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和平的寿命,交战开始

  1

  在威尔特海姆城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里停着格里克斯的斯崔克装甲车。虽然谦吾等人住在客房里,但大迫和其他后援人员则为了预防紧急事态,就选择直接在停车场待命。

  谦吾将凉羽的护卫交给了彩离,只身一人来到地下。他打算再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GENEZ。现在停在这里的斯崔克装甲车是特制的,里头搭载了两具GENEZ。

  装备GENEZ需要花不少时间,跟棒球捕手把防具穿上花的功夫差不多。斯崔克装甲车里除了战斗服以外,还搭载了许多在装备了战斗服后使用的重型武器。

  无论是战斗服还是重型武器都已经由后援人员整备妥当。虽然明白这点,但就跟成战斗机是一个道理,最终的检查必须由操纵者本人亲自进行。战斗服的DNA电脑、人工肌肉的操纵系统、专用武器的整备、弹药质量都必须一一确认。

  就在这时,谦吾的手机响了起来。

  “哟,谦吾。”

  电话另一头的人是海神学园电脑部的库巴。虽然是从日本打来的电话,但谦吾的手机也配有卫星通信的机能。

  “我调查过了,关于威尔特海姆的齿轮。”

  “说来听听。”

  “是关于公国首相雷恩哈鲁特·奥特的情报。”

  “那家伙我已经见过了。是个可疑的混蛋,看一眼就知道是个满口谎话的狗娘养的东西。”

  “那家伙已经瞒着公王搜了好几次威尔特海姆城了,大概是为了找到齿轮吧。为了寻找暗房,他甚至还动用了地下雷达,似乎还进行了红外线勘测。不过,结果却……”

  “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就瞄上了凉羽她们。”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谦吾你们和巴比伦·梅德森的那群家伙也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啦。”

  “这样大动干戈都没有找到吗……说不定,‘齿轮’并不在这座城里。”

  “但是,那个首相可不是只搜了威尔特海姆城,这个国家里所有可疑的地方他都调查过了。搞不好,‘威尔特海姆的齿轮’这种玩意根本就不存在吧?”

  “不,那倒不至于。”谦吾马上答道。“据从凉羽所说,公女她自己也没有否认齿轮的存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我也想知道呢。”

  ——尽是些不明不白的事情。

  见谦吾挂了手机,大迫便向他搭话。

  “跟谁讲电话呢?”

  “就算我不回答……我的电话也一直在情报部的窃听之下,请去问他们吧。”

  “还是一如既往地露骨啊,谦吾。”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也想早点动手,不过,毕竟这个国家可算是‘敌人的领地’,随便出手可是会自掘坟墓的。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露出马脚。在那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急躁。”

  “就算你跟我说别急躁……”

  谦吾皱起了眉头。雪菜到底遭受了怎样的虐待呢——就算是不死之身,对方为了问出情报肯定会对她进行拷问。光是想象那光景,谦吾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与那群可疑的家伙决一死战。谦吾曾经立下过守护雪菜的誓言。并不是因为她是南丁格尔,也不是遵循艾娜的命令,而是谦吾本人绝不希望失去雪菜。

  “多少,我还是玩了点小花招的。”大迫轻轻地拍了怕谦吾的肩膀。“……不过情况还是跟走钢丝似的,要是我们当中有谁冲昏了头,到时候能赢的仗也赢不了了。而且,我看现在最昏头的人就是你了。”

  “没问题……我虽然还年轻但不是新兵。焦躁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我是不会混淆的。”

  谦吾的话并非谎言。虽然他很焦躁,但并不意味着思考能力也跟着报销了。他很清楚采取怎样的行动才是明智的选择。

  “话说回来……”大迫改变了话题。看到谦吾冷静的样子,他多少安心了些。“果然,欧洲国家和日本大相径庭啊。这座城里到处都留着二战时使用过的武器,无论哪件都保养得很好,都是那个时代的风气至今依存的证据啊。”

  “日本的战史博物馆实在是太少了。就算在义务教育的课程里,也没有对日本发动的战争多做解释,简直就像是在遮掩自己的伤口一样,感觉真恶心。”谦吾不愉快地说道。大迫和谦吾因为任务频繁地在海外活动,两人说起话来都不把自己当日本人。

  “征兵制国家的国民会更认真地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吧……不过现实却是,对装备了最先进武器的发达国家军队而言,征兵制毫无效率可言。这也是尴尬的地方啊。”

  “偶尔跟普通的高中生聊天,会发现在这方面的认识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谦吾说道。“虽然他们都知道‘战争是不对的’,但问及理由的时候就什么也答不上来了,说白了就是人云亦云。对廉价日本战争电影所带来的印象全盘皆收,只不过是一种思考停滞罢了。‘为什么不对?’、‘为什么在战争中死去是一件悲哀的事?’——我认为,必须教育出更多能够自己找出答案的人来。”

  “明明还是学生就不要摆出一副教育者的模样啦,而且还是在老师的面前……”

  大迫不禁苦笑。

  闲聊一阵之后,大迫留下一句“那么,我先去跟威尔特海姆军队的有关人士打个照面”,便离开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在检查了一遍装备之后,谦吾从装甲车上下来,顺着地下一层停车场的楼梯向一楼走去。

  因为从公女那里得到了在王城领地内自由行动的许可,谦吾便在内庭里转了一圈。说不定会碰上在城内进行大规模交战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先要熟悉周围的地形。当然,谦吾在来到威尔特海姆之前就已经借由卫星照片之类的资料预习了王城的构造,但与亲眼所见依然有所出入。

  现在公女的护卫是赛鲁玖,凉羽的护卫则是彩离。

  如果用GENEZ与敌方交战的话,地点八成会是屋顶或者庭院。强化外骨骼之间的战斗实在太过激烈,屋内空间就显得过于狭窄了。等会儿再看看王城的屋顶吧——谦吾一边思考一边踱着步子,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玫瑰园前面。据凉羽所说,这是栽培了三百种以上的玫瑰,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玫瑰园。

  在装饰玫瑰用的拱门附近摆放着供人休息用的长椅,谦吾在长椅的右端坐下。他打算稍停片刻,把周围建筑物的形状和位置印到脑海里去。

  “……”

  谦吾刚一坐下,就有一个披着风帽的大块头男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理玫瑰园的园丁。虽说是身边,但这个男人坐在长椅的左端,与谦吾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凉羽曾经说过,这些打扮得像是中世纪修道士的人只负责打理玫瑰园,并住在玫瑰园的小塔里,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

  “来观光吗……?”

  身高近两米的男人如此搭话道。

  果然还是看不到他的相貌。虽然他的英文很流利,但却带有明显的阿拉伯腔。体格很结实,声音有点苍老,大概已经年过五十了吧。

  “不……是‘工作’。”

  谦吾用英语回答道。

  “是中国人吗?还是日本人?”

  男人继续问道。

  “是日本人。”

  “怪不得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上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我曾经在巴勒斯坦碰到过一些勇敢的日本人,每个人都是血气方刚,很靠得住啊……话说回来,日本人看起来都比较年轻,你几岁了?”

  “十七岁。”

  “真的很年轻啊……真是意想不到。你身上的那种气息,似乎是不得不在修罗场里打拼才磨练出来的吧。你那种眼神,是只有无数次杀人而又无数次险些被杀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对方是同行吗——?谦吾立刻提起了警戒心,微微抬高了腰部。

  “不用这么紧张……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介玫瑰园的园丁……”男人这么说着,像是疲倦了似的叹了口气。“看到你,不知怎么就会想到过去的事情啊……”

  “过去吗……”

  “我过去的委身之地可不是这美丽的玫瑰园,而是战场啊。”男人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是为正义而战的,这点我到现在也不曾怀疑过。但是,随着年纪慢慢变大,事情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战争和权利变得错综复杂,就算身为组织的领导人也没办法把握所有的情况……”

  “在现代的战争当中,复杂化和多样化是不可避免的。”

  “是啊,就是这个。复杂化和多样化。而且那并没有将世界推向更积极的方向,倒不如说,从中衍生出了更多的冲突。现在可真是个悲哀的时代啊!你曾经为自己出生在一个会用客机去撞大楼的时代而感到悲哀吗?”

  “就算客机没有撞到大楼上去……”

  谦吾答道。

  “日本曾经偷袭过珍珠港、蒙古帝国也曾跨海入侵过日本。其实无论生在哪个时代都一样哟。不过,从不知恐怖为何物这点看来,不如近代以来,国家所拥有的‘和平的寿命’变得更短了也说不定。”

  “‘和平的寿命’啊……你虽然年纪轻轻,说的话却很有意思呢。”

  “……我差不多该走了。”

  谦吾站起身来。虽然与男人之间的对话也颇有趣味,但现在不是悠然闲聊的时候。这时,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这本来被是禁止的……但看到你身上那股令人怀念的战士气息,我还是忍不住来搭话了。那么,愿真主保佑你。”

  “谢谢,主是伟大的。”

  谦吾握住了男人伸出来的手。那手掌大得像棒球手套,格外厚实。

  威尔特海姆城公王馆的二楼,格里克斯的一行人就住在那里的客房里。谦吾回到了客房,发现凉羽和彩离已经等在那里了。

  “为什么凉羽和彩离会在这里啊?”

  “我们打算商量一下夜里的安排。”彩离回答道。

  “夜里的安排……?”

  谦吾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随意堆在客厅里的行李旁边。他脱去上衣,只见衬衫上用皮带绑着枪套,枪套里塞的是IIIA装备FN5.7手枪。

  “好像是要举行庆祝公女大人归国的舞会。”凉羽说道。“虽然公女大人不喜欢出席舞会,但既是议员又是贵族的那群人实在是太罗嗦了拒绝不了。”

  “‘既是议员又是贵族’啊……”谦吾苦笑道。这可是在日本闻所未闻的事情。“简直就像是《星球大战》的世界啊。”

  “那可是‘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银河’发生的故事啊!”

  身为SF爱好者的彩离马上有了反应。彩离最珍贵的宝贝就是有电影演员签名的光剑复制品。

  “算了,既然要去,我们这边也只能陪着了。”

  谦吾拿起从日本带来的刺有海神学园校徽的运动背包,从里面取出了P90轻机枪。

  P90和FN5.7手枪是同一公司的产品,口径相同所以弹药也是互通的。独特的枪身一眼看上去不像是武器,并不显眼,很适合护卫任务中使用。

  谦吾从P90里拔出了透明的弹匣,开始对枪械进行检查。FN5.7装弹量有20发,P90则有50发,火力充足。在确认已经装满实弹之后,谦吾将弹匣塞回了原处。接着又检查了安全装置是否有上锁。枪膛里还没有上弹。

  “凉羽也要去出席舞会吗。”

  “嗯……还在考虑中。并不是太想去……”

  “是吗……无论去还是不去,彩离都不要离开凉羽哦。”

  “那当然。”

  谦吾将P90塞回了包里。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运动背包边上掉了下来,滚到到了脚边。凉羽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台老旧的游戏机,是第一代GB机。

  “哥哥……到这里也带着游戏机啊?”

  凉羽有些吃惊的问道。

  “那个不仅仅是游戏机哟。”

  不知为何,谦吾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仔细看来这个GB机的表面有好些地方被烤焦了,还有像是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

  “明明已经破破烂烂了,这家伙还跑得动呢。”

  谦吾说着打开了电源,借着屏幕上黑白的画面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

  看到哥哥盯着游戏画面时的表情是如此的寂寞,凉羽如骨鲠在喉,放不下心来。

  2

  ——夜里。

  为了庆祝弗兰西斯卡公女的归国,王城内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舞会。举办舞会的地点是足足有一个体育馆大小的公王馆舞厅。举行舞会的另一个原因是,一直卧病在床的老公王今天难得状态比较良好。

  这是个能够用来举办国际级舞会的豪华舞厅。天花板上闪闪发光的枝形吊灯宛如绽开的鲜花般灿烂夺目。男人们都穿着无尾晚礼服,女人们则穿着晚礼服。伴随着小约翰·斯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跳着优雅的维也纳华尔兹。休息席的桌子上毫不吝惜地堆满了陈年美酒。

  弗兰西斯卡虽然说“现在不是该做这种事的时候”,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参加了。为了保护雇主,格里克斯的人——谦吾和赛鲁玖——也穿上正装参加了派对。虽然大迫也跟来了,但他只是在一个劲地狂喝高价酒,不能算进护卫的范畴。

  “这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呐!”

  “烦~死了我才不想被泥人这么说~呢!”

  “别把我和那些破烂魔像相提并论呐!”

  谦吾和赛鲁玖的体格都很匀称。不但身材修长,肩幅也很宽,弗兰西斯卡特意准备的名牌礼服在他们身上显得非常搭调。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高中生。

  两人一边打着家常便饭的口水仗,一边巡视着会场。

  “凉羽和彩离留在房间里么。”

  “并不是非出席不可的派对嘛。”

  “彩离真可怜呐。”

  “嗯?为什么是彩离啊?”

  “那个家伙可是很想参加舞会,把自己穿着礼服的样子秀给某人看呐。”

  “某人到底是谁啊?赛鲁玖的话有时候真让人无法理解。”

  “你还真迟钝呐,彩离她大概是喜欢你的啦!”

  “我?你傻啦?”谦吾并不打算应和赛鲁玖的胡言乱语。“我们只是作为优秀的佣兵相互尊敬着对方,既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也是挚友。不要对这种关系作下流的臆测。”

  “说什么呐,你才是傻子咧!”赛鲁玖稍稍动了怒气。虽然争论进入了白热化,但两人却没有眼神相交。他们的视线始终在场内游走,保持着警戒。“彩离和你,在我被格里克斯捡来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吧?我听说你们两个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修罗场里打转呐。还有,那个……在格里克斯实战部队里广为流传的那次任务……”

  “是那个吧?在莫斯科的暗杀。”

  “不是不是,是别的咧!”

  “在刚果布吉马伊的那次突袭作战吗?”

  “对,就是那个呐!好像相当的危险呐,你为了救彩离,结果被武装组织俘虏了还被拷问了是吧?”

  “别说啦,我不想想起那些事。在那里我的七颗牙齿被打得永久变形,手指也被切了四根,要是救援和接合手术赶不上了的话事情可就大条了。”

  谦吾这么说着挥了挥自己的右手。除了拇指,其他指头的根部都有被钢丝锯切断后留下的伤痕,惨不忍睹。

  “为自己做到这份上的男人,多上也会有些心动吧?”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就算彩离是个体育系的笨蛋,单纯到了极点的女人,也不会傻到看上我这样的人啦!”

  赛鲁玖所说的话,谦吾完全不能理解。彩离是靠得住的同伴。在谦吾面前,她从来没有露出过像是在卖弄风情的态度。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才能保持良好的关系,顺利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你也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呐。”

  “总之,这无聊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我们都不知道雪菜现在遭到了怎样的对待。”

  “所以我才说呐,雪菜也好彩离也好,她们可都是很拼命地——”

  虽然争论还没有结束,但会场里有了动静。

  弗兰西斯卡悄悄地离开了会场,去了可以看到中庭的阳台。

  “不好意思这话题得先搁一搁了,赛鲁玖,会场里就拜托你了。”

  谦吾说罢便跟了上去。正好,他这么想。谦吾之所以把会场交给赛鲁玖,是因为他有些话想要跟弗兰西斯卡说。

  谦吾追着公女来到了阳台上。阳台上摆着白色的桌椅。弗兰西斯卡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她悄悄地叹着气。威尔特海姆城上方盘旋着的无人侦察机,这里依旧属于被监视的范围,所以不用担心被人狙击。

  “累了吗?”

  对着那样的弗兰西斯卡,谦吾搭话道。

  “我的护卫不是赛鲁玖先生吗?”

  “他现在正看着会场。顺带一提,跟着凉羽的是彩离。”

  “是吗……真抱歉,你们的工作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还要陪着我参加这种舞会……”

  弗朗西斯卡渐渐低下了头,她的歉意是发自内心的。

  “表面上看来‘什么都没发生’,这样就行了。”

  “你,真的和凉羽很像啊。”

  “……”

  弗兰西斯卡的话令谦吾脸色一变。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谦吾立刻摆回了平常那张毫无破绽可言的佣兵脸。

  “……很像吗,我和我妹妹……”

  “在讲究逻辑、聪明睿智这点上兄妹俩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觉得我妹妹比我聪明多了……总之,谢谢您的称赞。”

  “我听说你们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兄妹……”

  一阵阵夜风拂过阳台,弗兰西斯卡的晚礼服和长发随之飘然起舞。

  “妹妹只身远赴他乡任职,觉得挂心吗?”

  “一直都很挂心。”

  “……对我作何感想?”像是在刺探着什么似的,弗兰西斯卡如此问道。

  “此话怎讲?”

  “做我这种人的家庭教师,无论如何都会被卷入各种麻烦里去。说实话,这次也给她添了大麻烦……”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吗……我倒觉得这不算什么。”

  “啊啦……意想不到的回答啊。”

  “当然,担心是很担心啦。身为世界级VIP的家庭教师,风险和压力肯定也会接踵而至。但是,我妹妹似乎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一切的,她对家庭教师这份工作充满了自豪感。再说,凉羽并不只是把公女大人当作单纯的雇主来看待。凉羽看着公女大人的眼神,是面对挚友的眼神。”

  “凉羽……”

  听了谦吾的话,弗兰西斯卡的双眸微微湿润了。

  “……虽然一直想着要去保护妹妹,但对家人的工作指指点点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

  “你是在真正意义上信赖着自己的妹妹呢。”

  “……因为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啊。”

  “出任外务大臣的父亲呢?”

  谦吾的表情再一次凝固了。

  “那个人……不配被叫做父亲。”

  “看来你们吃了不少苦啊……”

  “跟公女大人比起来差远了。”

  “……你的同伴被掳走的事情,我觉得很抱歉。”

  “岩清水雪菜……她也是格里克斯的一员……”谦吾咬着牙挤出话来。“就算冒着被拷问或者战死的风险,也必须要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我们就是这样的人种。

  “……”

  沉默持续一会儿。谦吾稍微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当上佣兵时的事情。与妹妹分别,无家可归,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选择变强。成为独当一面的少年兵之后,终于获得了在格里克斯生存下去的权利。

  “……话说回来,有件事情我很在意。”谦吾改变了话题,向弗兰西斯卡问道。“……在日本的高速公路上发生战斗的时候,我们的箱车在公女大人眼前爆炸了。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啊……”

  弗兰西卡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不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那个时候公女大人会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呢?”

  格里克斯的箱车熊熊地燃烧着。被切成两半的豪华轿车——大声呼喊着的米利安。明明已经是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弗兰西斯卡却只是盯着火焰,像个人偶一般纹丝不动。

  “看到那大火……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母亲的死。”

  弗兰西斯卡低声私语般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谦吾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太糊涂了。

  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事前度过的资料上去是这么写着。

  弗兰西斯卡的母亲死在恐怖分子的炸弹之下。似乎也是在上车的时候爆炸的,和大牙兄妹的母亲死时的状况很相似。

  “……我想我明白凉羽会对公女大人如此亲近的理由了。”谦吾垂下了眼帘,说道。“我们兄妹也在恐怖袭击中失去了母亲,也是炸弹。在那之后,父亲就变得乖僻起来,家庭也落到了支离破碎的境地。从那天起,我和凉羽在父亲眼里就成了复仇用的道具。”

  “谦吾先生……”

  “虽然可能只是我多管闲事,但能听听我的建议吗?”

  “……是。”

  “在希腊有这么一句格言。‘怕火的话,就跳进火坑里去’——”

  “怕火就跳火坑?”

  “这是克服恐怖的捷径之一。正视恐怖,与它战斗,只要赢过它就自然能够从中解放出来了……”这么说着,谦吾轻轻地低下了头。“在雇主面前谈了太多的私事。实在抱歉。”

  “不……请不必在意,我也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可否应允。”

  “什么事?”

  “为了以防不时之需,请把这座城里的‘古董’都调整到可以使用的状态……”

  3

  相对于格里克斯的一行人所著的客房,凉羽被分配到的是其它的房间。准确地说并不是‘被分配’,凉羽本来就住在这座城里,她只是回到自己已经住惯了的房间罢了。

  房间里的客厅和卧室是分开的。为了保护凉羽,格里克斯的彩离一直守在客厅里。

  当然,凉羽也收到了舞会的邀请,但最后还是没去。凉羽对跳舞这件事很不在行。身为公女的家庭教师,还得给威尔特海姆的政府高官们赔笑,这种事情实在是习惯不了。而且,凉羽依旧在为雪菜被掳走的事情感到内疚。

  (……都是我的错,雪菜姐是代替我被抓走的。)

  凉羽躺在卧室的床上,品味着短期旅行后回家的感觉。现在回想起起来,在日本发生的那些事情简直就像是场噩梦。然而,有人想要绑架凉羽也好,雪菜被人掳走也罢,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凉羽除了相信公女和哥哥以外别无他法。虽然凉羽很聪明,但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就算躺着也净是在想些不好的事,凉羽便站起身来向桌边走去。看到桌子上放着台式电脑,凉羽才想到电子邮件可能积压了不少,便打开了电脑。点开信箱,里面已经堆满了学会相关人士发来的信件。

  “嗯……?”

  最新邮件里头有一封信上附了超大的视频文件。发信人是——“Betelgeuse”。怎么会?凉羽这么想着打开了邮件,但是邮件里并没有文字。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开了视频文件。

  “——!”

  呜!凉羽忍不住低吟道。这个视频是在某个昏暗的地下室里拍摄的。画面中央是只穿着内衣的雪菜,那副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痛。雪菜被人用皮带绑在了一张看起来很沉重的钢椅上。

  在动弹不得的雪菜面前出现了两个蒙面男人。一个人抓住了雪菜的右手掰开了指头,另一个人则掏出了吓人的战术匕首。在凉羽产生不想预感的下一个瞬间,雪菜的小拇指被切了下来。

  “!”

  那声音就好像是用剪刀剪开螃蟹的甲壳一样。而且,还不止如此。男人按着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的顺序,把右手上的指头全部切了下来。雪菜拼命地咬紧牙关,忍耐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好过分……!”

  突然,画面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流动的文字。

  “看准护卫交替的空隙,在明天早上之前从房间里出来。”

  竟然还很谨慎地使用了日文。

  “在西侧的炮庭里等着。不要跟任何人联系。不好好配合的话,等到明天,人质就要变成四分五裂的尸块出现在中庭里了。”

  在凉羽房间的客厅里,彩离正一个人打发着时间。谦吾和赛鲁玖这会儿正在豪华舞会的现场负责警备呢。凉羽没有出席舞会,理所当然,彩离也留了下来。

  姑且,弗兰西斯卡也为彩离准备了晚礼服。那是一件以细腻的天鹅绒为底料制成的黑色晚礼服,散发着成熟的感觉,在下摆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纤细的网状蕾丝。

  “真棒啊……这晚礼服……”

  彩离平时基本上都穿着海神学园的制服或着执行任务时的军服。一直专注于战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连像样的约会都没有经历过。理所当然,穿晚礼服的经验完全是零。

  在客厅的角落里摆着穿衣镜,彩离站在镜子前把晚礼服举到胸前比划着。

  “果然不适合我啊……”

  彩离叹了声气。她彻底明白了,想要穿好晚礼服,才能和常年累月的锻炼是不可或缺的。普通人想要变得足以参加实战要花多少时间呢?虽然因人而异,但至少需要每天六小时,持续两个月的训练。想要在舞会上光彩夺目,想必要花上更大的功夫吧。

  彩离把晚礼服收拾起来之后,把手伸进了夹克下面从挂肩式枪套里取出了爱枪——斯太尔M9手枪。

  “跟我合得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彩离按下了斯太尔M9的弹匣卡笋,弹匣便立刻从枪身里滑了出来。彩离拿起弹匣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十四发armor-piercing——穿甲弹稳稳地躺在弹匣里。

  “别再想什么晚礼服了,不集中精神做好凉羽的护卫可不行……”

  4

  深夜二时——

  按照敌人的指示,凉羽趁着彩离和谦吾交班的时候从自己的房间里溜了出来。虽然好几次想把这件事告诉谦吾,但还是没能说出口。雪菜被切掉指头的景象一直在凉羽的眼皮底下打转,始终挥之不去,她的思考早就已经停滞了。

  手指被切光的右手所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强烈,凉羽的思考能力、判断力全都因为那骇人的景象而变得无比迟钝。

  在公王馆的西侧,有一片以古旧炮台场为中心的开阔场地,那里就是西侧的炮庭。炮台场的一半已经崩塌了,腐朽的卡鲁巴林炮(culverin)整齐地排列着。虽然炮庭的周边地带平时都是开放给观光客游览的,但在深夜里自然是不见人影。

  “亏你来了啊。”

  敌人的部队早已等候在了这里,藏身于炮台场或者瓦砾的阴影当中。

  被称作Betelgeuse的重装甲士兵四人。装备了夜视装置和防弹背心,手持自动步枪的特殊部队约两个分队二十人左右。

  (竟然有这么多敌人潜进来了……)

  威尔特海姆城的警备十分森严,如果没有人内通的话,是不可能放这么多人进来的。这肯定是首相雷恩哈鲁特干的好事。

  敌人当中果然还是Betelgeuse最为显眼。他们身上穿着的倍足机甲能够把人变成超越人类的“某种东西”。凉羽在海神学园看到过的半人马也在里头。Betelgeuse本来有五个人,但是被赛鲁玖解决了一人,所以现在只剩四人了。

  除了半人马以外,还有两架蜘蛛型,以及一架多头多足的奇美拉型。简直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CG角色一样,凉羽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竟然是活生生的现实。

  蜘蛛型的倍足机甲简直就像是小型战车,四只脚移动,四只手拿着武器。在那四只手里面,有两只是操纵者本人的手,另外两只则是由机械控制的自动手臂。

  奇美拉是在希腊神话中登场的奇兽。基本上是狮子的模样,但也参杂着山羊和蛇的形象。那架倍足机甲靠四足行走,有两个头,甚至还有一条像活物般摆动着的长尾巴。

  奇美拉那条长长的粗尾巴上卷着一个人。

  身为人质的岩清水雪菜,已经完全昏过去了。

  凉羽看向雪菜的右手。看到完好无缺的手指,她震惊了。那个视频大概是用某种特效做出来的吧。被骗了,凉羽咬紧了嘴唇。事到如今想逃也已经太晚了,想在敌人的枪口下逃走简直难如登天。

  “我来了。”

  凉羽以尖锐的声音答道。

  “似乎遵守了约定,没跟任何人说过嘛。”

  穿着奇美拉型倍足机甲的男人开口了。那声音,毫无疑问是属于首相雷恩哈鲁特的保镖,艾迪·胡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别人说过?”

  凉羽质问道。对于窃听,谦吾等人应该是足够警惕了。

  “那点事情当然知道了。我们能够入侵这座城的警备系统。虽然为了尊重个人隐私,警备系统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况,但要是有什么可疑的动静我们肯定会察觉到的。”

  “这座城的警备系统……!”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凉羽愕然了。走廊上到处都安装了保安用的摄像头,使用电话和网络的通信记录也基本上都能在警备室查到。系统再先进,也依旧是由人类操作的。当人类变成敌人的时候,系统自然也会倒戈相向。没想到首相的魔手竟然已经伸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了。

  “你是艾迪·胡吧,是被雷恩哈鲁特用钱雇来的?”

  “巴比伦·梅德森是追求利益的团体,我们这些人都是商人。为了达成契约,我们会做一切道上人该做的事。”

  “想要从我这里问出‘威尔特海姆的齿轮’的情报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来硬的也会让你说出来的。”

  “没用的,说到底我根本就不知道!”

  “就算是那样,为了救你出来,弗兰西斯卡·威尔特海姆也会把秘密说出来吧?”

  “……!”

  听到公女的名字,凉羽怒上心头,从怀里拔出了格洛克手枪。

  按照大迫说的那样拉动滑套,让子弹上了膛。

  保持着随时都能开枪的状态,用两手将手枪对准了前方。

  但是,看见凉羽掏出枪来,Betelgeuse和巴比伦·梅德森的佣兵们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反正这小女孩也开不了枪,他们都这么想。

  “菜鸟还是不要挥舞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比较好。”

  被艾迪这么一说,凉羽反而狠下了心。

  凉羽对准了奇美拉型的头部扣下了扳机。

  想象着枪声和闪光,凉羽不禁闭起了眼睛。

  但是——

  “——咦!”

  子弹没有射出去。

  (打不出去!?)

  她又扣了一次扳机,依旧没有动静。

  凉羽慌里慌张地再一次拉了拉滑套。将第一发子弹卸掉之后,把第二发子弹送入了膛室。再一次扣住了扳机。都做到这份上了,手枪依旧没有反应。第三次尝试,第三次无果。看来是没希望了。

  “怎么整都打不出来嘛……格里克斯用的弹药还真够廉价啊……”艾迪·胡有点惊讶地说道。“还是说,这枪本身就是个不良制品?不管怎样,这也太不上道了。”

  “呜……”

  被不甘的情绪驱使着,凉羽将手枪向着艾迪·胡扔了过去。手枪砸在了奇美拉型倍足机甲的正面装甲上,发出“哐”的钝响。战斗服里头的艾迪自然是不痛不痒。

  说到底,在那种重装甲面前手枪就跟玩具一样,任何挣扎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的。就算子弹射出来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这时,凉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判断失误。无论多么担心雪菜,也应该先和谦吾他们商量过才对——

  “接下来,你会被我们监禁起来……”艾迪·胡说道。“只要老实等到所有事情都收拾好的时候就成了。”

  二十人的佣兵把凉羽死死地围了起来。

  对自己草率的行动后悔不已,凉羽恨恨地咬住了嘴唇,

  就在这时。

  轰鸣响起,一道火线划过昏暗的夜空。

  “——!”

  超高速飞行的子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奇美拉型倍足机甲的尾根。

  伴随着四散的火花,钢铁的尾巴被炸得粉碎。

  原本被尾巴缠着的雪菜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不知何时,格里克斯的斯崔克装甲车已经出现在了不远的地方。

  在斯崔克装甲车上面,谦吾正端着大型狙击枪保持着匍匐射击的姿势。谦吾已经穿上了GENEZ,手里拿的是楚维洛SR14.5毫米反器材狙击步枪。

  把奇美拉的尾巴打碎的是,弹速超过音速的14.5毫米×114的大型穿甲弹。

  楚维洛SR14.5需要用手动枪机上膛,比较花时间。谦吾便放下了狙击枪,架起了随身携带的改良版勃朗宁M2重机枪。在他身边,站着同样穿着GENEZ的彩离,她左右手各拿了一挺H&KG3自动步枪。

  “……为什么?”

  凉羽确实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敌方以雪菜为人质威胁自己的事。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留下过像是提示或者暗号之类的东西。

  “不好意思啊,小凉羽,很可怕对吧?”

  斯崔克装甲车的扬声器里传来了大迫的声音。

  “在飞机上不是给了你一把护身用的手枪吗?那个啊,其实不是真的手枪啦。里面塞的是伪装成手枪零件的发信器、摄像头、录音装置。所以,子弹一发也打不出来是吧?你们到现在为止的谈话都被记录在里面了哟!”

  “什——!”

  听了大迫的话,这次轮到Betelgeuse大吃一惊了。

  “我说过吧,凉羽?大迫老师虽然看上去那样但其实是个优秀的指挥官。”谦吾一边用携带式勃朗宁M2重机枪瞄着敌人,一边说道。“老师他一早就猜到对方会拿雪菜当人质,所以就反过来利用对方的行动了。”

  “‘看上去是那样’这句是多余的吧?”大迫不满地说道。

  “开火!”

  巴比伦·梅德森的二十个佣兵同时开火了。这些佣兵全都装备了无托式的FN F2000突击步枪。但是仅凭F2000的5.56毫米弹是不可能伤到GENEZ和装甲车的。

  斯崔克装甲车的主武装——自动榴弹发射器倾泻出了大量的催泪弹。对GENEZ或者倍足机甲而言毫无意义的催泪瓦斯,对只装备了夜视装置的普通士兵却有着绝佳的效果。凉羽和雪菜也被卷进了催泪瓦斯,但从斯崔克装甲车上跳下来的赛鲁玖救了她们。他左右手分别夹着凉羽和雪菜,把两人送进了装甲车里。赛鲁玖就算不戴防毒面具,也能在催泪瓦斯中随意行动。

  “Betelgeuse3、Betelgeuse4!采取最后的手段!不用管这里了赶快去把公女带走!”

  Betelgeuse1——穿着奇美拉型倍足机甲的艾迪·胡叫道。

  Betelgeuse便立刻兵分两路采取了行动。

  “Anderson1保护好公女大人!”

  大迫马上下达了指令。Anderson1正是赛鲁玖的代号。

  阿拉喀涅型和半人马型的倍足机甲向公王馆冲了过去。在意识到自己中了大迫的陷阱之后,敌人便改用了强攻法。赛鲁玖马上追着那两架倍足机甲去了。

  Betelgeuse剩下的两架则与谦吾和彩离开始了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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