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药王树之书 第六章 白色森林

  1

  吉尔达·雷一行人在黄昏下的地平线一隅,发现了与灰白色圣堂并排紧靠的部落。部落的屋顶都很矮,有半截埋在雪堆里,与雪原融为一体。

  「那是圣德基尼皇爵领土内的征税地。」

  奎里德收起拿来观看的望远镜,示意潘札与科娜兄妹继续让雪橇前进。两兄妹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鞭子,只靠声音让白蜥前进。而绑在雪橇后方的鸟笼里,也只剩下三只雁了。

  吉尔达·雷待在橇尾监看着后方动静,完全看不到追兵扬着风帆的雪橇,这让他觉得就像奇迹一般。但那并不是奇迹。他们能到达这里,全都仰赖那对兄妹与修勒的能力。无论是利用天鹅或雁来行动,或是引开追兵的张帆雪橇的那些手段,他们都达成了比身经百战的骑士还要精准的成果。此外,比敌人还早发现我方被追上,并且指挥这一切的奎里德战术运用成功。不利用比较快的张帆雪橇,也是为了不让敌人自远处就能轻易发现。

  「只要对方拥有魔法师,他们就会采取会用到生命魔法的战术。既然他们的军队都不会操纵白蜥,那就不算是战力。魔法师的确拥有一夫当关的战力,但那只对魔法战争有效。」

  奎里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设下宛如他手中玩具的地雷。反过来利用魔法师看得到魂源的能力,也能欺敌或设下陷阱,这点吉尔达·雷第一次学到。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识到军事大国里沃的实力了。

  「里沃对于如何与奥拉作战似乎一清二楚。」

  吉尔达·雷轻喃,奎里德闻言就像看着一个不受教的学生般眯起眼睛,耸了耸肩。

  「需求为发明之母。」说话的人是修勒。

  「奎里德老板在近距离作战方面……」

  「闭嘴,专心喂鸟!」

  奎里德出声警告。吉尔达·雷则用全新的角度去审视奎里德。奎里德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轻浮又直接的男人。他不只四处搜集各种情报与知识,还很聪明且懂得实践。就像有能力的雄鹰藏起自己的利爪,他的城府也深不见底,随时准备好第二、第三个策略。是个如果成为战友会如虎添翼,成为敌人则会是心腹大患的人。

  「话说回来,以皇爵家的领地来说,还真是不怎么样的地方呢。」

  奎里德一副不太满意的表情,看着逐渐接近的屋舍。

  用冻土砖堆砌起来的半球形建筑不到十间。似乎有一半屋子是往地下深掘,高个子的吉尔达·雷或奎里德如果站直的话,应该就能抵到天花板了。或许是一直暴露在吹拂的风雪之下,导致墙壁上的冰有些融解,稍具弧度的砖块与窗缘或屋檐的隙缝中长满了青苔。青苔表面还紧黏着雪的结晶,天气冷到那些青苔看起来就像是由雪做成。

  位于部落中心的圣堂虽然比其他屋舍稍大一点,但除了圆顶之外也俭朴得毫无其他装饰。

  修勒说道:「其他诸侯的城镇,还更先进一点。这里完全没有可以征税的农田和产物啊。只有祭祀药王树的圣堂而已。你说对不对,潘札?」

  潘札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跟妹妹科娜一样,吉尔达·雷没看过他们两人在对白蜥说话之外的时间开口。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防备着吉尔达·雷,但当追兵来的时候,就像服从奎里德的指挥一样,两兄妹也会回应吉尔达·雷的要求。吉尔达·雷跟修勒能一起使用捕鸟的发射台阻止敌方的白蜥,也是全赖两兄妹的协助。

  吉尔达·雷看着圣堂后方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森林。那肯定就是雪芙儿所说的「白色森林」。也就是第一代圣德基尼皇爵发现药王树的禁忌森林。

  「圣堂里难道没有魔法师吗?」吉尔达·雷这么问道。

  「你看清楚。这里的生活不像是有使用到生命魔法吧。跟一千年前完全一样。奥拉国内拥有魔力的人,全都去了学都。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谁还会留在这么寒冷严苛的土地上?」

  正如修勒所说,这地方比起多姆奥伊的边境还要贫瘠。只要见识过伊欧西卡尔的繁荣,就不会想到这里也属于同一国家的领土。毕竟这里是皇爵的领地,如果有魔法师守护,就算再繁荣一些也不奇怪。但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被舍弃的土地。

  在聚落前的沼泽旁,有几个男人好像捕获了什么鱼。靴底绑上一个圆形的板子,似乎是用来避免沉入冰泥中的方法。他们用大约要双手才握得住的圆筒在冰冻的泥土中挖洞,然后用绳索把吃饵的鲶鱼从冰下拉上来。这是很原始的钓法。满是泥巴的水桶里,大概有五、六条两只手臂那么长的鲶鱼。就连男人们身上穿的长披风与帽子,也跟泥巴的颜色分不清楚了。

  他们察觉到靠近的两台雪橇,于是停下手边的工作。修勒开口对他们说:「我们是捕鸟的猎人,跟伙伴走散了。明天其他的雪橇应该也会来到这附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让我们在这儿遇一夜呢?我们会好好答谢各位的。」

  他们先看着鸟笼,然后逐一看着吉尔达·雷等人之后说道:「要住宿的话,你们可以去圣堂。」

  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吉尔达·雷很介意,奎里德似乎也是如此,只见他又亲切地说道:

  「比起严肃的圣堂,有美女跟美酒的住宿比较合我们胃口呢。」

  奎里德摇了摇手里的钱包,但似乎不能打动眼前的男人们。

  「这里是僧侣的村落,没有女人。」

  「……原来如此。」

  看见碰了一鼻子灰的奎里德,科娜不禁噗哧一笑,看上去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内向的科娜其实对奎里德很有好感,这点吉尔达·雷一路上观察她的态度就知道了。她哥哥潘札似乎也因为对方是奎里德而给予认同,至于奎里德无论是否明白,他面对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科娜,就不会摆出搭定期船时所表现的那种轻佻态度。这恐怕也是顾虑到科娜纤细的个性。

  修勒也笑道:「这里只有和尚啦。」

  「知道的话你不会早点说啊!」

  奎里德搔了搔长满胡碴的下巴。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些男人才打扮得几乎一样。他们用毛织粗布白头部到下颚包起来,因而看不到头发,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就算他们有老有少,每张脸给人的印象仍旧相同。

  一行人驾着雪橇来到圣堂,前庭的菜园里有三个男人正在耕作。修勒说明住宿的来意后,获得对方的同意并领他们前往厩房。他们拿出三只雁请僧侣们当晚餐,负责厩房的僧侣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厩房不大,里面只有五头白蜥,整个部落也看不到其他白蜥的踪影。显示这些僧侣们几乎不常离开这个极寒之地。

  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年长僧侣带领吉尔达·雷等人来到圣堂内。圣堂的门上刻有药王树的徽纹,不过室内非常空旷,冷得跟室外没什么差别。

  「近来几乎没有朝圣的人,所以我们也节约使用燃料。」

  年轻僧侣运来干燥的青苔,利用风箱送火点燃之后,一行人的斗篷及靴子上沾上的雪也跟着融化,逐渐成为蒸气。好一段时间没感受到的温暖沁入四肢百骸。既然天色已晚,今晚想必不会再有追兵了。看来有机会让吉尔达·雷多问些有关药王树的问题。

  「领主大人不会来到这里吗?」

  在奎里德的试探下,僧侣们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摇摇头。

  「这里离学都太远了。」

  奎里德巧妙地打听出部落里所有僧侣的人数。部落共有十五人,而包括一名去捕捉鲶鱼负责伙房的僧侣,只有四人住在圣堂里而已。

  厩房僧来告知前堂僧有关潘札与科娜兄妹的事。

  「托亚,有两位客人想在厩房用餐。」

  负责前堂的僧侣以视线询问奎里德。

  「唔,请随他们高兴吧。他们夫妇两人想要独处呢。」

  奎里德说了谎让对方不要太在意。两兄妹为了确保退路,打算让僧侣们代步的白蜥与雪橇没办法立刻上路。

  听见年长前堂僧的名字,吉尔达·雷竖起了耳朵。他小心不让人察觉地重新绑好剑带,仔细观察被头巾遮住大半脸的托亚。在暖炉的火光照射下皱纹并不太明显的那张脸,跟吉尔达·雷想到的另一张脸极为相似。其他三个人也是既平板又雷同的脸。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开口:「诺西克,可以麻烦你让火再旺一些吗?」

  年轻的前堂僧侣轻松地将几束青苔扔进暖炉里。吉尔达·雷不仅暖不起来,还感到毛骨悚然。

  2

  「奎里德。」

  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把奎里德从暖炉前拉开,在他耳边说道。

  「他们是服侍皇爵家族的人。跟阿修拉夫皇子随行魔法师,还有学都皇爵官邸的驾驶,名字全都一样……连长相也很相似。是同一族人。」

  「大概是吧。那又如何?」

  奎里德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吉尔达·雷的全身却发出对僧侣们的警报。

  「那个叫做诺西克的驾驶打算用生命魔法杀我。」

  就算诺西克身上没有魔法师的记号,还是会使用强大的咒文。而且刚刚他用相同的名字称呼后,那名应声的年轻前堂僧,跟当时的驾驶也太过相像了。

  「我认为侍奉皇爵家的每个人都是魔法师。」

  「可是,你也看到这个部落的贫乏了吧。这些和尚如果会使用生命魔法,应该有办法住得跟伊欧西卡尔一样舒适,怎么可能还保持跟一千年前相同的生活?」

  奎里德说得没错。但正因为如此,吉尔达·雷才会觉得不寻常。奎里德也感染了他的紧张,表示要去看一下厩房。

  「总之,得准备随时都能走得了。」

  吉尔达·雷在遭到怀疑潜回到暖炉边,开口问道:

  「明明后方不远就有森林,为什么要说燃料不足呢?」

  僧侣们突然一致看向他,吉尔达·雷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起来。

  「您说的话太可怕了。那是神圣的森林,不可以任意侵犯。」

  看来圣堂所供奉的,其实是圣地本身。也因此祭坛上才会什么都没有。而祭坛旁的墙壁上,只有一个人物的浮雕。

  「那是第一代的圣德基尼皇爵,阿修拉夫殿下。」

  吉尔达·雷看了那尊浮雕,再度吓了一跳。那是与阿修拉夫皇子如出一辙的少年,而且名字也相同。只要年龄再稍长一些,就跟现任的皇爵长得一样了。就算拥有血缘关系,子孙跟祖先会神似到这个地步吗?

  相似的脸。托亚、诺西克……此外应该说不出他所料吗?厩房僧名叫伊斯,伙房僧叫索金。吉尔达·雷虽已经不太记得他在多姆奥伊风港见过的四名魔法师的长相。但是,他们却都予人相同平板且端正的印象。连驾驶诺西克也一样。就算说他们全都是兄弟,吉尔达·雷也不会太讶异。

  修勒向最年轻的诺西克问道:「各位从什么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家人呢?在努姆斯吗?」

  努姆斯是位于皇爵领地南边的伯爵领土首都。比伊欧西卡尔离这里还近,大约需要两天的路程。诺西克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人,家人都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有几名兄弟去了远地工作,我能留在这个圣地还比较幸运。」

  他的脸上浮现僧侣式的温柔笑容。一般年轻人都会想到城市去,但他这段满足于俭朴生活的发言,却不像在说谎。

  「可是这里虽名为圣地,但药王树也已经枯萎了吧?因为远在八百年前,那名初代圣德基尼皇爵移植它而……」吉尔达·雷稍微有些挑衅地指着墙上的人物雕刻。

  「并没有桔死!」

  对方出乎意料地激动反驳道。僧侣们的表情头一遭出现了变化。吉尔达·雷也想起来,在学都的庭园里把吉尔达·雷击落水池的驾驶,也是因为他侮辱了皇爵才会动怒。

  「那个时代的神明都离去了。可是我们等待着总有一天,祂们终将归来。」

  托亚朗声唱起歌来:

  「遥远天空下的太阳

  国家平原的中央

  神圣的神、桑德啊,就要降临

  在天之带。奥·乌冽冽

  在白色大地。奥·阿拉翁

  借由连结起二者的蓝色阶梯……」

  此时傅来了模糊的声音,古尔达·雷看向门口。发现诺西克好像把风一样站在那儿,吉尔达·雷蹙起眉。接着出现了既清楚又吵杂的声音。

  「什么声音?」

  托亚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们正在把您的朋友捉回来。」

  吉尔达·雷立刻警戒,修勒虽不明所以还是站起来。索金已经挡住了通往厨房的另一扇门,托亚则开始咏唱起咒文。

  「今晚的住宿取消了!」

  吉尔达·雷仿佛要盖过咒文的声音般宣告,并撞向诺西克。

  「修勒,快逃!」

  他一回头,将短剑扔向托亚与索金的方向。那两人同时大吼了些什么,短剑便在两人之间静止并落地。趁此机会,吉尔达·雷与修勒已经夺门而出。

  村里的僧侣已经来到圣堂前院了。他们打算阻挡正要离开厩房的潘札与科娜兄妹的雪橇。许多的咒文交杂着,使得白蜥茫然地左右张望,因为同时受到兄妹的命令与咒文的控制,让它们的魂源紊乱。潘札拼命地扯动缰绳。

  「可恶!你们这些臭和尚,快让开!」修勒大吼着引开僧侣的注意,当僧侣们朝他们看过来时,吉尔达·雷便拔出剑冲入他们与雪橇之间。

  然而,僧侣们手中连个像武器的东西都没有。这点让吉尔达·雷无法拿剑攻击他们。于是他迅速缩短彼此间的距离,用刀背将他们撂倒。但就算同伴被打倒了,后方的僧侣仍毫不退缩地继续咏唱咒文。不仅如此,腹部与颈椎遭受重击的僧侣竟然在翻着白眼的状态下爬起来了。

  吉尔达·雷发觉这些人无力合上的嘴巴里闪着蓝色光芒,想起自己与切尔克西打斗一事。这些僧侣也靠着那种魔法,获得了超越人类的体力。吉尔达·雷改变作战方式,击打并折断他们的脚,让他们无法动弹。

  吉尔达·雷的身体在咒文的魔力牵制下,行动有如铅块般窒碍难行。可是,他以蛮力抵抗后也不至于无法反击。另一方面,修勒仿佛被看不见的网子缠住般动弹不得,被僧侣们捉住了。

  「修勒!」

  吉尔达·雷将修勒身旁的僧侣踢飞,拉起修勒。

  「怎、怎么回事?这些家伙竟然全都是魔法师……」

  倒地不起的僧侣们,就像圣堂里的僧侣们一样,全都拥有跟皇爵家的魔法师相似的外表。无论打倒多少个,相同的对手就是会一直来攻击他们两人。这种异样让吉尔达·雷也不禁毛骨悚然。

  此时传来了划破黑夜般的声音,随着科娜的叫喊,白蜥与草橇冲了过来。吉尔达·雷将修勒扔上雪橇,自己也跟着上去。

  「奎里德呢?」

  除了这辆雪橇之外,他看不到另一辆。科娜一脸苍白,潘札则控制着缰绳要硬闯森林。

  「他独自去森林里侦察了。就是那个时候,这些人……」

  可是,僧侣们咏唱的咒文太过大声,白蜥的脚步也混乱起来。潘札似乎受到咒文影响,动作变得不灵活,几乎要摔下雪橇。吉尔达·雷在千钧一发之际捉住皮带将他拉回来,并且接手控制缰绳。

  科娜开始高声唱歌,音量大得盖过了咒文。只有旋律与母音的歌曲,比起翱翔在沙漠上空的雄鹰啼叫更加高亢,宛如即将破除黑夜般响彻四周。这名旅途中几乎不开口的女子,纤细的喉咙竟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白蜥们也不再迷惑,纷纷听从科娜的歌声。

  可是,熊熊的火焰突然挡在他们前方。盐沼的冰雪燃烧起来,将部落团团围住。吉尔达·雷回过头,只见索金与托亚正在咏唱咒文。火焰从冰层上的许多洞穴中不断往上窜,那是僧侣们捕捉鲸鱼的洞穴。一股腐臭的气味混在火焰的臭味中,修勒大骂道:

  「可恶!那些人用生命魔法腐化沼底的泥泞,再拿来烧!」

  潘札表示由他来控制缰绳,吉尔达·雷便来到雪橇后方为修勒的发射台搭箭。尽管称为发射台,但沉重的基座在换橇时就已经丢弃,他只能用脚固定弓,靠双手拉动弓弦。当魔法实务局的追兵差点追上他们的时候,他都会跟修勒或奎里德两人一起拉弓,但如今他只好自己来。

  「为什么、你还可以动……」修勒依旧被咒文所束缚,于是开口这么问。

  「大概是这件锁子甲的效果。潘札,不要停下雪橇!」

  当时为了顺利通过伊欧西卡尔的检查哨,奎里德给了他一件织入了蛇纹石石绵的锁子甲。这件能够遮挡魂源波动的甲胄,咒文恐怕对它起不了作用。

  火舌舔舐着雪橇,气体与高热刺激他们的肺。疯狂想突围的雪橇,就好像激流上的小船般剧烈摇晃。吉尔达·雷费尽力气瞄准目标射出箭矢。箭穿透了索金的胸膛,但火焰仍没有收势,因为其他僧侣代替了索金继续咏唱咒文。

  「喂!快来救我!」

  火焰中传来奎里德的声音。他所驾驶的雪橇几乎要全数烧毁,奎里德只能紧捉住白蜥的橇轭保命,但白蜥们的脚也都陷入无底沼泽中了。那是因为火焰烧融泥泞,增加了沼泽的黏稠。而周围更是有一堆似乎由奎里德打倒的僧侣尸体,在火舌中已经沉没大半。

  潘札与科娜将雪橇驶近他,奎里德在橇轭上一蹬,跳上了雪橇。

  「真是千钧一发。幸好你们来了。」

  科娜默默地抱紧了满头大汗的奎里德。吉尔达·雷说道:

  「我们进白色森林吧。那里是禁地,僧侣们不会追来。」

  「嗯,应该是。我正打算进入森林的时候,就被这帮人攻击了。这些人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白色森林就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很特别的森林。所谓的白色,不单是指冰雪所覆盖的白,那些像巨大鸟巢般彼此交缠的树枝还有树干,也全都是白色的。而在生命魔法的火光照耀下,全都染成了朱红色。

  「可是,我们要从哪里进去?」

  潘札拿着缰绳犹豫不定,寻找森林的入口。裸露在结冻泥土上的树根,像栅栏一样挡住了去路。

  尽管还是有容许雪橇穿过的空隙,但连火都不怕的白蜥好像对什么感到恐惧般拒绝前进。

  突然,白蜥们改变了方向,打算回到火焰之中。而且也找不到立足点,纷纷陷入前后方正在燃烧的泥沼里。这回连科娜唱歌都无法阻止它们。

  一定有强大的魔法笼罩了这座森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奎里德!切断绳子离开白蜥!」

  吉尔达·雷大叫,奎里德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刻照办。

  「潘札,这种草橇也能浮在泥沼上吗?」

  潘札以石头般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科娜则啜泣道:「大哥,不要!别扔下这些孩子……」

  「科娜,放弃吧!再这么下去,大家都逃不掉!」

  在修勒的劝说下,科娜仰起头,拔出小刀,然后亲自切断绑着橇轭的绳索。四头白蜥分别逃入盐沼。他们不忍地看着其中两头逐渐下沉。科娜为了另两头找到路的白蜥,唱起了自由之歌。

  「逃走吧……!活下去唷……!」

  吉尔达·雷将绳子绑在箭上,射进森林里。僧侣们的怒吼随即自部落传来,僧侣脚下踩着圆板,穿过火焰缓缓地接近了吉尔达·雷等人。奎里德扭了一下绳索让它们缠住粗大的树枝,与吉尔达·雷合力往前拉。雪橇随着滑入白色树根的隙缝中,追来的僧侣更是激动地漫天叫骂,但却没有追进森林里。吉尔达·雷松开树枝上的绳子,将第二批箭射入森林更深处。

  火焰与僧侣们的咒骂声逐渐远去,只剩黑暗与白色森林包围着雪橇。

  3

  雪芙儿比整个搜索队的人都更早发现盘踞在地平线上的白色森林。那是因为她被绑在带队雪橇的前轴上。

  昨晚,当西方天空上窜起了黑烟,皇爵与魔法师们也立刻迸发杀意。他们驱赶着比原先多一倍的白蜥,天一亮之后连片刻休息都没有地赶着路。雪芙儿一路上担心着雷阁下终究会被他们追上,所以一直认真地环顾整片雪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正在移动,也因此她的双眼干涩又疼痛。被绑在旗杆前面的双手在狂风吹拂下已经没了感觉。

  一开始,森林看起来就像一座纯白的宫殿。随着雪橇越靠越近,她也因森林的巨大感到震惊。目测南北两端的距离,大概跟伊欧西卡尔的城墙差距不大。每个比其他树梢还高耸的积雪覆盖处,就像尖塔般突出。在沙漠长大的雪芙儿,从没看过那么多的树木。就算是她流浪过的寨亚国,也因为是高山国家,树木生长稀疏根本不会形成整片的森林。

  尽管雪芙儿心里不断祈祷他们追错地方了,但就在白色森林前方,当一群双眼充血发红的男人们上前迎接皇爵时,她的期待也落空了。

  「皇爵殿下!有人入侵『白色森林』!」这些人是守护圣德基尼皇爵领地的僧侣,似乎也是魔法师。他们与托亚等人大力拥抱,彼此互称兄弟。

  一行人进入小村子保护下的圣堂后,只见许多受伤的人与遗体。皇爵气得脸色发白,就好像自己被打了一拳似的。这些人全都是皇爵的亲人。

  「这是谁做的?」

  巴拿巴男爵问完,跟诺西克很相像的僧侣回答道:「四个男人跟一个女人。」

  男爵拿乔贝尔与雷的画像给僧侣们看,僧侣指认了雷阁下,肯定没有认错人。

  「乔贝尔或许乔装易容,抑或是躲在别的地方了吧。若不是魔法师,怎么可能造成这种破坏?」

  男爵说完,僧侣们便坚决地否定道:「他们都不是魔法师。可是咒文很难对他们起作用,尤其是对这个男人。」

  僧侣们都瞪着雷阁下的画像。他们对雷阁下的憎恨波及了雪芙儿,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一听到雷阁下并没有跟乔贝尔在一起,让一直占据在雪芙儿心中的不安消去了大半。如果那名骑士是靠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正当的理由。她就是能够这么无条件地相信他。

  「我们要为牺牲者进行祈祷。」

  皇爵宣布完,命令男爵让士兵们在这段时间先到村子里去休息。

  「下官也想表示心意,请让我们参与祈祷。」男爵虽然这么要求,但皇爵拒绝了。

  「没必要。」

  最后只剩皇爵与魔法师跟僧侣们关在圣堂中。他们仿佛在家族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

  圣堂的大门一关闭,魔法师与僧侣们便在皇爵周围单膝跪下。

  「阿修拉夫殿下……」

  他们恭恭敬敬地捧起少年的手,各自捉住了一根手指。少年站在圆圈中央,半眯起双眼。捉住他十根手指头的僧侣们,口中含着发出蓝光的石头。

  「带走我等魂源,我等的族长……」

  唱和的咒文含糊不清,逐渐地转为低吟。蓝光连结着不断出现的火花,从他们的手中移向少年的手指。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弯起背脊,无力地几乎要倒在地上。

  尽管如此,他们仍将少年的手恭敬地捧在他们的头上,十个人就像挂在白皙纤细的双手下的怪异婴儿般,缩成小小的一团,留下几乎听不到的呻吟声之后,筋疲力竭。这时在一旁观看的伤者取代了他们,也握住少年的手指。他们一样将蓝色的光芒奉献给少年,重叠般地倒在一旁。然后接下来的十个人也如法炮制。最后一切的咒文总算停止,在恢复一室寂静的圣堂内,只有少年再度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闪烁着蓝色的光芒,燃烧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

  「我等的族长,阿修拉夫殿下……」

  蹲踞在他脚边的人肉圆阵,轻喃起赞颂的词句。

  4

  雪芙儿被带到与男爵同一间屋里。

  这栋屋子的天花板是圆盖形的。因为屋里很小,只靠一个暖炉就相当温暖了。屋里几乎没有家具,餐具与生活用品全都排列在墙壁架上,其他只有被褥及衣柜,跟住帐棚也没什么两样。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在圣堂接受治疗。

  没有见到米莉蒂安的踪影,雪芙儿问道:「米莉蒂安去哪儿了……」

  「那女孩出去张罗食物了,跟你不一样,她可是很有用处呢。」

  雪芙儿因男爵的嘲弄而胀红了脸。在帐棚野宿时,都是雪芙儿跟米莉蒂安一起准备伙食,但去分配膳食的工作总是米莉蒂安负责。雪芙儿则是负责收拾善后,然后才会去把玩她的锻冶工具。

  「我也去帮忙。」雪芙儿才站起来,男爵就命她不准离开屋子。

  「就算你想逃到同伴那里也没用。」

  「那……请让我洗脸跟洗手。」

  尽管男爵口气不佳地抱怨她不识相,但还是让她去了门口旁有守卫看管的井边。

  手腕在僵硬冰冷的绳子摩擦下变得通红。费力地压下帮浦汲上来的水是泥浆水。雪芙儿用指尖沾了一下,觉得那是温水。随着温水缓缓让血液畅通,她知道皮肤也会跟着干痒不已,因此立刻用雪敷上。当她用米莉蒂安给她的油霜擦在眼睛四周与手腕上时,听见米莉蒂安说话的声音。

  「皇爵殿下说那女孩看得见魂源……」

  雪芙儿也听见另一道低低絮絮的声音,但听不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只有米莉蒂安仿佛还有回音的声音清楚地传进她耳里。

  「……雪芙儿好像对皇爵施咒一样,就用这个头环……」

  雪芙儿吓了一跳,直觉去摸她藏在口袋里的铁环,但东西却不见了。

  米莉蒂安看到前晚发生的事了,雪芙儿还以为她当时早已熟睡。可是她到底在跟谁说话呢?男爵现在正在屋子里,难道米莉蒂安正在向其他军官报告雪芙儿可疑的行动吗?雪芙儿知道米莉蒂安一直不相信她,但对方这样打小报告,还是伤了雪芙儿的心。

  不过如果她是米莉蒂安,看了这座村子的遭遇,一定会相信雪芙儿所仰慕的雷阁下是个坏人。两人只是彼此在宿舍最亲近的同学,但对米莉蒂安而言,雪芙儿并不算是好朋友。

  雪芙儿正想循着声音走过去,守卫却拉住了她手腕上的绳子。

  「喂!站住!」

  说话声戛然停止,米莉蒂安从屋后走了出来。

  「雪芙儿,怎么了?」

  「米莉蒂安,你知道我的头环在哪儿吗?」雪芙儿严厉地问道。

  「喔,是这个吧。今天早上掉在帐篷里,你一早就被拉到皇爵的雪橇那儿,所以我来不及还你。」米莉蒂安将头环递还给她,让雪芙儿正要醖酿的怒气无处可去。米莉蒂安看上去毫不愧疚,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雪芙儿听错了似的。

  「你在跟谁说话呢?」

  「说话?喔,那是其他雪橇的士兵们呢。」

  米莉蒂安避开雪芙儿的视线,走进男爵所在的屋内。

  ◎

  直到全队吃完饭也都收拾完毕之后,皇爵才走出圣堂。

  「立刻进入森林。」

  皇爵只身前往男爵休息的屋内,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有着强烈的怒火,全身也散发惊人的气势。男爵表示要立刻整队出发,却被皇爵制止了。

  「不必。按惯例,能进入『白色森林』的只有圣德基尼一族而已。」

  「您只要带几位魔法师进入吗?」

  「不,他们全都尽力了。现在都躺在圣堂里,要麻烦你们照顾。」

  正如皇爵所说,刚刚出来迎接的僧侣以及那四名魔法师都躺卧在圣堂中,脸色也像病人般蜡黄。皇爵说他们全都是因为用尽了全力,才会这么疲累。

  「可是……您该不会想要一个人去讨伐敌人吧?」

  「就算我带了家族之外的人进去,也没办法让他活着出来。就算是你们,只要侵入『白色森林』,也会被这片迷踪森林困住,最后落得发狂的下场。这片森林从千年前就是如此……」

  皇爵严厉的口吻证实了奥拉最神秘的家族历史。了解少年魔力有多深厚的士兵们,全都感到恐惧。「对手只有四人,所以我一个人就够了。只是我会带人质进去,让他们不敢放胆攻击。」

  皇爵的视线像要看穿雪芙儿一般。雪芙儿虽然害怕,却觉得若可以跟着去追雷阁下的话就还好。尽管不知道毫无力量的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但如果乔贝尔就躲在森林中,那么保护骑士就是自己的责任了。一旁的米莉蒂安双手捂着嘴,害怕地睁大双眼看着雪芙儿。但因为刚刚的事情,雪芙儿并没有迎视她的眼睛。

  「皇爵殿下,这么做太危险了。下官等也……」

  皇爵用冰冷的绿色双眸瞪了还不死心的男爵一眼。

  「你敢看轻圣德基尼家的魔力?」

  「不……下官不敢。」

  男爵赶忙避开了视线。他一直以来都是因为皇爵的身份而遵从他,在态度上也很明显地轻视皇爵,但如今却被皇爵的气势所压制。

  「那么就好好守着村子。如果有其他敌人出现,绝不可让他们进入森林。此外我进入森林之后,敌人万一发狂迷路而走了出来,就由你们逮捕他们。」

  皇爵亲自操纵两头白蜥的缰绳,让雪芙儿看清乘坐的方法。他双腿跨在白蜥长长地颈部后方,小腿搭在白蜥前腿的膝盖上。皇爵又说:

  「嚼口上刻了只听从我命令的咒文,所以你记住,就算想逃也会动弹不得。」

  雪芙儿摸了摸白蜥的下巴,此举惹得士兵们出声惊叫。大家还是忘不了同伴差点被咬被杀的情景,所以仍旧无法习惯白蜥。

  雪芙儿的膝盖后方感受到白蜥稳定的魂源,告诉自己也告诉白蜥没什么好怕的。她稍微用点力跨坐,白蜥也只是稍微摇了摇尾巴,接受了雪芙儿的重量。

  至少男爵似乎不希望为了进入「白色森林」而必须做跟雪芙儿一样的事,他只是出神地看着皇爵与雪芙儿驾着白蜥前往森林。雪芙儿找寻着米莉蒂安的身影,但或许米莉蒂安不忍跟她道别,所以并没有出现。皇爵身上只带着雪芙儿还没见他使用过的宝剑,还有挂在腰带上的箱型革袋而已。雪芙儿的肩上则是背着装了锻冶道具的袋子。带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行李也就只有这项了。

  等到雪芙儿靠近一看,才知道「白色森林」跟一般的森林完全不同。每棵树上面都覆盖着白雪因此没有任何叶片生长,这还不足为奇,就连树干与树枝都仿佛结冰一样的雪白。此外,或许是因为地盘是沼泽,所以根部并没有埋在地下,而是露出地面。树干从比骑着白蜥的雪芙儿头顶更高处开始生长,下方则是比粗树枝还厚实的大型树根,就像栅栏一样排列着。比起粗壮的树枝与树根,树干则大多较细并较短,跟弯曲的树枝与树根彼此交缠,几乎阻碍了前方视野。

  来到森林前方之后,皇爵说道:「拿出你的额环。」

  雪芙儿将额环递给皇爵,皇爵随之将镶在额环内侧埃梅给她的石头取下,换上一颗白色的石头。

  一戴上这个,就可以防止被森林魔力入侵。白蜥也一样,拿掉我的嚼口就会发狂,你要记住。」

  雪芙儿有点不知所措。自从她被绑在旗杆上后,她就认为皇爵把自己当人质,也不会在乎雪芙儿会变得如何。那为什么又要特地给她新的护符,以免雪芙儿发狂呢?

  皇爵似乎想证明护符除了他的说明之外没有其他作用,还特地放在自己额头上,又拿去碰了碰白蜥的额头。

  「如果你还不相信,那就别用,随你去发狂吧。」

  皇爵粗鲁地将拔下的石头与额环丢还给她,雪芙儿接下后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要对人好的时候就会心情变差呢。」

  好像说到痛处一般,皇爵紧绷又不可一世的态度瞬间消失,换上一张少年的怒容。雪芙儿因这样的表情感到安心,戴上了额环。铁制的额环还留着少年的体温,温和地覆住了额头。

  「谢谢。」

  皇爵假装没听见雪芙儿的道谢,转过身进入了「白色森林」。雪芙儿着迷地看着这些雪白的树木,树木上都盖着薄薄的一层霜,细碎的冰雪光辉,反射太阳后闪耀着银光。这些都跟那个庭园里人造银矿石树木的质感很像。那一定是模拟这里所创造的树木,但这里的树却更加美丽。

  「这些看起来真不像是活的树木。」

  「的确不是活的。我说过了吧,药王树枯死之后森林也随着灭绝。」

  皇爵恶声恶气地回答她,让雪芙儿瞪大了双眼。

  「这是枯死的……?从那么久以前就枯死了?」

  「这里是化石的森林。」

  皇爵将白蜥停在钻入地下的树根处,开始在粗的根部刻下魔法阵。他使用的是从革袋里拿出来,像凿子般的短刀,而袋子里还有许多的白石头。

  随着皇爵咏唱的咒文,短刀尖端也如跳舞般挥动着。皇爵的手看起来明明没有在动,刀尖却好像自行刻起了非常细小的象形文字。文字呈蓝色,完成后的魔法阵是圆形中间有个三角形的形式。

  雪芙儿掩不住好奇心而靠近观察。她碰了碰树根,感到非常冰冷,就像皇爵所说并非是树木,而是石头般的触感。被削落的木屑还残留在四周,也一样呈蓝色。

  就在她感到不可思议时,皇爵已经用手把那些粉末拍掉了。

  「这是什么魔法阵?」

  皇爵没有回答,抬起头用愠怒的目光看着再深入一些,较高处的树枝上。

  那根树枝上有个洞。是个约大拇指或食指大的楔形孔,雪芙儿惊讶地仔细一瞧,只见洞孔不住流下蓝色的树液。

  可是那些并非树液。树枝从洞孔往下龟裂开来,露出了与洞孔内相同的蓝色。那是比白色树皮还要诡异的化石颜色。

  「那些人伤害了森林……我要让他们知道森林诅咒的厉害。」

  皇爵目光阴沉,朝着森林深处前进。

  5

  当皇爵与人质进入森林之后,巴拿巴男爵正思考着如何分配留在圣堂的士兵们,这时米莉蒂安来找他说话了。

  「男爵,我有话想私下跟您说。不会耽误您太久,但我希望现在就跟您报告……」

  米莉蒂安有些顾虑却又急迫的样子,让男爵点了点头。毕竟严苛的行军途中,这唯一的女孩取悦了众人的耳目。如果她是因为同学的遭遇想要获得一点安慰,那自己倒是可以帮她。

  米莉蒂安将男爵带到部落的其中一间屋子内。见屋内还有一名下级士兵,男爵打算把他赶出去。

  「其他人都退下。」

  「其他人早已经退下了。」

  士兵以对长官几乎是无礼的态度回答。他看起来不像新兵,但男爵又不记得有这样一名老兵。那张脸也看不出年龄。

  「男爵,您该不会打算遵照皇爵的吩咐,就这么守在这里吧?」

  男爵有些却步地瞪着他,士兵则目不转睛地回望男爵的视线。

  士兵的双眼给人有些动物的印象。他的额头宽阔突出,下方深陷的眼窝中几乎看不到眼白,占满了暗灰色的瞳孔。这么特别的脸孔自己竟然不记得,令男爵感到不可思议。不对,他记得应该还是见过那个人,但是是在哪个队伍中呢……

  「男爵,我们应该也要追上去。」

  通常男爵不会理睬一名士兵的建议,但他还是回应了。

  「这个嘛……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那么立刻整队进入森林吧。」

  男爵的脑子里已经想不起米莉蒂安,有更多事情的片段流入他的脑海。没错,如果遵照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皇爵吩咐,那么搜索队的任务就无法完成。我一定要亲手捉住罪犯,凯旋回到学都……

  打算回到圣堂内下命令的男爵,总觉得似乎被什么所催促般。

  他立刻召集了精锐的士兵,准备一半队伍要进军森林内。他们不利用白蜥,而是将村里僧侣们所穿的圆盘绑在鞋底。该带的武器由所有人分别背负,男爵则亲自领军。

  「留下来的人负责监视圣堂内的魔法师与僧侣们,不要让他们来干扰我们的任务。绝对不要离开村子。」

  巴拿巴男爵的眼中,只剩下在魔法实务局授勋时的自己了。他甚至没有发现,让他变成这样的正是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

  「您太了不起了,萨亚雷大人。」

  米莉蒂安赞扬着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自军队从伊欧西卡尔出发后,萨亚雷便一直假扮成不起眼的士兵一路同行。借由他的魔法,要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只当他是一名该存在的士兵,根本就易如反掌。长时间起居坐卧都在一起的长官与队友,不只不会记得萨亚雷的长相,连他报出的假姓名都不会记得。

  要能看穿他的真面目,只有靠圣德基尼皇爵与家族的魔法师们所拥有的强大「月魂」。因此萨亚雷一直避开他们,尽量不留下生命魔法的痕迹,不过当距离他们这么远时,就能够随心所欲了。

  萨亚雷来到厩房,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取下一头白蜥的嚼口。察看了半晌后,更改施在嚼口上的咒文并重新塞进白蜥嘴里。

  「米莉蒂安,我跟着男爵一起进入森林。你则骑着这头悄悄地跟过来。」

  血色自米莉蒂安的脸上退去,她浑身颤抖地看着白色杀戮者的下颚。尽管如此,她的敬爱之心仍是战胜了恐惧。

  「遵命,萨亚雷大人。」

  萨亚雷拉出挂在少女脖子上的奖章,也对它施展了咒文。

  「这个应该可以保护你的灵魂。」

  奖章自纤细的脖子滑入衣领,引起少女一阵颤抖。

  「请问……森林里,到底有些什么呢?……有没有可怕的猛兽?」

  「白色森林」里到底有些什么?为了得知这一点,萨亚雷竟将魔法实务局的工作交给替身处理,亲自长途跋涉前来。就只为了见识圣德基尼家族深藏不露的生命魔法奥义。

  「你不必担心。有必要的时候,这只白蜥的嚼口会带领你找到我。」

  要不是派得上用场,他不会特地带着米莉蒂安,毕竟以使魔身分而言她还太不纯熟了。但眼前的少女将萨亚雷所说的话诠释得过于浪漫。

  「啊,萨亚雷大人会保护我是吗?既然如此,我当然比待在学都还要安心。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遵照您的意思将事情办好。」

  在米莉蒂安热烈憧憬与倾慕的目送中,萨亚雷跟在部队最后方进入了森林。

  6

  对于会使用魔法的萨亚雷而言,利用鞋底板行军跟利用雪橇行军一样简单。

  当他要瞒过皇爵一族的耳目时,没办法使用太强的魔法,但他利用了那段期间窃得魔法师们操纵白蜥与风帆的咒文。这些都是在学都内用不上的咒文,但在萨亚雷看来,圣德基尼家的魔法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特殊。事实上,当索金魔法师与男爵在追讨敌人的时候,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以魔力帮助索金操纵白蜥。因此萨亚雷有些失望,认为自己这趟是自来了。

  然而当萨亚雷来到这座圣德基尼圣堂的时候,那些疑虑也全都消失。在这种偏远之地竟存在那么多保有魔力的人,这点令他相当惊讶。由这个部落四周残留的魔法痕迹来看,这些人全都拥有足以与高级魔法师匹敌的能力。

  魔力是任何人都具备的魂源所形成的能力,但一般人要能够将生命魔法运用自如,则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与练习,而且一千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能成为魔法师。何况要达到高级魔法师的层级,那更是万中选一。这些僧侣能够拥有这些能力,除了圣德基尼的血统与教育之外,看来还靠着这座「白色森林」的魔力加持了。

  皇爵家肯定是瞒着魔法实务局悄悄地在此处培育魔法师,让他们服务皇爵家族以维护血统。如果讲这种方法用在魔法实务局的人身上,就能创造出全奥拉最强,甚至是全世界最强的魔法师军团了。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前进!」

  听到男爵的咆哮声,萨亚雷便察觉到结界的存在。

  士兵们从森林最外侧的树根处想进入森林,脚下却被泥泞绊住而无法前进。无论那些军官如何下令,施在森林上的咒文选是让他们无法越雷池一步。

  萨亚雷不着痕迹地来到队伍前排环顾了一下,发现结界的力量来源,正从第二棵树的树根处流出。他先咏唱了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咒文,再将手放在那个树根上。结界的力量缠上了萨亚雷,打算驱逐他。他不抵抗地接下那份力量,另一只手则将咒药涂抹在树根上。

  萨亚雷咏唱着咒文,让咒药渗入根部龟裂处。结界也随之消失。

  萨亚雷穿过树根下方,看着被摧毁的魔法阵。他原本期待那是森林本身所拥有的结界,但这魔法阵却还很新。看来是皇爵画下来的魔法阵。这种蓝色文字是常见于圣德基尼护符上的特征。

  魔法阵的力量很大,效力范围遍及了整座森林,想来是非常不愿意让其他人闯入。而且魔法阵遭破坏之际,布下结界的人也会知道。尽管没有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破不了的阵法,但入侵森林的事皇爵一定会立刻知道。

  「怎、怎么会这样!这座森林……」在萨亚雷身后进入森林的士兵们,发出了惊呼声。

  萨亚雷这时才察觉到这座森林的异常。还有结界的时候,这里看起来不过是一座苍郁茂密的森林,但那似乎是结界所造成的假象。如今眼前横亘着阻挡去路的凌乱树枝与树根,怎么看都不像一座森林。这些树枝与树根宛如巨大的鸟巢般盘根错节。枝干表面比紫薇的树干还要平滑白皙,并拥有玻璃材质般的光泽。萨亚雷惊讶地瞪大双眼,重新审视魔法阵。

  与圣德基尼的护符相同的蓝色文字,这个意义很明显了。这些树木,与那些护符是相同的材质。

  萨亚雷凝视着身旁士兵的双眼之后,那名年轻士兵突然脱下鞋底板,开始攀爬最靠近他的树木。当军官出声斥喝他时,他已经像只猴子般挂在一根细树枝上了。

  「喂!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士兵捉住的树枝断裂,士兵也跟着发出惊叫声摔下来。「幸运的是」他并非摔在泥沼中,而是落在萨亚雷面前张起的树根上。

  「有没有受伤?」

  萨亚雷亲切地跟士兵说话,并夺下他手中握住的树枝。他是为此才操纵士兵去攀爬树木。周遭的所有人都因平安无事的士兵而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多注意萨亚雷一眼。

  萨亚雷仔细地看着手中树枝的断裂处。树枝很冰冷,而且像糖雕般沉重坚硬。表面覆盖着薄皮般的白色玻璃质料,里面就像半成品的糖果般带有湿气,是蓝色的内髓。因此只要在表皮刻上魔法阵,就会显现出内部的蓝色。而那蓝色的部分,也跟萨亚雷所熟知的某物非常相似。他用指尖的魂源试着去探索树木的魂源,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波动。这就是异常所在。萨亚雷并不像皇爵一样能够感受植物的魂源。可是他从这棵树感受到的,是非常近似人类魂源的波长。

  萨亚雷拍掉树枝上结的霜,吹几口气让树枝温热后,试着舔舐一下。又咸又苦的味道麻痹了他的舌尖。他吐掉唾液再反复地尝试,知道覆盖在白色书皮上的结晶薄膜带有很重的盐分。他认为那是从土壤吸收并累积的盐分。蓝色的内髓很苦,还有一点腥臭味。与其说那是树汁,还不如说是更类似于动物体液的臭味。

  萨亚雷感觉到树木们的微弱魂源汇集了起来,缓缓地逼近包围住他们。这些波动充满了敌意,沉重郁闷地压迫而来。这座森林里的树木,拥有萨亚雷能够感受到的魂源。也就是说这些并非普通的树木,而是拥有意识的动物,或是近似于人类的存在。而森林会憎恨入侵者,与被伤害的树木产生共鸣,释放出强烈恨意。

  「呜哇!那是什么!」

  士兵们指着被折断树枝的枝干处。折损部分裂开,表皮也变得光秃。从蓝色的内髓处渗出了相同颜色的树脂。

  「树木在流蓝色的血!是魔法!这座森林果然……」

  这些士兵们也下意识地感受到森林的敌意。而且皇爵口中「白色森林」的魔力还言犹在耳,更让士兵们心生畏惧。萨亚雷迅速地将咒文送进男爵的灵魂中,让他传达自己想说的话。

  男爵用压倒全队的声量命令道:

  「安静!我们是为了正义而挥军!无论什么魔力都无法战胜正义!」

  萨亚雷加诸在男爵身上的领袖魅力,让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人类只要形成一个团体,这种魔法的效用就越容易发挥,比施在白蜥等动物身上还管用。或许正因为有七种魂魄产生的复杂性才得以如此。尽管不是定律,却是耐人寻味的事实。

  「我再说一遍!敌方并没有魔法师!因为这一路上他们所采用的战术都不包括生命魔法!恐怕是凤旅团的乔贝尔受了伤魔力衰退。他们跟我们没什么不同,都只不过是普通人!不足为惧!懂了吗?」

  这些话并非仅靠圣堂士兵们的描违,也包含了萨亚雷亲自感应到的事实。

  士兵们纷纷发出了惊讶与放心的骚动声。接着萨亚雷再进一步施展咒文,稍微扭曲士兵们的恐惧,让他们感到只有盲从下令者才是唯一安全之道。这是萨亚雷长年以来惯用的手法。

  他不能让军队放弃前进。萨亚雷如今深信自己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是个非常值得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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