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回过神来,已经活着。

  回过神来,已经是小学生。

  回过神来,已经是初中生。

  回过神来——

  「御仁原,这道题你来做做看。」

  那是数学老师有些焦躁的声音。一直在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御仁原明日华,终于恢复自我,将视线转向黑板。

  写在黑板上的白色算式特别清晰,不过明日华意识还很模糊,没能看清楚。

  「不知道。」

  明日华低下头低声回答,头发稀少的四十岁左右的数学老师哼地说道。

  「哈~?连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发呆看天什么的,你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干劲啊,喂!」

  『干劲什么的根本没有』,明日华在心中嘀咕道。

  刚才看向窗外时被打断的思绪,又瞬间复活了。

  回过神来,已经是高二学生。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日复一日地,在这种既无趣又平凡的地方,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说你啊,既然不想学习的话,就别来了,嗯?又不是拜托你让你来的,不想学就不要来了,明白了么?」

  数学老师气势汹汹地,以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人物般的态度,对明日华大骂道。

  明日华也不辩驳,只是沉默着垂着头,心中却恶狠狠地骂道。

  你又是怎样?

  像你这样自高自大、甚至还骂人的,就很伟大么?

  教师什么的,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进入大学、考取教师执照、然后到学校赴任——不就是只了解学校里的人生的一群人么!

  (那有什么好了不起……!)

  数学老师皱起眉头,想要继续骂,刚张开口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去要好好复习,好好复习。」

  令人讨厌的数学老师一走出教室,教室里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真是灾难呢,明日华同学。」

  邻座的女生来安慰他,不过明日华却无视她离开了座位。背后传来『那家伙算什么啊』地不满声。

  今天是星期五。距离放学还有三节课。一想到这里,明日华就更觉得绝望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

  翌日,星期六,是让人盼了又盼的周末。

  是不用上学的日子。

  是得到解放的日子。

  不仅仅是身体,就连心灵都得到自由的日子。

  「你要去哪里?」

  明日华做好外出准备,正在玄关绑鞋带,传来母亲尖锐的声音。

  「我上街去,去看看电影。」

  「我说你啊,已经是高二学生了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就稍微多花点时间学习吧。」

  「学习了能怎么样?」

  「要上大学的话,不学习可不行呢。」

  「然后,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

  「哈啊?」

  「上了大学就能保证获得幸福么?」

  丢出这么一句话,明日华转动门把。

  「我说你啊!回来!你说不去上大学,那你要做什么!喂!等一下!」

  连看都不看大声吵嚷的母亲,明日华走出家门。

  已经是春天了。樱花虽基本飘尽,不过仍气候温暖、和风徐徐。

  白云飘荡。

  『真讨厌』,明日华想。

  (就仿佛不知道我心情郁闷似的清爽蓝天真讨厌。白云真讨厌。)

  『啊啊,又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情绪暴躁。

  明明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饿死,自己却在富饶和平的先进国家的中流家庭中出生,享受每天接受教育的恩惠。从理性角度来说,明日华知道这确实是享受恩惠。

  (但是……)

  明日华肯定道『但是我并不幸福』。

  这种无聊是怎么回事?

  这种倦怠感是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只是糊里糊涂地过去。

  学校就是监狱。教师们都是看守。根本没有自由。很空虚。一点儿也不充实。烦躁。

  (上了大学,那又能怎么样呢?)

  继续过四年这样的生活?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明日华走向银行的ATM。

  插入银行卡,按下余额显示按钮,显示出的余额为四十三万五千六百二十五日元。

  按下取款按钮,想要取出二万日元,却又迟疑了。

  (如果取二万日元,就和平时的我一样了。)

  于是返回前一画面,在输入的数字后多加一个零,取出了二十万日元。

  将钞票放进皮革钱包。那种厚实的膨胀,让明日华感觉到它似乎在散发着强烈的力量。

  猛地用力,强行将钱包折起来,收到夹克衫的胸口口袋中。二十张福泽谕吉(注:一万日元纸币上的人物,被称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常被用来指代一万日元纸币)的厚度加倍之后,明日华越来越感觉到其力量增强,心情也变得亢奋。

  「外公,我就试试看我能达到什么程度吧。」

  明日华低声说着,走出银行。

  不知为何,明日华感觉到有人盯上了自己怀中的财物。于是快步前往车站,乘上电车,向着邻镇出发——

  仅仅是在电车中摇晃,心情就越来越兴奋了。『冷静、冷静』明日华对自己说道。

  胜负需要的是冷静。兴奋是不好的。

  电车停靠到站。车门开启。快步下车。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升起的火热感觉。步伐在不停地加速。

  虽然仅仅隔了一条河,但是邻镇车站前的繁华却那么夸张,这里有着明日华所居住的安静的住宅街所没有的,一切。

  向着繁华街走去。

  乘电车到达明日华就读的私立高中需要一小时。这所学校以非常严格的校规和管教手段强硬而闻名,指导学生的教师们为了进行课外辅导,有时也会出现在街上,不过这条街就没问题。

  (今天去哪一家雀庄……?)

  『初学者也能尽情游玩 风速1-1-3』

  『重视礼仪 就算一人也请放松进来 ①-①-③』

  明日华扫过很多家雀庄的招牌。

  所谓1-1-3,就是指每千点一百日元,顺位马为一千日元•三千日元。如果剩余一万点而且是末位,算上顺位马将输掉五千日元。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麻将中会加入三张赤牌(※3),每张赤牌、里宝牌(※11)或每次一发都会附带一个彩头。然后,每个彩头通常是五百日元。因此,末位一般会输掉六、七千日元。(注:日麻中计算失点/失分通常以三万点为标准,一万点的末位失点二万=两千日元,算上末位惩罚一共五千日元)

  一局东南战通常是将近一小时,但是就能输掉这么多,如果一直输,三万日元马上就不见了。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是点率相当高的赌博。

  顺带一提,本来在日本,除了赛马、赛车等官方经营的博彩之外,赌博是被禁止的。但实际上,柏青哥店和雀庄等私营赌场随处可见,连警察都默许其存在,这也是实情。

  更不必说的是,未满二十岁……就和吸烟(※4)、饮酒一样,未成年人也是禁止赌博的。

  (自从偷偷利用周末时间进出这样的店,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明日华轻轻感慨道。

  通常这样的雀庄是不允许高中生等人进入的。不过明日华身高很高,表情成熟而冷静。所以以「我是大学生」这样的谎言而得以打麻将。

  如果让校方知道了的话?

  到那时,无论是受到休学或退学的处分,都不会去抱怨。

  (要是父亲和母亲知道我频繁进出这样的店,恐怕会昏倒吧……但是,我不打麻将就会受不了。)

  是外祖父教会了明日华打麻将。

  在战后的动乱时期,外祖父是以麻将为生的真正赌徒。对于身为第一个外孙的明日华喜爱有加,手把手、高高兴兴地教会了他打麻将。丢掉一九字牌就能做成断么九的役,仅用万子或者筒子等同种类的数字牌就能做成名为清一色的高翻役,诸如此类的基本规则自不必说,就连偷换牌之类的出老千技巧,也就是各种黑技巧(※18),也都热心地教给了他。

  同时,外祖父把自己可称为英勇事迹的各种修罗场,有时有趣有时诡异有时又严肃地向明日华讲述。

  明日华幼小的心中一直尊敬着外祖父。

  虽然外祖父已经去世很久了,但是自从他走了之后,他在明日花心目中的形象却越来越高大。

  无聊的每天在持续着,明日华会想到『我也想度过那样波澜万丈的人生』,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必然。

  (接下来,关于今天的胜负……)

  明日华在一家名为『富士』的雀庄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明日华已经成为常客的雀庄之一。

  看着右手手指。

  『就算能早一秒打牌也好啊』,指尖已经发痒了。

  赌博中不分长幼。在家里,双亲是比孩子更高位的存在。在学校,教师是比学生更高位的存在。但是,在赌场上这些都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强者获胜。优胜者赢钱。败北者输钱。这对于明日华来说,是种妙不可言的愉悦。

  已经,烦透了。

  顾虑着父母,进行不情愿的学习,取得适当的成绩。为了不和教师发生冲突,装成好孩子。考虑班级同学的力量对比,适当地进行交友——对于这种世故的日常生活,已经,烦透了。

  管它违法还是什么的,总之只有在这里,明日华才是真正的明日华。

  败北会输钱,是痛心。违反法律,是错误。暴露之后被退学,会痛苦。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但是。

  痛心也好。

  错误也好。

  痛苦也好。

  在与世故的阻碍无缘的世界里,挥动自己的尖牙利爪来战斗,对于明日华来说非常舒畅。

  将近一年时间里,明日华转战在这条街上的各普通雀庄,渐渐地建立了自信。虽然每次不多,但确实在获胜,最初只有十万日元左右的存款涨到了四十万日元。

  从没有想过攒钱买东西。

  只是这么想。

  攒起钱之后想打更高点率的麻将。

  想要看看自己有多高水平,战斗到直到碰壁。

  明日华从夹克衫上轻轻按着胸口口袋。

  (没错。我今天就是为此才取了二十万日元。)

  明日华静静地,离开了熟悉的『富士』的门前。

  今天要进行胜负。

  要进行更高点率的胜负。

  要进行更令人兴奋的胜负。

  (我的实力,能不能对玩高点率的那些人行得通,我要试试看。)

  去高点率的场子,可以想象得到,会是些毫不留情的人吧。

  也许会输。这一年里靠不断获胜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也许会输掉吧。

  (但是,就算这样也好。)

  没有实力,输是必然的。如今自己到底有何等程度的实力,想了解得清清楚楚。想要战斗。就算受伤也好。就算因败北而流泪、而觉得不甘心也好。一切都做好觉悟之后,进行战斗——

  明日华体味着兴奋走在路上。

  从『富士』的常客处得知了小巷中高点率雀庄的地址。店名是『红鹤』。以前总觉得战战兢兢而避开这些地方,今天要下定决心!

  为了不让决心退缩,明日华加快了脚步。拐弯抹角,穿越重重小巷。招牌数量逐渐减少,然而周围的可疑气息却越来越浓。

  在一栋也不知是竣工三十年还是四十年的非常古老的杂居大楼前,明日华停下了脚步。

  这里出现了写着『红鹤』的小柜台。没写着点率,甚至连这是什么店都没写。只是在红底上用白字写着红鹤。

  柜台旁边,是通向地下的大坡度阶梯,打开着如同洞窟般的昏暗入口。

  (好的——)

  明日华再次从夹克衫上确认军资金的触感,然后走下楼梯。

  ※※※※※

  金属门把如同不知春之暖意般的冰冷。

  畏畏缩缩地进到店里,发现这是家狭窄而略脏的店。渗透着烟油的墙壁略显黄色。日光灯也同样放射出染着黄色的光。

  只有四台麻将桌。

  不过最里面一桌已经开战。

  正在观战的店主察觉到了明日华的到来。

  「欢迎光临。」

  但是他马上皱起眉头。

  「喂喂,高中生是不可以来这种地方的。」

  「请放过我吧,我可是大学生。」

  明日华立刻回答道。在普通店里,初次进去的时候这么说也能说得过去。

  店主像是在估价似地,上下打量着明日华。

  「是么?那就算了,打是可以打。不过我们这里的点率对学生来说有点高哦。」

  「我知道的。我从真吾先生那里打听到这里的。」

  「真吾先生?是么,呼嗯……正好他们也到了最后半庄(※7),请稍微等一会儿。啊,请问名字是?」

  「明日华。」

  「感觉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经常被这么说。」

  (注:男主的名字是アスカ,男女都可用,男用时写作「飞鸟」,女用时常写作「明日香」,这个名字女性更常用)

  这已经算是不礼貌了,感觉这店主很不适合做生意。明日华在心中咂嘴到。

  「关于规则方面,我们这里可是硬派哦。普通的东南战双可(※5),没有赤牌。不过里宝牌和一发还是有彩头的呢。每个彩头五千日元。没有首位费(注:获得首位需要支付给店家的费用),场费(※6)一律两千日元。看看这个,有什么不明白的情尽管问。」

  店主拿出一张印刷着规则的纸。

  明日华粗略看了一下规则,发现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怪规则。不过店主自称硬派,岭上开花负责制(注:就是包杠,大明杠岭上开花时由被杠者支付所有点数)、没有双人荣和的头跳制(注:双人荣和就是一炮两响,双人荣和就是一炮两响,头跳制就是有多人可以荣和时,按照下家、对家、上家的顺序,最靠近放炮者才能和牌)。与最近流行的加入赤牌、允许双人荣和、甚至三人荣和的规则相比,较为古风而正统。

  「啊,关于重要的风速,每千点五百日元,顺位马为二万•四万。因为点率比较高,所以需要先交十万日元押金,可以么?」

  明日华无言地点点头,拿出钱包。数出十张交给店主,店主将画着朝日飞鹤图的押金卡随手递给了明日华。

  「忍小~姐,现在,什么局?」

  店主向最里面的麻将桌叫道,一位长发女子抬起头。

  「最后一局了哦。」

  「她是这么说的。有客人已经到最后半庄了,请再稍等一下。啊,要喝点什么?」

  「请给我双可。砂糖要加双份。」

  「好的。」

  明日华喝了一口店主端来的加了牛奶和双份砂糖的甜得发腻的咖啡,想要拼命压制住心中的兴奋。

  (每千点五百日元,顺位马为二万•四万么。彩头居然是五千日元,真棒啊。)

  按照这个点率,如果被拉到末位,五万到七万日元就会蒸发掉。对于还是高中生的明日华来说,真是大出血的金额。一次东南战。仅仅在不到一小时内,就会发生这么大的金额变化。

  反过来,如果取得首位将会是大丰收……不过……

  (总感觉来到了一个远离日常生活的地方。有点不安啊。)

  通常,千点百日元以下的点率姑且被认为是可以轻松游戏的健康点率,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取缔。但是,更高的点率会被认定为违法赌博,警察会毫不留情地进行取缔。千点五百日元,也就是有着五倍于界线的点率的这家店,毫无疑问是家赌场。万一有警察进来,不必说从业人员,就连客人也会被抓,被认为是赌博惯犯,会受到相应的处理。

  (在这种地方,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人在打麻将呢?这些人到底有多强呢?)

  明日华勉强压制住眩晕般的兴奋,正要向最里面的麻将桌看去,响起了「结束了」的声音。

  「哎呀哎呀,一整晚都不走运啊。」

  咯吱咯吱地挠着头,头发中分的三十岁男子站起身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个在赌博里把身家都败干净了的废柴。一瞬间,明日华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似地,感到很恐怖。

  「这种事情也偶尔会发生的吧。每次都不走运的话,我也会受不了的。」

  「你真会说话呢。小忍,很快我就会来找你复仇,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再见了。店主,收场费。」

  店主兴冲冲地去收场费,把押金还给中分头。其间,明日华走到麻将桌旁。

  「请多关照。」

  静静地打招呼后,环视对战对手。上家是戴着无框眼镜的文雅男子。下家是胖得很不健康的胖子。他们都板着脸沉默着,看了一眼明日华,也没有回打招呼的意思。

  「请多关照呢,学生哥。」

  对面的女子以略带沙哑的甜美声音说道。

  女子叫做忍。像猫一样笑着,面相也很和蔼可亲。虽然把自己称为学生哥什么的,但她实际上很年轻。应该是二十岁左右吧。涂着指甲油的指甲红得刺眼。

  (能有闲钱在这么高点率的地方打麻将,她是风尘女子么?不对,也许只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已。)

  虽然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毫无疑问是个美女,明日华不由得对她的私生活产生了兴趣。

  (停下,想象那种事情的话,集中力会不够的。从现在开始,我要赌上远超高中生水准的超高金额来战斗。冷静下来!)

  感觉到自己放松的心情,于是明日华给自己打气,深呼吸——

  「那就首位掷骰子吧。」(注:首位掷骰子是指,游戏开始时由上一局的首位来掷骰子,以确定当局的起家)

  忍按下按钮掷骰子。出来的数字是七。

  「好的,是学生哥。」

  起家标志从忍那里滑了过来,明日华接住了标志。

  战斗欲望燃烧起来了。

  到了麻将桌上,就不分长幼。

  仅仅是,强者获胜。

  ※※※※※

  东场结束,『不愧是玩高点率的人啊』,明日华感受着手感在内心念叨着。

  虽然也有些不适应非流行规则吧,不过所有人都打得很谨慎,没有简单的牌,打牌也很彻底。虽然一发和里宝牌会有彩头,但如果感觉牌山里很难出能和的牌(注:自摸很困难),就算是多面听牌(※8)也会彻底默听(注:默听为听牌,但不宣告立直。一发和里宝牌只有立直后才会出现。立直后和牌虽然得点高,但是立直就等于宣告自己已听牌,其他人放炮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再加上感觉到自摸很困难的话,采取默听可能和牌几率更高)。东四局,胖子庄家立直而且得点似乎会很高的时候,忍就放炮给组起断么九的眼镜男,以作紧急回避。

  (所有人互相牵制,根据情况,可能成为同伴也可能成为敌人,防止任何人有突破性进展的明显意图,通过打牌深刻地传了过来。很好。这种紧张感很好。我一直就想打这样的麻将!)

  小牌的应酬持续着,所有人都还有二万点以上,庄家又回到了明日华手里。南一局。

  此时明日华手气来了。

  宝牌是北,手牌是

  (西北北 一三三四万 六七筒 一二三八九索)

  到第六巡,明日华以二万五万双面的平和听牌了。

  立直后的第三巡,摸上来的牌是二万——

  「自摸。有里宝牌,每人六千点,外加五千日元彩头。」(注:立直•门清自摸•平和•宝牌2•里宝牌1,六翻,庄家跳满,6000ALL)

  「哎,真厉害呢。」

  忍同时拿出点棒和五千日元纸币,微微笑道。在这种开朗愉快、都快能说出『恭喜你』的气氛下,明日华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一击拿下首位。下一局,一本场默听和牌,五千八百点。之后,想要顽强追上来的其他三人的庄家局,也都平安度过了。

  「结束了~优胜被新客人夺走了呢。」

  忍笑着举起手,把店主招过来。

  「好的,恭喜您优胜。请支付场费。」

  明日华支付了场费,呼地吐一口气。

  这局半庄得到的赌金再加上彩头居然有八万二千日元!

  「之前我听到你说是真吾先生介绍来的,第一次来这种高点率的店?」

  忍分配着点棒询问道。

  「是的。」

  「呼嗯。话说回来,你还真了不得呢。完全没看出来你在紧张呢。对麻将相当有自信吧。」

  「不是的,其实我紧张得不得了。」

  「不过没看出来呢。学生哥,要不要和我赌五万日元?」

  明日华大吃一惊。

  被人提出差马(注:差しウマ,终局时如果排位比对手高,就能获得事先指定的金额)还是第一次。倒不如说,千点百元或者更低点率的雀庄里,客人之间的差马是不被认可的。因为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提高了点率。

  「喂喂,不要吓唬新客人啊。」

  眼镜男苦笑道。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差马什么的,也没什么的啦。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不会说你是胆小鬼的。」

  明日华稍微考虑了一下。

  「不,机会难得,我接受。」

  「你要接受么?」

  「因为凡事都会成为经验。」

  「就是呢,年轻的时候就要这样!那就首位掷骰子吧。」

  忍露出亲切的笑容。

  「学生哥啊,你还是不要想在美女面前出风头比较好。这可是陷阱啊,小忍提出差马之后,就会使出全力。美丽的玫瑰可是带刺的啊。而且,把注意力转到差马上,就难以获得首位,这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哦。喂,店主,给我换个烟灰盒。」

  胖子像是在恐吓似地说道,还露出讨人厌的笑容。这个胖子似乎烟瘾很大,旁边的烟灰缸里放满了烟蒂。

  「我掷骰子了。」

  明日华凝视着掷出了筛子。数字和是九。又一次起手庄家。

  拿着起手牌,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差马五万。如果拿到首位,一次性就能有十万以上的收入。

  但是,如果输掉的话……?

  第二轮半庄就这样开始了,东场还是各种小牌。不过明日华从胖子那里拿到了三千九百点,因此领先于忍。

  但是到了东四局、眼镜男庄家时,忍宣告立直,爆出一次大牌。

  「嗯?自摸了。」

  就像是脱力般的声音。不过一看摊开的牌,

  (一一索 七八九万 二三筒 七八九筒 七八九索 一筒,一筒为自摸牌)

  「立直平和自摸纯全三色。哎呀,里宝牌两张。那个,差一点就三倍满了呢。八千•四千,彩头一万日元!」(注:总共十翻,差一翻就三倍满)

  明日华对这手牌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忍的弃牌。

  (北 一万 二筒 七万 东 六索 南 四万 西,西为立直牌)

  第三巡打出二筒,第四巡打出七万。因为上面有三色,到此还是能理解的,先打下面的筒子将会成为伪装。

  明日华以前打麻将的千点百日元店,都加入了赤牌,很简单就能达成满贯或跳满,因此大部分人的打法都是只重视牌效率(注:即如何以最快速度和牌)。不过,从这手先弃牌来看,忍不仅仅重视牌效率,有时似乎还有做伪装的倾向。对于这次痛心的和牌,明日华狠狠咬牙的同时,也积累着对手的数据。

  被拉开大约一万六千点,明日华迎来了南场的庄家,似乎祈祷似地拿着起手牌。

  然后得到了一手好牌。

  (西西北北白中中 三七八九万 一六筒 九索)

  宝牌是八万。做成中的刻子和混一色,就是庄家满贯了。想要消除做混一色的气息,同时期待着中的出现。第一打是白。下一巡摸到的牌,是来得正好的二万。

  不过,如果西或北入手做成刻子,字牌本来就握牌很紧,之后形势会更严峻。

  (注:此处的握牌原文是「絞り」,指的是察觉到对手需要某些牌来鸣牌,为了不让其鸣牌,减慢其和牌速度,而将其需要的牌握在手里不打出的一种防守技术。字牌鸣牌后很容易形成役牌,所以字牌的握牌是很重要的。)

  第二巡忍摸到北并打出,放过。同一巡,眼镜男摸到西并打出。这张牌也忍住没要。

  第六巡胖子打出第二张北。

  「碰。」

  喊出的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开始握牌,特别是上家的眼睛男更为彻底。且不说西和中不出现,就连一万和四万也没有。这样的两面本来很容易上牌的,但这局一直没上牌,一直摸着没用的牌。

  流局(※12)。没能听牌,庄家也没有了。而且所有人都未听牌。忍、眼镜男、胖子都不惜放弃和牌把握牌进行到底。

  「终于到我庄家了。」

  胖子嘟囔着当上了庄家,不过忍很快就仅以门清自摸和牌,拿到三百•五百的点数,轻松流掉胖子的庄家。

  倒数第二局,南三局。庄家是忍。

  (如果这局不能胡牌的话,就没有胜算了!)

  因为有差马,而且金额和首位奖励差不多,必须要注意和忍的点数差。

  也不是说要一击逆转,但在最低限度上,必须要把距离拉近到能在最后一局与其周旋的程度。

  但是这一局忍是庄家,和平家的满贯就能拉近八千点的点数差距,自摸满贯盖掉庄家就是一万二千点,直击忍就是一万六千点。

  (而且,如果这局能跳满自摸,和忍的点数差距就能一口气拉近一万八千点。到了最后一局就是和牌者获胜的局面——)

  明日华祈祷似地拿着起手牌。

  (南西北北中 二九万 一八筒 一二二五索)

  宝牌是五索。这起手牌让人觉得万事休矣。

  (不过叹气又能怎样。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一定要做到最好!)

  摸到的第一张牌是南,偶然凑成一对。

  明日华是西家。但是场风是南。做成七对子(※13)二宝牌,宣告立直并自摸的话就是跳满,得点三千•六千。做成南风刻子,如果能对对和役牌三宝牌,这也是跳满。

  不过对手可不简单。场风南,宝牌五索,明日华的直觉感到,要对手打出这类要害牌很困难。

  这么一来,就必须做七对子了。如果能打出并不那么像七对子的弃牌,并且把宝牌拿在手中,不宣告立直并直击忍拿到六千四百点,也是可行的。如果成功则能够拉近大约一万三千点的点数差距,这已经足够好了。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明日华念叨着,指尖使劲,摸了牌。仿佛得到了麻将之神的眷顾,第五巡摸上来的牌是宝牌五索。重要的牌成对了。

  「嗯~不错嘛,立直吧。」

  突然间,忍在第六巡就将刚摸上来的牌横向放置。

  「接下来,学生哥。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吧。」

  忍说出游刃有余的台词,拿出立直棒。明日华像要吃掉它一般地看着千点点棒。

  (这家伙在小看我!她没考虑被我用满贯直击的可能性么!)

  忍的弃牌是

  (北 八万 一筒 东 三索 七万,七万为立直牌)

  这是赌上差马五万日元的对决。而且现在忍大幅度领先。不过如此积极进攻是为什么?她总不可能是那种不会打麻将、能立直就立直的人吧。

  (其实是多面听牌的无役立直,目标是一发自摸或里宝牌的彩头?不过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是摸牌后立即打出立直呢。没在前一巡横置三索,是不是有点奇怪?)

  「嗯~你太快了,真敌不过你啊。」

  南家的眼镜男苦笑着打出一张七万。他在最后一局是庄家,现在不会勉强自己去冒险。

  明日华屏住呼吸摸牌。

  索子的触感。摸上来还是宝牌五索。意想不到的宝牌暗刻,现在也能看到对对和的痕迹了。

  不过,配牌时的一筒已经打出去,对于立直,已经没有安牌(※14)。不对,北风对子是安牌,不过把这个拆掉就没法打下去了——

  (该打什么?)

  手碰九万,突然看到庄家立直的第二巡弃牌的八万,感觉很不好。

  (忍不是有预先打出的习惯么?)

  这样看来,九万也许也很危险。对于立直宣告牌七万也很在意。

  想得越多,就越觉得什么牌都会放炮。

  (因为忍打出了东,如果她对字牌有意思的话,中也不好打出去。不过,如果她有预先打出的习惯的话,就算是想要宝牌而将三三四索的牌型留到最后,如果是二三三索不是也该先打三索么?)

  没有南风暗刻,考虑可鸣牌的形式,能够接受三索的一索二索二索牌形还是想尽可能留下来。不过还是觉得一索四索不太可能放炮,打出了一索。

  通过了。

  北家的胖子无言地打出了已经出现的东。忍没有一发自摸。像是要放弃的眼镜男打出了第二张七万。

  下一巡——

  摸牌的瞬间,明日华被索子的触感吓了一跳。

  居然是五索。连续三张。

  「……抱歉。」

  明日华哼哼一声,看着手牌。四张宝牌全部凑齐了。这么说的话,忍明明一张宝牌都没有却立直了。明日华还有一对二索,所以现在共有六张二五索!

  (这就是忍等的牌吧?虽然过了一巡才立直的目的依然不明朗,但第五巡打出三索听牌的话,从三三四索中打出三索而等二五索是非常可能的。那紧握手中不让她和牌也是个办法。)

  要杠(※15)么?

  (不过杠了之后七对子就不成了。明明都是些不会轻易让你碰的对手,铁下心做对对和真的可以么?)

  如果要同时留下七对子和对对和的可能性,那就只能依靠宝牌来一决胜负了。

  突然间血液沸腾。不知道五万日元的差马对于忍来说如何,不过对于明日华来说是一大笔钱。

  「学生哥思考很久了啊。」

  眼镜男虽然嘲弄般地说着,但他连苦笑的从容都没有了。

  明日华脑中闪过最初的想法。

  败北不是也挺好的么?

  留下难过的回忆不是也挺好的么?

  犯错误不是也挺好的么?

  我想要试着依靠自己的实力活下去。

  不是正因为如此才来这个地方的么?

  又不会被夺去生命,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错。你能要的话就要给我看吧!)

  手指唰地一动,打出五索。

  胖子瞠目结舌了。既然在这种情况下想以宝牌来分出胜负,明日华手中有宝牌,这点已经一目了然。

  胖子想要鸣牌,但是想了一下之后,还是从牌山中摸牌,打出手里的八万。

  「没牌呢。立直也许失败了。」

  忍嘟哝着摸牌打牌。同巡,明日华摸上来九万。此时再打出一张宝牌五索,决定打七对子。

  第十二巡,终于追上来了。

  「立直。」

  明日华等的是中。明明眼镜男和胖子都疲于打防守牌,至今却一张都没有出现过,所以这两个人拿着暗刻的可能性很低,中还在牌山里的概率很大。

  对于明日华打出一对宝牌的恐怖弃牌,眼镜男和胖子都露出了警戒的眼神。说道忍,她似乎有所图地坏笑着向着牌山伸出手,然后一脸不爽地打出去。紧跟着她打出的四筒,眼睛男也打出相同的牌。

  通过盲牌(※16),摸到了很舒服的触感。

  「自摸!」

  深呼一口气把牌推倒。

  (九九万 八八筒 二二索 五五索 南南 北北 中 中)

  去翻里宝牌,宝牌是八筒。

  「倍满。八千•四千,一发和二里宝牌的彩头一万五千日元。」

  (注:立直•一发•门清自摸•七对子•宝牌二•里宝牌二,8翻倍满)

  忍欢快地吹起口哨。

  「年轻真好啊。手气就不同,手气啊。」

  于是形势逆转。立直棒也拿到了,与其说是缩短了和忍的点数差,实际上已经逆转了。

  迎来了最后一局。忍只要满贯自摸或五千二百点直击明日华,就能扭转排位。

  不过宝牌是白,而且明日华的配牌里有白的暗刻。有了这张特快车票,很轻松就能快些和牌,对于需要一定点数的忍来说,这是很艰苦的局面。

  身为庄家的眼镜男很早就碰了中,想要连庄。胖子打出很多筒子和索子,知道似乎很勉强,但还是在做大牌。

  明日华鸣牌的话就能尽快上手,不过在第七巡,不需要鸣牌就突然门清听牌了。

  (一索一索 七八九万 三四五六七索 白白白)

  关键刚才摸上来的是五索这个好东西。二五八索三面听牌。不管是别人打出还是自己摸上来,和牌只是时间问题吧。

  然后——

  「嗯~都没什么变化啊。」

  忍嘟哝着,向着牌山伸出的手,就那么一瞬间,做了奇怪的动作。

  之前她还是用食指和中指、大拇指三根手指去摸牌的,但她刚才连无名指和小指都用上了。

  摸牌的牌山就在忍面前。由于庄家的鸣牌,北家的忍应该摸上方的牌。

  她那极度流利的动作,眼镜男和胖子似乎都没有察觉,但明日华却感觉到了火药味。

  「怎么办呢。嗯~算了,就这样吧。立直吧。」

  忍嘟囔着将牌横置。

  忍的弃牌是

  (九筒 北 八筒 南 中 八万 八条 北 西 五万,五万为立直牌)

  (……?)

  明日华皱起眉头。感觉不像一色。毕竟门清混一色或者门清清一色和牌的话,点数就足够了,没有必要立直。考虑到自己基本拿全了宝牌来看,是断么九吧。不过这个立直,而且立直牌五万是摸上来就打出,就这一点很令人害怕。

  「啊啊啊,来了哦。」

  庄家眼镜男一脸为难,拼了似地打出手中的七万。通过了。

  明日华皱着眉头摸牌。

  摸上来的是三万。

  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明日华也已经听牌了,而且还是三面听牌。忍应该没有宝牌,不过立直断么九,再加上自摸和一张里宝牌,就会被逆转。为了这张三万而采取防守就有些太胆怯了。

  而且,对于忍的手的动作,明日华也有些想法。

  (好的,那就确认看看吧。)

  明日华硬是把摸上来的三万打了出去。

  「荣和……!」

  忍似乎很高兴地笑道,把手牌推倒。

  (三三万 二三四五五筒 三三三四五六索 三万,三万为荣和牌)

  「如果自摸没有里宝牌也是没用的呢。但是一发直击就成了呢。」

  「————」

  明日华瞪着眼。这次立直算什么啊!想要自摸的话,就摸五筒或三万周围的牌,至少换成双面听牌再立直,这才符合理论。

  「什么啊?又是在那么巧的时候立直了。」

  眼镜男非常吃惊。

  「也是呢。但是,我可不能慢吞吞的呢。庄家小空和渡边先生感觉都没有宝牌,但学生哥打出油水十足的中张牌,牌应该很好吧。啊,里宝牌,没有啊。五千二百点外加彩头五千日元。结束了!」(注:三翻40符,5200点)

  店主急急忙忙地来收场费了。

  「好的,优胜是?忍小姐么,恭喜你。」

  「学生哥,别忘了差马哦。」

  「……好的。」

  「于是诸位,场费拜托了。」

  「那个~」

  明日华将差马五万日元和彩头五千日元递给忍,犹豫着说道。

  「请让我把下局作为最后半庄。」

  「哎?啊啊,是么,好的。」

  店主耸耸肩。

  「看吧,我没说错吧。忍在欺负人。」

  「哎哎?不要把我当成坏人啊。话说回来,我通宵很累,肩也酸了。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忍把钱收到钱包里,站起身看着明日华。

  「学生哥。正好是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肚子也饿了,又赢了你的差马,如果不介意家庭餐厅的话,我请客吧。」

  「哎哎!真的假的啊,小忍。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么!」

  「这种学生哪里好啊?长相么?」

  胖子和眼镜男不断抱怨着,但忍微笑着注视着明日华。

  「那……就承你的好意了。」

  「嗯。店主,这东西还是按老规矩放你这里了。」

  忍站了起来。修长的身体,腿也很长,模特般的身材。她将挂在衣架上的春装大衣披在身上,单单这个动作就已经像是一幅画了。她将押金卡递给店主,轻轻的挥手。

  「走吧。」

  ※※※※※

  虽说被拿走了五万日元的差马,让初次见面的人请客还真是。请客的人是很豪爽,不过跟着去的也真敢跟着去啊。

  尽管如此,明日华还是静静地跟在忍的身后。

  并不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而是因为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想问她。

  忍走到外面的大街上,进入一家大型连锁家庭餐厅。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呢?」

  「两位。」

  「禁烟席和吸烟席,请问需要哪种席位?」

  「那个,我都是都无所谓。明日华,你觉得呢?」

  「你来决定吧。」

  已经直呼名字了。明日华从心底对这个女人的自来熟感到惊讶,不过她有着不会让人讨厌的美丽与开朗。

  「那就禁烟席吧。」

  「好的,请跟我来。」

  因为是星期六中午,店里人员混杂,吵吵嚷嚷。明日华和忍被带到靠里的座位上。

  「你随便点吧。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赢钱呢。」

  忍啊哈哈地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把服务生叫过来点菜之后,忍探出身子。

  「你很强呢。」

  「我可是输给你了哦,还被赢走了差马。」

  「就不要谦虚了。明日华很强的。」

  忍拿过桌边放着的调查问卷和圆珠笔,唰唰唰地画了些什么,然后递给明日华。

  「举个例子,这副手牌如果摸到这个该怎么弃牌?不需要考虑场上状况和宝牌。」

  (四六七八九筒 一二二三三三六七索,摸到三索)

  「你意思是让我考虑牌效率来回答么?」

  「是的。」

  「会打二索呢,之后听牌率最高的就是这个了。」

  明日华立刻回答道。

  「正确。那这样的又如何?」

  忍再次画出牌面,递过去。

  (二二三四四五五五六六七七七索)

  「怎么样?知道听什么牌吧?」

  「二三四七索呢。」

  明日华一看到牌面就立刻回答道。

  「你看吧。这两个问题都能立即回答出来,这就证明你很厉害。」

  「是这样么?」

  「是的。最初那场半庄,我想看看你的打法是什么样的,就好好观察了。你在南场平家的时候,你筒子门清清一色听牌了吧?」

  「是的。不过没能和牌就流局了呢。」

  「我隐约记得,你最终是有四张四筒,途中打出过两站筒子吧。」

  「是的。」

  「由三到七的牌构成杠子的门清清一色很复杂,听牌有很多种变化,但是你打牌都是瞬间打出的。从你的角度来看,你是不想被人察觉门清清一色的迹象才考虑瞬间打牌的吧,不过我却因此警惕了。我确信你不是出于冒险而来打高点率麻将,而是拥有相当的实力才来的。」

  忍微微一笑。

  「但是下一场半庄,我就输给了你五万日元的差马。」

  「最后追上你获胜是因为运气好。仅仅是偶然的胜利。」

  「不,是实力差距哦,没错吧。忍小姐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明日华注视着忍。

  「哼嗯~」

  忍唰地眯起眼,此时点的意大利实心面和杂烩饭套餐送上来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忍像是发泄一般加入大量乳酪,野蛮地和肉食调味汁混到一起。

  「在关键的最后一局,你偷换牌了吧。」

  「…………」

  明日华用叉子卷着意大利实心面的手停了下来。

  拿过另一张调查问卷,圆珠笔飞奔起来。

  「那个时候,忍小姐不是三万暗刻,听牌等一四筒的状态么?也就是说,这样的牌面。」

  (三三三万 二三五五筒 三三三四五六索)

  「…………」

  「那最后一局使用的是绿色牌背的牌,四筒是记号牌吧,牌侧面有细小的划痕。」

  所谓记号牌,就是指牌上有划痕之类的记号,就算盖着也能知道是什么的牌。现在大多数雀庄使用的是塑料牌,很难划伤,不过用久了总会有划痕。

  「忍小姐知道会摸到四筒。然后,把三万含在手中去摸牌。把手伸向牌山,把我将要摸到的旁边的牌偷换成了三万,同时把原本的自摸牌四筒也摸了上来。然后改变听牌,摸牌打牌立直了。立直宣告牌五万,是原本我应该摸到的牌呢。再然后,我被摸到了你要的三万。只要我放炮一发你就能逆转。就算我握牌到死,因为庄家全力想要连庄,所以只要被拖入流局一本场,结果也还好。」

  明日华平静地说着,实际上心里非常紧张。

  要是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出老千暴露了,会采取什么态度?

  也许会抛开至今开朗活泼的举止,突然改变态度。

  「只是有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情?如果早就知道能摸到四筒的话,宣告立直一发自摸也是满贯吧?那也能逆转。但你没这么做,故意让我摸到三万,让我把三万打出来。为什么呢?」

  忍暂时放下叉子,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口。

  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什么啊……你不是挺明白的嘛,对于我的恶作剧。你很干脆就打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没明白。」(注:这句话中忍自称用的是「俺」,为男性用自称,语调也完全男性化)

  忍沙哑的声音突然变得更低沉,语调也骤然改变。亲切的笑容完全消失,眼底放光。与之前露出的开朗相比,落差实在太大,她的表情非常冷酷无情。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真面目么。)

  都说女人善变,明日华对她超乎想象的翻脸不由得咽了口气。自称『俺』的女性,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也许是因为她沙哑的嗓音,感觉她的说话方式似乎是天生的——倒不如说,远比一般的男人——更合适。

  ……

  …………

  忍似乎在观察着明日华的反应,暂时沉默,又突然露出微笑。

  「那个啊,理由有两点。」

  表情恢复了,但是语调照旧。

  「首先第一点……放过了小空。」

  「最后一局庄家的眼镜男么?」

  「是的。那家伙昨晚已经输了很多了。然后最后一局,如果他庄家被人一发自摸满贯,他将会从第三落到末位。『红鹤』是我赚钱的地方,而小空是个好客人啊。想要不断地榨取那家伙的话,我就考虑不要让他过于失落。所以,我更倾向于直击你,让小空保持第三位。」

  「第二点理由是?」

  「我在试探你。我很快就知道,你是个对于牌效率之类很精通。但是,能不能识破黑技巧?我也想看清这一点。」

  「试探……我么?」

  「没错。能识破也很了不起了,不过,能在第二次半庄就发觉那张四筒的记号,确实相当厉害。你明显是真家伙啊,真家伙。眼神真不错啊。我的黑技巧,明明从没在『红鹤』暴露过。」

  「眼睛就是我的武器。」

  不知为何,明日华想要对抗露出真面目的忍。产生这样的感情后,继续揭开秘密。

  「毕竟我的视力是3.0。而且我的眼睛区分对照的能力非常强。所以塑料制硬牌上的微小划痕都能作为记号。」

  忍歪着嘴无声地笑道。

  「哎~这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谎称自己是大学生什么的,实际上还只是高中生吧。」

  「是的。但是打麻将的水平,可不是一般高中生能比的哦。」

  「看来是这样的。」

  「我的外祖父是个赌徒,是个靠麻将为生的人。」

  「哼嗯。」

  「被亲戚当成是不务正业,被大家讨厌,但是我很喜欢他。他非常疼爱我这个第一个外孙。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自豪地对我说自己打麻将很厉害,还教会了我怎么打麻将。那时他也大概教了我一些黑技巧。我能察觉忍小姐的黑技巧,不单单是因为眼神好,也是因为我知道相关的知识。」

  「那应该叫做外公吧?曾经在战后还没有自动麻将桌的时代活跃么?」

  「是的。元禄、宝牌炸弹之类的堆牌技(※17)基本都教给我了。电梯、捡牌之类的偷换牌技巧也教了。实际上,我害怕出老千被人抓现行,倒是从没做过。」

  (注:元禄,ゲンロク。如果只掷一次骰子,无论出什么数字,自己摸牌位置是不变的,除非有鸣牌。利用这个性质,将好牌堆放到自己预定摸牌的位置。因为摸牌位置与元禄花纹相似而得名,也有人称为千鸟堆牌法。宝牌炸弹,当自己面前的牌山是摸牌位置时,将宝牌指示牌堆到相应位置,将所有宝牌放到自己的起手牌中。电梯,用藏在口袋里的牌偷换手牌。捡牌,摸牌的时候将牌偷换成弃牌中的牌。)

  「嗯~原来如此。」

  忍拿起叉子,开始将意大利实心面放入口中。那是一点不像女人的狼吞虎咽的吃相。

  「外公是打麻将为生……的么。你还真是有着优良的血统啊。啊,快趁热吃吧。」

  「好,我开动了。」

  明日华将杂烩饭送入口中。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感到这饭格外美味。

  「我居然会请人吃饭啊。」

  忍略微放低声音。

  「这不就是说,我遇到了组成搭档的好对象么?嘛,我直觉感到是这样的。」

  「搭档……?」

  「有一局,你不是有四张宝牌然后打出两张做成七对子了么?」

  「是的。那局忍到底在等什么牌?过了一巡才立直,而且你也没有宝牌,总感觉这立直很奇怪。」

  「开门见山地说,就是二五索。目标是宝牌。」

  「那为什么没有荣和我打出的宝牌?」

  「因为我想看看在那种局面下,明日华会怎么打。」

  「…………」

  「在决胜关头不冒险,那就不像话了。话虽如此,但为了胜利而不采用有效的冒险方法,也是不行的。」

  「但我实际上已经放炮了哦?」

  「你这只是结果论。能保证百分百通过的牌,只有场上的弃牌。关键是过程啊,过程。能否做到最佳的努力。看到胜过我的明日华的手牌,就连我的第六感都兴奋了,认为你越来越像个真家伙。在那个局面下,我也会为了维持七对子和对对和两种可能性而打宝牌。在很清楚风险的情况下,追求胜利的可能性。」

  「明明是初次见面,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这个年纪已经能使用、识破黑技巧,你还说什么啊。要说你锻炼后会成器,实际上已经成器了。明日华,如何?要和我联手么?」

  明日华放下餐具,端起什么都没加的咖啡喝了一口。

  「也就是说,靠麻将赚钱?」

  「没错。」

  「忍小姐,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放下咖啡杯直起身。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管是三围还是其它什么,不必顾虑随便问吧。」

  「你以麻将为生多长时间了?」

  「这个啊。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就离开家,之后一直都……大概五、六年了吧。」

  「现在的生活开心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呢。我是从摸索状态出发的,最初连左右都分不清,走得摇摇晃晃。有过失败,也有过艰辛,也不是一次两次想过要放弃。不过啦,现在也基本走上正轨了,就越来越满足了。」

  「真厉害啊。」

  明日华眯起眼。

  「我对于现在的自己已经烦透了。看着双亲的脸色假装正经,在老师面前扮演好孩子,就这样过了小学、初中……不知不觉到了高中……照这样下去,我会成为大学生、步入社会、最终年老——到临终的时候也许会对这一切非常后悔。我真正想过的,是更不一样的人生。」

  忍哼地嗤笑道。

  「也就是说,你想要告别平淡无奇的人生,像外公一样跌宕地生活么?」

  被说到要害,明日华有些惊惶失措。

  「是,嘛,没错。我一直憧憬着外公所描述的打麻将生活。不被任何人拘束,不向任何人低头,以自己的尖牙利爪赚取口粮的生活。就如同野猫一样,自己的人生完全由自己掌握,自由的生活……」

  「呵呵。野猫的确是自由地生活着呢,只有自己的尖牙利爪可以依靠。失去力气、抓不到饵食的时候,就只能静悄悄地死在路旁。没有人会来帮你。」

  「是这样的呢。」

  明日华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想到这里也觉得很害怕。毕竟现在是全自动麻将桌的时代。像外公所做的那样,依靠黑技巧来获得必胜也是不太可能的。依靠麻将一直活下去,也是不敢想象的。」

  「…………」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抑制住想要逃离如今无聊的每一天、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模仿外公的生活方式。从大约一年前开始,我就瞒着父母,利用周末和假日去自由雀庄打麻将。在千点百日元的雀庄里,花了一年时间一点点赢钱,军资金从最初的十万日元增加到了四十万日元。于是我渐渐建立起了自信,想要试试高点率的麻将。于是今天,就到了『红鹤』——」

  「哎哎?喂喂,你说的是真的么?」

  忍瞪大眼睛。

  「就靠打千点百元把十万变成四十万?」

  「是的。」

  「真能干啊。千点百日元左右的点率,赢到的钱也大多交到场费里了吧。」

  「哎?是的,嘛~。我眼神很好,拼命地记住记号牌,靠这个赢了不少。话虽如此,赢得太多也会被人怀疑的吧,所以这半年来我一直打得不赢不输。」

  「真厉害啊,想要赢钱就能赢很多,不想赢得太多也能压制住自己么!不仅是麻将水平,明日花的意志力也很强啊。既然你这么强,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这完全是碾压啊。」

  「是这样的么?」

  「是的。」

  已经把意大利实心面吃完的忍,喝了一口咖啡,手肘压着桌子探出身来。

  「那个,明日华。也许你会认为,全自动麻将桌使靠黑技巧吃饭的时代结束了,不过要让靠这个吃饭的我来说,这是不对的。就像我那样,偷换牌技巧是可行的,也可以和别人搭档制造陷阱。正因为全自动麻将桌普及给人以比以前更公平的印象,所以也更容易吃掉外行人。」

  「这样啊。」

  「没错。毕竟黑技巧什么的不能胡乱使用。如果能够彻底贯彻牌效率和进攻防守,就已经非常够用了。黑技巧啊,是这样的,『就算出了意外我还能使用黑技巧』,依靠这样来让自己精神上游刃有余,这样的好处才更大。」

  「哼嗯。」

  「嘛,要让我来说的话,靠麻将吃饭的秘诀,说白了就是脚。」

  「脚?」

  「是的,脚。想打高点率而又水平很低,要靠自己的双脚来寻找这样的肉脚。比起使用黑技巧,这样更好一些。」

  「原来如此……」

  「想要走上这条道路的家伙,往往会认为,不变得如怪物般强悍是活不下去的。你不也是这样的么?」

  「对,是这样的。」

  「那你就错了。到达一定水准之后没必要变得更强。你看嘛,与强力的对手拼得头破血流,然后勉强获胜什么的,很愚蠢的吧。得不到与风险相应的回报。没错吧?比起努力变强,要更努力寻找弱者。养着几只可以任意宰杀的凯子是很重要的。而且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的影响,无论哪个赌场的客源都在减少。事先寻找美味的赌场就变得更重要了。」

  忍的话似乎让明日华恍然大悟。

  「然后是,硬要说的话,就是态度。」

  「就是说——」

  「面带微笑,遵守规矩,打牌有礼貌。获胜之后还保持高姿态肯定会被敬而远之的吧。刚一上桌,凯子们想着『讨厌的家伙来了,快走吧』,于是就直接最后一局了,你该怎么办?就算是再强的狼也吃不到。我是女人,就特别在意这一点呢。装得很亲切,尽量让他们觉得可爱。就像这样……呢。」

  忍的语调变回了女生型,像是开玩笑似地微微笑着。

  但这只是为了捕食凯子而做的拟态。明日华感到脊背一阵凉。有能力的鹰会隐藏利爪,狼会披上羊皮,为了寻找猎物。

  「也就是说,比如赢得了差马,像这样请对方去吃饭之类的?」

  「嘛,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觉得如何?」

  忍直盯盯地注视着明日华。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有预感,和你联手将会是很好的组合哦。要和我联手赚钱么?就算一个人我也能活下去,不过联手通牌,赚钱效率更高。寻找赚钱的地方,两人也比一人更有效率。所谓的互帮互利。」

  明日华身体僵硬了。

  这究竟是天使的私语?

  还是恶魔的魅歌?

  直觉感到人生中的巨大分岔路就在眼前。

  只要踏出一步,就能进入未知的世界。

  「啊,我没有逼你现在马上作出决定哦。而且,也不是要让你放弃读书。平时去上高中,只有周末假日就足够了。」

  忍的这一句话给了明日华以鼓励。如果继续学生生活,修正道路也是可行的。

  「忍小姐,我接受你的邀请。请务必让我和你搭档。也请教我靠麻将为生的方法。」

  明日华说出了契约般的话语。

  「对对,什么事情都要趁着年轻经历一下嘛,经历一下。」

  忍使劲点头。

  「那该怎么办呢。总之……啊,对了对了,你有手机么?」

  「有。」

  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

  「然后,告诉我你的真名吧。我叫久贺忍。」

  「我姓御仁原。御仁原明日华。汉字是这么写的。」

  「哇,你写字还真不错啊。」

  忍拿起发票,确认完毕之后走出家庭餐厅。

  「今天是星期六么。那就这么办吧。我告诉你我的住址,下周星期六来我住的地方吧。」

  忍拿出手帐,圆珠笔飞驰,然后撕下来。

  「然后,那里有照证件照的机器吧。」

  「是的。」

  「用它照张相片吧。」

  「为什么?」

  「我要用来做点好东西给你。」

  明日华按照忍所说地照了证件照,递给她,然后道别。

  虽然日头尚高,明日华却很满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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