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药王树之书 第四章 白蜥

  1

  凤旅团的重要人物乔贝尔逃出魔法实务局的监狱一事,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伊欧西卡尔传开来。

  「大事不妙喽。传雷一面倒地说是凤旅团的同伙帮了乔贝尔一把……」

  奎里德将他拿来伪装成露天摊贩的宽檐帽扔到床上。吉尔达·雷也像奥拉人民一样将长发束起,穿着洗白的衣服跟连靴长裤,不过还是没有奎里德乔装得那么熟练。两人对外人宣称是兄弟,不停转换租赁的房间。

  这么做不只因为吉尔达·雷正受到追捕,像乔贝尔这种重刑犯的搜索行动一旦展开,他到市街上去又更加危险。现在只能靠奎里德到外面去把新消息带来给他,吉尔达·雷完全坐困愁城,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了。

  「而所谓凤旅团的同伙,好像就是雪芙儿·阿尔各跟埃梅·巴吉尔。」

  吉尔达·雷忍不住站了起来。「胡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人让乔贝尔逃跑?」

  「看来是呢。已经写在魔法实务局的公报上喽。」

  奎里德将公告复本递给吉尔达·雷。上面指称魔法实务局已经将雪芙儿与埃梅视为逃亡共犯拘禁起来,而只要乔贝尔不出面投案,两人就要代他受处决。

  「这很奇怪。如果两人确定都是凤旅团成员的话,就算没抓到乔贝尔也可以定罪。」

  吉尔达·雷说完,奎里德也同意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特地刊出这个公告,该不会是为了引你出面吧?」

  萨亚雷并没有忘记吉尔达·雷的事。吉尔达·雷觉得把雪芙儿他们卷进这桩麻烦,自己得负很大的责任。

  「该不会乔贝尔逃亡这件事,也是为了引我出面的假消息……」

  奎里德摇了摇头。「那家伙可是光明正大地从魔法实务局的大门离开喔。目击者高达几十个人。坏就坏在雪芙儿·阿尔各当时也在场。」

  吉尔达·雷反复地看了那份公告,思索着萨亚雷的意图。他不认为就算自己出面了,雪芙儿他们就会获得释放。如果他现在被抓,奥拉反而会利用这点进一步威胁多姆奥伊。

  再说,他来到奥拉的目的连一半都还没达成。看来要向埃梅打听阿修拉夫皇子使用的咒术大概是不可能了。而他所知有关圣德基尼皇爵家的事情,能派上用场的部分也微乎其微。

  吉尔达·雷的脑里闪过了一个想法。之前雪芙儿告诉他的事情中,他想着要去调查看看的事。

  「奎里德,你有没有办法散布消息给魔法实务局?」

  情报头子挑起了一边眉毛。「什么样的消息?」

  「就说乔贝尔藏匿在圣德基尼皇爵家。」

  「怎么可能啊!我不是说过,皇爵家连佣人都很团结,收留重刑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传出来。」

  「是吗?皇爵家是很特别的存在,就连魔法实务局也没办法随意出手吧?充满谜团这一点势必会招致怀疑。就算是最古老的魔法师家系,也不是不可能脱离生命魔法转而与凤旅团勾结。」

  吉尔达·雷相信自己的想法并试着说服奎里德。如果没有里沃的协助,那么这计划就无法成功。

  等他说完,奎里德还是挑着眉,看着吉尔达·雷的脸孔好半晌,最后终于扬起有点恶劣的笑容。

  「阁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呢。不只利用里沃,还想让魔法实务局替你去皇爵家探个虚实?」

  「为了让魔法实务局相信这个说法,我也要行动了。」

  只要引起萨亚雷的注意,应该就能延后雪芙儿与埃梅的处分,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如果是那两个人,应该还能够忍受遭受囚禁吧。

  吉尔达·雷对自己无力立刻救出两人感到焦躁,也只能这么祈祷。

  2

  萨亚雷前往拜访位于学都郊外的圣德基尼皇爵家。就算他身为魔法实务局局长,那座大宅的门也不常为他开启。但在这次的事情上,那个高傲的皇爵似乎也不能再让他吃闭门羹了。

  对跟主人一样爱摆派头的儒雅管家说明来意,表示魔法实务局的官吏必须搜索皇爵宅邸后,萨亚雷便在会客室等候。这是奥拉国内最豪华的会客室。想到圣德基尼家族所拥有的财产及特权,就会觉得不管身为魔法实务局局长或是总大魔法师,都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而站在这个家族顶点的美少年,过了不久便一脸不悦地出现了。

  「找到人了吗?」

  显然不愿萨亚雷进行繁文缚节的礼仪,皇爵一来就挡在萨亚雷的前方,看起来就像个没耐心又任性的男孩。在这座宅邸之外,大概只有萨亚雷知道皇爵的这一面吧。

  「在下惶恐,但在下不认为这么简单就能找到乔贝尔。」

  「那你来干什么?」

  「在下有事想来请教皇爵。请问您有跟那名凤旅团的人联络吗?」

  「我连回答都不想回答。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是你们认为放走那个罪犯的女孩说的?」

  萨亚雷看着皇爵,那因愤怒而充血的美丽眼睛里,摇曳着怀疑与恼怒的光芒。

  「您担心雪芙儿的处境吗?因为她是遵照您命令行动的?」

  皇勖用力一跺脚。「少套我的话!我跟那女孩毫无关系。」

  「可是,您曾特地召她来这座宅邸。」

  的确。在博览会上发现这两人竟然认识,让萨亚雷感到不可思议。询问雪芙儿之后,才知道两人是在皇爵为了调查魂源前往萨亚雷研究室时偶然结识的。但皇爵如今仍确实记得雪芙儿·阿尔各,也很注意她。就萨亚雷所知,皇爵分明从不曾关注过家族外的人。

  「那是……我一时兴起。」皇爵很明显不耐烦地在有把手的椅子上坐下。

  「您会不会也因为一时兴起藏匿乔贝尔呢?」

  「你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证据?」

  承受了皇爵冰冷的视线,萨亚雷说道:「有人目击一辆雪橇在天亮时分没有接受盘查,便偷偷开离城门。那辆雪橇似乎不是一般的雪橇。」

  「上面有圣德基尼的家徽吗?」

  皇爵讥讽完自顾自地笑起来。

  「不。那是利用白蜥行动的雪橇。」

  萨亚雷观察着皇爵的反应。少年突然之间变得面无表情,只是低声轻喃着。

  「原来如此……白蜥?」

  「您应该也明白,伊欧西卡尔内没有多少店家拥有白蜥。只有要前往『盐沼』才会利用到它。

  而「盐沼」就是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领土。

  学都以西的遥远边境上,冰冻且寸草不生的大地,就是「盐沼」。身为圣德基尼家族的始祖,后来成为第一位魔法师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过去曾是住在那一带的贫穷樵夫。

  发现药王树的「白色森林」尽管是生命魔法的圣地,但却无法通过「盐沼」进入。「盐沼」上空的气流跟「大沙漠」一样混乱,疾风船无法飞越。再加上那片被薄冰与泥泞覆盖的广大土地中,四处都有深不见底的沼泽。因此人类无法走进去,普通雪橇上的生命魔法驱动装置太重,进去了也会沉没。能够通过的只有生长在「盐沼」的白蜥,以及打造得较轻巧的雪橇而已。尽管如此还是得视天候状况,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一段路程。

  自从七百年前皇爵家族跟药王树一起移居到伊欧西卡尔之后,人们也忘记皇爵领土等同于圣地了。圣德基尼家族身为生命魔法的象征,经常在国事上露面;对国民而言,只要有祭祀假药王树的神殿,以及崇拜美丽的皇爵便足够了。

  「既然是人们无法轻易进入的皇爵家领地,那么也很适合藏匿逃犯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白蜥是从这里的厩房带出去的?」

  皇爵的视线看着地板,静静地等候萨亚雷的说法。

  「在下刚刚已经让人去搜了。」

  萨亚雷看见一派平静的对方,魂源却反而染上狂怒的色彩。皇爵的蓝色「水魂」搏动着,「月魂」的白色光芒也越来越强。

  「皇爵,这么激动会对您的灵魂造成伤害。」

  萨亚雷伸出手,少年吓了一跳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很快地想用意志力镇静魂源,却没办法顺利做到。他集中意识在「月魂」上,细致的眉心蹙得死紧。

  萨亚雷把手放在少年的膝盖上,咏唱起引导魂源的咒文。

  「请闭上眼睛,集中意识感觉我的手。」

  萨亚雷的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少年的前胸,将他推靠到椅背上。然后将位于锁骨凹陷的「水魂」慢慢引导至肚脐下方。魂源开始往下流动,少年额头上的白光也逐渐变淡。萨亚雷再使劲揉捏少年的小腿,光线便分散到四肢上。少年用力地喘息。

  见到少年自痛苦中解放后的缓和表情,萨亚雷想起了雪芙儿。皇爵与多姆奥伊的女孩一样,都需要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魔法。圣德基尼家族获得了药王树守护者的地位,代价是后代的每任当家都会被过于强大的「月魂」所苦。「月魂」是帮助魔法师看见魂源的力量来源,自第一代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以来,每任皇爵的「目视魔力」就极为优异。每一个魔法师较强大的灵魂不同,擅长的魔法种类也就不同。而皇爵的眼睛,能看得见连萨亚雷都看不见的植物魂源。也因此,站在皇爵面前,甚至会有自己是浑身赤裸的感觉。

  皇爵仍是闭着眼睛问道:「听说那个叫做乔贝尔的人,逃走时使用的法术是『导魂术』,这是真的吗?」

  「是,在下亲眼见到了。」

  「导魂术」是受到「月魂」所苦的圣德基尼家族为了自己而创造的魔法。因为这方法会让魂源的平衡受到强制性偏离,是对魂源脆弱的人有生命危险的魔法,所以尽管它应该属于禁咒这一类,但只有皇爵家,魔法宝务局也只能默许。

  皇爵家的魔法与生命魔法的历史平行发展,因此有部分无法收编在魔法师们为后代创造的魔法中。自萨亚雷就任之后,就致力想要掌握那些谜团。能让过去深藏不露受人崇拜的皇爵,定期在魔法事务局的魔法阵里接受检查,靠的也是他的政治手腕。

  「凤旅团一帮人不是很喜欢禁咒?那么创造出相似的方法也不奇怪。」

  皇爵苦涩地开口轻喃,萨亚雷也表示同意。

  一阵敲门声之后,管家与官吏长同时打开房门。

  「搜索完毕。」

  官吏长朝萨亚雷行礼后,报告说屋内并没有任何可疑人物,但厩房的白蜥数量不足。在皇爵严厉的视线下,管家也回答道:

  「白蜥的数量吻合。官员不可能事先知道我们家饲养的动物数量……」

  由官吏长的眼神中,萨亚雷知道他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因为这是萨亚雷的指示,就算数量正确也必须宣称不吻合。萨亚雷开口:

  「皇爵,请容许我派搜索队前往您的领土。」

  少年的绿色眼眸笔直地凝视着萨亚雷,眼中燃烧着受伤的名誉以及自尊,看起来美得无法形容。

  「就算是魔法实务局的军人,要度过『盐沼』也不容易。搜索队的指挥由我担任,我要亲自洗刷污名。」

  萨亚雷打从心底佩服。

  「您的决心太了不起了,在下没有理由拒绝。」

  「编制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皇爵果决地开口。

  「把雪芙儿·阿尔各当人质跟我们同行。」

  萨亚雷咀嚼着这项要求。「人质?」

  「如果那个女孩跟乔贝尔是串通好的,那么现在跟乔贝尔在一起的,应该是那女孩熟悉的人物。我在博览会之后见过那个男人。如果带那女孩去,应该可以牵制那个男人。」

  萨亚雷得很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惊讶。皇爵所说的人就是吉尔达·雷。那个男人果然是为了调查圣德基尼家才来到奥拉。可是光凭米莉蒂安的报告,无法得知他竟会直接在皇爵面前现身。

  萨亚雷不认为吉尔达·雷会为了雪芙儿而放弃使命,可是在乔贝尔这件事上牵扯到吉尔达·雷,就出乎他的意料了。反对与奥拉结盟的多姆奥伊下任摄政官如果接触凤旅团,那萨亚雷就非阻止不可。

  「好,那么魔法实务局的精锐部队与雪芙儿·阿尔各就交给您了。」

  萨亚雷伸出手,想以握手表达信赖与亲密。

  「可是旅程非常坎坷,在下担心皇爵的身体,所以请让在下也随行吧。」

  皇爵像有洁癖似的挥开他的手。

  「不必。圣德基尼家族至少拥有能照顾自己的魔力。」

  高傲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展露对萨亚雷的嫌恶与侮蔑。萨亚雷也眯起了双眼。

  过去迎接皇爵到魔法阵时,那种傲慢态度他都忍下了。尽管萨亚雷连神都不信,但还是会尊重圣德基尼一族的地位及特殊的魔力。

  萨亚雷低头看着庭院里的药王树。那是象微生命魔法的美丽家族权势的证明。可是跟凤旅团私通的嫌疑,将会摧毁皇爵家对外筑起的高墙。更进一步地,他认为还可以将皇爵从神圣的高处拉下来。

  3

  乔贝尔逃狱后的第五天清晨,奎里德与吉尔达·雷也从学都出发了。

  瓦拉克让两人混入追捕候鸟维生的狩猎民中,代价似乎是高性能的里沃制弓箭与刀剑。这些狩猎民只有冰天雪地的冬天会定居在伊欧西卡尔,当雁与天鹅开始迁徙的春天一到,两人也会离开城市前往西部。

  设于西边城门的检查哨到处都贴着乔贝尔和吉尔达·雷的画像,而且也掌握了二十户左右的狩猎民总人数。因此吉尔达·雷与奎里德便扮成因为年纪大而想到首都去定居的老人。到目前为止吉尔达·雷都还能办到。

  「可是,检查哨也有能看见魂源的魔法师驻守。就算我们易容,只要看了魂源就能知道我们真正的年龄与性别了。」奎里德说完,拿给他一件锁子甲。

  「这个东西呢,在铁环里织进了蛇纹石的石绵,能够隐藏大半的魂源。只要穿上这件,你的魂源看起来就跟行将就木的老人差不多弱。这可是里沃的斥候部队特制的东西。」

  正如他所说,吉尔达·雷与奎里德两人都戴上帽子,拉高衣领遮住脸部,驼着背走过看守的黑衣魔法师前方,没有受到任何盘问。眼见竟然能用这种方法对抗魔法师的异能,吉尔达·雷才明白自己的无知。预期感叹多姆奥伊面对生命魔法的无能为力,更要避免的是一味地对魔法感到恐惧。

  紧邻带河的学都位于奥拉的正中央,相对而言较温暖且适合居住。可是在北边的那片广大国土。有大半是被冰封且寸草不生的土地。而分别统治那些领土的诸侯们,也只是在那里拥有管理领土内税收的城堡,实质上还是住在学都里,自古以来在那些恶劣环境下生存的人民,也逐渐移居到受生命魔法保护的舒适都市了。因此伊欧西卡尔才成为世上数一数二的巨大城市。

  为了要前往那么严苛的西北部,奎里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与狩猎民一样可以抵御严寒风雪的毛皮外套与斗篷,附防风镜皮革面罩能防止雪地反射灼伤眼睛,岩兔毛皮做成的靴子让他走在冰上也不会滑倒,还有质地厚实,却柔软而伸缩方便的白蜥制手套等等。

  吉尔达·雷从没有看过只生活在奥拉西部的白蜥。但他听说瓦拉克与奎里德正是利用那种野兽,使得圣德基尼家蒙上藏匿犯人的嫌疑。

  「只要我们到达『盐沼』,就算你不想看都不可能。」

  奎里德是这么说,狩猎民们使用的是跟街道上所见没什么两样,有着生命魔法驱动装置的雪橇。可是为了节省身为动力来源的青苔,也为了减轻重量,橇上只载行李或老人小孩。

  「这附近的地面还很牢固,可以走。」猎人修勒这么说。

  修勒是个混血儿,父亲是里沃人,母亲则是奥拉狩猎民。他常出入瓦拉克的商馆,是能接受吉尔达·雷他们的人。跟奎里德也是旧识,似乎还曾结伴去旅行。

  尽管经常迁移的人很习惯接触不同的土地与人们,但同伴之间还是非常团结。像修勒这种出身,立场恐怕就很微妙了。成年男子中只有他没有带妻子同行,他也远离其他不想跟吉尔达·雷他们扯上关系的猎人,与吉尔达·雷一起伴随雪橇行走。

  然而修勒也是部族中最优秀的猎人。一出城没多久,看见横越雪原上空的雁群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做好工作。

  猎人们的狩猎方式,与吉尔达·雷所知的狩猎方法完全不同。虽然这个部族也会用弓箭击落鸟儿,但那是次等的方式。最好的技术是活捉。他们将丝线所编织的网子绑在箭上。发射台上有一把比寻常尺寸还大上一倍的弓,横放着固定在台座上。台座能够上下调整角度来对准目标。

  一望无际的灰白色雪原以及相同颜色的天空下,黑点般的飞雁队伍横越上方。修勒将两座发射台展开成扇形排列,瞄准目标后同时射出两支箭。两支箭上分别绑着网子,随着箭飞往不同的方向,网子也顺势展开。成群结队的飞雁随即被这两张网所捕获。

  「十三只!」

  在收回跟着网子一同落地的飞雁前,修勒得意地报告数量。其他的猎人也四、五人一组操作发射台,但都会打散雁群,没办法一次捉到那么多只。

  「十二只吧?」

  吉尔达·雷说完,奎里德也打趣地说道:「来打赌吧,我也赌十二只。」

  两人帮忙捡回之后算了一下,果然是十二只。刚刚一支箭掉在地面时反弹了一下,一只雁就趁隙逃离网子了。蹲在发射台后的修勒没有看见,但吉尔达·雷则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看着别处的奎里德能在瞬间数出正确数量,也令他佩服不已。从旅途一开始,奎里德虽然看似惬意,却时时都在注意周遭动静。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里最优秀的侦察官,都还远远不及奎里德。

  修勒沉思地摸了摸尖尖的下巴,长下巴上留了箭头般的胡子,奎里德老开玩笑说他就是用那胡子去瞄准目标。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之后,修勒教了吉尔达·雷如何操作发射台,也让他加入狩猎的行列。

  修勒已经饲养捕捉到的鸟儿很长一段时间了。一般认为像雁这种野鸟很难驯养,但靠着这个部族传统的饲养法,能将它们当成家禽绑在橇上一起行动。看各自雪橇上绑着几只鸟,雪橇主人的实力也就一目了然。鸟类在夏天可以当新鲜的粮食,也可以当活生生的商品用来准备过冬。

  到了第三天黄昏,奎里德从侧边跑近利用雪橇前进的一行人。

  「吉尔达·雷,你看那边!」

  在北边的地平线上,可以见到很像雪橇的影子。从这里看过去,大小不过像蜘蛛在地上爬一样,因此若奎里德不指出来,根本就不会发现。想来应该是追兵了。

  修勒给部族带队的人打了信号。「改变前进方向,进入那座针叶林。」

  虽然称之为森林,树木也很分散,看起来无法藏匿整个部族。尽管如此,在一片平坦的雪原上除了这座白雪覆盖的树丛之外,也没有其他能躲藏的地方了。

  「我留在这里。你们跟部族进去。」奎里德说完,吉尔达·雷立刻停下脚步。

  「我也留下来。」

  「这里交给奎里德老板就好了!」

  修勒推了推两人的雪橇催促吉尔达·雷,但吉尔达·雷说什么也不肯走。如果要在这里阻止追兵,那就是吉尔达·雷该做的事情。

  「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来,那就要照我的话做。」

  奎里德将雪橇交给其他猎人后,开始在雪地挖掘,并躺进挖好的洞里。吉尔达·雷也照做,并打算拔出系在腰上的剑,但被奎里德按了回去。

  「把会发光的东西收起来。」

  就在部族进入树林之际,刚刚还像蜘蛛大小的雪橇已经近得可以看见橇上的人了。两辆雪橇前进速度很快,应该是侦察队。奎里德只稍微抬头,静静地看着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就算期待对方完全没发现到就这么回去,看来也不太可能。两辆雪橇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别动!」

  就算近得可以听见雪地的沙沙声,奎里德还是按着吉尔达·雷的肩膀将他押在地上。突然间声音停止了。他缓缓地抬起头一看,只见雪橇在他前方不远处停住。此时某个巨大白色的东西突然逼近了他的眼前。

  吉尔达·雷反射性地想要跳起来,但是已经太迟了。那个白色巨物已经爬到他身上,开始闻起他身上的味道。他打横望去,只见奎里德也遇到相同的事情。那是一只体长比他们还要大三倍的巨大蜥蜴。尽管几乎被巨蜥压在背上的体重给压垮,但因为奎里德一动也不动,所以吉尔达·雷也只能任其宰割。一头嗅完了之后,轮到下一头巨兽出现,确认似的踩在两人身上。

  巨兽的体型虽然像蜥蜴,但全身披的不是鳞片而是柔软的羽毛,跟任何吉尔达·雷所见过的野兽都不像。又短又弯曲的腿部前端,是带有蹼的脚,跟奎里德给他的手套一样内侧长有毛皮。这些蜥蜴全都是白色的,就算走在雪原上,如果不靠近就根本发现不到。

  「可以起来了。」

  有道不属于奎里德的声音说话了。奎里德站了起来,朝停在白蜥群另一侧的雪橇扬起手。

  「嘿,潘札、科娜,好久不见啦。」

  雪橇上各自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的服装跟狩猎民没什么不同,看起来比奎里德稍年长些,相似的脸孔让人马上就知道他们是兄妹。

  「奎里德,这是你的同伴?」

  奎里德点点头,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

  「抱歉吓着你啦,但要接近这些家伙,得有好的开始才行。」

  他口中的「这些家伙」指的是白蜥。数一数共有八头,现在正各自将脸鼻探进雪地上挖的洞里,将长长的舌头伸进去舔食泥土上生长的青苔。

  叫做科娜的女子从喉咙发出了声音,白蜥们便纷纷放弃觅食来到女子身边。

  「这招只有这对兄妹办得到。」

  奎里德一夸,科娜就害羞地躲到哥哥背后,看来两人都是内敛又寡言的人。

  「它们已经记得你们的味道了,所以会让你们搭雪撬。」

  哥哥潘札说完,重新将雪橇的拖曳装置安在白蜥身上。两辆雪橇前各有四头排成一列的白蜥拉动。雪橇上并没有生命魔法的驱动装置,座台比较宽松,底盘宽度比城里的雪橇还宽,是用干苇草束所编成。因为草的茎部塞满含有空气的绵,所以非常轻盈。

  两兄妹比吉尔达·雷两人还早通过伊欧西卡尔的城墙,在引开魔法实务局的注意之后,绕过北边的道路来到这里。正因为他们两人能自在地使用白蜥,所以成了非常好的诱饵。此外,眼前就是通往「盐沼」的路,不靠这种雪橇根本无法前进。

  奎里德跟吉尔达·雷将雪橇架到部族躲藏处,将行李移到新的橇上。

  「部族要从这里往南方去,我们就跟他们在这里分手了。」

  只有修勒将自己的行李堆到雪橇上,而在不惊动白蜥的状况下,将之前所捕获的雁群装进笼子后,绑在离雪橇后方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

  修勒跟两兄妹打了声重逢的招呼,然后等待奎里德的指示,奎里德也视为理所当然,这些该不会都是瓦拉克总督的指示吧。吉尔达·雷开口问道:「你曾进过圣德基尼皇爵的领地吗?」

  「是有到过『盐沼』的周遭。我好歹也是情搜人员,得通晓很多事才行。」奎里德悠哉的态度还是没变。

  「不过我倒是没深入到『白色森林』。那里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到达的地方,就算有这些家伙的帮助还是很危险。

  吉尔达·雷环顾了一下修勒等三人。

  「你们真愿意冒这些险吗?只为了多姆奥伊人?」

  「我们不是为了你,是奎里德·曼斯顿要我们这么做的。」

  修勒回答完,兄妹也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强烈地相信奎里德,也对这份工作有全盘的觉悟。瓦拉克与奎里德的目的无论是什么,让他们做到这种地步的理由一定就在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领地中。

  既然如此,吉尔达·雷也深信这条路一定没错了。

  4

  雪芙儿自从在魔法实务局大厅昏倒后,便被监禁在研究大楼的病房里,受到魔法师的看管。

  就在她为至今最严重的头痛与思心所苦的这段期间,她与埃梅都成了帮助乔贝尔逃狱的共犯。等雪芙儿终于能够起床时,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埃梅现在怎么样了,她也就一直担心埃梅是不是会被带到比那个研究室还糟糕的地方。

  唯一让雪芙儿感到安慰的是米莉蒂安每天都来见她,也不断说自己相信雪芙儿的无辜。尽管米莉蒂安总是希望雪芙儿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有雷阁下托她调查石头这件事,雪芙儿不能说。没有机会跟埃梅说话,说不定还是好事。虽然她不愿意去想,但如果埃梅被拷问的话,她肯定瞒不下去。

  「雪芙儿·阿尔各,萨亚雷局长要见你。」

  当她被监禁到第八天时,一脸凶恶的职员前来通知她。她就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被迫换上棉质衣衫,搭上了雪橇。雪芙儿有所觉悟自己也会受到拷问。

  雪橇开到伊欧西卡尔西边的城门。城门前身穿黑色军服,身形笔挺的士兵们,排列得跟骨牌一样整齐。雪芙儿被带到指挥官面前,才察觉指挥官竟是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萨亚雷则像个影子般站在皇爵身旁。

  萨亚雷穿着平常那套黑色的长袍,而少年身上则不是优雅的起居服,取而代之的是绣着银线的黑色厚质上衣与长至大腿的黑色长靴。再披上一件以纯白毛皮当内衬,有衣颁的披风。皇爵连开场白都没有就直接说道:

  「雪芙儿·阿尔各,你现在立刻跟我从伊欧西卡尔出发,帮助我逮捕乔贝尔,知道吗?」

  「去哪?您知道乔贝尔在哪吗?」

  「住口。别以为你有资格发问。」

  在皇爵语气严厉的斥责下,雪芙儿不由得开口恳求。

  「请让我见埃梅一面。如果埃梅也一起,我就去……」

  萨亚雷在一旁开口了。「埃梅·巴吉尔由我监视。他的魔法太危险了。」

  「才不危险!你们误会了!是我自己跑去想见埃梅,乔贝尔会逃走的责任也在我……」

  「没错,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皇爵用马鞭指着雪芙儿,然后指了指她身后。雪芙儿一回头,只见埃梅双手反绑,被军队拉着。他的脸色因疲劳而阴暗,额头上有个严重的伤口,上面还有血迹半干的结痂。

  「埃梅!太过分了!怎么可以……」

  雪芙儿飞奔至他身边后,埃梅以红肿眼皮下的黑色眼睛将雪芙儿看了一遍。

  「幸好你没事……」

  萨亚雷说道:「你的魂源无法承受拷问的咒文,所以他才会代你受过。」

  「怎么可以……」雪芙儿呻吟。

  「如果你不协助我们,巴吉尔就要接受惩罚。这点你要明白。」

  埃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些人不只是要追捕乔贝尔而已。他们认为,其实雷阁下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雪芙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跟他有什么关……」

  「吉尔达·雷在多姆奥伊打算暗杀圣德基尼皇爵的侄子但失败了。他与乔贝尔同罪。」

  萨亚雷这么宣告的时候,灰色的双眼中浮现了残酷的喜悦。

  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雪芙儿就被带离埃梅身边,塞进没有窗户的箱橇里。皇爵抬起一只手臂,士兵见状一致举起单脚一跺。

  「出发!」

  鼓笛手吹奏起非常哀伤的进行曲,城门在发出沉重的转辙声后轰隆隆地开启,被挡在门外的寒冷西风瞬间灌了进来。

  雪芙儿所搭乘的雪橇背向太阳,朝着金属灰的天空开始前进。

  5

  这时,多姆奥伊传出了阿修拉夫皇子染上急病的传闻。

  奥拉大使卡莎伯爵夫人每晚举办的宴会停办了,而且皇子从奥拉带来的四名魔法师,也突然从都城里不见人影,因而引起了一阵混乱。

  对于他们所带来的令人惊奇的生命魔法,边境国家多姆奥伊的所有人都着迷不已。最年长的魔法师托亚展现了将沙漠变成农田的魔法,让农夫们又惊又喜。托亚加快了沙漠中地衣类植物与仙人掌的生长速度,还原它们的魂源使土壤变得肥沃。此外,在疾风船的气囊上用来燃烧苔藓的魔法阵,索金魔法师也传授给农民,让他们能为农耕机具与船只加上动力。伊斯魔法师治好了让多姆奥尔湖的渔夫感到困扰的恐水病,被沙漠粉尘引发的肺病所苦的人们,则被诺西克魔法师治愈了。

  当阿尔多哥国王与王妃去探望已被他们视为亲生子的阿修拉夫皇子时,托亚魔法师必恭必敬地对两人说道:「皇子只是有些过于劳累了。因为从寒冷的奥拉来到多姆奥伊的沙漠,所以才会这么耗费体力。虽然这种程度的不适皇子也习惯了,不过还是要稍微静养一阵子。」

  皇子安静地躺在从故乡运来的特制床铺上。那个床上刻有为了阿修拉夫皇子而造的魔法阵,为了保护那柔弱的身体,也算穷尽了各种秘法。

  幼小的希妲王女摇摇晃晃地走近床铺,美丽的皇子温柔地伸手握住了眼前胖胖的小手。

  「可爱的公主,只要我稍微休息一下,就没什么好担心喽。」

  尽管皇子的脸色一如往常,呈现既安稳又几乎透明的雪白。但在国王与王妃的眼中,他的身影却与剐过世不久的梅比多尔杜王子重叠,让他们心痛如绞。

  国王发布公告,要国民祈祷皇子尽快痊愈。卡莎大使也公布命令,表示在皇子的身体痊愈之前,魔法师暂停到城里服务。

  人民对于只能稍微窥得一隅的生命魔法所带来的恩典感激不已,并且热忱地祈祷着。

  ◎

  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雷在葛雷斯家族的帮助下,藏身于多姆奥尔湖畔的渔村里。

  他相信吉尔达是无罪的,为了等待他回来并看清局势,他与家臣分开,老迈的身躯乔装成渔夫混在平民之中。尽管洗刷儿子的罪名也是他的目的,但忠诚坚定如他,就算被拔除了摄政官的地位,仍是非常担心祖国多姆奥伊与阿尔多哥王室的未来。

  来自奥拉的其中一名魔法师,以生命魔法为渔村所带来的影响,他也全都看在眼里。渔夫们醉心于魔法阵所创造的动力,争相让自己的渔船也能拥有,这点无可厚非。他们平日过于严苛的劳动因为生命魔法而会变得有多轻松,现在他也跟渔夫们一样感同身受。

  不同于政治上面对奥拉的危机意识,国民的确很需要生命魔法。身为摄政官时无法亲身体会的事,老人现在终于懂了。

  因为阿修拉夫皇子的急病,魔法师不再到村子里来,渔夫们的不满也逐渐爆发了。很显然其他魔法师服务的地区一定也会出现这种情形。

  一旦人们认识了生命魔法,就不可能回去过不靠魔法的生活了。当人民开始认为位于边境的俭朴生活非常不便,就会对不能给予生命魔法的国家感到不满。奥拉将魔法师送来多姆奥伊的目的,想来也是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阿修拉夫皇子与四名魔法师说不定已经达到目的了。未来,单纯地敌视奥拉,并且一味阻止生命魔法的流入,将不再是多姆奥伊的方向。

  老臣现在只希望能与儿子讨论,一起想出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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