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尖端恐惧 第二章 尖端恐惧

  1

  猛然在深夜醒来,猪野诚司在床上翻身,他掀开盖在脸上的棉被,看着天花板,点着夜灯的吊灯,垂着开关用的链子,他第一次注意到。对了,和美说过她换了灯——在链子的前端,有个圆锥形的物体。而且尖端是朝下的。

  渐渐的他感到晕眩。又来了吗?才这么一想便开始呼吸困难,他起身下床,踉踉舱跆地走到客厅。

  他的心跳加速、喉咙干渴,想分泌一些唾液,但一点都分泌不出来。

  他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大口吸进夜晚的冷空气。不知是否气管变窄了,空气无法顺利通过,就好像用吸管吸着空气一样。

  诚司脸上突然开始冒汗,双手放在膝上弯着身子。头好晕,过一会儿他打了很大的嗝,这才总算呼吸畅通。他垂下肩膀吐了口气,以手背拭去额上的汗水。那个迟钝的女人!他的怒气高涨而上。

  回到寝室,首先就是把链子扯断。接着往睡在内侧的妻子和美的臀部踢了一脚。

  「你干什么啦!」和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抗议道。开酒店的女人没化妆那没有眉毛、头发凌乱的样子简直就像幽灵。

  「喂!你应该知道我怕尖锐的东西吧!」

  「你在说什么啦?」

  「这个!」他现出被扯断的链子尖端。

  「不会吧,真的假的?」和美皱眉道:「谁会注意到那么小的东西啊?」

  「你给我注意一点!都已经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真是的……小诚你好歹也是纪尾井帮的少帮主吧!不要怕那种东西啦!」

  「罗嗦!」他又踢了一次比他大两岁的太太,强势的和美也不服输地踢了回去。

  结果演变成半夜的夫妻打架。诚司捏和美的脸,和美就会捏回去,只要一方出手,另一方就会还手,没完没了。比起生气,没出息的成份多了些。

  「小诚,我想用筷子吃饭。」和美将手上的汤匙左右摆动,不满似的说。

  「少发牢骚了,豆腐要用汤匙吃才对吧!」

  明明是日式的早餐,两人却使用汤匙在吃。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诚司就禁止和美用筷子,光是看着筷子尖端,他就会全身僵硬并冷汗直流。当然牙签也收起来了,叉子对他而言更像凶器一样。

  「用这个很难吃东西耶。」

  「谁叫你要煎竹荚鱼,要是煎柳叶鱼不就能用手吃了吗?」

  「那明天来吃秋刀鱼好了。」

  「喂,要是你敢煮那种东西,我就翻桌给你看。」

  前几天连秋刀鱼的头都让他出现症状,他一看到那尖锐的鼻子,就不禁作呕。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能勇敢面对拿刀的敌人,人称『涩谷的野猪』吗?」和美用汤匙喝着味噜汤说。

  「我也不知道啊!不知不觉就变得很讨厌尖锐的东西,等到发现时就已经这个样子啦。真是烦死了!现在就连小孩子拿着剪刀,我也会举双手投降。」

  「有尖端恐惧症的大哥是吗?」和美嗤之以鼻。

  「你欠打啊?」诚司瞪了她一眼,但她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由于长久以来吃着软饭,诚司在和美面前都抬不起头。个性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对手是男人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换成女人的话气势就会矮一截。

  让自己的女人在风月场所工作,对诚司而言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你去看医生如何?就是我感冒时去的那间伊良部综合医院,我记得那里也有精神科。」

  「黑道的人看精神科?那岂不是太丢脸了?」

  「你就随便找个理由嘛!例如你以前被刺的旧伤在痛之类的。」

  「我又没被刺伤过。」

  「在你们那个世界里,虚张声势不是很重要吗?」

  诚司深深地叹气,然后用汤匙吃着白饭。他看向旁边,餐具柜的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让小弟们看到,他想,如果加件围兜,看起来就像小婴儿在吃饭一样。

  三十二岁的诚司,是以涩谷一带为地盘的纪尾井帮的少帮主。大学时,他被剑道社的学长指名为右派团体剑道师父的助手,因而被黑道帮派网罗旗下,他原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人,也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当上班族,便很干脆的走上这条路。他对侠义也有所憧憬,「没有仁义之战」(※改编自饭干晃一的小说,由菅原文太主演。是日本电影史上有名的黑道电影。)的录影带他看了十次。坐着高级车、喝着昂贵的酒、怀里再拥着美女,这就是男人的理想啊。

  他也不讨厌打架,国高中时他就已经是小混混的老大,深知走路有风的快感,并且受人敬畏与仰赖,他认为流氓是他的天职。

  过了一年靠父母生活的日子后,他开设处理破产与讨债事务的公司离家独立,靠着雄辩之才与懂得掌握要领,立刻就赚进大笔金钱。现在的黑道事业,已经不再是单凭威胁恐吓就能经营的了,虽是三流学校,但也是大学毕业的诚司有其商业才能,保护费的金额也增加了,受到帮主的器重。三十出头就能当上少帮主,可说是帮主的提拔。

  他会被拘留三次、服刑两次,幸运的是每次期间都很短。在四十岁以前自立帮派是诚司现在的目标。

  「小诚,我在想差不多可以开第二间店了。」和美在流理台洗着碗盘说。

  「什么?你的店生意有那么好吗?」他用指甲揠着牙齿上的菜渣答道。

  和美在涩谷经营一间酒店,她似乎也有商业头脑,赚进的收入让丈夫也相形见绌。

  「我之前在七丁目看到一个不错的店面喔!」

  「喂,不好吧。那里是吉安的地盘,要是猪野诚司的老婆在那里开店,会引起争执的。」

  「跟你们没关系吧!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啊。」

  「谁说没关系,你的店就是纪尾井帮的店。」

  「少擅自决定了——」

  和美转身面向他,手上拿着洗到一半的菜刀。

  「呜哇!」诚司不禁向后仰,连着椅子一起倒下,他的后脑杓狠狠地撞上地板。

  「啊啊啊!」他瘫在地上,用爬的逃离餐厅,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颤抖。

  「混、混、混蛋!哪有人拿着菜刀对着人的!」

  不知是否被丈夫的狼狈相吓到,和美将菜刀丢在脚边,菜刀刺进地板。看到这副光景,诚司的视野变得模糊,差点失去意识。

  「算我求你,去医院看看吧。」和美担心地说。

  「罗嗦……」诚司仰躺,虚弱的低声说道,就算他想骂人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真是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只要是跟人打架的日子,他就会演出胆小鬼的戏码。他不停地打嗝,心脏有如跑完百米般急速跳动。和美抚着他的背,他非常需要安抚。

  「拜托你,我会先打电话预约……」

  「我知道了。」诚司勉强接受了和美的请求。

  伊良部综合医院的精神科位于微暗的地下楼。让他想起拘留所,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欢迎光临——」他敲了门,便听到开朗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他整理一下衬衫的领子后走进诊疗室,一个很胖的中年医师堆着满脸笑容,坐在单人沙发上。其长相有如白色的海豹,别在白袍上的名牌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是院长的儿子吗?

  「呃,我叫猪野。」诚司挺起胸膛,用威吓般的声音说道,对初次见面的人他总是会不自觉地这么做。

  「嗯,我知道。我听柜台的人说了,你得了强迫神经症是吧!是密室恐惧症?惧高症?还是相扑场?」

  「……相扑场?」诚司疑惑的张大嘴巴:「那是什么啊?」

  「在比赛时,会被一股想冲上相扑场的冲动驱使而流汗——之前来了个病人,是负责报导相扑的体育报记者,啊哈哈!」伊良部爽朗地笑着。

  自己被嘲弄了吗?诚司有点生气。

  「医生,我看起来像个新闻记者吗?」他拉低声音说道。

  「不,你看起来像是黑道的人,在你衬衫下的刺青隐约可见。」

  诚司上身只穿着丝质的白衬衫。不过就算他没有刺青,看起来也不像个普通人。

  伊良部冷静的微笑着,一般人要是知道他是黑道中人,一定都会对他有所防备。难道这医生不怕吗?

  「医生要不要也刺刺看?」诚司的声音更低沉了。

  「才不要呢,好像很痛的样子。别说这些了,来打针吧,喂——麻由美!」

  诊疗室一角的布帘被拉开,穿着迷你白衣的年轻护士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手上拿着针筒。诚司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来,比起筷子和菜刀,他更害怕的就是针筒。

  他立即汗如雨下。「医、医生,其实我得的是尖端恐惧症。」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哦,这样啊。那你真幸运,这是个克服的好机会。」

  「咦?不,那个,我……」他舌头都打结了。

  伊良部站起来,绕到诚司身后抱住他的上半身。

  「不要紧的啦,只是注射维他命而已。」

  「等、等、等一下啊!」

  护士拉过诚司的手,固定在注射台上。

  「喂!叫你们等一下是没听到啊!」他粗暴的说。他想站起身,但是被身形庞大的伊良部抓住,他根本动弹不得。

  「来,乖乖的喔,要是针头刺进去以后歪掉就麻烦了——」伊良部哄小孩般地说道。

  针头歪掉?他头晕了。

  「喂!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纪尾井帮的猪野!」

  「不行不行。在医院里不管是总理大臣还是流浪汉,只要是病人都一律平等。」

  伊良部边在他耳边说,边在他的后颈上吹气。这是什么医院啊!

  护士手上的针筒逼近诚司的手臂,使他陷入恐慌。他怎么可能乖乖让他们打针!他好歹也是剑道三段的男子汉。

  诚司张开双脚用力踏在地板上,让腰部离开椅子,尽力挺起身体。

  「哎呀,想抵抗?」伊良部压在他身上。

  「呜喔!」诚司使出浑身解数踢向地板。结果伊良部一个重心不稳,两人就这样往后倒下,注射台还跟诚司的手臂绑在一起。

  「痛痛痛……」伊良部叫出声:「可恶,你还想抵抗。喂!麻由美!我来压住他,你快点打下去!」

  这次伊良部直接躺在地板上从诚司身后抓住他。诚司拼命的想甩开,但是他的肩膀就像被柔道的寝技固定住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医生,我无法打在他手臂上。他的手臂肌肉变紧绷了。」护士懒洋洋的说。这女人跟伊良部一样,一点也不怕当流氓的诚司。

  「那就打侧腹或大腿,哪里都行,只要是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诚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世界吗?自从他进黑道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竟然被一般人如此蹂躏,诚司的大脑一片混乱。

  「喂,等等!」

  「我不等——」伊良部以坚决开朗的语气回道。

  「等、等一下啦!」很没出息地,他的话音泄露出他的恐惧。

  护士挽起他的衬衫,将针头刺进他侧腹上最近增加的赘肉。

  「呜哇!」诚司紧闭双眼,感觉到一股刺痛,他渐渐失去血色,全身变得僵直。

  一滴泪水滑下他的脸颊。他有几年没落泪了?诚司在凌乱的意识中,不知为何想着这种无关的事。

  两人都喘了口气,他们稍稍整理乱发,坐回椅子上。诚司的头脑一时还无法正常运作。难道这里是敌方组织的医院?他们打算对误入此地的纪尾井帮的人下毒——他甚至如此猜疑。

  「猪野先生,你还用手肘撞我。」伊良部捂着鼻子说:「打针要乖乖的才行啊。」

  「医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诚司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嗯,可以啊。」

  「这间医院跟哪个组织有勾结?」

  「勾结?」

  「就是跟黑道业界有关系。」

  「不,没有啊,健全经营是我们的宗旨。」

  「刚刚给我注射的真的是维他命吧?」

  「当然,那是最便宜的嘛。」

  「你——」一股怒气猛然涌上。

  「对患者做这种事,你以为会没事吗?啊?」

  「可是这是治疗啊,我有什么办法。」伊良部满不在乎的说。

  「这是哪门子的治疗啊!竟然抓住患者强迫打针!」

  「这也是一种疗法。虽然会流血,但把脓切开会比较快痊愈不是吧?」

  诚司答不出话来,但他当然也无法被说服。

  「逆疗法是精神科医学的常识喔,我可是专业的。」

  诚司想说些什么,但他不知该说什媵才好。

  「你是怕哪些尖锐的东西?」伊良部拿起病历表说。

  「全部。刀子就不用说了,筷子、牙签、铅笔、雨伞我都怕。」

  「东京铁塔呢?」

  「啊?」诚司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啊?医生。」

  「东京铁塔也是尖的啊!」

  「当然不怕啊!那么大的东西。」

  「导弹呢?」

  「也不怕。」

  「那玉蜀黍呢?」

  玉蜀黍的形状在他脑海浮现。「这个嘛……大概不行。」他这么觉得。

  「也就是取决于大小咯,常见的案例是会有种刺进眼睛里的感觉。」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诚司竖起食指,弯身向前。

  好像就是这样。在诚司的脑里有种锐利物品刺进眼睛的影像,栩栩如生的具体画面就会映在他眼前。拿牙签来说,自己不知哪来的气势拿牙签刺自己的眼睛——像这样的影像会鲜明的浮现。

  「就是这样,医生。像你现在手上拿的笔,朝下的时候只会觉得不舒服而已;但如果笔尖突然向我这边的话,就会有种强烈的恐惧感——」

  「这样吗?」伊良部将笔尖对着他。

  诚司「啊!」的大叫一声,身体像是被弹开般地往后退。

  「啊哈哈!抱歉,抱歉。」伊良部张开大嘴笑道。

  诚司感到愤怒。他最气的是他这个大哥被看扁了。

  「医生,你玩笑会不会开得太过火了点?你要是再把我当笨蛋——」

  「你要不要戴个墨镜?反正你是角头大哥,戴墨镜也不奇怪。」伊良部说。

  「墨镜?」

  「对。用墨镜保护你的眼睛,我想这应该可以消除你的不安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这是个切合实际的对策。诚司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良部,不知他是装笨蛋,还是真白痴……

  就试试看吧!普通的墨镜旁边会有空隙,买那种可以完全包覆,像棒球选手一郎常用的运动型墨镜好了。

  「对了。我好想开一次手枪喔。」

  「啊?」

  「你帮我在铁桥下附近设置枪靶嘛。」

  「做那种事情会被逮捕吧!」

  诚司决定走人,他不想再和这个奇怪医生有任何瓜葛。

  「猪野先生,你明天也要来喔!」伊良部说

  「明天也要来?」

  「嗯。我不会给你打针的,放心。」他露出牙龈微笑说。

  「喔……」不知为什么,诚司没有拒绝。

  一切都失常了。对方不怕他的话,他也不知该拿对方怎么办。

  他走到走廊,便看到方才的护士在抽烟,仔细一看她还真丰满。

  「唷,小姐。刚才真是受你关照了。」他假笑着靠近她,把手搭在腰上,顺便在她臀部摸了一把。「怎样?下次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啊?」

  她默默的伸出食指指向他,因指甲油而闪着光泽的指甲掠过他的鼻尖。

  「呜哇!」他往旁边跳开,后脑撞上走廊墙壁。他的眼前满天星斗:「你这……」血液冲上他的脑门,然而此时护士已不见人影。

  这是什么鬼医院啊!也不把流氓当流氓看。诚司有种自己改邪归正的错觉。

  「社长。这副墨镜真不错耶!」

  诚司一到达公司,名叫阿功的小弟就赞美他的墨镜。

  「喔。」他随口应了一声,把脚靠在桌子上,不过这是可遮蔽太阳光线的运动型墨镜,所以室内看起来很暗。

  为了试试效果如何,他打开桌子的抽屉,拿起一枝笔,渐渐地有种不安的感觉。果然无法这么顺利解决吗?不过症状倒也减轻了三成……总之目前就暂且这样吧。

  翻开记事本,开始进行工作,他拿起话筒打电话讨债。

  「我是猪野事务所的猪野诚司,请问社长在吗?」

  一开始他就拉低声音吓唬对方,加深对方的恐惧感,当对方知道不能再拖欠之后,再稍微放软态度,这是讨债的诀窍。

  「贵公司所开的票据无法兑现,所以我想和社长讨论一下。」

  女职员回答社长不在,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作罢。

  「喂!我知道他躲起来了!快叫他接电话,否则我就带人去拜访你们公司!」

  「啊!」令人发毛的尖锐声音响起。他轻易可知对方怕得全身发抖,这一瞬间就是做黑道的妙趣所在,不一会儿社长接电话了。

  「社长啊,你就别再躲了。你家住哪里、你小孩上哪间学校,我们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要是再不拿钱出来,可是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喔。」

  讨债就是要穷追不舍,到处欠债的经营者,会从最可怕的讨债者开始还债,无论如何就是要让对方首先处理他们的债务才行。

  「啊?我耳朵有点不好,听不清楚。你刚才该不会是说『再等一等』吧?真是这样的话,恐怖的明天在等着你喔。」

  诚司一天要打二十通讨债电话,并到两个地方去实际催讨,如果在这行做了十年,就会有许多工作从天而降。也可以说他这间公司隐藏得很好。

  他坐的车当然是宾士的S-Class,戴在手腕上的劳力士Tenpoint闪闪发光。

  所以尖端恐惧症是他很担心的问题,如果这种事被大家知道了,一定会成为业界的笑柄。

  2

  「等等、等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天诚司才进入诊疗室,就被人从背后抓住,伊良部躲在门后,从他后面紧抱住他。「抓——到你了!」伊良部说,就好像在玩捉迷藏一样。在诚司眼前的是名叫麻由美的护士,她手拿着针筒,张腿站着,诚司感到耻骨边一阵凉。

  「你这家伙,这跟你说的不一样吧!你昨天不是说今天不用打针吗?」

  诚司额上青筋暴跳,死命地想挣脱开来。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他的心脏跳得又急又快。

  「那是骗你的,呵呵。」伊良部鼻息絮乱的说。

  「别闹了!你是个医生吧-」他声嘶力竭的抗议道。

  「彼此彼此。你自己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啊,呼呼呼。」

  诚司被抱到诊疗台上,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伊良部压了上来。他用袈裟固(※柔道擒拿技之一。)的姿势固定住诚司,护士则挽起他衬衫的袖子,针筒的针映入他眼帘,他看了差点晕倒。

  「等一下,暂停!」他的声音又不听话地发抖了:「我们谈谈吧!」

  「不行唷——已经太迟了。」

  「你们对我做出这种事,应该知道下场会如何吧!」他的口水都喷出来了。

  「我不是说这是治疗吗?」

  「什么治疗啊!你这混帐!我要打电话叫帮里的小弟来——」

  「来,放轻松。」伊良部一点也不为所动。

  可恶!他可是个黑道大哥耶!走在路上人人都会回避让他先过耶!可是这两个人却……

  麻由美迅速擦上消毒药水,把针刺进他的手臂。

  「呜哇!」他大叫。往旁边一看,伊良部兴奋的表情出现在他眼前。

  伊良部双颊泛红,眼睛散发出光芒,一直注视着针刺入皮肤的部分。

  这家伙搞什么?难不成他是变态?

  不知是否为了报复他昨天摸她屁股,护士将拔出来的针筒贴近诚司的脸。

  「哇啊!」护士面无表情地假装要戳他。

  「你好像没在注射毒品呢,手臂很漂亮。」伊良部说。

  诚司已经完全丧失战斗意志。原来如此,他有点恍惚的想着,在毫不畏惧的人面前,黑道的头衔根本派不上用场。就像对海豹恐吓,它也听不懂。

  「已经没事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不会打针的。」伊良部满足地微笑说着:「喂,麻由美,帮我泡两杯咖啡。」

  「谁会相信啊!」

  诚司一脸憔悴的说。就算他想大骂一顿,也没有力气了。

  「在精神医学上有个理论『逆疗法只能用两次。』今天一天先看看情形,如果还是治不好的话就改用吃药的方式。」

  真的吗?他还是有所怀疑,但也无力反驳了。

  护士端咖啡过来,穿着白衣的她微露酥胸,弯下身时便可清楚看到她的乳沟。她是暴露狂吗?女人躺在长椅上,翻阅起杂志,这是什么医院?他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

  「像这种突发性的强迫神经症,通常都有个起因。你有想起什么吗?例如过去曾被匕首刺伤,或是有人把手枪枪口塞到你的嘴巴里之类的。」

  「没有。」他随口回答。

  「或是在打架时被人用沙子洒到眼睛?」

  「怎么可能啊!」他看着伊良部说。

  「猪野先生,你的人生意外的平顺耶。」

  诚司有些生气的说:「我说啊,现实跟电影是不一样的,火拼这种事情已经很少了,而且现在的黑道就算做的不是正当的营业,也算是有工作。有时间打架的话还不如赚钱。」

  「哦……你们的世界也很辛苦啊。」伊良部啜饮着咖啡。

  诚司四肢无力了,他究竟以为黑道是什么?

  「那就不要谈起因,有没有什么潜在的原因?」

  「潜在的原因?」

  「就是深藏在你心里,没有表现出来的部分。比如说,你认为其实自己也许不适合混黑道。」

  诚司沉默了,他眉头深锁。这医生在说什么?自己也许不适合混黑道?

  「你在痛斥别人的同时,会心想『这不是真正的我』之类的。」

  诚司交叉着双臂思考。不会吧,不可能有那种事,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他从来没后悔过。反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自己被人这么问竟然没生气。如果是以前的他,早就一脚踹下去了。

  「黑道企业可说像刺猬一样吧!必须经常威吓别人,时间一久,不管是谁都会累。也许是因为这样而变得害怕尖锐的东西……」

  「医生,你这么小看我我很伤脑筋的。我才没那么柔弱。」

  「其实你喜欢圆的东西……」

  「喂,我又不是女国中生。」

  「总之目前也只能尽量不要看尖的东西了,或者你也可以戴度数不合的眼镜让视线模糊。」

  诚司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去吧。他取出墨镜打算戴上,忽然间看到闪着光的尖端,他暗叫不妙,闭上了双眼。但是来不及了,已经看过一次的东西,即使在黑暗中那画面也会向他逼近,诚司开始流汗。

  「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把墨镜收进胸前的口袋,离开诊疗室。

  「明天也要来喔!」伊良部说。

  「谁会再来啊!」诚司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社长,你怎么了吗?」

  一到公司,小弟阿功便以惊讶的表情问道。

  「你不知道吗?最近这个很流行。」

  他在途中买了滑雪用的风镜。风镜的镜架是皮带型的,戴的时候也不会害怕,而且贴着皮肤没有空隙,让他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的咸蛋超人7号喔。」所有人都在笑。

  诚司叫来小弟们,什么也没说地在所有人头上赏了一拳。

  他叫人泡茶,点了根烟。刺猬吗……他想起伊良部的话,诚司的人生的确像刺猬一样,十二岁就逞凶斗狠,恐吓别人。高中时代则受到停学处分,当他的制服裤子被收走时,感觉就好像被脱光衣服般地不安,即使是现在,只要他穿着旧西装开着可乐娜,也会有相同感觉吧。

  不过好像所有流氓都是这样,不是只有他而已。

  他靠着椅背,把脚放到桌子上。他不经意的看到桌角,那是桃花心木制的高价木桌。他吞了一口唾液,之前都没察觉到的桌角,看起来非常尖锐。

  不,他不能在意。这种东西要怎么刺进眼睛?

  他翻开报纸,然而报纸上的活字完全看不下去。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躁油然而生,他拿起风镜再看一次桌角,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喂,阿功!公司里有锯子吗?」

  「工具箱里是有一把折叠式的小锯子。」

  「拿来给我。」

  诚司起身,拉开与桌子间的距离。心跳越来越急促,他一从阿功手中接过锯子,就立刻着手将桌角锯掉。

  「怎么了?社长!这张桌子要三十万日币耶!」惊讶的阿功想阻止他。

  「罗嗦!闪一边去!」他用手把阿功赶到旁边。

  诚司依序将四个桌角锯下。他额上流着斗大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这样就放心了,正当他这么想的同时,视线瞥过手上的锯子。

  「呜哇!」他大叫一声,把锯子丢开。这东西才是最尖锐的啊!

  这没有连贯性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这本来就是很不合理的事,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一旦开始在意,就会变得害怕那样的东西吗?

  他回过神来,环视着周围。小弟们以不安的表情,围成一圈远远地看着他。

  「啊,没有啦!要是撞到桌角不是很痛吗?」诚司语无伦次的说,汗水缓缓渗出。

  电话响起。他想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场面,便自己接起电话,是帮内的兄弟水谷打来的。

  「喂,猪野吗?我想跟你说铃木建设的事,担任总务的家伙突然改变态度,说要中止订阅会报。」

  水谷是旗下的右派团体干部,和诚司是老交情了,他们在工作上也常互相协助。

  「啊,是吗?」他说了愚蠢的回答:「那还真是不讲理。」

  「我跟代贷(※帮派中仅次于老大的二号人物。)商量过了,他说要途追究经营态度的血印书过去。少帮主以上的人都要盖血印,包括你在内。」

  「好,我知道了。」

  纪尾井一家是个经常在送血印书的帮派,所以他并不惊讶。然而当他无意识地答覆之后,才发现到事情的严重性。

  「血印书?」

  「明天到本部事务所来。帮主也会到场。」

  「呃,那个……」血印书就是以短刀割手指,并按下血印……诚司拿着话筒的手在颤抖。「我的部分可以用邮寄的吗?我自己盖好再寄过去。」

  「啊?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血印书当然要在帮主面前盖啊!」

  「是这样吗?」

  「你清醒点。明天下午三点啊!」

  不待诚司开口,水谷就挂断电话。诚司呆若木鸡地站着,怎么会这样?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拿短刀之类的东西。光是看别人割手指,他就快昏倒了。

  「社长,你的脸色很差喔。」阿功说。

  找人代理好了?不行,缺席的话会让帮主脸上无光的。

  「你还好吗?」

  「吵死人了!」他抓起阿功的衣领打了一巴掌,阿功便紧皱眉头地离开了。

  他的胃痛了起来,干脆在路上找人麻烦,让警察抓到拘留所吧!他脑中甚至闪过这个念头。

  他决定放下工作休息。现在的他也没力气跟人讨债了。也许他不适合混黑道——伊良部的话再度浮现他脑海。

  他忧郁地趴在桌上。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有点这么觉得了。

  他一回到家,和美就把地契摊开来放在餐桌上。「我已经把七丁目的店面订下来了,那里的柜台可以留着继续使用,只要再稍微装潢一下就行了。」她兴奋的填入资料。

  「喂!真的假的?你只要一挂上招牌,吉安帮的人就会上门了!那个吉安可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啊!」

  「没问题啦,我又不会搬出你的名字。如果他们要保护费或盆栽费的话我也愿意付啊。」

  「不要说得那么悠闲!你别小看黑道的情报网,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是我老婆。到时他们就会把矛头对准我!」

  诚司着急了,这可是面子问题。

  「我又没入籍,没关系吧!」

  「白痴!一张纸能代表什么?既然生活在一起就是夫妻啊!」

  和美抬头凝望着诚司。「那就让我入籍吧。」她噘着嘴说。

  「啊?现在又不是在讲那个!」

  「然后这间店就由小诚经营。」

  「你在说什么?我的工作要怎么办?」

  话题似乎转到微妙的方向去了,他打算离开去洗澡。

  「干脆就趁这个机会金盆洗手吧!」和美果断的说。

  诚司说不出话来,他吓了一跳。

  「别开玩笑了!」诚司头也不回,在走廊上快步走着。他进入更衣室,深深吸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更生气。」和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还以为你会大发雷霆。」

  「少罗嗦!」他怒吼道,却少了一分魄力。

  到底怎么回事?一切都变了样了,这几天的他像是忘了该怎么吠的狗。

  他脱下衣服看着镜子。他的背和手臂上刺着狮子与牡丹,他加入帮派后没多久就刺了,没有一丝犹豫,刺青是他决定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证明。

  不过,也有背负着刺青引退的黑道大哥,他在浅草开了一间货运公司。「我们这里也有很多刺青的一般人。」他记得那个大哥边笑边这么说——

  不行、不行,他摇摇头。世上有哪个白痴会放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

  比那更要紧的是明天的血印书,他不想在帮主面前展现出难看的样子。因眼前的刀而发抖,真的非常丢脸。

  他泡到澡盆里并摸了一下澡盆,全身都放松了。椅子也好,水桶也好,浴室里尽是圆形的东西,因此让他心情平静,就像是找到一个避难所的感觉。

  这么说起来,伊良部也是圆滚滚的。诚司又想起他的身影,伊良部让他吃尽苦头他也没生气,也许就是那体型的缘故吧。

  他很久没泡澡泡这么久了,久到让和美因担心而来察看他的情况。

  3

  「欢迎光临——」他甫敲门,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以如同往常的语调说道,诚司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他探头窥视着诊疗室。伊良部坐在椅子上,护士则躺在长椅上。至少应该不会再被从背后抓住了。

  不知不觉的,他走到医院来。有人并不怕他这件事情反而让他觉得新鲜,不来好像很可惜,而且这也算是一种缘份。

  还有下午要盖血印书的事。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能帮他就好,而能够商量这种愚蠢烦恼的对象,也只有伊良部了。

  他一走入诊疗室就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影。他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体型硕大的男人给抱了起来,一双体毛浓密的手臂紧紧扣住诚司的上半身。

  「喂!这是在干嘛!」戴着的风镜也弹开了。他回头看,是个有着中东轮廓的外国人。

  「嘿嘿嘿,第三次不要点小花招不行。」伊良部露出牙龈笑说。「我请来住在附近的伊朗人帮忙,我常常给他药,所以很熟。」

  「医生,我要把他搬到哪里?」伊朗人问。

  「你可以帮我扛到诊疗台上并压住他吗?」

  不知何时,护士已在准备打针的用具。

  「喂,你这家伙!你不是说逆疗法只能用两次吗?」诚司粗声抗议道。

  「其实是三次,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鬼才信!喂!你再不给我收敛一点,我就每天叫右派团体的宣传车来喔!」

  「让医生困扰,阿拉不会原谅。」

  「你闭嘴!跟你没关系吧!」

  诚司被压制在诊疗台上,左手也被擦上了消毒药水,针筒逐渐逼近让他头晕目眩。

  「我、我知道了——」诚司死心了,这里是帮徽也派不上用场的地方。「我让你打针就是了,快放开我!」

  「令人无法相信耶——」伊良部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他拚死命地恳求,才终于从伊朗人手中解脱。「我也是个男子汉,害怕打针会砸了我的名声的。」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气势。」伊良部说,诚司好想揍他一顿。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自行将手臂放到注射台上,并在丹田使力。一看到针筒,他就汗流浃背。他到底在干什么?恐惧感在他心中涌现。

  护士将针头贴近他的手,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让他不禁别过头去。一股刺痛传来,仅数秒注射就结束了。

  「什么嘛,你这不是克服了吗?」

  「但是我很想吐。」

  「比起前两天进步很多,治疗有效了。」

  诚司没说什么,他躺在诊疗台上。现在的他一定脸色发青吧,身旁的伊良部正在拿钱给伊朗人,他已经不会感到讶异了,常识在伊良部身上是行不通的。

  护士将冷毛巾轻轻放在他额上,「谢谢。」他下意识地道谢。受害者明明是他啊!

  「这东西好酷喔!」伊良部拾起掉落的风镜说。

  「这多少可以缓和一些症状。」

  「哦……你干脆用全罩式的安全帽嘛,焊接工人在使用的面具也不错。啊哈哈!」

  伊良部摸着挺出来的肚子笑说。

  还是回去吧,诚司浑身无力地起身。等等,他是为了一件事而来的。

  「医生,其实我今天有个很糟糕的行程……」

  诚司说出关于下午的仪式,老帮主是个古板的人,有事没事就来个血印书。要是把短刀放在诚司眼前,他可能会全身发抖并逃走,出差错的话会被严格处分等等。

  「你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你要不要打吗啡看看?恐惧感应该也会麻痹。」伊良部毫不在乎的说。

  「喂,我又不是特攻队,而且我们帮派对药物是有很多规矩的。」

  「我帮你写HIV阳性的诊断书吧?」他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诚司感到无力。

  「医生,请你严肃地思考好吗?我可是很认真的。」

  「那就来个事先演练吧!」

  伊良部看似愉悦的说,并叫护士准备手术刀。闪烁着冷光的手术刀被摆放在圆桌上,他怕得缩成一团,额头上渗出汗水。

  「来,你拿拿看。」伊良部指示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有股想逃离的冲动驱使着他,在不知不觉中他离开了椅子。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由于实在不敢正视刀子,他转过头去。

  「那样不行啦。旁人看了会觉得奇怪的,你想想别的事情看看?例如童年的快乐回忆之类的。」

  「你突然这么说我也……我父母感情很差,他们等我满十八岁以后就离婚了。」

  「那唱歌也是个办法,总之重点是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术刀上。」

  「你是说在盖血印书时唱歌吗?」

  他缩回手,怎么也无法拿起刀子,他的上半身会自己做出反应。

  「还是不行吗?看你的手抖成这样。」伊良部脸上写着放弃,将手术刀收了起来。

  诚司死心了,再过几个小时,命运的一刻就要到来了。

  「血印书是要自己割手指吗?」

  「是啊。」

  「如果请人帮你割,你忍受得了吗?」

  诚司沉思。拚死咬紧牙关的话,说不定忍得过去。

  「可以吧!刚刚打针你都能忍了。」

  「喔……」他含糊的回答,但是自己割手指盖血印是长久以来的惯例。

  「我帮你在右手打上石膏,假装骨折了吧。」

  他抬起头,感觉好像看到一线曙光。

  「然后我再拿我的旧眼镜给你,如果视力变得模糊,恐惧感也会缓和一些吧。」

  「医生……」他不禁握住伊良部的手,眼眶也不自觉热了起来。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能避免最糟的情况,他再请兄弟水谷帮他割手指就好。

  诚司一直握着伊良部的手不放。

  干部们在纪尾井帮的本部事务所集合。和室中翻修过的小房间里,可看到帮主坐在最上位。

  「喂,猪野。你的手是怎么了?」代贷说。

  「不好意思,不小心受了点伤。」他表情严肃地低下头:「要麻烦水谷帮我签名和割姆指了。」

  「我无所谓啦。」水谷说:「你怎么戴着像牛奶瓶底的眼镜啊?你的视力有一点五吧?」水谷又说。

  「突然变差了。」他说了个牵强的藉口。

  由于眼睛无法对焦,他感到头昏眼花。等全员一到齐,帮主便严肃地开口了。

  「铃木建设正单方面地试图破坏长久以来的合作关系。这对过去一直致力于劳资纠纷与撤销工会的前任纪尾井帮帮主是种侮辱,我们当然不能接受,对违悖仁义的经营团队,我们以护国团体之名……」

  超过八十岁的老帮主明明很爱钱,却喜欢说些侠义之道的话,大概是自我陶醉吧,所以才会热中于血印书这种过时的东西。

  「因此我们以血印书来表示纪尾井帮的坚强意志,而后再追究经营团队的怠忽之处。」

  简单说就是一种让对方害怕的手段。

  又臭又长的话结束之后,还在见习的年轻人将短刀放在供盘(※上供给神明或献贡给贵族用的木制方形盘。)一一呈上,在这段时间内各人在血印书上签名。诚司吞了一口口水。短刀的存在感果然很强烈,其压迫感与菜刀和针筒完全不同,他有种想逃离现场的冲动。

  「兄弟,你脸色很不好喔。」身旁的水谷小声地说。

  「我没事。」他勉强自己打直背脊,咬紧牙关忍耐。

  首先是帮主按上血印,接着依照座位的顺序,坐在最后面的诚司是最后一个。帮主拿起短刀,以夸大的动作把刀刃贴在左手姆指上迅速划了一刀,血便从伤口流出,他在书状上按下血印,小弟立刻从旁拿来崭新的白色碎布缠绕在帮主的手指上。

  之后代贷以熟练的动作割自己的手指。短刀在灯光照射下闪耀寒光,诚司看了不由得站起身来。

  「喂!你想干嘛?」干部厉声问道。

  「啊、没有,那个……我想去厕所……」他慌乱的说,汗水从他脸上落下。

  「别开玩笑了!你给我等到结束!」干部以可怕的眼神斥责他。

  诚司坐下。但他就是坐立不安,想要站起来。对了,想想别的事情吧!伊良部会说过,唱歌就好了,因为不能发出声音,所以他在心里默唱。

  (我被C调言语所蒙骗,连她哭了都不知晓……)

  为什么是南方之星啊?他怎么说也是混黑道的吧!

  (恋人啊……我将踏上旅程……)

  这次是太田裕美?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算了,反正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什么歌都行。

  诚司拚命地在心中唱歌。他咬着牙,努力压抑心头涌上的那股恐惧感。

  但还是徒劳无功,当短刀传到隔壁的水谷手上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闪烁光芒的刀刃上。这么一来,度数不合的眼镜也派不上用场了。

  诚司的膝盖发抖,他慌张地用左手按住膝盖,结果连手也跟着抖了。「哇啊啊!」他不小心叫出声来。

  「喂,猪野。你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水谷按完血印转身向他,手里握着短刀。「来,轮到你了。」

  他的视野模糊了。短刀的恐怖程度还是和针筒不一样,虽然不是怕得不得了,但他还是不敢伸出自己的手指。他一时泄了气,原本跪坐的膝盖也软了,他往后倒了下来。

  「猪野!你在帮主面前做什么?太无礼了!」代贷脸色一变。

  「你把这神圣的仪式当成什么了?」其他人也加以斥责。

  完了。这下死定了。要是有个差池就全盘皆输了,到时就会有很多刀子出现在他眼前——

  「兄弟!」诚司大声叫道,他坐起来并立起单膝。「我还是办不到!让人帮自己割手指盖血印,这种丢脸的事我办不到!」嘴巴自己动起来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水谷皱眉。

  「血印是用来展现决心的,要自己割才有意义!」

  「喂,你眼睛红红的耶。」

  「安静听我说!」他对疑惑的水谷吼了一声:「我本来想让你帮我割的,因为自己不小心让手受伤,而想让兄弟帮自己擦屁股,这么没用的黑道怎能肩负纪尾井帮的帮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诚司。他们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外星人。

  「我不需要什么刀子,自己的过错要自己负责!」

  诚司将左手姆指放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皮肤。他感觉不到痛,因为没那个时间。

  「兄弟,帮我拿血印书。」

  「喔,好。」气势被压倒的水谷把血印书放到诚司面前,诚司用满是鲜血的大姆指在名字下方按下血印。

  没有人说话,只有挂钟的钟摆传来声响。短暂的沉默之后,帮主说话了。

  「好!这才是日本男儿!」帮生表情兴奋地站起身,「血印书本来就是表现男人决心的东西,当然不能假借他人之手。手不能用就用牙齿咬,真是令人敬佩的好骨气!猪野,你的男子气概我确确实实的看到了。」他说得口沬横飞。

  干部侧面面相觑。他们脸上写着「这样真的好吗?」

  「你们也要跟猪野看齐,努力实践侠义之道。」

  「不,帮主。我没那么了不起……」

  诚司谦虚的说,自己好像完全投入这演技了。

  「猪野,我要奖励你,等一下到我的房间来。」帮主说。

  「不敢当。」他严肃地说,低下头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流了一身汗。

  小弟们收起短刀后,紧张感一下子解除,他放松紧绷的肩膀。不想被看出破绽,所以他还是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诚司佩服自己的演技,但也仅此一次了吧,哪天一定会东窗事发的。在那之后,干部们一定都会觉得异常而疏远他。

  能够松一口气也只有那短暂片刻。他一回到公司,就接到吉安帮的电话,和美的开店计划还在契约的阶段,就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和你们一样开酒店的承租人马上就获得情报了,听说保证人的名字是写你啊?猪野先生,你是想找碴吗?」

  吉安的语气虽听来平静,却有种一步也不退让的压迫感。诚司感到心情沉重,那个笨蛋,竟然擅自用他的名字——然而他也不能说「啊,是这样吗?」面子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让步。

  「我并不是想跟你们抢生意。姑且不论保镳费,立约人说过她愿意付保护费和盆栽费,再说这件事我完全没参与。」

  「少开玩笑了,猪野先生。立约人是你的女人吧!假设我的女人在你的地盘开店,而我到她的店里去,你会怎样?你会认为我没干涉吗?」

  的确。但即使如此还是不能让步,这就是黑道的世界。

  「你要我怎么做?」

  「还用说吗?当然是立刻解约,如果你洗手不干的话倒还另当别论。」

  「我明白了。我们这边也已经付钱了,那损失的部分就由你们来赔偿,可以吗?」

  「喂,你是认真的吗?」吉安的口气变了。「要说梦话到床上去说!」对方厉声说道。

  好烦,诚司独自皱起眉头,为什么我要落到这种莫名奇妙的地步呢?

  「少在那里罗罗嗦嗦的!只不过是开一间店就那么紧张,吉安帮也不怎么样嘛!」但个性使然,他还是应战了。

  「你这家伙说什么?用电话说不清楚,明天你到我们公司来!」

  「你白痴啊!谁要去你们那间脏公司啊?如果想见到我,先去预约饭店的套房再说!」

  在一番激烈的口角之后,他们决定在闹区的咖啡厅见面。和诚司年纪相仿的吉安,被大家称为「耍刀小安」,是个以动不动就亮刀著名的流氓大哥。诚司胸中充满灰暗的空气,虽然他并不认为吉安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刀子。

  当然,他回家责备了和美一顿。

  「你是什么意思?竟然擅自用别人的名字!」

  和美鼓着脸颊,说些「因为」、「可是」等任性的藉口。

  「总之放弃那间店!就算你硬是开幕了,也会有人来找麻烦的!」

  「那你引退不就得了,对方也这么说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那是流氓的老套台词,根本没什么意义!」他反驳道,但语气有点不确定,因为那正是这几天他挂在心上的事。

  「小诚,你这样跟人争势力范围,难道不累吗?你得一直张牙舞爪的对吧?」

  「那是工作。」

  「尖端恐惧症也是,其实是因为你的神经已经承受不了了。虽然你一直逞强,但其实你是个很敏感的人。」

  「吵死了!别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愤怒的说完后,他走向浴室。连和美都跟伊良部说同样的话——他在逞强?别开玩笑了。再说现在才改邪归正他能做什么?酒吧的老板吗?他连冰锄都不会拿啊。

  诚司把身体靠在浴缸边缘,闭上双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4

  「啊?猪野先生,你来啦?」

  诚司没有敲门就开了门,伊良部一睑意外的看着他。诚司没有马上进入,他看了看门后面,这次没有伊朗人。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所以就没雇用那个伊朗人。真糟糕,要来的话就说一声嘛!」伊良部敲响手指,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即使遇到三次惨痛的经验,他仍又到伊良部医院来了。身为流氓,不被放在眼里是个珍贵的经验,对别人唯命是从——他想起了那种久违的快感。而且他的心神不定,昨晚都没睡好。

  「医生,有没有什么可以恢复活力的药?不是打针,而是内服药。」

  「有啊!很多。有可以让人觉得什么都办得到的药,也有让世界看起来一片蔷薇色的药,你要哪种?」

  「那我要能觉得什么都办得到的药……医生,那是毒品吧!」

  诚司吐槽道。他全身都失去力气了,不过他并不生气,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套句伊良部的话说就像刺猬——能把针收起来。

  「猪野先生,你很没精神耶。又要盖血印书?」

  「怎么可能每天都盖啊?倒是有比那个更麻烦的事。」

  「是什么?快告诉我!」伊良部像个小孩般地央求道。

  诚司便说出与对立组织发生冲突的事。在他心里某个角落,也希望有个人能听他诉说,他没有对帮里的人说,因为擦枪走火的原因在他自己。

  「你要一个人赴约?那不是很危险吗?」

  「不会突然打起来的啦!毕竟是在大街上的咖啡厅里,只是要谈一些危险的话题而已。」

  「这样啊。那我也跟你去吧,以防万一。」伊良部说。

  诚司抬起脸,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也觉得这样可行。

  「我开玩笑的啦!」伊良部露齿笑说。

  「医生,拜托你,请跟我一起去!」诚司弯身向前:「从头到尾你都不用说话,只要坐在我旁边就好。」

  「咦——真的假的?」

  「拜托你了!」他深深地低下头。

  吵架还是要看人数,在人数上占优势的人就赢了。就算两个人也不能怎样,至少比一个人好。再说伊良部的身材庞大,只要用发胶将头发全往后梳,再戴个墨镜,看起来就像个身份不明的大人物来当调停者。

  「那你要让我打针。」

  「咦?」

  「要我陪你去也行,不过要让我打一针。」

  「……医生,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打针?」

  「因为很令人兴奋嘛!」他撑大鼻孔。

  诚司将手放在额头上,没办法了,谁叫他要来这里。

  「喂——麻由美!」他默默伸出左手后,伊良部兴奋的叫着。

  他如同以往的全身颤抖,汗如雨下,感觉很不舒服。但是他并没有激烈反应,总算是忍下来了,连续几天都打针,大概习惯了吧。

  「进步很多哟!」伊良部说。

  诚司懒得回答了。

  相约见面的咖啡厅位于闹区小巷子的地下楼。招牌的灯没有点亮,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医生,这里说不定是吉安帮的人经营的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等于是进入敌营……」

  「没关系,都来到这里了。」

  伊良部边用梳子梳头边说,这个男人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

  爱马仕的西装加上香奈儿的太阳眼镜。伊良部的盛装打扮还满像一回事的,如果走在路上,人们看了也会回避。

  「医生,请你皱着眉头。」

  「这样?」

  一点也不凶狠,看起来好像解不出算数问题的小学生。

  「你想像一下有人拿走放在你眼前的点心。」

  「这样?」

  总算有些魄力了。

  「对对,请你千万不要说话。」最后他又叮咛了一次。

  他做了个深呼吸,走下楼梯。打开门一看,没有其它客人,吉安和两个年轻小弟,在角落的桌子旁靠坐在椅子上。

  「什么?你还带人来啊?」

  「注意你的说话方式。这位可是帮助我很多的精神科医……不,是精神会的伊良部先生。」(※精神科医师和精神会的日文音近。)

  「精神会?是哪里的组织啊?」吉安张大嘴巴问道。

  「喂!吉安。你不觉得丢脸吗?守着一块小地盘的人果然视野狭窄!」

  诚司大声喝道。接着他低头对伊良部说:「伊良部先生,让您来这么脏的地方真是不好意思。」

  伊良部把手插在口袋里并挺起胸膛。看到他一副威严的样子,吉安也没再说什么了,有带他来真是太好了,诚司心想。

  在就座之前,对方检查他们是否有携带武器。小弟们检查他们的侧腹与腰际,发现伊良部的上衣口袋里有针筒。诚司瞪大了眼睛,他随身携带什么东西啊!

  「喂!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伊良部先生!」诚司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伊良部先生在各个团体中向年轻人们宣导毒品的害处,这是演讲的教材。」他说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理由,伊良部则泰然自若。

  「……好吧,我知道了,伊良部先生,这就让我们保管了。」吉安拿走针筒。

  「喂,你也要让我们检查。」诚司一提出要求,吉安的表情就变得僵硬,厉声吼道:「猪野,你知不知道你的立场啊?挑衅的人是你耶!」

  「别开玩笑了!携带危险物品的人是你!我们立场是一样的。」

  他走上前,探上吉安的腰间。果然有把短刀佩在裤子上。诚司想像收在刀鞘里的钢铁刀刃,脸色都发白了,要是吉安拔刀,他们就有危险了。

  「喂!这是什么?如果不是要谈判的话我就走人了。」他瞪着吉安。

  「我不会拔刀的啦!这只是类似护身符的东西。」吉安涨红了脸。

  「谁会相信啊!给我放到柜台去。」

  「就说了我不会拔嘛!」吉安十分顽固的拒绝了,他焦躁地猛眨眼。

  「那我们就不用谈了,以后我也不会空手来的,伊良部先生是今天的见证人。」他如此说道,转身面对伊良部:「伊良部先生,麻烦您回去之后转告大家。」

  伊良部很有威严地点了头。现场沉默了一会儿,吉安喘着大气,表情别扭地将短刀放在柜台。「这样总行了吧!」终于谈判开始了。

  「你会去办解约的手续吧?」吉安说。

  「别着急,事情有先后顺序。」诚司取出香烟并点火,缓缓地朝天花板吐烟:「我的女人只是个开酒店的,也不是什么大姐头,只不过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刚好是纪尾井帮的少帮主罢了。她连听到地盘两个字,都还会反问『是哪里的岛?』(※地盘和岛屿的日文同音。)这样的她在你们的管辖范围开店,为什么会演变成帮派间的冲突呢?」

  「那就是你管教不周,这是你的疏忽。」

  「疏忽?很好。那如果你的女人经过我们的地盘,我们就要把她抓来做腌酱菜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少说屁话!我在问你要不要解约!」吉安猛眨眼睛,他不知何时抖起脚来了。

  「那就要看你们的条件了,」诚司靠在椅背上翘起脚:「我想就算那间不动产不是你手下开的,也应该有受你影响吧?被拿走一大笔礼金和手续费,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能请你们还给我们吗?」

  「别开玩笑!只不过是之前买地的时候找过他们两三次,跟帮里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那也不过几十万而已吧!你就当作是掉到水沟里了。」

  吉安抖着嘴唇,看起来像是拚命地压抑怒气。

  「猪野先生。」就在这时,伊良部用手肘撞了下诚司的侧腹。

  这下诚司急了。笨蛋!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吗——他慌张的用眼神对伊良部说。

  「这不是金额的问题,是面子问题。你在黑社会混那么久了也应该知道吧?稍微用脑子想想吧!还是你的大脑里装的都是河豚的鱼白?」

  「不要在那边唠唠叨叨的!如果你不马上解约,可是会有人对那间店开枪喔!」

  吉安的脚抖得越来越激烈了,眼睛也一直眨个不停。

  「哦?有意思,你就试试看啊!我会跟搜查四课的熟人泄露有力的情报喔。」

  「喂,猪野先生。」伊良部又开口了。

  诚司不发一语地瞪了他一眼。拜托你闭上嘴!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小朋友——诚司在心中呐喊。

  他再度看向前方,吉安整张脸都红了,他额上渗出汗水,好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紧咬着牙。嗯?诚司这才回过神来。这家伙,身体不舒服吗?

  「这个人出现痉挛现象了。」伊良部气定神闲的说。

  诚司一时无法理解。「痉挛?」

  「对,是神经症的症状。」

  吉安再也忍受不住,他站了起来。「喂,你们!稍微离开一下!」他对小弟们喊道。

  「咦?可是……」

  「出去就对了!」

  「大哥,没关系吗?」小弟以不安的表情再三问道。

  「快点出去!」他双眼充血,挥手赶他们走。

  两个小弟虽感到困惑,但还是走出那家店了。吉安一见他们走出去,就冲到柜台拿起短刀。

  诚司全身战栗,他立刻举起椅子,用椅子脚当盾牌。但是他弯着腰,因为他的脚在发抖。

  「混、混帐!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吗?」诚司的声音嘶哑。

  「这样好吗?吉安,会变成帮派冲突喔!」他的喉咙又乾又渴。要是吉安在这里拔出短刀,他一定会逃出去。

  「不要紧张!」吉安将短刀插在裤子上。他双手撑在柜台,调整自己的呼吸说道:「我不会拔刀的。我说过好几次了吧!」

  吉安坐在凳子上,他仰望天花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诚司还无法进入状况。他看向伊良部。

  「这个人有毛毯症候群。」伊良部耸肩说。

  「毛毯……症候群?」

  「没错。在史努比的卡通里,不是有个叫莱诺斯的小男孩总是拖着一张毯子吗?这名称就是由他而来。」

  诚司不懂他在说什么,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他暂且放下了椅子。

  「莱诺斯只要没抓着毛毯就会非常不安。如果毛毯不见了,他就会陷入恐慌。也就是说,毛毯是让他精神安定的心灵食粮,这是一种依存症,而这个人的情形则是短刀。」

  诚司紧皱眉头。什么?原来「耍刀小安」的名号是这么来的?

  「伊良部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吉安静静地问道。

  「我是精神科医生。」

  「医生?」他一反刚才的语调高声说道。

  「是的。」伊良部露出牙龈笑答。

  「猪野!你这家伙,竟然故弄玄虚骗我!我还以为一定是哪个政治团体的大人物!」

  「好了,不要发脾气,我们来谈谈吧。」

  他不自觉无力地垂下双肩,开始有点同情对方,不管怎样,没看到刀子就好。

  「我们也不打算跟吉安帮闹翻,老实说,我老婆签约时我真的觉得这下惨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也是要顾面子的。」

  诚司将散乱的桌椅放好并坐下。伊良部则不知是否认为任务已经结束,他把墨镜挂在头上。

  「保证金和礼金还给我们,房屋仲介的手续费就当作给你们的赔偿金。如何?」

  「……啊啊,好啊。」吉安说得很干脆,收起獠牙的吉安,意外地有张朴实的脸。

  「你跟上面的人说了吗?」

  「还没。」

  「我也还没说,那我们就在这里达成协议吧。」

  「喔,我知道了。」

  他们四目相对,两人都苦笑了。

  「让你看到我丢脸的一面了。」吉安说:「我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要是不抱着匕首,我晚上就睡不着。」

  「我懂我懂。」

  「碰上临检时也提心吊胆的。」

  「是啊。」

  「……你还挺明事理的嘛。」吉安的表情柔和:「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呢。」

  「嗯?因为同病相怜嘛。」

  「同病相怜?」

  诚司耸肩。「不,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吉安先生,明天到我们医院来吧!我有特效药喔。」伊良部插话,他开心地微笑着。

  「有那种东西吗?那……」吉安向前探出身子。

  「是啊,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我的主治医师可是个名医呢!

  诚司突然觉得很好玩,他捧腹大笑。

  他有同伴了,这家伙也是一只刺猬。虽然症状完全相反,但病源是一样的。

  「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吉安感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诚司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一回到家,就看到和美正在裁缝。她急急忙忙的藏起缝衣针。

  「没关系,你继续。」诚司温柔说道。

  「可是……」

  「应该没问题了,你把针拿出来让我看看。」

  和美望着他一会,才战战兢兢地拿出针来。

  渐渐地他感到一股轻微晕眩。虽然还没完全克服,但也不至于陷入恐慌,或许要花上一段时间,不过他想这个恐惧症会慢慢消失。

  「咦——你没事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其实啊……」

  诚司告诉她今天所发生的事。包括让伊良部一起去谈判、在店里遇到有神经症的流氓,以及看到对方的症状,心里顿时轻松不少的事。两人好久没这样像夫妻般地聊天了。

  「敏感的流氓不只你一个呢。」

  「混黑道的大家都是这样。因为每个人都有弱点,所以才拼命地逞强。」

  「那你引退不就好了?」和美将脸凑近他。

  「你别说得那么简单,帮主对我可是有再造之恩的。」

  「你和这个帮主……他几岁了?」

  「超过八十了。」

  「那也差不多可以撇清关系啦。」

  「你啊——」

  他无法生气,因为他的唇被吻住了。和美的甜蜜香味搔着他的鼻子,诚司的心中没有一丝不安。

  也许过几年之后会变成一只普通的老鼠。

  但他觉得,那样似乎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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