真的才对。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地点可以钓到梦幻的鲫鱼吗?就算不是梦幻的也没关系,例如说像什么特别的鲫鱼也可以。」
木村先生接着向刚好经过走廊的老板娘如此询问。
「梦幻的鲫鱼?」
老板娘歪了一下头。
「我是没听说过。而且,这个时期的鲫鱼都很美味,应该都可以算是很特别吧?」
「……我想也是。」保安者丧气地坐回沙发上了。
「你是在讲刚才那套漫画的事情吗?那毕竟是画给小朋友看的,应该多少有些夸大的描写吧?」
老板娘晃一晃手,笑着离开了。
「哎呀……毕竟我也没听说过什么背鳍会发出黄金光辉的狮鱼啊。」
「应该随便钓起一条鱼,穗高同学就会满意了吧?毕竟她现在的状况是看着占地菇却会说松茸怎样怎样的啊。」
我为了让木村先生多少轻松一点而如此说道。
「你这么说……也是啦。」
于是木村先生苦笑了一下,把香烟捻熄了。
两艘钓鱼船在深夜出港后,现在已经开始在钓鲫鱼了。
「你们也真辛苦啊!」
船夫先生看着我跟保安者们的样子,搔搔头笑了一下。研究所似乎有说好要给他一笔感谢金,因此他看起来非常愉快。
搞不好现在打从心里在享受这场钓鱼大会的人只有我也不一定。其他的人都抱着一种祈祷般的心情,在一旁看着穗高同学的一举一动。
穗高同学对「梦幻的鲫鱼」抱有的执著非常强烈。那样子实在看不出来跟那个喝着葡萄汁大谈勃艮第的人是同一个人。
她最先钓起来的是跟狮鱼不同种的小型鱼类。
但是现在的穗高同学是听到别人把鲣鱼的切片说成真鲷的生鱼片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怀疑,还会一脸满足地享受的人。
——这下总算告一段落了吧?我猜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哼,我对小鱼没兴趣。」
可是穗高同学却嗤了一下鼻子,把鱼丢回大海中。
——什么!在场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果、果然,不是梦幻的鲫鱼就不行吗……?」
木村先生一脸不安地说着。
「不不不,没关系啦。刚才那条鱼跟鲫鱼比起来体型太小了,而且外型也不像狮鱼啊。一定只是因为穗高同学的脑袋里也没办法补完而已啦。」
听到我这么安慰着,木村先生就笑了一下,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回应:
「这样啊……说得也是。」
他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疲惫。
不久后,穗高同学好不容易钓到真的鲫鱼了。听说那并不是外行人随随便便就可以钓到的东西,让我不禁觉得她真是了不起。
鲫鱼的力气似乎不容小觑的样子,于是船夫先生就好意地上前帮忙被鱼竿折腾的穗高同学。
而穗高同学虽然一开始很强硬地说着:「不要多事!我一个人就行了!」然后发出仿佛要狠咬船夫先生般的气势,可是她后来在湿滑的甲板上滑倒后,就老老实实地接受船夫先生的帮忙了。
大概是被用力敲到的头很痛的样子,穗高同学眼眶泛着泪水,一边擦着自己的侧头,一边勇敢又努力地把鲷鱼钓起来了。
她那样子实在非常惹人怜爱。仲西大概就是被穗高同学偶尔会表现出来的那种样子给吸引的吧?
话说回来,她钓起来的狮鱼实在很高档。
「小妹妹,你摸摸看这里,这鱼肉很有弹性对吧?这就证明这是很高级的缅鱼啊。」
船夫先生让穗高同学摸摸狮鱼,非常和蔼地说着。他大概是有跟穗高同学差不多年纪的孙女吧?
——这样就告一段落啦。我猜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背鳍不是金色的呀。」
——什么! 在场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大概是因为刚刚敲到头的关系,穗高同学平常的语气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了。
「我想要的是背鳍像满月般耀眼的黄金狮鱼啊!」
——这个人真是……想必在场的每个人一定都是这样想的。
特拉乌姆波的视觉操纵能力,偏偏没有在鱼身上发生作用。
虽然我还很从容,不过其他每个人的表情都开始疲惫起来了。就算他们怀疑穗高同学是在刻意找碴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木村先生戳了一下佐伯先生的肩膀。
「佐伯先生,我记得你应该有潜水证照吧?」
佐伯先生大概是察觉到木村先生的用意,于是赶紧用力摇头。
「没有没有,那么了不起的东西不适合我啦。」
「我记得夏天跟结衣的同学们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你有这样说过吧?」
接着,木村先生就开始演起戏来了。失去退路的人真的有够强焊。
『所长也有证照吗?真巧啊,其实我也有说。』
『哎呀?佐伯君也有?』
『大海真的很棒啊,可以治愈我们这些在公司感到疲惫的人们。清澈的海水中闪闪发光的鱼群。珊瑚也很漂亮。潜在大海之中可以洗涤我的心灵啊。请问下次要不要找时间一起去潜水呢?』
『我考虑看看。』
『我知道一些很棒的潜水地点。请你务必要好好考虑啊。』
看到木村先生连语调都模仿出来的热情演出,我不禁爆笑出来了。佐伯先生一脸怨恨地瞄了我一眼后,垂头丧气地将手放到木村先生的肩膀上。
「够了。」
于是木村先生停下了演技,遗憾地耸耸肩膀。
「接下来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啊。」
「我知道了,够了。」
佐伯先生转过身体,侧脸看向木村先生。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做?」
「你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吧?」木村先生一脸轻松地回答。
「我说你啊,夜间潜水已经够危险了,现在装备也不齐全,你是要我怎么做?」
青井同学这时拉开橡胶波士顿包的拉链。
「佐伯先生,装备这里有喔,就连氧气筒和水中手电筒都一应倶全啊。潜水服我也找来适合佐伯先生穿的尺寸了。」
佐伯先生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为了预防万一,所以我去跟旅馆租来的。」
青井同学一脸平常地回答。
「预防万一是什么万一啦……?」
「讨厌啦,不就是像现在这种状况吗?」
「晴……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啊?」
「什么站在谁那边,别说那种像小孩子一样的话嘛。我们不是朝着『让患者的发作完结』这样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的同伴吗?」
青井同学露出阴险的笑容,将右手放在佐伯先生的肩膀上。
「晴……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还在对之前那件事记仇吧?」
「之前那件事?」
「就是去年要从海边回家时的那件事啊。你说要跟仲西同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就说仲西同学已经有结衣了,就算让你坐在机车后座他也不会开心,结果你不是就用超可怕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吗?再说,仲西同学就算让一个男的坐在后座——咕啊!」
青井同学投掷的波士顿包直接击中了佐伯先生的脸。顺道一提,青井同学的脸变得有点红。
佐伯先生还真是口无遮拦啊。
「别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请快点去换装吧。」
青井同学低头睥睨着倒在甲板上摸着鼻子的佐伯先生,非常冷酷地如此放话。研究所内的上下关系,在渔船上崩坏了。
「我猜你们应该是要佐伯先生去把鲫鱼挂到穗高同学的钓鱼钩上吧?可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让背鳍变成金色的问题啊?」
青井同学又从包包中拿出一罐喷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为了预防万一,我有准备好金色的喷漆啊。」
看来她真的对佐伯先生之前的失言耿耿于怀的样子。
我看着青井同学的笑脸,「哈哈哈」干笑了几声。背脊上冷汗直流啊。
佐伯先生换上潜水衣后,站到渔船边看着我们。他在腋下抱着一只鲫鱼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就算失败了也别怪我啊。」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背对着水面跳入海里了。
而猜想最后应该会失败的我们,在目送他离开之后,又开始讨论起下一个作战了。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勇敢面对挑战的佐伯先生,但是要在夜晚的海水中让鲥鱼挂到钓鱼够上这种事情,实在太有勇无谋了。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之所以会这么做,顶多就是抱着「能尝试就尝试看看」的心态罢了。
再说,这个点子是青井同学强硬地让它实行的。我看我还是少惹她为妙啊。
虽然我们有点担心佐伯先生从海面下一闪一闪地透出来的手电筒光线如果让穗高同学看到的话,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过她最后居然是说出「那个光是!难道是梦幻的狮鱼背鳍的光!」这种完全猜错状况的话,所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穗高同学忽然对着我问道:「喂!你觉得那个光是什么!」
「不会有错的!那正是梦幻的鲫鱼背鳍的光!」
我一边举手敬礼,一边胡閙地说着。
「这样啊!果然没错!」
就在我跟穗高同学在船上演出这番闹剧的时候,佐伯先生应该在海中辛苦奋斗着吧?
「然后呢?请问如果佐伯先生失败的话,我们该怎么做?或者应该说,他绝对会失败吧?」
我小声问了一下木村先生。
「哎呀,我想应该会失败吧?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我们两个人低头烦恼的时候,青井同学插嘴说道:
「没问题的啦。只要派个人去把穗高结衣引开,然后趁机在船上把鲥鱼挂到鱼钩上就行了。接着把鱼丢到海里,再把她叫回来,让她把鱼钓起来,就大功告成啦。」
青井同学的作战非常有道理。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潜到海里把鱼挂上钩啊。
我看了青井同学一眼。
「……一开始用这个方法不就好了?」
她则是耸耸肩膀,拨了一下浏海。
「那样做的话,我会咽不下这口气啊。」
——那是什么道理啊?这女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她是个为了报复会不择手段的女人啊。
「这是……」
穗高同学忽然大叫出来,于是我们大家都把视线聚集到她身上。
「鱼上钩了!快拉!」
一名保安者催促着穗高同学。
跃出海面的一条狮鱼,背鳍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是青井同学喷上去的金色喷漆。——那个男人居然真的办到了!我想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没想到因为报复心与一丁点的希望而展开的这场作战,居然真的成功了。
从穗高同学所在的地方相反侧的船边伸出了一只手,接着从海面现身的佐伯先生滚倒在甲板上。
「真不愧是神奈川分部的部长!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成功的!」
大家都对佐伯先生不断称赞着。
实在有够不要脸。这见风转舵也未免太夸张了。
佐伯先生摘下潜水镜,竖起大拇指爽朗地笑了一下。
「那当然,这种小事难不倒我的啦。」
虽然这种话轮不到我来说,不过这个人也真是会得意忘形啊。虽然他确实是个好人,可是我想他或许配不上穗高同学的姐姐也不一定。
「这场胜负,是我赢啦。」
穗高同学说完后,很宝贝地抱着刚钓起来的鲫鱼,并且把另一艘渔船叫过来,换乘过去。而负责跟在她身边的保安者也随后坐上了那艘船。
「开回岸边吧。」
船夫遵从穗高同学的命令,把船开向海岸。
「……都把鱼钓起来了,发作还没结束啊。」我说。
「她是打算发作到料理对决为止吗?」木村先生嘀咕着。
「穗高结衣并不是主角,而是对手的角色啊。」青井同学开口说道。
「对手的角色?」
「回想一下漫画的情节吧。首先把鲫鱼钓起来然后回到岸边的,是比赛对手才对。而且刚才她丢下的那句台词,也应该是对手说的。」
「也就是说,主角是……?」
大家一起看向仲西。
「就是他吧。」
「就是那家伙吧。」
「就是仲西同学吧。」
全员异口同声地说着。
毕竟受到感染的人就只有仲西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接着利用青井同学提出的密策,让仲西马上钓到了「梦幻的鲫鱼」。
然后我们向船夫道完谢后回到旅馆,并且为了监视穗高同学跟感染中的仲西,而轮流去泡温泉了。
走廊上的空调冷得恰到好处,很适合泡完温泉后火热的身体。
我原本想说到大厅再看一下漫画,结果就看到木村先生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他发现我走过来后,把夹着香烟的右手举到头上,对我说了一声:「今天也辛苦啦。」
「木村先生也辛苦了。」我回应后,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
「你们每次都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木村先生笑了。
「请不用在意啦,我甚至玩得很开心哩。」我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然后,我们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当木村先生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上时,我开口问道:
「请问木村先生有家人或朋友患有空想病吗?」
穗高同学的病情恶化为剧场型之后,他依然还是在担任穗高同学的保安者。也就是说,他是一名ADM的持有者,这也意味者他过去应该曾经曝晒在空想病患者发出来的特拉乌姆波之下很多年才对。
「我妹妹患有空想病啦。」木村先生看向窗外,回答我。因为屋外没有室外灯的关系,只靠屋内灯光照耀下的旅馆庭院看起来非常昏暗。
「请问你没办法担任你妹妹的保安者吗?」
「她已经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了。」
木村先生又从怀中拿出烟草点燃。「说是住院,其实也是在立川研究所的医疗大楼啦。我妹妹患有的不只是空想病,同时也是现空混在症的患者。」
以前我有听仲西简单说明过。
所谓的「现空混在症」,是空想病患者或者有剧场型感染经验的人在极少的机会下会罹患的一种心理疾病。患者会引起幻听、幻觉、丧失现实感、自我人格稀薄化等等症状,而如果病情再严重些,甚至会出现人格分裂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不用道歉啦。再说,虽然这样讲好像是在吓你,不过现在其实现空混在症已经是一种任何人罹患都不奇怪的疾病了。你最好也注意一点。当然,该注意的人也不只是你啦。」
木村先生用力吸了一口烟之后,抬起头往天花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有过被剧场型感染的经验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开口说:
「我确实是有感染经验啦。可是,跟空想病有过关系的人不是非常少数吗……?」
「医学上将现空混在症跟其他的精神疾病做出区隔,是大概十年前的事情。」木村先生说着,将视线看向我身上。
我感觉到我的手掌好像流出了一些汗水。
「那不就是……」
木村先生重重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空想病感染爆发——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那两个人的幻想感染了。全人类都被曝晒在前所未有的强力特拉乌姆波之下。在那之后,与过去已知的精神疾病稍稍不同的症状就接二连三地开始被发现。现空混在症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从其他疾病中被划分出来,成为一种新的精神疾病。这不是因为心灵创伤、压力或自律神经失调,而是因为空想病所造成的一种心理疾病。当然,在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之前,应该也有出现过现空混在症的患者才对,只是当时应该是被判断为其他的疾病了吧?」
木村先生捻熄香烟后,站起身子。
「除了未满十岁的小孩子以外,大家都有被感染的经验。所以我才会说,那是任何人罹患都不奇怪的疾病啊。」
木村先生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先去睡啦。晚安。」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了。我则是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晚安」后,抬头仰望天花板,思考了一阵子有关空想病的事情。
料理对决从一大早就开始了。舞台就在旅馆的中庭。
现场甚至还特地挂出了「最高、无谬,日本料理对决!」的布条,听说是老板娘好意帮我们准备的。
旅馆的房客与员工们都围绕在仲西跟青井同学旁,欣赏着这场料理对决。
「限制时间两小时。现在开始!」
扮演司仪的木村先生吹起哨子。
佐伯先生与另外两名保安者则是负责扮演评审的角色,排排坐在临时准备的长桌前。他们面前各自摆着『美食研究会会长』、『东京料理大学名誉教授』等等瞎扯出来的名牌。保安者们明明嘴上都在说自己觉得很麻烦,可是像这种细节的地方就是很讲究。
「青井同学要做什么料理啊?」
「交给仲西去决定吧。」
青井同学一边熟练地处理着缅鱼,一边回答我。
在一旁,眼神认真的仲西快速地切着青菜。
仲西本身并没有什么做料理的经验。但是,似乎多亏了特拉乌姆波的情报共有与精神共感能力,让穗高同学拥有的料理技术与知识确实传达到仲西身上的样子。
青井同学负责扮演的是仲西的助手。也就是说,这次应该不会又演变成之前她跟穗高同学之间的便当对决那种状况了。虽然我觉得就算真的变成那样也很有趣啦。
「不知道穗高同学是打算做什么啊?」
我看向穗高同学的方向,却跟她眼神交错了。
「哼,你很在意我要做的东西吗?」
「咦、啊……是啊。」
「那我就特别告诉你吧。是鲫鱼义大利炖饭啊。」
真不愧是穗高同学。
明明比赛内容就是日本料理对决,可是她却从菜单上就已经放弃那个前提了。
「有什么关系?她大概是想做和风义大利炖饭吧?」青井同学对着我苦笑。
仲西则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依然专心地在做着料理。
「光是讲『和风』就已经不是日本料理了吧?」
「在发作中跟患者讲究那么细节的问题也没意义啦。就把它想作是稀饭吧。」
青井同学笑了一下后,忽然又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向穗高同学。看来她虽然嘴上那样说,可是其实一点都没有要认输的打算。
大家都很认真地在进行这场料理对决。我虽然也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可是就算这是一场对决,也不是说真的会正面交锋,而是各自专心地在做着自己的料理,看久了也会无聊。于是我就跑去跟自己一个人在屋檐下玩着诘将棋(注:「诘将棋」是一种日本将棋的玩法,类似解谜游戏。)的木村先生一起下棋了。
这个人真的每次都很懂得怎么在工作中偷闲啊。
木村先生的将棋实力很强,而且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结果我们大概下了二十分钟就分出了胜负。接着我婉拒了木村先生「要再下一局吗?」的邀请,而跑去蹲在青井同学的脚边,看着她做料理的样子。
穗高同学也很认真地在做她的料理。
我对辛勤地做着助手工作的青井同学开口说道:
「我说,青井同学。在原作中,最后应该是对手赢了对吧?」
「是啊。」
「要是你做得太认真,赢了穗高同学的话,不是不太妙吗?」
「评审全部都是研究所的人啊,胜负老早就已经定好了。」
「这么说也对。可是,既然这样的话,你不是就更没有必要那么认真了吗?」
青井同学看了穗高同学一眼。
「这是一场自尊心的胜负。就算在比赛上输了,也不能在胜负上输掉啊。」
她的个性真的很不服输。
「这么说来,我记得以前仲西有称赞过青井同学啊,说你做的便当真的很好吃。」
忽然,青井同学把头低下来,双眼看向我的脸。
「真的?」
「真的啦。」
「他说我跟穗高结衣做的哪个比较好吃?」
「他是没跟我说到那种程度啦。」
青井同学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脸上也浮现出强势的笑容。这或许就是像武士厮杀前的那种兴奋的颤抖吧?
「那个……青井同学?」
「看来这场胜负,我真的不能输啦。」青井同学说着,用力握了一下菜刀的刀柄。气氛上看来我最好不要再跟她搭话比较好。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今井同学打来的。
我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后,对方却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就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电话收讯不好的时候,
『喂……喂?』
话筒就传来了这样的回应声。
「怎么了吗?居然不是传简讯,而是直接打电话,还真难得啊。」我说着,并且坐到草地上。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想问你一下,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明天啊?大概没问题……我猜啦。其实现在发生了一点状况,所以我人在静冈啊。」
我简单扼要地向她说明了一下。应该这场料理对决结束后,穗高同学的发作就会完结了。所以大概今天就可以回到东京了吧?
「然后呢?明天有什么事吗?」
『嗯……嗯,那个、就是、我明天想去买做衣服要用的布料,所以想问说,那个、你可以陪我去吗?』
「哦,好耶好耶。那要约在哪里?」
接着,我们就约好了碰面的时间跟地点。
『那个、你、你一定要来喔!」
「哈哈,我当然会去啦。不过万一,穗高同学的发作被拖长的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今井同学的样子听起来有点慌张,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啊?哎呀,虽然她平常就是那个样子啦。
就在这时,
「时间到!」
木村先生举起右手,吹响了哨子。
「请双方将料理分装给各位评审。」
穗高同学开始将义大利炖饭分装到盘子上,飘来非常美味的香气。
忽然,
「请等一下!」
青井同学对着木村先生大叫了一声。
于是木村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青井同学。
「请、请问怎么了吗?」
「我方要求替换评审。」
会场中一片哗然。
「为、为什么?」
青井同学瞥眼看向穗高同学。
「我听说在场的评审与他都有深交,甚至也有过去施恩的对象。这样并不能期待他们做出公正的审查。」
我拉一拉青井同学的裙摆,小声问了她一句:「你在做什么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场胜负,我一定要赢。」
「身为演员的工作呢?」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她狠狠地露出了笑容。
——没辙了,她彻底失去控制啦。
「我没意见,反正不管是谁来当评审,我的胜利都不会改变的。」
穗高同学充满自信地说着。
就这样,评审临时换人了。被选上的是包含老板娘在内的旅馆员工们。
老板娘愉快地坐到评审席上,首先吃了一口青井做的料理。
看来这些人也都可以称得上是很杰出的演员,纷纷说着:
「……这是?」
或是
「……难道说!」
或是——
「原来如此!是把那个拿来当汤底了啊!」
或是——
「原来下巴会融化就是指这样的感觉啊……!」
等等,彻底就像美食漫画里会出现的评审一样夸张演出着。
老板娘亮出了写着分数的板子。那是保安者们准备的东西。
「无可挑剔!满分!」
会场中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青井同学抱住了仲西的身体,开心地大叫:
「我们赢啦!」
真是给仲西赚到了。而仲西本人则是拨起浏海,呢喃了一句:「那当然。」看来他对于被一名美少女紧紧抱住身体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保安者们都纷纷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他们应该是在烦恼着事到如今要如何收拾状况吧?而我也是一样,现在我变得必须要在今天之内回到家才行啊。
老实讲,把青井同学叫来这里真的是太失败了。
「就算你拿了满分,我的胜利也依然不会变啊。我的料理可是突破满分的。」
穗高同学将义大利炖饭分装给评审们,并且看了仲西一眼。这个总是突破常识的人说出这种话,不可思议地就是有一种说服力。
对放了女朋友鸽子的木村先生来说,他也应该很想快点回到东京吧?想到他面临的灾难,我也觉得如果不让穗高同学获胜会很困扰。务必希望她的料理真的能够突破满分,然后让这场幻想快点完结啊。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不可以吃……」
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上,穗高同学的发作完结了。
就在评审们准备享用料理的瞬间,穗高同学忽然大叫出来,然后把碗盘全部翻倒了。
大家都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穗高同学。
而她本人则是环顾周围后,满脸通红地冲进旅馆里面。
「发生什么事啦……?」我嘀咕道。
「看来发作好像完结了。」
青井同学将右手放到下巴上,看着穗高同学冲上楼梯的背影。
「啊啊,原来如此。」
木村先生似乎突然明白完结的原因了。
「请问你知道什么了吗?」
「你想想,这次的旅行是为了要让你们吃她亲手做的料理而开始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说,她应该是希望让你们——」
木村先生转头看向仲西的方向。
仲西从感染之中重获自由后,大概是已经掌握了状况,而抱着头当场蹲在地上。真是惯例的结局啊。
节哀吧。
「尤其是希望让仲西同学第一个先吃到料理才对。就因为这样,她或许是在本能上对于让评审吃到料理的事情感到排斥,而那个想法赢过了她的发作吧?」
木村先生拍一拍仲西的背。
「你快点过去结衣的地方吧。当然,要记得带着义大利炖饭啊。」
《二月十三日 野中空 静冈县内旅馆》
穗高结衣的房间就像天岩户(注: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曾经被不断惹事生非的素盏鸣尊气到将自己关进了天岩户中,令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一样深锁着门,就算我再怎么安慰她,她依然迟迟不肯出来。
于是我只好继续装成仲西景的样子,不断对她说话:
「结衣同学,大家都在楼下等你啊。听说等一下要开庆功宴的样子。结衣同学不来的话,就没办法开始啦。」
「我才不要去呢,丢脸死了。」
她从刚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猜,她现在应该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了。
「可是……」
门板发出「碰」的声音,摇了一下。大概是她把枕头丢过来了吧?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你们不要管我,自己开始不就好了!」
我低头看向右手上捧着的义大利炖饭。
「那……请问我就在这边吃炖饭可以吗?」
「咦……?」
「我原本想说要在结衣同学面前吃的,所以把它端过来了啊。这样等下去的话,会冷掉的……」
我直接在走廊上坐下身子,拿起汤匙把炖饭舀进嘴里。
可是穗高结衣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我大约吃完一半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穗高结衣满脸通红着,害臊地问了我一句:
「好、好吃吗……?」
「那当然。没有枉费我们辛苦收集来的食材啊。」
我对着她微微笑。于是她露出满面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样呀……太好了。」
虽然她有时候做事任性又麻烦,不过确实是个天真又可爱的女孩子。
要是她知道她被仲西景拒绝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要扮演别人的人格比想像中的还要累人啊。再加上还必须装出自己被感染的样子,就更加辛苦了。但是,话虽如此,我应该还是有把事情办好吧?
只要没有对那个小丑露出马脚就行了。
『空想症候群』(改稿)
登场人物
仲西景
小丑
青井晴
森崎进一
炸弹魔
穗高结衣
身穿白色法衣的人
——梦想若是能持久,就能成为现实。
而我们现在不就是生活在梦想之中吗?
阿佛烈·丁尼生
第一场 Air(节录)
夜晚。从东京到神奈川,横跨静冈、爱媛而一路延伸到大阪的国道一号线上,寂静包覆着四周。
仲西景头也不抬地蹲坐在对向四线车道的中央。
小丑将深蓝色外套的套头帽盖到遮住眼睛的程度,抬头仰望纷纷飘落的细雪。接着,低头看向仲西景。
小丑 你要蹲在那里到什么时候?
仲西并不回应,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
小丑 开始觉得冷了吧?
仲西 我明明白天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在梦的世界中,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右手痛得让人受不了。
小丑 (摇摇头)那都是因为你做那种傻事啊。
仲西 真的。为了我这种人,居然连青井都被惹哭了。
仲西将亲线环顾四周。
仲西 ……话说回来,这里真的好安静。
小丑 因为这里是模仿你在《旧世界的落日》时体验过的那个光的世界而创造出来的。不但完全不会有车辆经过,在我们两侧的路缘护栏外也都用光的障壁遮断了。
仲西 我不是指那件事。是那些平常老是吵得要命的电线或电线杆现在都很安静啊。就算我跟它们说话也都不会有回应。
小丑 (摊开一只手比向四周)这里是横滨,电线都是埋在地底下的。重要的是,你白天的时候可以听得到那些无机物的声音吗?可以跟那些无机物对话吗?
仲西 是啊。人孔盖虽然很自我中心,不过护栏倒是意外地很懂得听人说话。
小丑走到仲西身边,单脚跪下后,轻轻拨掉仲西头上的积雪。
小丑 你的心,不,你的世界很不安定吧?
仲西 谁知道?现在我的右手痛得很厉害,身体也觉得冷到快结冻了。想到我惹青井哭的事情,就觉得心好疼。虽然并不强烈,不过我可以确实感受到我就在这里啊。仿佛就像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一样。
小丑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或许那就是真的吧?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青井晴喔?
仲西 她不在?
小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小丑 不管是穗高结衣、青井晴、青井佳织、森崎进一、今并心音、穗高真由还是木村,都不在这个世界里。这里就只有我跟你,还有将我们包围起来的封闭世界而已。
仲西 那不就跟「谁都不在」没两样吗?既然这样,到底哪边的世界才是真的?
小丑 我没办法回答你。毕竟空想病存在的世界就是那样的世界啊。
仲西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小丑 只要你还想寻找答案,就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将视线遥望远方)天快亮了。
小丑站起身子。于是仲西抬起头来。
仲西 ……咦?
小丑 也就是梦境要结束了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希望明天的对话可以比较有意义啊。
小丑留下这句话后,跨过路边的护栏,消失在亮光之中。仲西景沉默不语地看着小丑消失的背影过了一段时间,最后用力地摇头。
仲西 我什么都不懂啊。就连我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都不知道。(抱着头)可恶,究竟答案是什么啊?
仲西将背靠到护栏上,仰望细雪纷飞的高楼大厦间缝隙。
仲西 结衣同学,我简直就像空气一样啊——然后,你也是。
转暗。
从远处传来小丑的声音回荡四周,用既像是讽刺又像是怜悯般的语气说着:「明天准备别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