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喊出来的呢?腐海女王这个称号。
那是国小五年级十月时的事情。开始流出传闻,说人称“腐海”的河滩旁废弃场内,居住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子。出处是某个同年级学生的目击说法。据说女子一念奇怪的咒语,就会出现火焰或暴风雪。那一定是魔女没错。统治腐海的,恐怖“女王”——
说这话的家伙,绰号是“诺斯特拉达姆斯阿勉”,所以廉也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
然而,不知道为何瑞贵充满兴趣,说“我们去腐海瞧瞧吧”。
“这不是很好玩吗?真的有女王的话,我很想见见她。”
放学后,先回家放书包,然后再去河滩碰头。穿过延续到腐海的栅栏破洞的红色洋装,后面跟着个无可奈何的廉也。
腐海之中,有栋叫做“破烂屋”的大房子。
那是很久以前管理这一带的大地主的洋房,如今成了废墟。里头当然该是没有人住的——可是大门右边的晒衣台摆了竹竿,白色衬衫和T恤迎风招展。左边停了辆颇有年岁的白色小货车。
“廉廉,你看!这里有人住。女王果然真的存在!”
瑞贵兴奋得鼻孔都张大了。
廉也一边心想“魔法师会开什么小货车吗”,一边说道。
“喂,回去了啦。被抓到的话会挨骂的,而且今天要去空手道道场。”
瑞贵以“你这家伙真无趣”的眼神瞪了廉也一眼。
“哼,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没见到女王是不会走的。”
“我应该要问你,见到了你又要怎样?”
“这还用说吗?”
态度认真又认真,一脸严肃的瑞贵说。
“当然是要学魔法,然后得到再也不会输的力量。”
两个人站在洋房的大门前面。没有标明居住者姓名的门牌,也没有装电铃。
瑞贵用拳头咚咚地敲打古老的乔木制木门。
“我是沙良瑞贵,我想见腐海女王一面!有没有人在?”
“你、你安静一点啦!把门敲坏怎么办啦!”
“女王,你不在吗?出来施魔法让本小姐看看呀!”
就在瑞贵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
“——好吧。我就让你看看吧。”
在洗好的大量白色衣物的对面,站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子。
白衬衫配上午仔裤。微微下垂的双眼,细长的眉毛,嘴边有颗小小的痣,浅褐色的柔软发丝在向晚的风中摇曳。光是这样就给人一种“漂亮的邻居大姊姊”的感觉,可是双
眼异常地充血,清楚地浮现出黑眼圈。
右手拿着营养饮品,左手乱七八糟地握着一卷纸。
左手的中指上,琥珀色的戒指在发光。
“那位好像就是腐海女王。廉廉怎么样呀?真的有这个人呢。”
“可是,魔法师会喝什么营养饮品吗?”
一走到两人面前,女王便把手中握着的那卷纸遮在眼前。
尖锐地发出“咻”的一声吸气声。光是这个动作,女王的腹部就膨胀起来。
咒语从柔软的红唇流出。
“在腐海女王之名下,我命令拳头。你就是火焰,熊熊燃烧吧!握住,击溃,燃烧殆尽——”
廉也和瑞贵发出“啊”的声音。
纸张忽然着火,随即冒出白烟,眼睁睁看着成了灰。
“这真的是魔法吗……”
声音带着些微茫然,瑞贵低语道,廉也也突然回神过来。没错,这当然不是什么魔法。这种小把戏,魔术师应该就办得到吧。
然后女王当场蹲了下去,开始抽泣。
廉也焦急想着打击有这么大吗真是可疑,可是女王以混杂着呜咽的声音说。
“明明我都彻夜画好了……”
“咦?”
“明明彻夜画好,却不采用我的稿子。那个王八蛋责编,说我倾注全力的爱情场面不能用。说‘现在的人才不会说什么“你,陷入情网了?”这种鬼话呀哈哈哈哈’。那个地方!明明就是!就是我最最想画的地方呀呀呀!笨蛋——!”
女王手中的饮料瓶应声粉碎。
“我说小老弟!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陷入情网对吧?”
“坠、坠入情网是什么东西?”
“不不不,是‘陷’,不是坠。我个人对这一点是很讲究的!”
哇,好可怕怎样都好啦——
一边点头小心不要惹火对方,廉也一边拚命运转脑袋想要改变话题。
“不、不好意思,请问姊姊是不是住在这里?”
女王用晾着的毛巾擦眼泪。
“嗯,从上个月开始的。我用来当工作室兼住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漫画家。”
廉也双眼发亮。
“真、真的吗?是以后会变成动画的吗?”
这么一说完后,女王立刻难为情地移开视线,抓了抓头发。
“不是那种,内容不太适合跟小学生讲……分类算是BL……这样那样……”(吐槽:原来真的是腐海啊……)
“BL?”
“啊,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孩的纯真视线!会烧毁我腐败的内心!”
女王独自一人挣扎苦恼,抠着头发。多么忙碌的人呀。
“所以,你很厉害啰?”
始终沉默不语的瑞贵开口了。
女王表情一下子变了,笑容满面拍了拍胸脯。
“当然啰!我可是很厉害的。大部分的战斗我都没输过呢!”
“你是用作假赢的吧?用像刚刚的魔术那样的作假手段。”
廉也大吃一惊看着瑞贵。
瑞贵威胁一般地瞪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对手。岂止是挑衅,根本就是明显地找麻烦要打架。
“不是的。没有作假,也不是变魔术。我也好对手也好,都是堂堂正正在战斗。”
笑容从脸上消失,女王说。
没有因为是小孩说的就随便打马虎眼,而是毅然的否定。
“谁晓得?也许你只是嘴巴讲讲。”
瑞贵缓缓后退拉开距离,握紧拳头。
摆出从上小学开始就持续学习的空手道架式。
“笨、笨蛋瑞贵!快住手啦!你不可能打赢大人的!对、对不起,不好意思!这家伙只是在开点小玩笑!”
廉也赶忙道歉。可是,女王却摇头。
“我劝你最好退下,这女生是当真的。我也必须认真把她当一回事。”
“拜托你不要这样!要是瑞贵受伤了,那我……”
“你不用担心 。”
一面接受瑞贵带着挑战意志的眼神,女王说道。
“我是认真的,可是我不会出手。我只是要解开你们以为我是在‘作假’还是‘变魔术’的误会。”
这时,瑞贵冲了上去。
“喝啊——!”
随着吆喝跨出脚步,准备充分的右正拳瞄准女王的腹部击出。
“喝。”
女王没有准备动作,直接以脚踝的力量一跃而起。高度教人不敢置信。她飞越过班上女生里面最高的瑞贵,降落在小货车的车斗上。
瑞贵虽然一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但随即追了上去。她跳上车斗,使出个右方的回旋踢,可是女王又跳开了。女王甚至从容不迫到可以轻拍瑞贵的头给廉也看。
就这样重复了冲过去又让对手跑掉,冲过去又让对手跑掉大概五次。明明瑞贵已经气喘吁吁,女王的呼吸却一点都没乱。时机的掌握真是出乎意料。因为廉也也跟着瑞贵一起学空手道,所以很清楚。那么剧烈的动作却依然呼吸不乱,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还是那样不停的动作。似乎真的是施了魔法。
“呼,你就只有身轻如燕可取吗?”
也不擦拭脸颊的汗水,瑞贵一边调整紊乱的气息一边说道。
“你是个胆小鬼。小学生的拳你也要到处跑到处躲,你害怕直接面对我的攻击对吧?”
偏向瑞贵的廉也听到这话也傻住了。哪有大人会中小孩这种无聊的挑衅——
“好呀。那我这次就不闪了,你打我看看吧亡
还真的有。
瑞贵举起双拳收紧下颚,以轻快的脚步逐渐缩短和女王之间的距离。这是她最近有样学样正在练习的拳击。瑞贵那种强烈的“我要变强”的野心,廉也有时也跟不上。
女王一脸若无其事,再度念起“咒语]
“在腐海女王之名下发出命令。钢铁革命军,迅速至此。进军到我的全身来吧——”
一冲向女王的胸口,瑞贵立刻以锐利的左勾拳猛击女王的下颚。力道强到让在旁边看的廉也都差点出声喊痛。就算是小孩出拳,挨了这一击也不会——
“好一个勾拳呀。可是,像这样让拳头差点碰到地面的横拳比较好喔。用捡起地上的十日圆硬币的感觉出拳。”
没事才对。
尽管瑞贵咬牙忍住拳头的疼痛,但是女王却没事一般地摸了摸下颚,评价着方才的出拳。廉也张大的嘴巴根本阖不起来。
瑞贵毫不泄气,以突出中指第二关节的“龙头拳”攻击女王的心窝。不用说,这当然是人的要害。这里受到攻击的话,不管出拳的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很有效果。
“这一击可真是准确得超过呢。你应该是国小六年级吧?就算是高中生,应该也没有人能赢过你了吧?”
然而女王是若无其事的泰然。
瑞贵虽然更进一步对其他要害又打又踢,可是不久就气力用尽,一屁股坐到地上。拳头破皮了,正在渗血。
“你、你还好吧?”
看也不看跑上前来的廉也,瑞贵一面剧烈喘气一面抬头看女王。
还以为她是不甘心在瞪女王,其实并不是。
目光中浮现出来的是——尊敬。那是瑞贵从来不曾对学校老师或是道场师父展露的,廉也第一次看见的表情。
“懂了吗?这不是作假,也不是变魔术。”
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女王说道。
“但是,这也不是魔法。只要锻炼出一种刻划‘暗示’,以‘呼吸’建立气炎的能量,任何人都能做得到。虽然一定要经过非常严厉的修练啦。”
“请你教导我!”
瑞贵大喊。
不管洋装会弄脏,瑞贵端正跪在沙地上磕头。
“瑞贵,快住手!别做这种事!”
她挣脱了抓住她想要拉她起来的廉也。
“我想要变得强过任何人!我想获得再也不会输的力量!”
她以燃烧般的双眼仰望女王。
女王眼眸平静如水面的接受了瑞贵的请求。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我叫沙良瑞贵,今年十岁!”
“小小年纪,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变强?你这年纪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跟父母撒娇。”
“我没有父母!”
女王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
“……抱歉我要追问下去,他们死了吗?”
“没有。我一出生就被他们抛弃了。那就是我,第一次吞下的败仗。”
女王皱起眉头。
“那应该不是你的错吧?不要讲那是败仗。硬要说的话,那只是倒楣。”
廉也用力点头。几乎要跟着大喊“说的对说的对!”了。
因为他不希望瑞贵讲什么“我输了”之类的话。
可是瑞贵直摇头。
“我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他人!”
廉也的叹息,和女王的叹息重叠在一起。
看样子两人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这人真够顽固。
“我不想再输了,我要不断在所有的战斗中获胜。所以,半吊子的能力是行不通的!”
女王“呼”地叹了一气,皱起眉头。
“这动机真危险。”
一边喀吱喀吱地抓着头,女王一边说。
“老实说,我很犹豫。我是想要个徒弟没错,你的才能也充满吸引力……你的生存方式,就是会烧尽自己和周围的人的‘火焰’的生存方式。我火上加油,真的好吗?”
瑞贵跪着,身体前倾。
“你加没关系。”
“哎呀哎呀哎呀。我今年二十岁,明明没有灭火的目标就要来点火这实在……嗯?”
女王的双眼突然停在廉也身上。
廉也虽然内心畏惧,可是在瑞贵的前面,依然表情不变地转过身面向女王。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我叫连动廉也,跟瑞贵同年。”
“廉也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跟着这女孩来的原因何在?”
“因、因为……”
吞吞吐吐,偷偷看了瑞贵一眼。
真正的原因当然不能说。在这种地方表白心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是为了要盯着瑞贵,希望她别太过分。”
“要是她太过分呢?”
“那么就算痛殴她,我也要阻止她。”
听到这话,瑞贵撇了撇嘴。
“像廉廉这样哪有本事阻止我?明明空手道练习时根本不曾赢过我还敢说。”
廉也火冒三丈。
“你练空手道比我久当然会这样。而且我们也有好几次是平手。”
“哼,那是因为有时间限制。要是没有,一定是我大获全胜!”
“刚、刚刚你明明都喘不过气了!没有时间限制的话,赢的是我才对!”
凑近脸,两个人以几乎要咬住对方的气势互瞪。
女王似乎很愉快,把手搁在两人肩上。
“好,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瑞贵和廉也。如果你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加入,我就收你们当徒弟!”
出乎意料的条件,让两人彼此互看。
“假如瑞贵失控,廉也要是拥有同等的力量,就能加以阻止了吧?修练也是两个人有伴就会容易想办法撑下去,有良性竞争的对手也进步得快。对吧?”
“……原来如此。前半部我虽然不喜欢,不过后半部或许说的有理。”
瑞贵恢复冷静,点了点头。廉也赶忙说。
“请等一下!为什么连我也要学那种像漫画一样的技能……”
没错,就是像漫画一样的技能。
如同廉也喜欢的少年漫画里头的主角群所使用的,远离现实的力量。
要说没有吸引力,那是骗人的。
“廉廉,你过来一起磕头。”
跪坐着的瑞贵,用力拉廉也的手。
大概是打算一直跪到女王答应收她为徒吧。下面是沙地,细小的沙粒正在大量掉落。许多小石子应该压入了从白色洋装的裙摆隐约可见的洁白膝盖。
“不管是在道场还是学校,只有你会跟着我。别人都怕我怕得不敢靠近,可是只有你会跟我吵嘴。你就是可以跟我一起向前奔跑的人。”
无法言喻的难为情涌上心头。
焦虑着脸颊发烫的现象,该不会让瑞贵发觉了吧。
“那、那就没办法了……”
回握瑞贵冰凉的手。
“就算我变得比你强,你也不要抱怨啊|
“真的吗?”
瑞贵的脸瞬间发亮,用力挥动廉也握着她的手。
“好,那就决定了。”
女王大声宣告。
“沙良瑞贵、运动廉也,你们两个是腐海女王的一号徒弟!我锻炼出来的‘腐海流格斗术’,全部我都会教你们!我会教导你们以‘呼吸’建立气炎的修练法,还有‘暗示’的刻划法!我不会因为你们是小孩就手下留情,你们要给我埋头苦练!”
“遵命!”
瑞贵猛然起身,双手紧握。廉也也同样并排站着。
女王把自己的手重叠在两人的手上,一脸非常开心的表情。
“那么,你们在截稿日之前就来当我的漫画助手吧!我会训练你们让你们可以完美地上墨涂黑跟贴网点!”
咦咦咦——?
同时发出这种惊呼的,就是瑞贵和廉也两人。
回想起来,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廉也下定决心要永远待在瑞贵身边。
女王的修练比想像的还要严苛,还陷入好几次差点没命的困境,不过因为跟瑞贵在一起,所以从来没觉得辛苦。
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可以没有界限地一直变强。
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待在她身旁。
一直,不变地,直到水远。
★
第一天到校过后的次日下午,春假的最后一天,四月四日。
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成为米卡霍希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注:日本的学制以四月为整年制的开始 )。
“好热……”
有如初夏强烈阳光底下,廉也走过可以眺望白色沙滩和大海的人行道。
崇拜夜晚繁星的“米卡霍希信仰”,似乎就是在这一带的小渔村兴起的。追本溯源的话是早在五百年以前,室町时代的故事。(注:室町时代为足利氏将幕府置于京都室町掌握政权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二三六至一五七三年。)没有罗盘也没有海图的时代,应该唯有星光是船只航行的路标吧。不久后和信仰连结,以凭藉繁星运行占卜命运的巫女为中心而成形——观光导游书上面写的说法大概是这样。据说正式成为宗教是第一代星柱出现的江户末期,真正开始发展则是昭和以后的事情了(注:巫女分为两种,一种是在神社工作的神职人员,一种是以年命或通灵为职者。江户时代指的是德川家将幕府置于江户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六○三至一八六七年,昭和是日本天皇的年号,时间从西元一九二六年年底至一九八九年年初。)。
室町也好江户也罢,反正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
活在现代的廉也首先必须找到打工机会。上午一直轮流拜访这附近的派报社,算一算应该有挑战了十次机会。结果,所有的机会都拒绝了他。
完全没有原先所担心的“对外来者很冷淡”的情况。不仅如此,每个派报社都很欢迎他,还端茶拿点心招待他。甚至有老婆婆一看到雷涅席库尔就跑过来双手合十对着他拜,说“三星大人,感谢您大驾光临呀”。
可是,一提起要打工,得到的回应都是相同的。
“米卡霍希的排名者,千万不可以忙于打工这种小事。”
“因为呀,你们就是担负米卡霍希将来的耀眼星星呀。”
最后拜访的派报社所长这么说,似乎排名前面的人可以拿到对应名次的奖学金。所长教训他,说与其打工更应该专心致志于提升名次,就算只有一名也好。
可是廉也根本不是排名者,也没有战斗的打算。
“这计划果然太莽撞了吧……”
说起来,这次的转学本来就是颇无计划的一气呵成。带着千阳院美罗的信的黑衣人上门拜访,是上个月的十号。“沙良瑞贵陷入昏睡状态。这是不容推测的情况”,“根据调查,我方判断对没有亲人的她而言,最亲近的人就是你”,“像沙良瑞贵那样的人才,是米卡霍希的宝物”,“如果连连动同学都这么想,那么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
免学费免考试处理转进学园这样的破格条件,让廉也抢着答应。母亲表示这之后才是大问题,他因此和反对转学的母亲大吵一架。在父亲和妹妹的调停下,总算是想办法获得了一个人住宿的许可,不过附带条件是生活费要自己挣。
又是搬家又是准备新生活,户头的余额已经不到一万日圆。要是不快点找到打工,这个月的伙食费就要陷入危机了。
“事到如今才说‘拜托请接济我生活费’的话,一定会被大卸八块……”
猛烈吹来的海风刺痛双眼。
走投无路地眺望沙滩,看到一个体型矮胖的男人在慢跑。
应该是从白天就开始减肥吧?廉也心想真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男人身穿黑白两色的运动服,简直像是警方巡逻车。廉也心想真是个怪人。
男人头上装着猫耳。是变态吗?难道会是变态?廉也心想还是远离为止。
男人迅速缩短距离。充满气势朝着廉也过来,身影越发清晰。他的真面目不是减肥的人也不是巡逻车也不是装有猫耳的变态——
“咦咦咦!熊、熊猫——?”
食肉目熊猫科的哺乳类,扬起尘土迅速逼近!
廉也慌乱地开始逃命。熊猫连个“站住”都没说,沉默无言。以规律的啪啪响的脚步,一边闪耀着可爱的圆眼,一边以强力的大跨步追了上来。恐怖,恐怖到了极点。而且速度很快,超快的。
一瞬间就追上了因为怕死而发疯的廉也。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半身遭到擒抱,廉也摔到人行道上。
熊猫重重地坐到仰躺着的廉也的肚子上。骑乘姿势。
熊猫从背着的背包拿出标语牌,举在廉也面前。
“在那里烦恼的青少年。”
“我有个很好的打工机会﹒让我介绍给你吧。”
猛力挣扎想要自由的廉也,突然停下动作。
“就是舞波昴的教练。”
“昴必须在两个月后,六月一日举办的一个名叫‘暂降之仪’的仪式中,让星降成功。”
“请你锻炼昴,引导她走向成功。”
熊猫接连举起标语牌。
“等一下啦,你是谁?”
“我只是个碰巧经过的路人,怎样?”
“熊猫哪会经过沙滩!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情啦!”
“别担心,只要你把这封介绍信交给昴就会一切顺利。”
熊猫塞给廉也一封包在白色日本纸里面的信。
“你无权拒绝。教练费已经全部转帐给你了。”
“为、为什么你连我的帐户都知道?”
熊猫的动作瞬间停止。
从背包取出所有的标语牌,忙碌地排着看。
“……该不会,你没有准备好我刚刚的问题的回答吧?”
熊猫的动作再度停止。
然后丢开标语牌,用肉垫赏了廉也的脸烦耳光。
“痛、痛死了!”
“才不会痛。”
熊猫一发出“嘿咻”的声音起身,马上着急快步离开沙滩。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好不容易终于自由的廉也,挥掉裤子上的沙粒站起来。
——舞波昴,是昨天企鹅里面的那个人吧?
那么,刚才那只熊猫也是听信“廉也是赢过瑞贵的男人”这种传闻的吧。即使如此,廉也认为对方还是太高估他了。那种叫星降什么的舞蹈,他根本一无所知。
虽然想要打开信件阅读内容,但终究感到不好意思。总而言之还是先让舞波昴看过比较好。
这么打算,意思就是必须再度见到那个女孩。
“啧……”
可是,似乎也没别的方法。
回家的路上,到便利商店的提款机查看帐户余额,廉也目瞪口呆。
天文数字般的金额,显示在沾有指纹的液晶画面上。
¥一、○○九、二八○。
“…………真的假的?”
哪里怪怪的。不免有种自己被卷入莫名其妙阴谋中的感觉。
廉也不禁觉得自己逐渐陷入逃脱不了的泥沼之中。
★
四月五日,转学第一天。
做好该不会开学典礼又会有什么怪活动的准备,却是非常普通就结束了。然而规模是差异显著。廉也以前待的学校,一年级有六班,全校学生大约是七百人。但米卡霍希一年级有十班,高中部的学生总数有一千两百二十五人,是所大学校。
男生的制服是蓝色的学生制服,女生是白底配上浅桃红色线条的水手服。两者都在胸口绣有米卡霍希的记号。当中混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学生,好像是“排名前五十的人不用穿制服”。翻开学生手册,校规只有一条“不可忘记御星永存于天”。真的是一所厉害的学校。
廉也是二年一班。
位置是教室最前面,正中央,旁边两侧是空位。
年轻女老师站在眼前的讲台上。
五官有种严厉感却很端整,褐色直发,让人联想到柔软野兽的苗条肢体。总之可称是美女的过人外表。
“你们这些小鬼头注意!给我洗好耳朵仔细听清楚!”
带有威胁的声音和口吻,完全是古时候的“大姊头”。
“我叫毛利,是本班的导师!教的是现代文!虽然曾经有人用‘魔鬼毛利’的简称‘鬼毛’称呼我,不过那个人现在正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拖台车!你们要是不想跟北极熊当朋友的话,嘴巴就给我闭紧!”
“是!”
“回答我的时候要说‘遵命老大’!”
“遵命,老大!”
无视哑口无言的廉也,同学们出现完美一致的回应。表情充满紧张,就像是犯人面对穷凶恶极的狱卒一般。
“今天虽然有人缺席,不过别的地方也有你们的两个同伴。一个是沙良瑞贵,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她在排名决赛之后一直在医院昏睡的样子。当然今天也是病假缺席,这是没办法的。还有一个是更级毯子。这家伙在家里打混睡觉,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一种病所以也是病假!如果你们在哪里看到她,记得带到我这里来!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遵命,老大!”的声音在教室回荡。
“然后还有一个人没来。有人看到座号三十八号的舞波昴吗?我没听到她说不来,书包也放在桌子抽屉里。怎么回事?”
鬼毛眼神锐利地环顾教室,但没有半个知道的人。
廉也在心中叹气。多么有缘呀,看样子是跟她同班了。
“好了。舞波的事情就先别管。不过,这班级真是充满问题学生呀。算了,这样比较不无聊。”
接着是说明整学期的课程等等,新学期第一天常有的话题持续着,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班会就结束了。时机刚好,必须快点去找舞波昂。
然而,鬼毛却叫住了廉也。
“我要大致了解一下你这个转学生,来休息室一下。”
被带走的时候,全班同学的视线以夸张的程度投注过来。明明都放学了,众人还是鸦雀无声,屏气凝神观察这边的情况。
“转学生有这么稀奇吗?”
对着不由得感到疑惑的廉也,鬼毛只是咯咯笑了几声。
休息室只有桌子、椅子和屏风。隔着桌子坐下,和鬼毛面对面。
“我要跟你谈的没别的,就是米卡霍希排名战。”
廉也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果然是这样”。
“那个排名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空手家道和茧居族会在一起战斗?”
“因为这就是米卡霍希。”
鬼毛非常干脆,毫不在乎地说道。
“在米卡霍希这里,认为人是脱胎换骨自‘星星’,对无限宇宙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个地球上是很狭窄的。只要某人发光,就会跟某人的光芒互相撞击。那么,应该就只有一战了吧?”
“这就是米卡霍希的藉口?我对这种事情敬谢不敏,不想牵扯进去。”
“但是,你已经拥有‘资格’了。”
鬼毛锐利的视线投向廉也的雷涅席库尔。
“戴着那个戒指,就等于‘我要参加排名者之战’。要是不喜欢,就拿掉戒指。”
廉也紧握拳头。
“这戒指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不打算拿掉,也不打算战斗。”
“真固执呀。无所谓啦,总之你就先听我说明,因为对你也没什么损失。”
接着大约五分钟,廉也都在听关于排名战的说明。
获赐雷涅席库尔的高中部学生,即具有成为排名者的资格。今年暂定是一百五十名。
要给予或是剥夺雷涅席库尔,是由一个叫做五人亚里亚的神秘机关所决定的。实际经营战斗的,则是获五人亚里亚任命的三星会。
排名者可以发挥因雷涅席库尔而拥有人称“排名者技能”的能力。
每个排名者有一种技能,那是一种根据排名者的个性和专长,让梦想和心灵具体化的能力。技能的强弱就等于雷涅席库尔的光辉,跟投注其中的感情和执着的强度成正比。
尽管规则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但通常是排名低的人提出挑战,排名高的人接受挑战后,“排名者之战”就成立了。名次有相当差距的情况,挑战也有可能不被接受。
后段排名者获胜的话,就可以抢下前段排名者的名次。前段排名者则会下降一名,排名其后的人名次也全会跟着下降。
倘若是前段排名者胜利,就可以无条件命令下段排名者一件事情。
该道命令称为“星之令”。
“可以来个‘请我吃学生餐厅A套餐一个月’这种可恶的命令,或是‘只有一次也好请跟我约会’这种可爱的命令也行。如果在年底的最后排名获得第一,榜首可以对整个学园下达星之令。十名之内的话则可以命令全班。现在你穿的制服是根据十年前的第一名的命令设计的,以前也有第一名把不喜欢的学园长炒鱿鱼。前年的第一名下令改建已有三十年历史的学生餐厅,获得所有学生的喝采。简单来说,第一名就是这个学园的国王。”
半惊讶半厌烦地听着的廉也,突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瑞……去年第一名的沙良瑞贵,她的愿望是什么?”
“她还没下达星之令。因为在获胜取得榜首后,她就一直在沉睡。”
“她醒了之后,不晓得会有怎样的愿望?”
鬼毛压低声音,抱着胳臂,弄得椅子吱吱嘎嘎响。
“我无法想像她的愿望。我一路走来也见过很多排名者,可是像她那种深不见底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或许她会下个类似推翻米卡霍希的命令也不一定。”
廉也想起一年前在破烂山的事。
分开的时候,瑞贵伴随着让人看得出神的笑容同时语气肯定说的话。
“ 那个时候我会向‘神’挑战。 ”
就这样,简短会谈结束了。
行礼后走出休息室,就在转过走廊转角的时候,廉也停下了脚步。
“你、你们在干么?”
教职员办公室面前的走廊上,同班同学排成一列。有人喊“连动来了!”,同学哄然一拥而上,大概有二、三十人,似乎也有其他班级和其他年级的人混在里面。
“连动同学!你已经决定好第一战的对手了吗?”
说这话的短头发女生,是坐在廉也正后方的女生。
“可以的话,你一开始可以跟我战斗吗?看在后面位置的交情上,好吗?”
“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话啦!”
“因为,连动同学你不是曾经赢过那么厉害的沙良瑞贵吗?”
接着隔壁的男生马上挺身而出。
“整个春假都在传这个传闻呀!说有个这么厉害的人要转学过来了!”
“等一下不要推啦!……怎么样,好不好?就算输了我也不会发牢骚。”
廉也不由得想抱头逃走。这些人都跟舞波昴一样,随着同样的传闻起舞了吗?
“须藤,你这混帐!不要挤到前面去!”
体型肥胖的男生闯了进来。这家伙的确也是同班同学,没有穿制服,写着“押忍”字样的T恤,胸口的文字往左右两边拉开,变成了其他的文字(注,“押忍”是日本武术练习者之间的招呼语,这两个汉字只是取同音而没有意义,翻成中文可翻成“你好”)。
“你这家伙,去年应该是第八十七名吧。你去跟一年级的小毛头战斗不就好了!”
四处传来“没错!说的对!”的声音。
“怎样啦?这种机会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呀!你们的星之叶上面也有写呀,‘第一颗在傍晚最早发光的星星,才是第一名’。”
“对呀!对呀!”的声音反击过来。众人逐渐聚集到两人的周围,当事人脸凑近脸互相怒吼,唾液和汗水喷来飞去。让我来!我来!才不是你是我!
简直就像是匍匐经过这群专心争执的人们的脚边一般的移动后,廉也勉强保住一命穿出人墙。
曾经赢过瑞贵的传闻,似乎传播得比想像中还要厉害,必须快点解开误会。可是,该怎么办?
快步前进,从窗户可以看见横越校园的人影。穿着制服抱着人穿的布偶装,朝着体育馆方向摇摇晃晃走去的人影。
舞波昴。
廉也跑下阶梯,从逃生出口跑到外面,脚上还穿着室内鞋。慢吞吞的话就会跟丢,这样一来,说不定那个帅哥又会跑来发挥爱。
跑过宽广得不像话的校园,听见随风传来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大概,是在哭吧,混杂着像是抽吸鼻水的声音,来自体育馆的后方。
过去一瞧,那里是洗手台。一整排的水龙头,沐浴在几乎是从正南方照耀过来的阳光下闪着银光。
昴她人在那里。
抽吸着鼻子发出吸声,双手拭泪。
用沾湿的毛巾,死命擦着企鹅的布偶装。
“喂!”
昴吓了一跳全身定住,先用袖子使劲抹脸,然后才转头过来。发现来者是廉也,双眼睁得大大的。
可是马上绷紧表情,明明廉也也没问就自己说道。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在哭。”
“……嗯。”
“因为今天早上,我切了要放在味噌汤里面的洋葱,影响到现在才出现。”
洋葱汁什么时候变成了迟效性的东西了?
然后,脸颊上又浮现出了文字。每个字毫无保留地冒出来,几乎要占满脸颊。
“豆”、“腐”。
“这样呀,我喜欢吃朴蕈|
当然,我不是来找她聊我喜欢味噌汤放什么料的。
廉也的视线落在布偶装上。脸、翅膀还有肚子,看得到的地方都被人用麦克笔乱涂鸦一通。这要是毕业典礼上众人集体写来当纪念的,那想必是大受欢迎的人才有的待遇,
不过上头写满的字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上面写着“快辞掉星柱候补”、“你这个臭马桶”、“你真的是那位安罗大人的小孩?”、“依靠重藏爷爷的威望嚣张的死企鹅”、“舞波家的女儿如果不是你而是沙良瑞贵不知道有多好!”
真残忍的霸凌。
“给我,我帮你洗干净。”
“不、不要碰!”
“你借我就是了。你这种洗法会弄乱绒毛,这得用像是搓揉一般的方法,更仔细擦拭一根根的绒毛才行。”
廉也把布偶装从昴的手中硬抢过来,以熟练的手法开始清洗。
“……你家是卖布偶的吗?”
“不是。”
手没停歇,廉也摇头。
“以前,我一个很爱布偶的朋友住院,我为了那个朋友,每天都做一个布偶带去探病。所以这些事情我很习惯了。”
靠近一看企鹅的脸,马上就知道这布偶颇有年岁。塑胶制的眼睛有重新缝过好几次的痕迹,黄色喙子的颜色完全都剥落了。
“这是不是该换过一个新的比较好?”
“我不要。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没有东西可以取代。”
“……这样呀,抱歉。”
幸好麦克笔是水性的,涂鸦几乎都洗得掉。上面还残留了一点黑色痕迹让廉也颇为懊恼,如果有平常使用的肥皂粉跟小苏打的话,一定可以洗得干干净净。
“洗好了,今天太阳很大,应该很快就会干。”
昴接过布偶,也不管还湿湿的就紧紧抱住。滴下来的水让水手服都变得湿漉漉的,布料紧贴胸口让线条展露无遗,不过还真是个完美的太平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同情,廉也不由得移开视线。
“我、我才不会跟你道谢的。”
一边用企鹅的喙子遮住胸口,昴一边说道。
“就算你帮我这个忙,我也不会在排名战手下留情。”
染上大红色的脸颊浮现出了文字,这次还加上了惊叹号。
“真开心!”、“好感谢!”
“无所谓啦。因为是我自己爱管闲事。”
廉也轻轻抓了抓脸颊。即使情况如此,这女孩似乎还是没察觉到自己脸颊的问题。
昴用运动社团使用的晒衣竿晾好企鹅后,再次转身面对廉也。
“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廉也从蓝色的学生制服口袋拿出信件,交给昴。
“我拿这个过来给你。是一只熊猫交给我的。”
“熊猫?”
昴的双眼露出看到放羊小孩一般的眼神。
“真的是熊猫呀,我有什么办法!总而言之你看一下内容。”
昴慎重地打开信封,开始阅读,表情越来越难看。
“上面说要我跟连动廉也学习星降之舞,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要说的话 ]
“你是御三家的人吗?”
“我怎么可能是呀!我才刚刚搬来,根本不懂米卡霍希。”
“那么,为什么上面写要我跟你讨教之类的?”
“我哪知道!有人跟我说给你看你就会懂了。”
“谁说的?”
“我、我讲过啦……………………就一个过路的熊猫呀!”
惨了。
感觉再讲下去只会被投以同情的眼光。
“你看这里。”
昴摊开信纸给廉也看,指出左边角落上的两个印记。
“这是千阳院家的家徽。不是分家的,而是本家的家徽。这旁边盖上去的星星,表示天狼亚马卢迪欧。能使用这个记号的,就只有获得星降传授一切的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现在的米卡霍希里面只有一个。”
“……是谁?”
“就是第十六代星柱,千阳院美罗大人。”
又是这个偶然听过的名字,让廉也的眼神变得遥远起来。那只熊猫就是星柱本人吗?不会吧。
“如果真的是美罗大人推荐你,那可不能随便打发。可是,我信不过你。”
“那要怎么办?你不是一定要在那个叫什么暂降的仪式上让星降成功吗?”
昴恶狠狠地瞪着廉也。
拉开距离,摆好架式。
“我到底有没有受教于你的必要,我要以战斗确认。”
“怎么又来了!我不是排名者,也没有意愿跟任何人战斗呀。”
“那你怎么会戴着雷涅席库尔?既然你不是排名者,那就应该马上拿掉。”
“我才不要,这是我师父的纪念物。”
“那么,你就是排名者。是我非打倒不可的敌人!”
就在此时。
“找到了!连动廉也在那里!”
回头往声音来源看去,刚刚穿着押忍T恤的人指着这边。
体育馆角落的对面,传来声势浩大的脚步声。
“臭马桶抢先一步了!”
“你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乖乖滚回家去洗布偶吧!”
另一边也有其他的学生蜂拥过来,大概有十个人以上。
头上传来开窗的声音,抬头一看,正在练习的排球社社员指着这里。
“真的假的?他是连动廉也?”、“喔,就那个人?”不妙,骚动越来越大。
抢先廉也一步迅速冲出去的,是昴。
“在我母亲的布偶上面乱涂鸦的,就是你们这群人吗!”
昴有如子弹猛冲上去。朝着押忍T恤的肥肚子一记头槌,钻过想要抓她的无数只手,又踢又打又肘击,再来个让裙摆飞舞的精湛飞踢。廉也心想,与其学什么星降,这个人应该比较适合格斗技方面的修练吧。
廉也跑过展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惊人能力的昴身边。
“啊,你这家伙,不要跑!”
“我当然要跑呀!笨蛋!”
一跑到操场,这次则有运动社团守株待兔。棒球社、网球社、足球社、手球篮球保龄球相扑剑道射箭以及其他种种明星选手阵容,挡住廉也的去路。
身穿和服裤裙的射箭社社员走了出来。
“你就是连动廉也吧?据说你曾经打倒过沙良瑞贵,希望你一定要挑战排名战。你就从我们运动社团联盟里面,挑一个你喜欢的人来当对手吧!”
“你们很烦耶!不要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传闻啦!”
改变方向,沿着校舍再度逃命。结果头上纷纷传来嘘声。学生们群聚到所谓教室窗户的窗边,对着廉也挥舞双手。“连动!你不要装模作样了!”、“让大家瞧瞧你有怎样的排名者技能!”随心所欲的任性家伙如此大放厥词。
更教人绝望的,最激动啪啪响地用力拍打窗户的人居然说——
“喂喂喂连动!不可以背对敌人!你这样也算是我班上的学生吗?”
大概是正在吃午餐吧。左手拿着拉面碗,右手抓着免洗筷,脸颊黏着鱼板的鬼毛,从教职员办公室的窗户探出身子大骂。
“不要乱讲!我不是说我根本无意战斗吗?”
一绕过校舍的角落,看到是连着过去的社办。一整排一样的门,三层楼的纯白色建筑,乱七八糟堆放着跨栏和装球箱子之类的。
一楼的其中一扇门突然打开。
房间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抓住廉也的右手。
“快点,进来这边|
背后的脚步声逐渐进逼,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迫上的。廉也跟随来路不明的那只手所引导,踏入了社办之中。
传来因生锈而不太平顺的声音后,铁门关上。
黑暗的房间。明明是大白天窗帘却全部拉下来,室内充满蜡烛和火柴的味道。墙上虽然贴满了东西,但黑暗中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背对着厚重的黑色窗帘,头发长得异常的少女站在面前。
她右手拿着银制烛台。
“谢、谢谢你帮忙。”
总而言之,还是先道谢。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才会被追着跑。如果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社团活动,愿意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子,我会很感激你的。”
接着少女嗤嗤笑了笑。
廉也身体一颤。明明室内非常温暖,却不知为何涌出一股寒意。
“是我呀,莲也同学。房间太暗你没认出来吗?”
烛台拿高后,照出少女的长相。
这女孩很美丽,大概跟廉也同年级吧。缀有荷叶边的长袖白衬衫,配上黑色的长背心裙,仿佛透明的洁白肌肤毫无精气,一双大眼睛充满着宛如正在作梦的光芒。虽然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女,但脸上是不愿几句话就作罢,蕴藏着危险的“某种东西”的表情。
左手的无名指上,雷涅席库尔正在发光。
“呃,请问一下,不好意思,你是哪位?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少女再度嗤嗤笑着。
“我是哪位?我是水仙寺游园呀。莲也同学你真讨厌,到现在你还在气昨天便当的煎蛋卷烧焦的事情吗?”
长度到小腿肚的头发,在蜡烛的火光中跳舞。
“唔,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应该是莲也同学吧。”
“我是呀。”
“听说莲也同学要来这所学校,我真是吓了一跳呀!莲也同学什么都没跟我说。我知道‘地狱盟约’必须保密,但我希望莲也同学能够好好地告诉我这个和死命线同步的人。”
“等等,你等一下。你一定弄错人了。你说的莲也是姓什么的?”
然后游园讶异地睁大双眼。
“冻结在悲河里的堕落天使,也有姓氏吗?”
“咦咦咦——你说的不是人类吗——?”
游园又嗤嗤笑起来。
“呵呵,因为今天莲也同学好像怪怪的。”
再怪也没你怪呀——!
虽然很想这么大叫,廉也却做不到。有种恐惧。老实说,完全被恐惧给压倒了。
“嗯,也是啦,喔,原来呀,是这么一回事。”
廉也向后转,手搁在喇叭锁上。
……打不开。
应该是说,喇叭锁动也不动。
“莲也同学,你难得实体化,我真的很想见你,所以我们来聊聊更多‘事情’吧?”
游园贴上廉也冷汗直流的背部,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虽然柔软,却是个冰凉的身体。头发飘散出像是香味的味道,纤细的手臂缠绕上廉也的腰。尽管很像是什么小鹿乱撞的情境,可是老实说,廉也心跳加速是因为别的原因。
游园的雷涅席库尔开始发出刺眼的粉红色光芒。
环顾照亮的房间,廉也瞪大双眼。
贴到几乎要埋没整面墙的海报上,画着银发的美少年。或笑或哭,或是遭到冰封,身缠玫瑰锁链——所有海报的共通点,就是美少年背上长了六只黑色翅膀。
“这、这个是谁……”
游园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是谁?就是你呀,莲也同学。”
“咦?”
“还是我应该用天使的本名称呼你比较好?这样的话,请你也叫我米迦琳。”
我才不要!
“这、这这这、这张海报,是、是你、你画的吗?”
“莲也同学你说对了。我常常在画你喔,莲也同学。银发实在太美了,莲也同学。”
“我、我不是银发呀!我也没有黑色的翅膀!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游园的笑声宛如涟漪扩散到整个房间。
“你真的好怪喔,莲也同学。我都不知道你爱开玩笑呀,莲也同学|
对着站着动弹不得的廉也,游园说了声“你自己看呀”后,递了个手拿镜给他。
往镜子一看,上面映照出了一个银发美少年。
长了黑色翅膀。
廉也轻轻地碰了一下额头。镜中的美少年也碰了额头。试着歪头,美少年也跟着歪头。微笑,露出牙齿,美少年也跟着露出牙齿——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雷涅席库尔的光逐渐变强,狭窄的房间染上非常强烈的粉红色。接着叫人吃惊的是,室内变成了百花怒放蝴蝶飞舞的乐园。
该不会这个人的排名者技能,就是让周围沾染上自己的“妄想”吧。
“你知道吗?恋爱会让人改变喔,莲也同学。汉字也很相似喔,莲也同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要跟你谈恋爱喔,莲也同学。你一定可以让我改变得更多的,莲也同学。”
“快来人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廉也的精神发出吱吱嘎嘎声响之际,有人从外面打破了玻璃窗。廉也的身体正好落在阴影处,粉红光照不到的部分。
窗帘飞动,外面的空气灌进来,乐园慢慢变回原本的社办。头发的长度和颜色,都恢复了原状,翅膀也缩小不见了。“可恶,明明进行得很顺利的。”游园不满的抱怨声传了过来。
穿着空手道服的男人,穿过破掉的窗户进入室内。廉也认得他,确实是荒木正儿没错。那个在武道馆被毛毯打到落花流水的男人,整张脸贴满了OK绷和纱布。
不过,发型剃成了鸡冠头是为什么呢?是所谓一上高中就想出名的人吗?
“连动学长我在找你——咦,该不会你正在战斗吧?”
看了看游园和廉也的脸,鸡冠头正儿疑惑地侧着头。
要是游园开口说“那就从头再来一次吧”可就不得了了,廉也紧抓住正儿的脚。
“没这回事!快救我!非常感谢你!这个发型跟你实在太搭了!”
“又不是我喜欢才弄成这个发型的!因为星之令要我这样我没办法……算了,这不重要。既然你没有正在战斗,那可以请你跟我战一场吗?”
“咦?不,这个嘛,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洗刷我在出道战一败涂地的污名,就只有打赢你获得金星这个方法了。来吧,让我们一起享受吧!”
根本就不管廉也说什么,正儿的笑容闪闪发亮。
恍惚望着事情发展的游园也双眼发光。
“享受?两个男生一起?……我可以在旁边观摩吗?”
“请、请你不要用有色眼光看我们!我只对学长有多强有兴趣。”
“兴趣?……呼。”(吐槽:错字了)
“你不要发出好像很幸福的叹息声!”
趁着这空档,廉也从破掉的窗户翻身到了户外。仰望蓝天,世界一如以往。过于放心以至于想要一屁股坐下休息,可是现在没空这么做,只能抹去汗水后再度拔腿狂奔。
跑过一整排社办旁边后爬上斜坡,来到石板铺成的林荫路。枝叶朝着晴朗天空伸展的樱花树形成了拱门,午后安稳的阳光底下花瓣飞舞。
樱花树林荫路的前方,完美的歇山式屋顶隐隐发光,是米卡霍希武道馆。也就是说,再过去一点就是校门。只要跑到校外去,这群疯子应该就不会继续穷追猛打了吧。
樱花树底下,有个女人伫立。
穿着和服便装的高个子女人。
一头长发随春风翻飞,正在抬头望樱花。
泪流满面。
虽然廉也想要无视她直接跑过去,可是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深爱着,沙良瑞贵。”
不由得停下脚步。
虽然听见瑞贵的名字很吃惊,但更吃惊的是声音完全是个男人。仔细一看,眼神以女性来说太过锐利了。腰际佩戴着一把朱红鞘的日本刀。
右手的食指上戴着雷涅席库尔。
男人缓缓回头。
看起来就像是风吹中随着樱花树树枝在摇曳。
视线直望樱花,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开始吟诗。
我深爱着沙良瑞贵。
深爱那双美丽的眼睛。
深爱她微卷的长睫毛,又大又圆的眼睛,往上斜的眼尾。
我爱她的鼻子。爱那俐落平顺的鼻梁,爱那小小的鼻孔。
我爱她的嘴唇。爱那柔软的曲线,爱那光润的红色。
也爱她圆顺光滑的锁骨。
也爱她左手无名指指甲的形状。
不是因为指甲美丽而爱,而是因为那是沙良瑞贵的指甲,所以爱它。
言语呀,言语是非常空虚的。
越是称赞,本质越是从手指逐渐悄悄溢出。
倘若哪里具有完善到足以表现她的言语,我一定会马上动身前往那个地方。
即使如此,我依然。
要以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诉说我对她的感情。
男人的视线移开樱花,望向站着不动的廉巴。
“没错,假如有无礼之徒想要偷看瑞贵大人内裤的话。”
什么?这个人在说什么?
“那家伙一定会坠入地狱的。就算他说要搭救雨天淋湿的小狗,要给生病的母亲巨额生活费,要每天上下学在路上捡垃圾,我也不会原谅他。永远我都不会原谅他。”
然后男人浮现仿佛白亮地燃烧殆尽的笑容。
“顺带一提是白色的。我并不后悔。”
“原来你偷看了!”
就在廉也忍不住如此吐槽的时候。
背后发生了爆炸。
几乎让双脚浮起的爆炸气浪,以及粉碎了至今一片寂静的轰隆巨响同时到来。大地、校舍和空气晃动,樱花凄惨四散。
廉也顺势跌向地面并且塞住耳朵,缩得像是一只乌龟上让爆炸气浪和碎片通过。
等到恢复平静之后,再抬头往后看。
“喂……这不是真的吧?”
从一整排的社办延续到武道馆的樱花树林荫路,遭到连根拔起。风和日丽的春天景象,瞬间成了荒凉的月球表面。
“舞波刀。”
男人低头看着廉也。廉也花了好久,才了解到他是在自报姓名。
“这就是我的排名者技能。我可以藉着热切诉说世界(浪漫)以诱发对手的反应,进而引起各种各样的现象。”
“莫名其妙!我要间你、你真真真,真的偷看了吗?你偷看瑞贵的内裤吗?咦咦咦!”
“你别慌。我说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世界。没错,要举例的话,我就像划过天空拖着条尾巴的流星。”
“这是鲁邦三世的歌词呀!”
一边对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吐槽的自己感到焦虑,廉也一边起身。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如果不先揭露我的本领,那就不公平了。不过能强到要让我使用雷涅席库尔力量的排名者,本来就很少。”
舞波刀从朱红色的鞘拔出了日本刀。沐浴在春季的阳光中,刀身散发油亮光泽。
真正的日本刀。
“来吧,开始战斗吧。”
白刃奔驰。
速度非常快,毫无迷惘。
笔直地,逼近廉也的眉心。
“唔!”
廉也用右手掌下半部横扫刀的侧面。刀的轨道岔出去,卷起的气流拂动浏海,仿佛是遭到死神抚摸脸颊一般的温热的风。
“漂亮。”
舞波刀短短一句话后,用力摆头。长发舞动如鞭,刺上廉也的眼睛。廉也冒出微量的眼泪,一瞬间视力遭到剥夺。
会出人命的。
刹那间吸气,廉也试图练出腐海流的源头“气炎”。
赶上吧!
“在连动廉也之名下发出命令。钢铁革命军迅速至此,进军到我的右手来吧!”
“唧——”的刺耳声音传来。
断掉的刀刃打转着飞过阳光之中,插入掀起石板的泥土地面。
被刀砍到的廉也右手,毫发无伤。只有蓝色学生制服的袖子裂了个大洞。
“跟瑞贵大人同样的招式呀。”
眯着眼睛看折断的刀刃断面,舞波刀淡淡地说。
“以‘呼吸’和‘暗示’为主,让各种奇迹发生的格斗技。我记得是叫‘腐海流’没错吧?”
“没错。”
廉也笑了。哪里好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武器对腐海流起不了作用的。一定要用有血有肉的拳头才行。”
嘴巴这么说着,心中也涌现出了回忆。
在腐海度过的日子掠过脑海。那段修练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锻炼出来的技能,磨练出来的呼吸,练成的气炎,刻划的暗示。和瑞贵一起互相追赶的,许许多多的战斗的记忆。
——想要跟这个人一战。
内心涌出的欲望,让廉也吓了一跳。自己的心中居然还留有这么激昂的情绪。
这个时候,左手的雷涅席库尔发光了。
宛如警告一般,闪着红色的光。疼痛一下又一下地连续刺着脑袋。
廉也赶忙摇头,驱散欲望。
疼痛逐渐退去,红光渐歇。
——师父,对不起。刚刚的不算。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战斗什么的。
“你甘心了吗?甘心的话,我可以走了吧?”
廉也这么一说完,舞波刀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战斗现在才要开始吧?”
“抱歉,我已经不再涉入这些了。”
廉也想要再度逃跑,然而上上刻就知道已经太迟了。
被包围了。
刚刚的运动社团联盟和荒木正儿当然不用说,还有其他大批聚集的人群。大概有五十个人吧。虽然一半好像是看热闹的,不过另一半都戴着雷涅席库尔。尽管彼此牵制,却也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廉也。
“可恶……”
廉也咬紧牙关。到底要怎么说,这群人才会死心?
“住手!”
头上传来声音,廉也抬头一看,看见企鹅的身影。舞波昴以企鹅小小的蹼取得平衡,正站在校舍二楼阳台的栏杆上。
“我已经先讲好要挑战连动廉也。由本小姐舞波昴——”
就在此时,吹起了一阵似乎是从屋顶往下的强风。
表面积很大的企鹅整个迎着这阵风,巨大的身体往前倾倒。
“啊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仿佛是拉长尾音的惨叫,翻了一圈后背部朝下掉落。
众人哄然大笑。可是,廉也却不想笑,也许因为已经是第二次所以免疫了。昴在杜鹃花丛中啪啪地乱动着蹼。
“喂,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头还是其他地方?”
“我、我当然没事呀。”
她飞快举起翅膀表示自己平安无事。
“刚刚那是舞波家祖传的着地法。看起来像是摔倒,其实是让对手松懈的秘诀。”
落地同时,企鹅的头部脱落,昴脸颊上的文字看得一清二楚。“屁股”、“真的超痛”。明明脸颊这么老实还在嘴硬。
就在廉也想要拉她起身之时,一个细长的影子射入两人之间。
“你呀,到底要这样子到处丢舞波的脸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舞波刀。他以冰冷的视线往下瞪着昴。
“哥、哥哥……”
昴的声音在发抖,脸上逐渐没了血色。
廉也心想他们姓氏一样该不会有关系吧,看来应该是兄妹。
“昴,你去年的排名是第几?”
“一、一百四十九。”
“那是怎样的名次?”
“……最后一名。”
“你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最下等的。这一点你懂吗?”
昴垂头丧气的模样令人同情。兄长的话语似乎格外有影响力。
“听说,昨天千阳院梓前往拜访三星会会长。你知道她去做什么吗?”
“我、我想想看……”
“为了要把雷涅席库尔主动归还给五人亚里亚。”
默默看着这对兄妹交谈的排名者们,一同喧嚷起来。
荒木正儿问道。
“意思是说,梓学姊要辞退星柱候补吗?”
舞波刀重重点头。
“真的吗……”不知道是谁传出了叹息。众人窃窃私语。“那么,就是要让给沙良啰?”、“可是她不是第二名吗?成绩又没有差到要自己辞掉。”、“说起来沙良瑞贵又不是御三家的人。”、“笨蛋,就是因为这样自尊才不能忍受吧?”、“真干脆呀。”、“相较之下,那只企鹅就……”充满轻蔑的眼神扎着昴。
“昴,你应该也是直接跟瑞贵大人战斗之然后输掉的吧。”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归还雷涅席库尔?你就这么死命想要抓住星柱候补的位置不放吗?”
“下、下次、下次的暂降之仪上,我一定会完成星降给大家看的。所以我不会归还的。”
舞波刀静静地摇头。
“你还是早点放弃吧,没有哪种行为比你这样更加侮辱我们敬爱的母亲之名了。”
这句话的效果十分戏剧化。
昴的脸皱起崩溃,立刻冒出大颗的泪珠。一吸一顿地抽噎着,眼泪逐渐滴湿了石板。
已经没有排名者在笑了,每个人都以怜悯的眼神看着哭得抽抽噎噎的昴。这样更加显得悲惨。
“你能雪耻的方法只有一个。”
兄长的话语似乎刺激了昴让她抬头,脸颊浮现出了文字。
“希望”。
然而就在下一秒。
“就是死给大家看。”
脸颊也好,表情也好,所有的希望都消失无踪。
廉也拳头紧握。
——这家伙是怎样?面对自己的妹妹,讲话竟然这么无情!
“第二名的梓归还雷涅席库尔,辞退候补。你这个差劲到无人能及的人,除非自我了断,否则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你‘干脆’吧。”
舞波刀从怀中取出一把收入刀鞘的小刀,丢到昴的眼前。
“喂,等一下啦!”
廉也闯入兄妹之间,可是彻底遭到舞波刀忽视。
“来吧,快死吧。如果你对母亲的爱是真的,那就在这里死给大家看。”
昴慢吞吞地脱掉布偶装,沉默地捡起小刀。
拔刀出鞘。
凝视着闪闪发亮的刀刃。
用颤抖的双手,把刀尖抵住洁白的喉咙。
鲜血渗出。
就在看热闹的某个人发出小小惨叫声时——
“你不要放弃——!”
忍耐到了极限。
廉也的手用力一劈,打掉昴手中的小刀。
“你不是瑞贵的死对头吗?要是死了,那就赢不了瑞贵了!”
昴红着双眼回望廉也。
周围有人发出节制的笑声。这次不是针对昴,而是针对廉也的轻蔑。沙良瑞贵的死对头?舞波昴?露出似乎是想这么说的眼神在笑着。
“你开玩笑也不要太过头了。”
舞波刀没有笑。双眼锐利地眯起,声音夹杂着一丝不快。
“就算不考虑她们力量的差距,她们也还是天差地远。你这样也算是曾经赢过瑞贵大人的男人吗?”
“我就说那只是没有根据的传闻呀!”
心想“就趁现在说个清楚”,廉也拉高分贝。
“我的确跟瑞贵一样,是向同一个师父学习的。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赢过瑞贵——!”
“可是,瑞贵大人曾经说过,说她输给同门的一个男人。”
啥。
“……瑞贵她这么说?”
廉也有种全身逐渐无力的感觉。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他一定会当场跌坐在地起不来。
怪不得,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
这种时候,师父会教导如何行动呢?
——没错,“行动”。
如果言语讲不通……那就只能以行动证明了。
“那么,我就证明给你看。”
廉也再度面向舞波刀。
“如你所愿,我跟你战斗。只要这么做,你应该就会明白我到底强不强了吧?”
舞波刀端正的脸露出了微笑。
“你终于想通了呀。”
廉也粗鲁地脱掉蓝色制服丢到一旁。
为了留出空间让两人战斗,人墙自然而然往外扩张。可是看热闹的人比刚才更多,连校舍的阳台都挤成了沙丁鱼。
廉也心想“很好”,人群最好是尽可能越聚越多。
沉默逐渐增加密度。
一边与舞波刀互相瞪视,廉也一边再度体认到一件事,这个人实力坚强。单就格斗的本领来说是颇有程度的,这从他拉出距离的方法跟架式就能轻易看出。再加上他的排名者技能,不晓得结果究竟会如何。
可是,现在非战不可。
廉也随意地踏出一步。
似乎在说“我等很久了”的舞波刀动了,宛如陀螺一般咻咻地转动身体,使出回旋踢,鞋底狠狠踢中廉也的肚子。伴随着内脏遭到踩踏的感觉,廉也的身体折成了“ㄑ”字形。“唔”的一声,早上吃的食物从口中涌出。
廉也整个身体猛然撞上公开四月行事历的公布栏,一张欢迎新生的演奏会的海报,嘴唇破掉流出来的鲜血和呕吐物弄脏了周围。
群众响起欢呼。
地上的旁观者高举拳头,二楼的跺脚踏出声音撼动阳台。兴奋的声音如大雨倾盆而下,吵闹得让人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值得破坏彩球让纸片漫天飞舞表示庆祝的好事发生。
其中,只有三个人例外。
一个是廉也。他还没办法起身,依然止不住咳嗽和呕吐。
一个是昴。她正以发愣的双眼望着廉也。
然后还有一个是——
“你、你这家伙……”
舞波刀全身痉挛。
大河流过脸颊。
他在哭。
发出像是小孩的声音,鼻水四散地哭喊。
“你这家伙——你是故意输给我的吧——————!”
喧闹瞬间消失。
观众如同火焰熄灭般地陷入沉默。唯一的哭声轰隆作响得像是地壳碰撞。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我才不是故意的。”
一面因为疼痛而扭曲表情,廉也一面笑着说。尽可能装出轻佻的样子,傻笑。
“你们看到了吧?懂了没有?我的本事就只有这么点程度。”
他对周围的排名者喊话。
廉也确实看见他们眼中存在的失望和敌意。
“这家伙是香香背男!”
不知道是谁在大叫。
香香背男。应该是米卡霍希的方言还是某种语言吧,从语气可以知道这不是什么带有好意的词汇。观众们逐渐散开,香香背男、香香背男……莫名其妙的词汇逐渐包围过来。廉也感到恐惧。老实说,很想逃走。
即使如此他还是笑着。
“我就说不是了呀,真的不是。我没想到我这么厉害呀,连手呀脚呀都没机会用到。哈哈。”
这成了最后扣下的扳机。
像是相扑社的,穿着力士用兜裆布的男生冲过来,用力打了廉也一巴掌。
“既然如此,我这样打你你也不会还手吗?是吗?”
口中传来喀啦的声音,臼齿好像掉了。
“好猛的巴掌呀,这种我就没办法回击了呀。”
其他的拳头朝着傻笑的廉也的脸颊打了过来,鼻血喷出来弄脏了衬衫,仰着倒地后遭到众人踩踏,拳脚和“香香背男、香香背男”的声音齐飞而来。
突然,意识远去。
最后在逐渐暗下去的视野一角,似乎看到了某个人在哭泣的脸。
***
穿着国中制服的自己,走在通往破烂屋的林荫路上。
蝉鸣很吵。
和戴草帽拿着捕虫网的孩子们错身而过。身穿慢跑服的大叔们在河滩上垂钓,西方天空有着高耸的积雨云。在这种细节周全到了极点的“夏季”风景之中,度过国中最后一个暑假的自己正在跑步。
又一次,梦见了那个夏天?
在意识角落模糊不清的范围内,廉也这么想着。梦见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不知道已经是重复几次的梦。宛如某种惩罚一般,纠缠地,无数无数次。
“瑞贵,跟我较量!”
在小仓库改造而成约莫七坪大小的道场中,瑞贵正在练习呼吸术的时候。一边戴着特制的面罩唱着听起来像是古董的演歌,一边伏地挺身,呼吸和声调几乎都没乱,瑞贵轻松地进行着伏地挺身。
“怎么啦?你呼吸真急促。今天女王出去了喔。”
“咦?真的吗?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不晓得。可能会很晚吧?因为她说要跟编辑讨论事情。”
虽然腐海女王是个极为吊儿郎当的人,不过对于徒弟的安全管理则是非常严格。女王不在的时候禁止练习对打,也禁止进入破烂山。以前破坏规定的时候,不但被使出足部四字固定技痛到昏倒,还禁止出入道场一个月。
然而,这一天的廉也耐不住性子。从早晨开始状况就非常好,有种呼吸和暗示可以发挥比平常好三成效果的感觉。虽然一开始是因为瑞贵的邀约才进行修练的,可是如今已经十分期待自己变得更强。怎么也等不到明天师父回来。
“嗯,那就规定不可以打头也不可以打关节怎么样?只要打到身体一次的人就赢了。这样的话应该就不危险了吧?”
“可是……”
“你怕输给我是吗?身为沙良瑞贵还会怕我呀。”
瑞贵的表情变了。
“廉廉你听过被虐狂吗?就是不惜打破规矩也想要别人弄痛自己的人。”
干得好。
两个人往废弃场移动。明明在道场里面就可以练习对打的。只是因为“很热”这个原因就转换场地,事后真是后悔莫及。为什么要换地方呢?为什么,不听女王的命令呢?
两人开始战斗。
战斗拖延得比预期还要久,原因在于不能攻击头部和关节的规定。瑞贵的呼吸法完成度远超过廉也,继续拖下去的话,廉也会耐力耗尽陷入不利。
焦急的廉也爬上破烂山,身处高处的人较为有利。瑞贵也追了上去。禁止进入的规定,已经从一头热的两人脑海消失。
瑞贵右脚踩着的二十吋电视,突然滑下斜坡。
瑞贵身体一歪。
好机会。
廉也一个转身,使出回旋踢。原本打算瞄准躯干部位,然而,瑞贵的身体却歪斜得超乎预期,回旋踢往瑞贵的左侧头部踢去。
廉也大叫“快停下来”。
对着梦中,那个两年前夏天的自己大叫。
快停下那一脚。快在千钧一发停止,停下来,停下来。求求你,快停下来……
几百个夜晚,可能都是如此希望的。
然后,今天愿望依然没实现。
踢中瑞贵头部的触感,传到了右脚的趾甲。瑞贵的脸因为冲击而扭曲,身体大幅倾斜。头部朝下,从无数电器制品和家具堆积出来的斜坡滑落下去。
“瑞贵!”
落到地面的瑞贵身体,丝毫不动。右脚和右手朝违反常理的方向弯曲。腹部横过一道深深的伤口,破掉的衬衫眼睁睁地逐渐染红。美丽的头发满是沙尘和鲜血,平日的光采完全不见踪影。
廉也恐慌至极。想要用手机叫救护车,却听到多达两次的报时。从道场拿急救箱过来,却不知该做什么治疗只能站着不动。就在他决定要扛着瑞贵跑到医院去的时候,碰到办完事情回来的女王。女王马上察觉事态严重,飞车送瑞贵就医。
瑞贵伤得极重。
尽管没有生命危险,但全身受了重伤。特别是被生锈铁钉划伤的腹部,据说会留下伤痕。而且还听说……瑞贵更严重的是,她可能会因为脊髓损伤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正常行动。
廉也不知自己要拿什么脸去面对瑞贵。该如何道歉才对,该怎么补偿才好,根本毫无头绪。即使到医院去,也不知道几次是在服务台就打道回府。
可是,没有道歉更让人感到折磨。
廉也竭尽勇气,敲了敲瑞贵病房的门。
“是廉廉吗?”
瑞贵躺在床上,只有头抬起来。头部覆盖着厚厚的绷带和弹性绷带,右手和左脚以石一膏固定,用器具悬吊着。
廉也像个傻瓜一样站着不动。
来此之前想到的认错道歉或慰问的言词,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平常老是生气勃勃充满精力的瑞贵,被绑在医院的病床上。瑞贵这悲惨的模样都是自己犯错造成的,这个事实深深击垮廉也。
“这是我第二次输给你。”
“咦?”
“我明明发誓不会再输了。终究,我就只有这么点能耐吧!”
瑞贵在说什么,廉也无法立刻理解。
那一天,成为女王徒弟时的记忆浮现出来,想通的一瞬间——廉也怒斥。
“你不要开玩笑!我才没有赢过你!”
“给我闭嘴!”
瑞贵吼回来。声音大到整间病房的窗户都在震动。
“我说我输了,就是我输了。”
廉也无言以对。
确实,自己想要赢过瑞贵。想要成为强过瑞贵的男人。
可是,他期望并不是这种胜利。
他蛮横地毁了瑞贵那个“不会再输”的念头。
跟抛弃瑞贵的人们一样,做出相同的事。
而且,廉也毁掉的还不止于此。
瑞贵居住的育幼院“优育园”的园长藤浦真纪子是个老实人,是少数瑞贵信赖的大人。但是因为瑞贵受伤的缘故,认为住在破烂屋的女王不是个可靠的人。曾经到腐海好几次要带瑞贵回去,每次瑞贵都躲了起来。
因为这次意外,以园长为首的管理人员陆续遭到质疑。懒惰的市公所也行动了,决定把破烂山迁移到市外的深山去。居住在破烂屋的女王,也必须撤出。
“师父,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真的很抱歉。”
去找默默准备搬家的女王,廉也抽抽噎噎哭个没停。
“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弥补瑞贵还有师父才好?”
女王沉稳一笑。
“瑞贵我是不知道,不过你没必要弥补我。因为这四年来,我在这里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来就应该要付帐的。我没差啦,就先回老家悠哉过日子好了。”
即使如此,廉也还是不肯罢休。
“拜托您让我弥补!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好像被逼得快崩溃了。”
女王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
“弥补不是跟别人求来的,是要靠你自己去想应该怎么做的。”
“我想过了呀!可是,我想不到。我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女王的手紧握住廉也颤抖的双手。
“如果你这么不懂你自己的心……那这个就给你吧。”
温暖的手交给廉也的,是个琥珀色的戒指。
是女王左手也戴着的,三颗星星在发光的戒指。
“这是雷涅席库尔。这三颗星星会直接映照出你内心的光芒。你要片刻不离身戴在身上,好吗?”
女王把廉也抱过来,在廉也的脸颊上一吻。
“廉也,你不要衰败地活着喔。这段时间谢谢你的陪伴。”
就这样,在腐海的日子画上休止符。
廉也不再锻炼格斗技,整个人成了个空壳子。每天过着去医院探望瑞贵,往返在学校跟双亲报名的补习班之间的日子。藉着专心投入几个月后就要面临的升学考试,持续逃离每晚遭恶梦纠缠的痛苦。
十一月的某一天,探病后返家的途中,一群人绷着脸围住了他。
“你记得我们吗?”
虽然不记得长相,不过对肩膀挂着的运动背包上印着的道场名字有印象。是跟女王以及瑞贵三个人一起去踢馆过的,车站前面的空手道道场。
“腐海女王好像离开了呀。”
“那个叫沙良的女生也住院了吧?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子就到此结束了。”
就在廉也准备随便应付过去之时,女王给他的戒指发出红光。
一开始手指只是有种约莫是刺扎到的疼痛。可是,逐渐变得越来越痛。当疼痛缓慢踏实地沿着手臂传到肩膀,往背部扩散的时候,已经转变成有如全身的骨骼都生出无数尖刺一般的剧痛。
就在他痛苦地在地上乱滚之际,三个人冲上来毫不留情痛揍他,又打又踢又踩。可是比起挨打的疼痛,雷涅席库尔带来的疼痛不知道超过了几万倍。
住商混合大楼后方肮脏的小巷子内,廉也有如破烂废物一般地打滚。
一边嗅着馊掉厨余的恶臭,廉也一边模糊地想着。
这是,他的惩罚。
伤害瑞贵的惩罚。
女王给他惩罚。
所以,廉也立下誓言,向雷涅席库尔发誓。
“我不会再战斗了——死都不会。”
★
一睁开眼,看见的是熏黑的天花板悬挂着毫无包覆装饰的电灯泡。
自己躺在棉被之中。从棉被的味道和触感就明白,这里并非宿舍的房间。
抬起脖子环顾周围。一个老旧的八张榻榻米大小房间,墙壁色泽黯淡,榻榻米也是东破西破,缝线跟底下的地板都看得见。日式拉门的另一边是厨房,再过去紧邻着厕所和玄关。与其说是个房子,似乎称为小屋还比较适合。
这里是什么地方?
随着头脑越来越清醒,身体的疼痛也跟着加重,同时记忆也恢复了。对了,在学校被排名者痛揍,然后……
背部传来人体皮肤的温暖。
起身一看,居然看到——
“你醒了呀,连动。”
不知道为什么一脸像是获胜后耀武扬威模样的干闇鸣躺在棉被里。
而且还一丝不挂。
“呜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廉也踢飞被子跳起来。不顾伤口作痛,全力后退到墙边。
干坐起上半身,以有如舞台剧演员的眼神望着廉也。
“真是非常……非常好。”
什么东西非常好——?
“我说的当然是你的伤势。看样子没什么大伤,这不是很好吗?”
“那你干么脱光光!”
“你想知道原因吗?”
干笑咪咪地站起来,突然开始后滚翻。好快,速度太快了。他以发愣的廉也几乎要头晕的惊人之势,一边后滚翻一边移动到房间的角落。天花板掉下灰尘,两腿之间的物体也在晃动。
最后用空翻结尾,着地在房间的角落。
干露出脸颊差点就要裂开的灿烂笑容,比出大拇指。
“因为好热啊——!”
廉也迅速起身。粗鲁抓起折好放在枕头边的学生制服就往外走。
“等一下,连动。”
“我等不了。你要用爱发觉才对|
“你要回去是无妨,不过至少该对救你的人道谢。”
廉也在厨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爱的传道师(全裸的)。
“……是你救我的吗?”
“不是我,救你的人是这个家的主人。”
于是廉也才发现到墙上衣架挂着的衣服。那是米卡霍希学园的水手服。
“屋主正在外面进行剧烈的修练。总之,你去打声招呼吧。”
穿好鞋子打开玄关大门,看见一个宽敞的庭园。枝叶漂亮的松树,翠绿的草地,石墙围绕的池子里游着看来颇昂贵的锦鲤。然后在池子的另一边,坐落一幢纯日式的奢华大宅。跟这个小破屋的差距是天壤之别。
歌声传来。
声音本身非常美丽,透明清澈。可是有些地方会断成片段跟走音。大概是一边剧烈活动一边唱歌吧。
拖着疼痛的双脚,廉也往声音的来源走去。爬上低矮的小丘,等待着的满是黄沙的春季夕阳。刺眼光线中,廉也不由得眯起眼睛。
橙色光辉中,舞波昴正在跳舞。
两把发束起伏不定。汗水飞散,闪闪发光。尽管细节看来有些笨拙,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骨气。仿佛是向燃烧的夕阳挑战的激烈舞蹈。
真美。
廉也心想如果只剪下这幅景色,要说舞波昴是米卡霍希的星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虚假的外表也不是演戏,有种具备真正的庄严的感觉。
暂时着迷的廉也,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昴的脚边。她的双脚满是泥泞,而今天并没有下雨,是汗水造成的。她到底跳舞跳了多久呀。
踩出舞步的时候,昴因为脚上的泥泞跌倒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开双脚企图起身,手脚却在发抖。在泥泞上挣扎,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即使如此还是想要起身。
“喂,不要勉强自己了!”
看不下去的廉也出声制止。因此昴总算停住不动,乱糟糟的头发隐藏住表情,她正在剧烈喘息。
“是你救了我吗?”
昴不发一语。
“其实,我只是想来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依然沉默。
“我说过的那封介绍信,我会再去找那只熊猫确认清楚的。我想,一定是弄错人了。”
还是不说话。
廉也垂头丧气。果然,昴看到他凄惨的表现后也讨厌他了吧。明明应当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罪恶感还是盘据心中不去。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可悲。
“那我先回去了……真的,很谢谢你。”
转过身去想要走下小丘,昴却从后面拉住了他。
爬过来的昴,用力紧抓着他学生制服的下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露出想不开的表情,仰望着廉也。
“当我的师父。”
廉也停止呼吸,回望昴。
他想透过昴的脸颊,了解她到底有何想法。
可是,平常轻易看得到的文字却没有浮现出来。
“……你也看到了吧?说什么我打赢过瑞贵,根本就是假的。你说,你跟我这样的人讨教能学到什么?”
“我很开心。”
“咦?”
“我开心得要命——!”
昴以仿佛要响彻宽广庭园的洪亮声音说道。
“刚刚你不是跟我说‘你不要放弃’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大家总是对我说‘你不可能办得到’,‘你自不量力’,‘你快点放弃吧’之类的话。不过,对我说出那种鼓励话语的,你还是第一个。”
昴抓着学生制服的手越发使劲。
“就算你真的是一个非常没用的人,我也不在乎。就算你是世界上最没有自尊心,世界上最弱的人,我也不在乎。”
昴呐喊。
“我想要跟对我说不要放弃的人讨教!”
廉也说不出话。
脑海中许许多多的事情转呀转地形成了漩涡。
这个女生,为什么可以这么积极向前?明明陷入那么凄惨的处境,难道真的是个傻瓜?真的想要赢过瑞贵?不可能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瑞贵。不管是格斗技还是星降,只要瑞贵认真起来要分高下,毫无疑问就会成为顶尖第一名。
那么,为什么自己要跟这女生说“你不要放弃”?
既然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不,那是顺势脱口而出的。为了让她打消自杀念头的权宜之计,并没有什么深入的思考。这种小事情一般人都会懂吧?可是,为什么这个女生——
“……我会那样说是因为——”
就在廉也开口这么说的同时,察觉到昴的脸颊有了动静。
文字正在浮现。
“希望”。
廉也眼睛眨也没眨,凝视着这两个字。
这个词汇,透过怀念的那个人的声音再度播放。
也许是不可能再见上一面的人,因为他的过错而被赶出住处的人,教导他什么叫做强的人的声音。
“听我说,廉也!”
廉也有种感觉,仿佛那人从后面拍打他的背部。
“你知道吗?希望这个词,是取稀少的愿望的两个字写成的。意思就是数量很少。”
“所以,你要是找到了希望,就千万不可以放手。”
“大家不是说‘希望之星’吗?”
“不管是多么微小的星星,对当事人来说,都会变成无法取代、引导前进的路标。”
“希望之星……呀。”
廉也苦笑。
——我的身分才没有那么高呀,师父。
“你不见得能赢过瑞贵,我也不会保证你一定会赢。即使是这种条件,你也会接受吗。”
用力地,昴点头。
“战斗是我个人的事。我不会把自己的败阵怪罪到任何人头上。”
跟那时候的瑞贵所说的,同样的话语。
跟瑞贵一样的,顽固者。
“……好吧。”
廉也对始终匍甸在地的昴伸出手。
“如果你能答应不叫我师父……那我就接受你的要求。”
昴高兴地回握廉也的手。
“遵命,师父!”
廉也差点跌倒。
“我、我刚刚不是才说过不要叫我师父吗?”
“可是,不叫师父的话,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对?”
“……教练之类的?”
“好像不太对。”
“那就老师吧。”
“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师父听起来才更了不起吧。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能叫我师父。”
“遵命,师父!”
“你有在听吗!”
不知不觉中,薄薄的夜幕已经笼罩庭园。
夕阳在地平线消失身影,另一个主角开始眨眼。
夜空第一颗发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