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大学大道上的樱花已过盛开期的时序。随风飘舞的花瓣,宛如雪片一般洒落地上,连黑漆漆的柏油路面都被染成了可爱的粉红色。在这般雅致的景象中——
有辆车蹂躏着可爱的花瓣,在国立市的街道上疾驰。一辆全长七公尺的豪华礼车。这八成是这个城市里格调最高,最华丽优雅,同时也是最细长的自用车了。那是住在国立市内的世界级大富豪·宝生家所拥有的凯迪拉克。如果在国立市遇见了凯迪拉克豪华礼车,最先联想到的总是宝生家。
在这辆豪华礼车的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是侍奉宝生家的司机兼管家·影山。他斜眼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樱花树,同时以一本正经的语气朝着身后说道。
「大小姐,您看看,好漂亮的樱吹雪啊。」
可是后头却无人回应。影山透过后照镜窥探车厢的情况。坐在后座上的宝生家独生女·宝生丽子,手指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就这样低着头,简短地回答:「——不用了。我再也不想看什么樱花了。」
丽子使性子似地左右甩甩头。她身穿黑色裤装、配上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打扮得非常朴素。这是丽子工作时的固定装扮。丽子的职业是警官。尽管身为富豪千金,她却是在国立市警署上班的现任刑警。也就是公仆。
「啊啊,可是……我也真是的。」
丽子在后座抱头回想昨晚的失态。
地点是在吉祥寺的井之头公园。在这个季节里,相较于东边的上野公园,位于西边的井之头公园更受人青睐,那是许多学生、上班族、工人、公务员、乱七八糟的鬼魅魍魉都集中在此,龙蛇杂处举杯畅饮的赏花圣地。
不可免俗地,丽子也跟大学时代的社团朋友一起来到了这充斥着赏花客的公园。
在盛开的樱花下,丽子与老友们围坐成一圈以啤酒「干杯!」,接着又就着烧酒「干杯~~!」。等到拿起日本酒「干杯~~!」时,丽子已经口齿不清了。在心情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时代的同时,她也忘了自己现今所从事的职业。
不过另一方面,满是赏花客的公园内,也是醉汉与失控的年轻人们大发酒疯的混沌空间。对年轻女性做出喻矩行为的男性多如过江之鲫。
出现在丽子面前的,是个看起来像学生,浑身散发酒气的轻浮男。
一起来喝嘛,大姐——那男人厚着脸皮地逼近过来。丽子三番两次地挥开他的脏手,到了第四次时,丽子紧抓住他伸来的右手,宛如拧抹布般猛力一扭,「嘿!」地大声吆喝,同时将男人朝后方抛掷。轻浮男一瞬间飞上半空中,画出漂亮的抛物线,一头栽进了井之头池塘里。
瞬间周围一片死寂,不久涌现出欢呼声与掌声。丽子则是回以胜利手势,不知是否误会了现场的情况。而那些惊慌失措的朋友们,连忙抱着她离开公园。
之后的事情,丽子全都不记得了。醒来时丽子已经躺在宝生家的床上。掉进池子里的轻浮男在那之后怎么了,这点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因为这个缘故,今早丽子很怕打开电视看新闻……
所幸,并没有任何电视台在报导「井之头公园发现浮尸!」的新闻。昨夜的遭遇,似乎在丽子与伙伴们的通力合作下,成了一场「完全犯罪」。不过——
「那可不是现任警官应有的行为呢……」
讨厌的记忆与宿醉让丽子揪起脸来。仿佛要安慰她似的,「请您放心,大小姐。」驾驶座上的管家郑重地开口。
「就算那名被害者出面指控,要求追究大小姐的责任,令尊清太郎老爷也会竭尽全力,把大小姐寡廉鲜耻的行为像是搓丸子一样搓掉。大小姐根本无须担心大难临头。」
「啊,对喔。」丽子放心地抬起头来。「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没必要烦恼嘛。因为我爸爸是有钱人——你是白痴吗!」
丽子痛骂管家,「问题不在这里!」然后不耐烦地在座位上翘起了脚。「影山,你好像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安慰失落的我嘛。明明可怜的大小姐正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之中……」
「这也没什么,任谁都难免会在酒会上做出一、两件寡廉鲜耻的行为啊?」
「我说啊,你不要老是把『寡廉鲜耻的行为』挂在嘴巴上啦!这样反而更让人受伤!」
遵命,影山带着表面殷勤但实则无礼的态度回答。本应是忠仆管家的这个男人,竟然毒舌痛批身为大小姐的丽子,如今已成了宝生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话说回来,大小姐,已经能看到多摩川了。现场差不多快到了。」
「不用你说,我看也知道是多摩川。找个适当的地方停车吧。」
丽子从窗户望向晨光下闪闪发光的多摩川河面。这是一幅令人心情平静的祥和光景,不过根据今天早上接获的通报,这条河沿岸附近似乎发现了离奇死亡的男性尸体。
影山把豪华礼车停在离现场有段距离的河岸道路上。如果搭乘这辆车直接抵达现场的话,那群为低薪所苦的调查员们将会萌生惊讶与嫉妒之心,导致现场警方士气低落。
影山下了驾驶座,为丽子打开后座的车门。丽子仅在此时对他展露符合富豪千金风范的优雅微笑。「——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期待您大显身手。」影山也恭敬地低下头。「请您事后再沉浸在自我厌恶之中。当您注意到在现场以平常的大小姐之姿,光明正大摆出旁若无人的态度是否恰当之后。」
「也对,我会这么做的——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无视目瞪口呆的丽子,影山带着清爽的表情回到了驾驶座上。一瞬间之后,豪华礼车大肆散播着废气与尘埃,飞也似地逃离丽子身边。
独自被留下的丽子后知后觉地挥舞着拳头,对远离的豪华礼车大叫:
「谁旁若无人啊!你知道我在现场有多么客气吗!」
抚过河面的春风,抹去了丽子悲痛的叫声——
2
事件现场位于国立市与立川的交界一带。大批巡逻车与警官涌进了分隔河岸与住宅区的一条堤道。周边围绕着两、三层从附近跑来看热闹的民众。丽子拨开人墙抵达了现场。
丽子一穿过印有「KEEP OUT」字样的黄色封锁线,眼前马上出现制服巡警。丽子套上白色手套,同时警戒似地环顾着周围。
「——风祭警部呢?」
在这边。这么说道,巡警便把丽子带到堤道旁的小草丛。大约三块榻榻米大小的空间里,高及成人腰际的草木繁茂生长。草丛后方似乎是陡峭的斜坡,前方可以看得到宽广的河岸。
丽子往草丛内窥探。老实说,除了拿来丢弃坏掉的电视以外,这个空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结果不出所料,她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台非法弃置的电视。旁边则是一名遭到非法弃置的年轻男子。男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已经死了。
丽子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看到尸体的关系。在这方面丽子可说是累积了身经百战的经验。她惊讶的是那具尸体穿着刺眼的白色西装。就丽子所知,国立市周边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异常的衣着品味。
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的精英刑警。同时也是丽子直属上司的他。
「风风风风、风祭警部!」丽子瞬间理解了一切。「啊啊,终于……」
「什么『终于』啊?小姑娘。」
听到背后传来呼唤,丽子忍不住「哇啊!」地发出没形象的叫声。然后她再度瞬间理解了一切。仔细一想,风祭警部才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
丽子若无其事地转身,带着最完美的假笑向上司打招呼。
「您在这里啊,警部。总觉得有点失望——不,是松了口气。」
「唔,我姑且就不过问你是误会了什么吧。」
对于警部贴心的关怀,丽子感激地行了一礼。然后她重新观察起尸体。
年纪大概二十五岁以上。五官端正,肌肤晒得黝黑。不知道是不是朝露的关系,染成棕色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体格不胖不瘦,缺乏特征。不过,独特的衣着品味倒是为这个男人增添了不少特色。西装的颜色如同之前所说明的,搭配上紫色衬衫,以及红色的袜子。腰带跟鞋子不晓得是蛇皮还是鳄鱼皮制的,总之就是散发着爬虫类的色彩。
比较过自己的白色西装与尸体的装扮后,警部突然揪起脸来。
「你该不会把这个被杀害的男人误认成我了吧?」
「…………」您的推理真是一针见血啊,警部。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尽管这么心想,丽子还是顾虑着上司的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名男性可以视为他杀吗?乍看之下并没有显著的外伤呢。」
「这倒也是。好像也不是被勒死的,难道又是毒杀吗?」
受到警部的发言刺激,丽子将脸凑近尸体。刹那间,微微的酒精味窜进她的鼻腔里。看来这名男性死亡前似乎喝了相当多的酒。如果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那就不是他杀,而是单纯的病逝了。
「也罢。总之,要查明死因不是我们,那是医生的工作。」
风祭警部停止追究死因,接着检查尸体的口袋。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搜出了皮革制的黑色长皮夹。不过里头的现金全都不翼而飞,卡片之类的也被搜括一空。只有医院的挂号证还留在钱包里。
警部像是炫耀唯一的功劳似地高声念出写在上头的名字。
「石黑亮太啊……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此时,仿佛呼应警部的自言自语般,丽子等人背后传来声音。
「如果是石黑亮太的话,那我知道。如您所见,那家伙是个小混混。」
回头一看,在那里站着一名制服巡警。他年纪还很轻,大概跟丽子差不多大吧。锐利视线带有强烈的正义感,粗大的眉毛给人一种认真的印象。
「你说小混混——这是什么意思?」警部向巡警问道。
「是,其实石黑这个男人,打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大家都拿他没辙的恶棍,在地方上小有名气……」
「不,等一下,我不是在问这个。」警部将自己的脸凑近年轻巡警,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说『如您所见,那家伙是个小混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说我这身Armani西装打扮,看起来很像小混混吗?」
警部会生气也不是没道理的。的确,被说成小混混也太悲哀了。至少该说黑道角头大哥吧。不过不管怎么称呼,看起来肯定不像警官就是了。
触怒了警部的年轻巡警吓得当场直打哆嗦。
「我我我、我绝无此意……如如如、如您所见,石黑打扮得非常风流倜傥,可是这男人却十分游手好闲,时常出没在立川车站周边。我还在想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他,结果居然是像这样死于非命……」
「唔,这样啊。」警部暂时收起怒气的矛头,重新询问巡警:「话说回来,在这草丛中发现尸体的是谁呢?」
巡警背脊挺得笔直,回答道:「是个姓芝山的年轻男性。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这个男人跟石黑也是半斤八两……」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豹纹运动服配上紫色外套,以及灰色——干脆说老鼠色还比较适合的工作裤的男人,出现在丽子他们面前。原来如此,这个人确实拥有跟石黑亮太不相上下的怪异品味。
在傻眼的丽子等一行人的面前,那男人突然把下巴往前一挺。他似乎是想以此代替打招呼的样子。
「我是芝山悟。找我有什么事啊?刑警先生。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喔。」
开口说话的芝山悟有张方脸,还剃了个小平头。外表看起来给人一种孩子王原封不动直接长大成人的感觉。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起双盾,一副想找刑警们吵架的样子。不过他越是虚张声势,就越是藏不住他内心的恐惧。
「喔,你就是芝山啊。」警部以鄙夷的视线瞥了男人一眼。「那就先请你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吧。你是几点左右发现的呢?」
「这个嘛,好像是上午六点半的时候吧。」
「喔,你起得还真早啊。」警部纳闷地皱起眉头。
「反啦,反过来啦。」芝山悟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刚结束深夜道路工程的打工,正准备要回公寓睡觉,当我独自走在这条堤道上时,刚好看到那边的草丛——」
「弃置着一具尸体是吧。」
「不,是弃置着一台电视。不过啊,现在这个年代捡电视回去也没意义了。想着想着,我突然看到有个打扮得爆帅的男人倒在旁边。没错,就像刑警先生一样超时髦的——奇怪,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算了。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被身穿紫色外套的芝山悟称赞自己的打扮,警部似乎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之中一。接替意外受到过度盛赞而藏不住心中动摇的上司,丽子继续发问:
「看到倒在草丛里的男人时,你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个醉鬼在睡觉。毕竟这季节常发生这种事情。我心想这真是太幸运——不对,这真是太危险了,于是试着靠近男人观察情况,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男人一动也不动,而且还听不到呼吸声。仔细端详那男人的脸后,我吓了一跳!这不是石黑大哥吗!」
「咦?你认识石黑亮太先生吗?」
「岂止认识,他是我交心的大哥啊。我受了大哥很多照顾,他好几次带我去喝酒,还给我零用钱,对了!这件豹纹运动服跟紫色外套也是大哥给我的喔。」
「啊、啊啊,是这样啊……」看来怪异的品味似乎是小弟从大哥身上承袭而来的。
「顺带一提,这件灰色裤子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是喔。」这种情报不重要啦。「那么发现石黑先生死了之后,你做了什么呢?」
「当然是用手机打一一〇报警啊。就只有这样而已。」
「真的吗?」风祭警部从旁插嘴说:「你没有把钱从钱包里抽走吗?」
「才没有呢!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会被大哥宰掉的!」
「放心吧。死掉的大哥不会来追杀你的。」警部提出精准的建言。「话说回来,你知道石黑先生有得罪过谁,或是跟谁起过争执吗?」
「这个嘛,或许有吧,可是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大哥手头好像突然变得很宽裕。」
「喔,是中了彩券吗?」
「不是啦。听说有个远房亲戚的叔叔,那个人很照顾他的样子。那个叔叔八成是好野人吧。对了,那人好像家住在成城。我记得大哥曾经说过,那人住在很好的地方。」
说到成城,那是时髦奢华的宅邸栉比鳞次,上流社会的居民们熙来攘往的高级住宅区。以立川车站周边为地盘的小混混,鲜少会去那种地方。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石黑大哥为什么会死呢?是被谁杀死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风祭警部只能简短地回答:「这点还不清楚。」
于是芝山悟也同样淡淡地应了声:「是吗?」
结果,他究竟对大哥的死抱有多少哀悼之意?丽子也无法肯定。
不久,验尸开始,关于石黑亮太之死的详细原因逐一揭晓。负责验尸的山羊胡法医首先针对死亡时刻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从死后僵直与体温降低的情况等等看来,推测死亡时间应为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这点几乎是错不了的。」
不过提及死因时,法医突然含糊其词起来。
「死因是吗?这个嘛,虽然还没解剖之前无法确定,但是从压迫尸体的胸部时可以看到鼻孔冒出细微泡沫这点看来,这男人的死因……八成是溺死吧。」
「……溺死?」丽子忍不住尖声怪叫。
「在陆地上?」警部也瞪大双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两名刑警面面相,然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堤道另一边。展现在眼前的是杂草繁生的广大河岸。更远处就是多摩川。
虽然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多摩川里溺水,可是,在陆地上却鲜少有机会见到溺死的尸体——
3
当天下午,丽子跟风祭警部乘着巡逻车,一路疾驶往东京世田谷区的成城。
负责驾驶的是丽子。从国立市的现场开车到成城,利用一般道路的话,单程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目的当然是为了找芝山悟所供称的「石黑亮太的叔叔」问话。不过,这号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他们也还没找到足以证实的证据就是了。
副驾驶座上的警部斜眼看着高雅的街景,同时叹着气轻声说:
「接下来,重点是该如何找到目标人物吧。我可不喜欢枯燥无味的打采工作啊……」
讲究排场的风祭警部,基本上不喜欢这类靠着双腿走访的朴实搜查。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对于能够堂堂正正说出这种话的警部,丽子有时感到很羡慕。她自己也不是个喜好单调作业的人。就在这时,丽子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啊,那里有警署,警部。到那里问问看吧。」
丽子把车停在成城警署前。「啊,警部可以站在车子旁边吗?」
啊?警部疑惑地歪着头。丽子把这样的警部留在车子旁,独自往戒备森严的建筑物走去。她向手持木刀、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前的中年警官搭腔。表明自己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后,丽子便悄悄指一指巡逻车问道:
「您看,那里有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小混混对吧。您认得他吗?」
「嗯?不,我不认识。」中年警官摇了摇头。「不过,这条街上最近倒是常看到做那种奇怪打扮的小混混。他们是兄弟吗?」
「没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兄弟啦,丽子在心中偷偷的吐舌头。「您知道那个小混混常在哪边的住宅出入吗?」
「确切位置我不清楚,不过好像常在五丁目附近看到他。」
丽子道过谢后,便带着满脸笑容回到车旁。「警部,我查到了!」
「是吗?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问的,但似乎是有所收获的样子。干得好,宝生!」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丽子心怀愧疚地搔着头,钻进了驾驶座。「总之在成城五丁目,去看看吧。」
丽子单调无味(?)的打探奏效了,两名刑警总算查出了目的地的住宅。
挂在门柱上的门牌写着「神崎」二字。根据方才向路上行人打听的结果,神崎家似乎是个资产家家族,代代都在当地从事不动产买卖的样子。原来如此,的确很有资产家的味道。这个家被厚重的门扉与高耸的红砖围墙保护着,是一栋两层楼的豪宅。
「好气派的家啊。」风祭警部抬头仰望着建筑物轻声说。「虽然还比不上我家就是了。」
「房间数量似乎也很多呢。」丽子也赞叹着说,同时在心中低语:可是还比不上我家啦!
警部透过对讲机传达来意。过了不久,一名中年妇人走出宅邸,为两人开门。妇人自称神崎佐和子。虽然神崎佐和子以周到的礼数接待两名刑警,却唯独不能容许停放在门口的巡逻车。因为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可以麻烦您把车停到这里吗?」
在佐和子的催促下,丽子把巡逻车开进了建地内的停车场。
那里矗立着三棵已过盛开期的高大樱花树,底下停放了两辆车子。其中一辆是全黑的宾士,另一辆则是国产的黄色小型汽车。散落的樱花花瓣在两辆车的车顶与引擎盖上积了厚厚一层,几乎已经到了难以辨识出车体颜色是黄色或黑色,还是原本就是粉红色的程度了。
丽子把巡逻车并排在两辆车的旁边。
佐和子带着两名刑警前往宅邸的接待室。等了一会儿,一位中老年的男性接替佐和子出现了。那男人体格魁梧,看起来很适合坐在董事的椅子上。
「在下是神崎正臣。」男人发出浑厚的低音,并且低头致意。「听说两位来自国立市警署是吗?两位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其实我们是想请教您关于石黑亮太这个男人的事情。」
「…………」听了警部所说的话,神崎正臣脸上瞬间闪过动摇的神色。「石黑亮太是我的远亲,他做了什么吗?啊,难道是犯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黑亮太似乎在这个家里也被当成害群之马的样子。警部立刻摇了摇手。
「不是的。请您冷静下来听我说。今早石黑亮太被人发现陈尸在国立市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据推测,他可能是被人杀害了。」
警部淡淡地陈违事实。神崎正臣表情愕然地听他说。
「石黑死了……您说是被杀死的?为什么……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真相。」
「是吗?那么,已经确定是他杀没错吗?」
「是的,从现场情况看来,死者不像是自然死亡,更不可能是意外或自杀身亡。我想应该是可以视为一起杀人事件。请您务必协助调查。」
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完,警部立刻开始进行讯问:「听说您最近经常给予石黑先生多方照顾。这是为什么呢?」
「不、不为什么,毕竟他是亲戚啊。如果只是来玩的话,我当然欢迎。我会请他吃饭,也会留他过夜。这种事情很平常吧。」
「的确,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风祭警部露出了仿佛想要敲诈动摇的对手一般的笑容。「那么,给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没、没有啦,说给钱也只是零用钱的程度。金额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且不论金额的多寡,神崎给石黑钱似乎是不争的事实。承认此事的神崎后悔似地稍微揪起了脸。
「我明白了。」警部满意地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您可曾去过国立市一带呢?」
「没有。我也没去过多摩川喔。去了也没意义。」
「是吗?那么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呢?——唔,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当然没错,这就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
风祭警部仿佛摔出挑战书一般,故意直言宣告。不过听了他这句话之后,神崎正臣却咧嘴一笑。
「如果是昨晚七点到九点的话,当时我找了朋友来开家庭派对呢。虽说是派对,但也只是在院子的樱花树下办一场烤肉大会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在自家赏花。昨天是妻子五十岁生日,所以也算是顺便庆生。是的,我找了五、六个好友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不是只有我喔,我们家四个人全都参加了。要不然,需要我把昨晚招待的客人叫什么住哪里全都告诉您吗?刑警先生。」
形势逆转了,神崎正臣骄傲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面,风祭警部面露不快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那家伙表现出内心动摇的样子,我还以为能够一举攻陷呢……」
神崎正臣离开后,风祭警部在接待室内心有不甘地嘟哝着。「可恶,我猜错了吗!」
警部的手中,握着昨晚派对的参加者名单。列在名单上的来者头衔有公司经营者、公务员、医生,律师,以及推理作家等等,个个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有必要逐一清查,不过基本上这份名单不可能是瞎编的。
「可是警部。」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说道:「即便神崎正臣是清白的,我认为他还是有点可疑。石黑只是他的远亲,他却还是给他钱,想必这其中有什么理由。」
「嗯,我的想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呢,宝生。」
「…………」警部,说谎的小孩长大会作贼喔,您在警察学校里没学过吗?
承受冰冷视线的风祭警部掩饰什么似地端正姿势。
「这么说来,神崎正臣或许被石黑抓住了什么把柄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是充分的杀人动机了。不过关于杀害方式,还真叫人想不透啊……」
「您是说在陆地上溺死是吧……」
这时传来敲门声,接待室的门随之开启,一对年轻男女采出头来。
男的名叫神崎佑次,二十五岁。女的名叫神崎诗织,二十一岁。两人是神崎正臣与佐和子生下的子女。神崎家是父母及两名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四人家庭。
据说神崎佑次在父亲经营的公司担任社长助理。另一方面,诗织则是今年四月刚升上大学四年级的在学女大生。对于突然跟素昧平生的刑警会面,两人都藏不住心中的困惑。两人战战兢兢地在刑警们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两位或许已经听说了,石黑亮太先生遭到杀害了。」
说完这段开场白后,丽子便开始提问。「方便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吗?在你们眼里看来,石黑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呢?」
「什么怎么样,就是远亲啊。毕竟爸爸是这么说的。应该就只有这样吧。」
佑次冷淡地回答,仿佛没有把石黑这个人放在眼里。他似乎不会为石黑的死感到惋惜的样子。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之子,彼此水火不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黑先生总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眼神也很凶恶,感觉好讨厌。」
诗织比佑次更坦率地说出她对石黑的厌恶感。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千金彼此水火不容也同样是很自然的事情——
话虽如此,单单只有厌恶感,也不可能酿成杀人事件。他们能否视为嫌犯还无法判断。总之,丽子姑且先询问他们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说昨晚府上开了家庭派对,两位都有参加吗?」
于是佑次与诗织兄妹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
「您是说赏花的事吧。一开始我跟诗织都在场喔。不过毕竟受邀的客人是爸妈的朋友。我和诗织跟他们的年纪相差太多,根本谈不来。我们很快就觉得无聊,所以看准时机就偷偷从派对上溜走了。之后我们回到屋内,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喔,也就是说。」风祭警部从旁插嘴,提出多余——不,是更精确的问题。「你们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是这样没错吧。」
「不在场证明?」诗织突然面露怯色,转头望向身旁的哥哥。「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所以说,我们被怀疑了吗?」
「看来似乎是这样。」佑次表现出戒备的态度。
「不,我们绝不是在怀疑两位……」警部这时再解释已经太迟了。
「没关系,您大可以怀疑。」
佑次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刑警先生,事件是发生在国立市对吧。既然如此,我是不可能杀人的。的确,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我不是一直都待在客人面前。派对开到一半我就窝进房里了。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中间我跟赏花的人们打过好几次照面。偶尔我会回烤肉区拿东西吃,去上厕所的途中也碰到过一位客人——事情就是这样。」
「换句话说,你一直都待在这个家里罗。」
「没错,这样的我不可能前往多摩川的堤道上杀人。」
犯行并不是在多摩川的堤道上发生的。没有人能够让石黑亮太溺死在陆地的堤道上,犯案现场另有他处,不过丽子也很难判断警部是否察觉到了这点。
「唔,原来如此。」警部简短地点了点头后,便将视线转向诗织。「那你呢?」
「我跟哥哥不同,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就这么睡着了。我想我应该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我跟事件无关。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不可能杀害石黑先生的。」
虽然从诗织的主张中,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拼命与认真,可是要证明清白,还欠缺具体关键。还不能把她从嫌犯之列中剔除,丽子心想。
风祭警部盘起双臂,「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结束了对两人的讯问。不晓得警部到底是明白了什么。
总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故意装懂,他就是这种男人——
丽子跟风祭警部结束对关系人的讯问后,便踏出了神崎家的玄关。为了替两人送行,神崎佐和子也尾随在后。警部一边走向停车的后院,一边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询问佐和子。
「话说回来,后院里停了两辆车呢。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谁开着那些车出门吗?」
警部发问的意图很明显。如果神崎家的某人涉入本次犯行的话,问题就是那个人要如何前往多摩川发现尸体的现场了。当然,自行开车前往多摩川的可能性最高。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吗?」听了警部的问题,佐和子歪头思索。「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天早上我曾经开车外出。」
「夫人吗?到多摩川?去做什么?」警部犯了显而易见的误解。
「那个……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去多摩川啊……」
「哎呀,对喔。」糟糕,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搔着头。
这么粗心的人,为什么能够拿得到警部的头衔呢?这点对丽子来说也是个谜。
「我是去便利商店。」佐和子神情自若地接着说:「今天早上准备早餐时,我突然发现酱油用完了。我忘记昨天烤肉的时候就用完了。」
「所以夫人才会驱车前往便利商店吧。顺便请教一下,这个家里除了夫人以外,还有谁有汽车驾照呢?」
「驾照的话全家都有。所以今天早上我本来是想拜托外子或诗织去,可是因为看晨间脱口秀节目看得入迷了,两人都回答『不想去』。最后我只好自己去便利商店了。」
「嗯?」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问。「您没有拜托令郎吗?」
「您说佑次是吗?不,那孩子今天早上赖床,那时候还在被窝里睡呢。」
听完佐和子所说的话,丽子心中瞬间对神崎佑次产生些许疑念。
佑次会不会趁着深夜全家入睡后万籁俱寂之时,自己驱车前往多摩川沿岸的现场呢?所以今天早上才会只有他起床起得晚了。这种想法难道太天马行空了吗?
正当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电子音效的「My Way」突然响彻四方。停顿了一瞬间后,警部掏出手机。居然将法兰克·辛纳屈的歌曲用在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上,不愧是我行我素的风祭警部。他炫耀着将手机贴在耳上。
「我是风祭……嗯、嗯……什么!好,我知道了!现在马上过去!」
警部收起手机,对眼前的佐和子行了一礼,「那么夫人,我们还有急事,就此告辞了。」径自向她道别。然后他臭屁地命令丽子:「走罗,宝生!」
话一说完,警部马上朝着后院拔腿狂奔。无视铺满樱花花瓣的两辆车,警部迅速坐进巡逻车里。丽子也连忙尾随在上司身后。钻进副驾驶座的丽子边系安全带边问:
「怎么了?警部。事件有什么新发展吗?」
「啊啊,没错。石黑亮太的住处好像找到了,是离发现尸体的堤道有点距离的公寓。要冲罗,宝生!」
这么说完,驾驶座上的风祭警部用力踩下油门。轮胎嘎吱作响的同时,车子急遽启动。落在引擎盖上的花瓣猛烈地随风飘舞。载着两人的巡逻车在险些撞上佐和子的情况下,冲出了神崎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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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市南部,和泉住宅区旁的两层楼木造建筑。挂着「泉庄」看板的公寓前方,聚集了许多警官与几辆巡逻车。在这之中,载着丽子与风祭警部的车以甩尾姿势停进了巡逻车之列。两人飞奔下车后,随即在制服巡警的带领下踏进其中一室。
那里是一楼的一号室。入口处有面写着「石黑」的名牌。
套房格局是三坪大小的一房以及厕所、浴室和小厨房,除此之外,还有个大约四分之一坪大的壁橱,空间非常狭小。榻榻米上铺着略脏且从未折过的被褥,很有独居单身男性的味道。周围散落着男性周刊杂志与脱了不收的衣服。厨房里有单身男性用以维持不健全饮食习惯的杯面,及其吃光的面碗。整体来说,就是个充满单身男性生活气息的空间。真不想在这里呼吸,丽子认真地心想。
「看来石黑似乎没有把神崎正臣给他的钱拿来打造舒适的居住空间呢,想必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吧——哎呀?您怎么了?警部。」
「…………」风祭警部做出掩嘴的动作。他的脸眨眼间染成了红色。
不久,仿佛已经忍耐到极限一般,警部冲向窗户一口气把它打开,「呼啊——」往窗外吐出憋住的气。看来他似乎受不了充满房间的男人味,当真停止了呼吸的样子。虽然能体会他的心情,但这行为实在是太乱来了。
「停止呼吸可是会死人的喔,警部。」丽子道出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实。
「我明白。」警部重重吁了口气。「可是,纤细的我似乎不适合呼吸这房间的空气。硬要说的话,我是属于那种在美女的发丝中深呼吸的人。」
「请不要说那么思心的话!这个……」
这个爱好女色的变态警部!丽子拼命憋住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总、总之,石黑亮太遭到杀害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房间里也说不定。来找找看吧,警部。」
于是丽子与风祭警部仔细地巡视石黑亮太的房间。三坪大小的房间里,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只有电视、小桌子,以及彩色置物柜而已。
丽子把头探进去彩色置物柜内部调查。
「哎呀?」丽子在柜子里发现奇怪的东西,于是伸出了右手。不过看了拿出来的物体后,丽子以失望的语气说:「什么嘛,是谷保天满宫的御守啊。这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东西……」
话说谷保天满宫的御守,据说普遍到约半数国立市民都拥有一个,号称是提升能力值的最强道具。就算是小混混,应该也会去拜拜求神保佑,顺便拿个御守吧。这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就在丽子这么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上司的声音。
「喂,宝生,过来一下!我有重大发现!」
丽子吓了一跳,抓着御守挺直了背脊。不过丽子不是警部说什么都照单全收的人。因为以他的情况来说,只要是自己亲手发现的蛛丝马迹全是「重大发现」。在心中打个对折后,丽子便冲向上司呼唤的方向。
那里是浴室。警部蹲在浴缸旁专心地注视着排水孔,指着加装在排水孔上的网状盖子,警部对丽子露出骄傲的表情。
「你看看,宝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丽子仔细端详着警部的指头前方。网状盖子上缠绕着许多毛发。在这之中,有个特别显眼的绿色物体卡在上面。
「好像是植物呢……这是什么呢……会是杂草吗?」
「不是。」警部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这是水藻,在水中繁殖的水藻。」
「听您这么一说,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水藻呢?」
「哎,答案很简单啊。说到这类水中植物大量生长的地方,这一带就首推多摩川的水边吧。毕竟国立市附近没有海湾与湖泊嘛。也就是说,有大量多摩川的河水,被搬进了这间浴室。这些水中植物证明了这点。那么,为什么要把河水搬过来呢?当然是为了让石黑亮太溺死了。」
警部站起身子,然后皱着眉头继续自己的推理。
「石黑亮太在多摩川的堤道上溺死了。虽然乍看之下好像是谁把河里溺死的尸体搬到了堤道上,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石黑亮太根本不是在河川里溺水,他是在自家浴室,也就是这个地方溺死的。当然,是犯人亲手将他溺毙在此处。」
「也就是说,犯人企图捏造案发现场罗。」
「没错,恐怕目的是想将事件伪装成自杀或意外吧。犯人八成是被害者的熟人。犯人向被害者劝酒,让他喝得酪酊大醉。然后犯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多摩川河水带进这间浴室,在这个浴缸里……不,浴缸太费工了。不是浴缸也行,只要有一桶水就够了。对了,比方说把那边的塑胶水桶装满多摩川的水,接着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石黑亮太的头压进水桶里加以杀害。之后再用车子把尸体运到多摩川,弃置在堤道旁的草丛里——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弃置在堤道旁的草丛里,就无法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啊……」
「唔——这个嘛,途中大概发生了很多超乎犯人预期的事情吧。」
警部是一旦遇到症结点就自动转弯的人。话虽如此,警部的推理大致上还是有很多地方说得通。这次的风祭警部,或许会跟往常不太一样也说不定。
「总之,实际犯案现场,十之八九就是这间浴室没错——喂,把这个塑胶水桶送交鉴识。要调查沾附桶内的水的成分。」
警部对调查员下完指示离开浴室后,这才注意到丽子手里的东西。
「对了,宝生。你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宝贝地紧握着什么?」
「咦?啊啊,您说这个啊。」听他这么一说,丽子总算才察觉到自己握着那个御守。「这是在彩色置物柜里发现的东西。」
「谷保天满宫的御守啊。这东西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丽子大声地随口念出写在御守袋上的文字:「这是十分常见的『祈求安产』御守……呃,祈求安产!」
「什么,祈求安产?」警部也兴致盎然地把脸凑近御守。
「好像是呢。这御守到底是要保佑谁安产呢?」
「唔,至少不会是保佑石黑亮太吧。」
「那当然。警部,请您不要开玩笑好吗?」丽子隔着装饰眼镜稍微瞪了警部一眼。
「我又没在开玩笑。」警部摆出擅长的耸肩姿势。然后他抓起问题的御守。「——哎呀,里头好像放了什么喔。」
风祭警部满怀期待地将手指伸进御守袋里。不久,他的指尖抽出了一张小纸片。纸片表面泛黄,感觉得出有段时日。摊开一看,上头用蓝色墨水写了些小字。警部仿佛朗读定食餐厅的菜单似地念出纸条内容。
「父亲,神崎正臣……母亲,石黑明子……长男,亮太……什、什么!」
「咦咦?」丽子也忍不住望向警部手中。「父亲,神崎……长男,亮太……」
「嗯嗯。」风祭警部呻吟似地说。「石黑亮太是神崎正臣的私生子啊!」
御守袋中突然冒出了意外的事实。不,是不是事实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不过假使真是这样的话,神崎正臣给予石黑亮太金钱上的援助一事,也能充分获得解释了。留在纸片上的亲子关系可信度应该相当高。
丽子跟风祭警部只是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
5
当天晚上,结束一天的繁忙业务后,平安回到宝生邸的丽子一味发着牢骚,
「啊——真受不了,我不想再做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打扮了——」
同时将拘束的成套裤装脱掉。
等她摘下装饰眼镜,松开绑起来的头发,穿上粉红色连身洋装后,这副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个富豪千金。跟数小时前还为了调查河岸上的尸体,东跑西跑四处奔走调查的丽子,简直判若两人,这点连丽子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丽子,在宽敞的餐厅里享用迟来的晚餐。以生腌沙丁鱼片、扁豆番茄汤、烤龙虾等平凡无奇的菜肴填饱肚子后,丽子忽然心血来潮地对守在身边的管家下令。
「今晚天气好像很温暖,我要去院子里晃晃。影山,拿饮料过来。」
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回答:「遵命。我马上准备——」
过了一会儿,丽子坐在宝生邸庭院一角的躺椅上,啜饮着白酒。
宝生邸的庭院很大,植物种类也很丰富。有高大的松树和枫木、杜鹃花丛、季节花卉盛开的花圃及玫瑰园。葫芦池里漂浮着大片荷叶。温室里也种了亚热带的稀有植物。听说不久前庭院一角还发现了茄科的新品种——
不过在这个季节里,为宝生邸的庭院增添最多光彩的当然就属樱花了。如今樱花已过了盛开期,正逐步凋零当中。为了休养疲于工作的脑袋与身体,丽子让全身浸浴在翩翩飞舞的樱花花瓣之中。手里的酒杯也飘落了一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
「太棒了。」丽子看着高脚杯中的樱花说。「在自己家赏樱感觉特别美呢。」
丽子这么说完,守在一旁的影山也露出沉稳的笑容点了点头。
「的确,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醉汉缠上,也不会因为过度反击而将对方推落水池。可以在不受任何打扰的情况下尽情赏樱。」
「……呜!」丽子心中瞬间激起涟漪,握着高脚杯的手更加用力了。
打扰人家赏花的是你吧!不要再提起昨晚讨厌的记忆了!
丽子并未出口咒骂,而是轻睨了管家一眼。影山仿佛洞悉一切似的,颤抖着绷紧身体,马上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大小姐,今早的事件怎么样了呢?在多摩川发现的尸体是自杀,还是意外身亡?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他杀吧……」
「是他杀喔。」丽子这么断言后,便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高脚杯内的酒。「多摩川的堤道上发现了溺死尸体。反正你已经知道了吧?透过脱口秀节目还是什么的。」
「!」影山惊讶地推了推银框眼镜。「不愧是大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什么明察秋毫啊——丽子露出傻眼的表情看着自己忠实的仆人。
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虽然身为管家,却对警方遭遇的离奇事件异常感兴趣。他拥有优异的推理能力,多次凭借着本身的聪明才智引导丽子等人解决手上的事件。在这方面,这男人确实相当有帮助,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丽子希望可以不借助他的力量解决事件。那是丽子身为警官的坚持,也是身为大小姐的自尊使然。
「不过这次的调查很顺利喔。的确,案情是很怪异没错,可是慢慢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朗了。所以别担心,没有必要借助你的力量。而且这次风祭警部的推理好像也还满顺的……」
「您说风祭警部很顺?」影山面露狐疑。「那该不会是危险的征兆吧?」
「这么说太失礼罗。警部偶尔也会……」不,等等。风祭警部的推理一路顺遂,他的话接连说中了真相——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例子吗?(不,一次都没有!)「的、的确,影山说得或许没错。」
案子极可能成为无头悬案的危险气息瞬间飘散出来。被挑起不安的丽子,以缺乏端庄的动作一口气喝光高脚杯内的酒。影山立刻将酒瓶内的酒倒进高脚杯中。然后他以带来安心感的低沉嗓音在丽子耳边悄声说:
「大小姐,您不妨跟我谈谈这起怪异的事件如何?只要是为了大小姐,敝人影山自当不吝予以协助。」
「我、我知道了。」丽子干脆地点头答应。因为她认为与其让事件成为无头悬案,向管家低头请托要来得好多了。「那我就从头一一说起,你仔细听了。被害者名叫石黑亮太。尸体是在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被人发现……」
丽子开始对影山解说事件的详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种被一流诈欺师给欺骗了的感觉——丽子不经意地这么想到。
过了一段时间后——
讲完风祭警部在石黑亮太的公寓中发表那番推理,然后从御守袋里发现了意外的人际关系时,丽子的说明总算告一段落了。在丽子说话的期间,影山一直站在她身旁,几乎不发一语地专心聆听。
「怎么样?影山。刚才的部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影山缓缓点了点头,对丽子提出了几个问题。
「送交鉴识的塑胶水桶中验出了什么吗?」
「不,水桶好像洗得很干净,什么都没有验出来。所以我们采集了勾在排水孔的水藻、湿头发,还有积水等等,现在正送交化验当中。如果从中发现了栖息河川中的微生物尸骸的话,案发现场就能确定是那栋公寓的浴室了。」
「原来如此。」影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提出其他问题。「话说回来,关于那个祈求安产的御守,那可以视为被害者母亲持有的东西吗?」
「嗯,错不了的。听说石黑明子从事特种行业维生,凭着一介女子之力把亮太扶养长大。这位明子女士大约半年前生病过世了。以下纯属想像啦,石黑亮太大概在整理过世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那个御守吧。然后他看到了藏在袋中的字条。」
「原来如此。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名叫神崎正臣的人物。他查出亲生父亲现在的住处,开始进出那座宅邸。被抓住弱点的神崎正臣,只能任凭石黑亮太予取予求,不断掏钱给他——这是极有可能的情况。」
「石黑亮太手头突然变宽裕,原因也就在这里吧。」
「可是,一定有人觉得这样的他很碍眼吧。不,对神崎家所有人来说,他的存在应该很累赘才对。就连亲生父亲正臣也包含在内。」
「是啊。虽说是亲生儿子,但正臣应该觉得石黑亮太的存在很棘手才是。不过话虽如此,他也不至于杀人吧。」
「很遗憾,在这个人心惶惶的社会里,杀孩子杀父母绝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影山带着难过的表情叹了口气。「比方说大小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老爷也暗中提防着大小姐,担心自己没有明天呢——呵呵。」
「『呵呵』你个头啦,不要胡说八道!」
丽子迅速从椅子上起身,提出强烈抗议。不过仔细一想,父亲清太郎和丽子的确很少见面了。虽然表面上看来,没机会碰面是因为彼此都很忙的缘故,但是,说不定两人的感情正不知不觉朝着亲子关系恶化的方向发展当中……
不过也罢。宝生家亲子关系的危机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丽子把父亲的事情搁在一边,再度将话题拉回事件上。
「可是不对喔,影山。就算神崎正臣视石黑亮太为恼人的大麻烦,他也不可能是犯人。因为他在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啊。」
「原来如此。」影山伫立在高耸的樱花树旁冷静地点了点头。「案发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神崎正臣找了朋友到自家开烤肉大会,所以他不可能杀害石黑亮太。您的意思是这样吧?大小姐。」
「没错,你很清楚嘛,影山。」丽子走到管家身边。
「恕我冒昧,大小姐。」于是影山以如常的口吻做了这段开场白后,便从眼镜底下对丽子投以怜悯的眼神。「看来大小姐似乎看不清事实的样子。」
啊?丽子疑惑地歪着头。面对这样的丽子,管家用手指扶着镜框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大小姐就只有眼睛比我好,看来似乎是我误会了。居然连摆在眼前的提示都没有发现……我真是打从心底对大小姐感到心灰意冷。」
咚!一瞬间高大的樱花树发出巨响,丽子的额头传来剧痛。樱花花瓣纷飞飘落。过了几秒钟后,丽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正面撞上了樱花树。
我怎么会——?不,原因很清楚了。是影山冷不防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所致。过于震惊的丽子一个站不稳,才会一头撞上樱花树的树干。管家必须恪忠职守。然而这位问题管家却抬头仰望散落的樱花花瓣,
「哎呀,好漂亮的樱吹雪呢。大小姐也请看看。」
摆出一脸没事人的表情说。仿佛没看到蹲在樱花树底下的大小姐一般。
「影山~~」火冒三丈的丽子站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恶言管家。「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啊,最重要的大小姐头撞到樱花树树干痛得不得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赏花。你才让我感到心灰意冷呢。」
「不、不,我只是……」影山面露畏惧之色。
「不用解释了!」丽子把脸逼近影山的脸。「话说回来,什么叫做『只有眼睛比你好』啊!不光只有眼睛,我的脸蛋、脑袋,还有纯洁的心都还算不错啦!」
「原来如此,您说得是。既然如此,我应该说只有眼睛比我差才对。」
「眼睛也不差!在五官之中,我对眼睛最有自信了!」
「是这样吗?」影山带着惶恐的表情低下了头。「可是大小姐自豪的双眼似乎没看到真相的样子。明明提示就近在眼前了。」
「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啊?」丽子机械性地指向眼前。「——是指影山吗?」
「不,很遗憾,我并不是提示。」
「我才不觉得遗憾呢。」
丽子猛力扭过头去,看着矗立在旁边的巨大樱花树。她的头槌引发的樱吹雪已然平息,周围重新恢复平静。
然后丽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前是樱花树。这么说起来,神崎家也有樱花树——
「提示是樱花树?的确,案发当晚神崎家举办了烤肉兼赏花大会。不过,这件事跟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跟事件有关的不是那边的樱花树,而是神崎家后院里,也就是大小姐您两位停放巡逻车的停车场旁的樱花树。」
「听你这么一说,后院里的确也有樱花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倒觉得跟事件更没关系了。」
「不,有很重要的关系。」
影山自信满满地断言:「听完大小姐的描述后,我对一件事感到很纳闷。那就是大小姐将巡逻车停到后院时的情况。那里有三棵大樱花树,底下停放着黑色宾士与黄色小型汽车。是这样没错吧?」
「嗯,是啊。」
「而两辆车的车顶跟引擎盖都积了厚厚一层樱花花瓣。」
「没错,那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这点非常奇怪。」
会吗?丽子疑惑地歪着头。影山对这样的丽子投以严肃的视线。
「大小姐,请您仔细想想神崎佐和子的证词。今早她发现酱油用完了,于是连忙驱车前往便利商店购物。这时她使用的是全黑的宾士?还是黄色小型汽车?这点连我也难以辨别……」
「当然辨别得出来啊!肯定是黄色小型汽车嘛。家庭主妇才不会开着全黑的宾士到便利商店呢!」
「这个嘛,我想大概也是这样。」
影山依旧一副把人当傻瓜看的态度。「那么,就以驾驶的是黄色小型汽车来进行推理吧。神崎佐和子今早坐上小型汽车,前往便利商店购物。此时堆积车上的樱花花瓣应该会全部被风刮走,所以车顶与引擎盖应该呈现干净的状态才对。」
「这、这个嘛,的确,应该是会变成这样才对……」
「可是同一天下午,当大小姐您两位前往神崎家后院时,在那里的却是覆盖着粉红色樱花花瓣的小型汽车了。这不是很不自然吗?虽说现在是樱花凋零的季节,但樱花花瓣会在不过短短几小时内就堆积的那么厚一层吗?」
「这、说不定真的会喔。比方说有谁像我一样头撞到樱花树树干,导致大量樱花花瓣瞬间散落……」
「原来如此,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影山这么说着咧嘴一笑。
「不过,如果短时间内有大量樱花飘落的话,在同一地点停放更久——恐怕从前天晚上就一直停在那里的黑色宾士应该会堆积更多樱花花瓣才对。可是从大小姐的描述看来,我不认为两辆车有那么大的差距。」
「的确如此。黄色小型汽车跟黑色宾士上堆积的樱花花瓣数量大同小异——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丽子盘起双手思考。其中一个可能性是「佐和子说谎」。她嘴巴上说开车去了便利商店,实际上却没有开车吗?这样的话,小型汽车上的花瓣就不会被风刮走了。因为跟旁边的宾士条件相同,樱花花瓣的堆积程度应该也会一样才对。可是——
「佐和子说谎的可能性无须去考虑。」
影山抢先一步全盘否定丽子的想法。「这是因为佐和子是否驾车去购物可以透过便利商店店员的证词,或是监视摄影机的影像加以确认。佐和子不可能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而且她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是啊。我也是正准备这么说呢。」
嗯?这种剽窃他人推理的感觉跟某人好像……该不会是风祭警部吧?讨厌,我做了跟风祭警部同样的事情吗?尽管对自己无意之间的行动感到羞愧,丽子好歹还是装出平静的样子接着说:
「如果佐和子没有说谎的话,那又是怎样?这样无法解决两辆车上花瓣堆积数量的矛盾喔。」
「不,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说法可以解决这项矛盾。」
影山在丽子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也就是在佐和子用完车后,有谁偷偷接近车子,然后故意把樱花花瓣洒在干净的车顶跟引擎盖上——也有可能会要这种小伎俩。」
「故意洒上樱花花瓣?究竟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啊?」
「您不明白吗?这是一种掩饰工作。」
「这、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原来如此,是掩饰工作啊。面对着管家,丽子下意识地不懂装懂。「我是问要掩饰什么。」
「我失礼了。」影山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后,便莞尔一笑。
「一旦车子开动,车体上的花瓣就会全部吹散。相反地,若是车子继续停在那个地方的话,花瓣便会越积越多。按照这种逻辑,这个伪装应是为了营造出『车子并未开过』的错觉。」
「营造出车子并未开过的错觉……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看到车顶上堆积大量花瓣的车子时,大多数人通常都会想到『啊啊,这辆车从很久之前就停在樱花树下了』。相反地,如果车顶上没有花瓣的话,就会心想『最近有谁乘着这辆车去哪里了』。不过这对犯人很不利。犯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偷偷开着那辆小型汽车出门的事实。尤其绝不能让警察知道。所以在警察找上门之前,犯人才会故意亲手将花瓣洒在小型汽车的车顶上——」
「等、等一下!」丽子忍不住打断影山的推理。「总觉得……听得一头雾水……你说的犯人是什么犯人啊?」
「当然就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犯人。」
「对啊,就是说嘛。这我知道。犯人很有可能是神崎家的人,而这个犯人想要隐匿偷偷用过车的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不懂。这个犯人为什么会觉得需要做这种伪装呢?就算车上没有花瓣也不成问题啊。因为今早佐和子用过车子了——啊,对了!」
丽子不由得大叫。影山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您终于明白了,大小姐。的确,如同大小姐所言,这个伪装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车上没有花瓣,那也可以用『因为佐和子今天早上开过车』来解释。可是犯人却想不到这个解释。因为,这位犯人不知道今天早上佐和子曾经临时开车去便利商店的事实。而这样的人,在神崎家中只有一个——」
这么说完,影山以平静的语气道出了那毫无疑问的名字。
「那就是长男佑次。只有早上睡过头的他,无法得知今天早上佐和子的行动。是的,他正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真凶——」
犯人是神崎佑次——影山这么说了。的确,最有可能拿樱花花瓣洒在车身上的人就是他。不过,可以就此断书洒花瓣的人就一定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犯人吗?总觉得这样有点不合逻辑。
「神崎佑次根本不可能杀害石黑亮太喔。就算佑次再怎么开快车疾驶,要在国立市的公寓杀了他,将尸体弃置在多摩川的堤道上,然后再回到成城的宅邸,都得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可是当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在成城的宅邸里,佑次曾屡次在受邀参加烤肉大会的客人面前现身。也就是说,佑次有不在场证明——这点要怎么解释呢?」
「啊啊,大小姐,这正是犯人的企图。」
影山遗憾似地摇了摇头。「如同风祭警部也说过的,只要有一桶水就能让人溺死。即便那个水桶不在石黑的公寓,而是在成城的神崎家,那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咦!」丽子不由得为之语塞。「——这么说来,实际的犯案现场是神崎家罗?那么出现在石黑公寓里的水藻是?」
「那也是犯人神崎佑次做的掩饰工作。」
意料外的指摘让丽子沉默下来。面对这样的她,影山开始依序说明:
「昨天晚上,在神崎家的院子里举办烤肉大会时,神崎佑次人在那间宅邸里。可是同一时间,石黑亮太也在那里。佑次大概用灌酒的方式,让石黑喝得酪酊大醉吧。然后他将石黑的脸浸到水桶里将他溺毙。也就是说,实际的犯案现场应该在神崎家,恐怕,就是佑次的房间。」
「那是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发生的事情吧。那么,把溺死的尸体丢到多摩川的堤道上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神崎家的人都熟睡之后的深夜时分吧。当然,要搬运尸体的话,一定得要用到车子。这时使用的就是那辆黄色小型汽车。佑次将尸体搬上车后,便悄悄从神崎家出发。不久,他抵达了多摩川的堤道,然后将尸体弃置在那里。」
「等一下。为什么佑次要做出将尸体弃置堤道上这种不上不下的行为呢?既然都大费周章把尸体搬到那里了,丢进河里不就好了吗?如此一来,或许就能伪装成自杀或意外落水了呢。」
「佑次一开始恐怕真是这么计划的吧。不过,最后佑次却放弃了这个计划。为什么呢?毕竟大小姐也是警官,您应该知道吧。尸体这种东西,远比想像中要来得笨重,不易搬运。」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丽子瞬间理解了犯人的心情。
的确,尸体很重又不易搬运。电视剧里杀人犯,总是轻而易举地抱着尸体移动,可是现实世界中,没有相当大的力气的人,是办不到的。
「神崎佑次大概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把尸体搬进车里吧。可是见到多摩川宽广的河岸时,他不得不放弃了当初的计划。因为实在不可能把尸体搬那么远到河边去。这时,他执行了B计划。」
「B计划?」
「是的。这方法极为简单。佑次用宝特瓶或是什么容器汲取多摩川的河水,带着它到石黑位于国立市的公寓。然后佑次将宝特瓶内的水洒在浴室里,借此将那个浴室伪装成好像真正的杀人现场一样。」
「原来如此。一切犯行都发生在国立市的公寓与多摩川附近——只要能够让警察这么想,佑次就不会被列为搜查的目标。因为对他来说,案发当时他在相隔遥远的成城家里,这个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佑次是这么想的吧。」
「正是如此。」影山沉稳地行了一礼。「尽管计划多少有些更动,神崎佑次还是勉强完成了犯行。他开车回到神崎邸,爬上自己的床睡着了。由于深夜从事重度劳动的关系,隔天早上他会睡过头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讽刺的是,这点却导致他意外的失策。」
「你是说他睡觉的时候,佐和子开小型汽车外出购物吧。」
「是的。当佑次看到车顶跟引擎盖都干干净净的小型汽车,不知情的他八成大吃一惊吧。他贸然推论,都是因为自己深夜开了那辆车,堆积的樱花才会被扫得一干二净。在这种状态下,绝不能让警察从这辆车上看出端倪。他这么思考,于是做出了故意亲手将樱花花瓣洒在车上这种多此一举的伪装。」
「所以宾士跟小型汽车的状态才会产生奇怪的矛盾——对佑次来说,这无疑是自找麻烦呢。」
「您说得是,大小姐。」
说完事件的真相后,影山在丽子面前恭敬地低下了头。
虽然丽子很有大小姐风范地表现出冷静的态度,心中却再度为管家的慧眼独具咂舌赞叹。
当然,事件不是这样就完全解决了。要逮捕神崎佑次,还需要不动如山的铁证。不,在那之前,得要先面对那个欠缺理解力又难以说服的上司这道难关。身为新人刑警,丽子接下来的工作还会更加繁重。
话虽如此,那也都是明天的事情了。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尽情观赏今宵凋零的樱花。于是丽子再度在椅子上坐下,并将高脚杯放到桌上。
「可以再帮我倒一杯吗?」
面对语气装模作样的丽子,影山以流畅的动作倒着瓶装白酒。
「请您不要假借着酒意,把我推进池子里喔——」
这么说完,忠诚的管家对丽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