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甲蛇之书 第八章 坏劫

  1

  阿札破蹲踞在芦苇丛中,看着东南方的天空升起狼烟。

  黄色的烟,是库比亚多的信号。还有几刻钟才天明,月亮却已开始西沉。平日像座不夜城的「赤砦」,泄露出来的火光与烟雾就像要照亮地平线与天空的尽头一样,但如今这些火焰都消失了,让「赤砦」融入深蓝色的天空中。

  刚刚升起狼烟的天空再往南一些,又燃起了另一道狼烟。红色的烟,是参谋总长奎里德下令执行战术的信号。

  阿札破无声地站了起来。芦苇沙沙作响,传来士兵们一一站立起来的声息。他们在阿札破细心的分配下按计划散开。这些南部哨戒军的士兵们,平常当然不可能听令于斥候兵阿札破,但在名参谋奎里德·曼斯顿的斡旋之下,表示这次作战必须由来自「红色平原」的阿札破才办得到,因此阿札破才得以顺利指挥。

  「呜啦啦啦啦啦啦——!」

  阿札破冲进黑夜中发出吆喝声。士兵们也同时将剑与盾牌敲打出声。

  点状排列的士兵们所拉出的弧形内侧,隆起许多顶着灌木的黑色小山。此时这群「红色平原」的真正主人——坊安,全部都从睡眠中惊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吵杂声,让数十头坊安竖起叉角,还没完全清醒便急着逃命。阿札破拉起蹲伏着的马匹,飞跳起来。

  「快追!上!」

  士兵们刻意让开了弧形的东南侧,一一跨上马匹。坊安们朝没有声响的方向奔去,阿札破等人则紧追在其后。坊安群踩着轰隆的地鸣声在黑暗中狂奔。阿札破驱策马匹跟在它们后方,控制它们的前进方向。坊安彼此冲撞的叉角与踩踏声宛如战车队伍般汹涌而至,疾奔的巨大身躯犹似山洪爆发,以惊人的速度往「赤砦」所在的悬崖前进。

  悬崖边是「赤砦」的观测塔楼,上面有值班的哨兵。

  「呜哇——!」

  哨兵的叫声,与坊安们的叉角撞倒塔楼所发出的声响重叠,好几头坊安随着塔楼一起摔到崖下。

  陷入恐慌的坊安没有看见眼前就是陡峭的悬崖,没有了火焰的赤砦,不过也就是一个突然陷入黑暗、门户洞开的山谷而已。坊安群自前方开始,犹如雪崩一般摔进山谷里,这时后方的坊安当然也不可能突然停下,因此相当于里沃军一个大队的重量与数量突击了「赤砦」。「赤砦」内立即充满了哀嚎声与木材断裂的声音。

  阿札破在悬崖边拉住缰绳停下马匹,从边缘往下看。

  「救命!」

  在坊安的嘶鸣声、蹄声,人们的怒号声、惨叫声中,脚没有折断的坊安们愤怒地来回狂奔,拼命窜逃的赛革特族人集中在铁门处,不顾一切地打开门闩。

  然而推开铁门的并非赛革特族人,而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奎里德小队。

  「赤砦」铜墙铁壁的堡垒被击溃,异族军队首次穿过了那扇铁门。阿札破眼见战术执行成功,于是调转马头,前往与奎里德会合。

  2

  「怎么了!」

  取代了争先恐后往门外逃的赛革特族人,奎里德带队冲进「赤砦」问道。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这么问可以让人误以为里沃军并没有破坏与赛革特族之间的协议,而入侵「赤砦」。

  「奎里德!」

  高亢的声音传来,一个瘦小灵敏的人影靠近马上的奎里德。

  「库比亚多!另外两个人呢?」

  少年的黑色双眼闪闪发亮,迅速地报告了稍早的状况。知道原本打算趁坊安入侵引起骚动时带走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的计划失控,让奎里德蹙起双眉。

  「马可斯桑跟塔欧都追过去了,我也要再进去一趟。」

  就在库比亚多脚跟一转,打算重新回到谷里的时候,奎里德感觉到脚下有震动。

  「等等,库比亚多……!」

  随着轰隆声乍响,矗立在铁门尽头的崖壁裂开,冒出了火柱。火柱升到悬崖的数倍之高,然后竟像是生物一般挣扎着。火星四处飞散,在毁坏的谷内屋宅上开始燃烧。悬崖崩塌,岩块与红土掩埋了北半边的山谷。

  「不行了,撤退!」

  奎里德驱赶着正在逃跑的赛革特族人,动员小队士兵引导他们往出口去。这期间火星不断落下,有些也落在奎里德上方,而他用披风挥开的火苗,却缠上了他的手。他一见大惊:那是身上覆盖着赤黑光泽鳞片的蛇,而这些燃烧的蛇竟然是活的,甚至张口咬住奎里德的手臂。

  「混帐!」

  奎里德将剑尖刺进鳞片中,砍断蛇的身体。

  「这什么东西……!」

  库比亚多也用短剑击退了好几条。

  「是颂恩神!火神发怒了!」

  赛革特族人吓得浑身发抖,还有人当场跪地祈求。库比亚多用不输给骚动的高音量朝奎里德大喊:

  「赤砦的地下喷火了!一定是吉尔他们做了什么!」

  燃烧中的火蛇四处爬行,让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连活着的坊安背部都着了火,使得它们更加疯狂奔窜。奎里德命令库比亚多,将趴在地上的赛革特族男人全都拉上马鞍。

  「快出去!待在这里只会被踩死!」

  奎里德率领小队一出铁门,便遇上阿札破与查波罗杰将军。南部哨戒军的将官们都跟在查波罗杰身后,大门前市集的民众也纷纷起床走避,准备逃命。

  「曼斯顿,这就是你的战略?」

  曼司·查波罗杰一见到奎里德便开始抒发不满,态度从容得仿佛这里不是火灾现场,而是里沃首都内的王宫一样。但那并非因为他很有胆识,而是他长年都处在没有重大紧急事态的军队中,根本没见过世面,才会无法掌握紧急状况的变化情形。

  曼司只处理过「红色平原」上部族之间的纷争,而规模较大的纷争,也几乎都在奎里德担任他麾下参谋官的时候解决完了。在那之后,虽然他会听从奎里德的建议,但还是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遇到不顺利的情形便责备奎里德,那更是家常便饭。

  「『赛革特之钢』在哪里?你不是说可以不必破坏协定,又能查采出秘密,现在怎么样了?」

  「请等一下,将军。喂,你是锻冶工匠吧?那些火跟蛇到底是什么?」

  奎里德摇晃着他带出来的赛革特族男子。喃喃祈祷的男子总算回过神来,颤抖着回话。

  「甲蛇是火神的使者……能够安抚颂恩神的只有纽芭大人……喔喔,颂恩神啊,为什么要将赤砦……赤砦全都完了啊……!」

  听了他的话,查波罗杰立刻对身后的军官们下令。

  「尽可能保护赛革特族人!将他们集中在里沃军的庇护之下!」

  他的盘算是确保赛革特的锻冶工匠无碍,将他们送回里沃国。军官们点了点头,在大门前散开。

  查波罗杰家族,是世代都在里沃的议院「里沃参事会」占有一席之地的十二氏族之一,曼司·查波罗杰便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即使他身为军人的才能平庸,却具有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也因此他才会顺着奎里德的建议,前来夺取「赛革特之钢」的秘密。只要能完全掌握拥有耐魔力的武器,就等于获得议会的席次了。

  然而,对于奎里德而言,无论是「赛革特之钢」或查波罗杰的野心,都不过只是他战略中的要素而已。他的目标看得更远,只要掌握了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接下来就是在多姆奥伊下功夫了……

  「奎里德,你看!」阿札破突然大叫。

  奎里德随着阿札破的视线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前方有一道旋绕而上的火柱,以及闪耀如星辰的紫色光芒。

  「是吉尔!」

  库比亚多指着浮现在火柱前端的人影。那的确是吉尔达·雷。他身上穿的衣服与裤子都已经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缠住了他的手脚的赤黑色的蛇。在下方火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他拿着剑的结实骨骼与肌肉的轮廓。奎里德惊愕得目不转睛,不明白骑士为什么能够飞到半空中。下一瞬间,只见那道像是火柱的东西,原来是正在燃烧的蛇龙卷。

  吉尔达·雷就宛如火蛇之长一样,站在摇曳的火柱顶端。

  3

  乔贝尔认为自己赢定了。

  身为高级巫术魔法师的他,不可能会输给吉尔达·雷这个出身低微的骑士。

  蛇绅的化身也是靠乔贝尔的魔法才得以击败。他亲自证明了就算是神明的魔力,他都能够驱使凤旅团所追求的魔咒与之对抗。

  就算颂恩选择了吉尔达·雷,他们凤旅团也要得到那份魔力。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了。

  在大洞窟瓦解、火柱喷发之前,乔贝尔已经先一步飞起来逃到地面上了。他高高地飞到深蓝色的夜空中,释放出强大的魔法紫光。那是给「凤旅团」的信号。

  然而当他看见眼下出现吉尔达·雷身影的瞬间,乔贝尔瘦削的身体窜过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

  骑士在大群火蛇的簇拥下上升,逼近了乔贝尔。难以言喻的魂源光辉自他身上绽放,也让乔贝尔背脊发凉。从火蛇身上释放的魂源流动到骑士的四肢,形成连续的回旋光芒。盘成螺旋状、散发赤黑光泽的颂恩波动,在与骑士的魂源交叠之后便剧烈膨胀,宛如以骑士为头部的一条大蛇正在蜿蜒前行,直直朝乔贝尔袭来。

  乔贝尔虽然咏唱了召唤闪电的咒文,但骑士挥舞剑尖绽放出来的波动,轻易地击落了魔法雷光。那把波浪状的剑带着赤黑色光泽,看起来就像钢铁铸成的火焰。骑士的一击就释放出比乔贝尔的咒文还强大的魔力,突破了保护着魔咒师的紫色光膜。吉尔达·雷不再是一名普通的骑士了。

  乔贝尔的腹侧裂开,他的飞行也同时失速。他的伤口很深,鲜血与魂源不断地流出。他不顾一切集中所有魔力咏唱飞翔咒文,直逼而来的恐惧让他只想要逃跑。

  尽管他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恐怖离他越来越近,而他的魔力又已经快要耗尽——地底的战斗已消耗掉了他太多的魂源。

  当乔贝尔陷入绝望之际,上空出现了救星。

  那是宛如凤凰降临的疾风船队。二十三艘凤旅团的鸟船,无声无息地遮蔽了「赤砦」的上空。

  乔贝尔降落在飞得最低的鸟船上,大叫着寻求支援。

  「我是乔贝尔!立刻准备施展大魔法!」

  此时船只遭到撞击,甲板立刻倾斜起来。

  乔贝尔回过头,只见赤蛇龙卷撞上了鸟船后,被鸟船上的防御弹开而剧烈崩塌。纷纷四散的甲蛇从巨大的魂源螺旋脱落,像火星般落到地上。吉尔达·雷也被甩到半空中,幸好剩下的赤蛇洪流立刻接住他,再度将他抬起。

  然而,以圆筒状散开的船队利用魔法阵的力场包围了蛇龙卷,像个烟囱一样将火焰包在里面。吉尔达·雷所乘的赤色大蛇,被凤旅团的大魔法阵包围,不断地挣扎。

  鸟人们出现在船首,帮助了乔贝尔。

  「那就是火神颂恩的魔力吗?干得好,乔贝尔!」

  乔贝尔低头看着按住伤口的死者之手。只要将颂恩的魔力带回凤旅团,就能够洗刷他的污名。他一定要撑到那时候。

  「大魔法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梅根长老呢?」

  鸟人同伴这么问道。只见翅膀般的风帆旁,一颗紫色光球冉冉上升。

  「我在这里。」

  光球内是梅根·金席克和两名里沃兵,还有雪芙儿·阿尔各。

  身材较矮的那名里沃兵来回看了看梅根与乔贝尔,骂道:

  「喂,魔法师!你们这一群鸟人,原来一开始就不打算把雪芙儿与吉尔交给我们!」

  雪芙儿的脸色苍白,神情扭曲,差点就要哭出来。那名士兵见状吞吞吐吐地又说:

  「我们并不是要出卖你们……」

  梅根咒缚了两名士兵,只让雪芙儿落在甲板上。

  「你们别伤害雷阁下!」

  少女如此哀求乔贝尔。那美丽又带着黄色的魂源光辉增强,从少女的额头至额头两侧蜷曲起来。乔贝尔植入禁咒的蛹,已经幻化成美丽的蝴蝶,散发出珍贵的稀世波动。

  乔贝尔再度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雪芙儿,你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多亏有你跟吉尔达·雷,我们才能顺利引出火神。我该向你道谢。」

  4

  这才是凤旅团的目的。

  奎里德跟阿札破这些曾对雪芙儿很亲切的里沃军人竟然与凤旅团合作,让雪芙儿大受打击。但最令她震惊的,是鸟船的船队竟然又制造了那个大魔法阵。

  浮在空中的船队,所有的船头如同矢车般相连,形成共五层的螺旋。贯通中央的扭曲光梯,是凤旅团以魔力创造的梯子。将吉尔达·雷置于顶点的火蛇龙卷,正逐渐被吸进那个光梯里。膨大无比的魂源火花交错,像烟火般飞散,把梯子也染上一层朱红。

  就像在多姆奥伊打算夺取水神芙蕊的魂源般,鸟人们也打算夺走颂恩神的魂源!

  凤旅团真的明白那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吗?

  雪芙儿不由得大喊:「乔贝尔……!你不是见过圣德基尼皇爵吗?你知道他的家族因为拔起了药王树,而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吗?」

  圣德基尼家族发现了药王树的魔力,替奥拉带来了生命魔法,但让药王树枯死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之后的千年光阴里,他们所有的魂源都必须奉献给药王树,等待祂的重生。这样的奉献至今仍无法实现,于是他们只能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宿命,付出长久得几乎令人迷失自己的时光。

  生而为人,却不能替自己许下任何期望。尽管如此,最后还是表现出作为人类的温柔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他的悲哀又有谁能明白?

  「你还不懂吗?你们打算要夺走的是无论花费多长的时间、奉献多少人的魂源都换不回来的重要东西啊!」

  然而雪芙儿的愤怒,却无法传达到乔贝尔已经扭曲的心中。

  「所以才更要做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凭什么只专属于赛革特族这种未开化的野蛮人呢?这是我们代表人类超越神明的一大步。总有一天,伴随着我们所展现的真理,所有的人类都会以身为鸟人的一员为傲!」

  「你错了!你这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而杀害神明,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对凤旅团而言,神或人都同样可以利用,只要有妨碍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会予以摧毁,就像他们害死梅比多尔杜王子并利用他一样。

  「难道不可以吗?」

  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打岔,雪芙儿回过头。

  梅根·金席克缓缓地脱下纽芭的面具。面具下果然是雪芙儿在「赤砦」门前见过、宛如贵妇般的魔法师。及腰的褐色长发披散而下,只有一束白色的刘海几乎盖住她的眼睛。

  「人类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生。为了摆脱加诸于外的束缚,尽可能地走向远方。如果敬畏神明的话,就无法摆脱神明加诸在人类身上的枷锁。为了解开所有让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真理,我们需要神明的魔力。」

  梅根只是用非常平静,毫不动摇的视线看着雪芙儿。

  「如果我必须付出杀害神明的代价,那么我也会欣然接受。」

  被那双栗色眼眸的气势压倒,让雪芙儿说不出话来。

  你错了。雪芙儿身上的七个灵魂都明白这一点。可是,反驳的话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

  这个人的双眼,让雪芙儿想起些什么。那是既温柔又令人怀念,与凤旅团完全不同的…,

  雪芙儿的心中将梅根的面容与那个记忆重叠。怎么可能……难以置信的想法,与眼前栗色双眼所连接的记忆彼此不断交错着。

  接着她突然懂了,吉尔达·雷神色遽变的理由。她知道当时在「赤砦」大门前看见梅根·金席克的时候,骑士就已经发现了。

  想到骑士遭受的冲击与悲痛,让雪芙儿一阵颤栗。

  「少自以为是了!」

  马可斯桑仍被咒缚着,却仍喃喃说道:「鸟人就是人类的代表?里沃……我们可不记得承认过这种事……你说对不对,塔欧?」

  两名里沃士兵用腰带下的赛革特之剑,用力劈开了咒缚。紫色光膜裂开,两人飞落甲板,一左一右站在雪芙儿身边。塔欧打横抱起雪芙儿跑向船舷,马可斯桑则朝正打算咏唱咒文的乔贝尔怒吼:

  「住手!在你的咒文生效之前,我就会用赛革特之钢杀了这个女孩喔!」

  雪芙儿低头望向地面,只见里沃军已经集结起来。不只是里沃军,就连赛革特族的守备军都前来助阵,借由高射大弩将柱子那么粗的铁箭射向鸟船。尽管那些铁箭是连奥拉疾风船都射得穿的耐魔力之箭,却还址遭到鸟船的防御阵阻挡而射空,落到地面上,还打乱了军队阵形。但士兵们并没有放弃,瞄准最靠近地面的这艘鸟船,不断地瞄准射击同一个地方。

  鸟船的防御阵吱嘎作响地摇晃着。鸟人们的魔力几乎都集中在大魔法阵上,并不打算分神反击。巨大的波动自所有的鸟船放出,在光梯的中心创造力场,令雪芙儿皮肤震颤、寒毛直竖。

  力场中心的所有生物魂源都被吸收,生长在正下方的矮灌木逐渐枯萎,而为了躲避落下的铁箭而进入力场的士兵和马匹,也当场倒了下来。

  「好,我们跳!」

  马可斯桑与塔欧准备跨过船舷,雪芙儿却又咬又挣扎,不肯放弃。

  「放开我!我要去找雷阁下……」

  「没用的。吉尔已经被蛇给吞了。你也看到了吧?」

  「不对,不是的!雷阁下还活着!他一定还……!」

  雪芙儿看见吉尔达·雷的魂源被颂恩的赤黑色魂源所包围,但是骑士的金色魂源在那之中仍旧没有失去光芒。那是雪芙儿唯一的希望。雪芙儿把两人从船舷推出去。

  「去告诉奎里德!不要攻击鸟船,要攻击正在制造光梯的魔法阵……!」

  咒文忽然像铁钳一样捉住了雪芙儿,把她从两人身边拉开。塔欧使尽全力抵抗魔力,捉住雪芙儿的手也不肯放,他粗壮手臂上的肌肉因而鼓起。雪芙儿的身体被扯往两个方向,几乎要裂成两半。

  「啊啊啊!」

  塔欧最后还是松手了。雪芙儿摔在乔贝尔的脚边,魔咒师修长的手指扯住雪芙儿的头发将她拉起来。同时,乔贝尔继续冷酷地咏唱魔咒。塔欧与马可斯桑的四肢扭曲,口鼻也喷出了鲜血。

  雪芙儿见状放声尖叫:「住手——!」

  两人宛如风中落叶般坠落地面。

  5

  吉尔达·雷用全身感受着颂恩的波动。

  当纽芭将颂恩的魔力送进他体内时,他的灵魂与魂源都本能地抵抗火神炙热的波动。然而既然是产生赛革特之剑的来源,任何抵抗对于颂恩的魔力都产生不了作用。不仅如此,过于强大的魔力正以钢为媒介,雷鸣声也变成风钤般的细微声响,将波动沿着吉尔达·雷的魂源流进他体内。

  炙热、沉重,同时又像刀刃般尖锐冰冷的洪流侵蚀他的全身,与他自己的魂源对立缠斗。他全身膨胀,同时身体外也感受到身陷水底般的压力,这些感觉不断交替拨弄着他。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意识到魂源,更不像雪芙儿一样看得到它们,但随着受到颂恩魂源的侵蚀,他开始能感觉到外来魂源与自己之间波动的差异,还有两者交缠却无法协调的魂源流动。

  吉尔达·雷赌上了自尊与骄傲抵抗颂恩的魔力,比过去抵抗乔贝尔禁咒时更激烈地与之搏斗。尽管火神的魔力远比禁咒的魔力还要强大,但他并不打算受到支配。

  然而,当纽芭被乔贝尔的魔法四分五裂之际,颂恩的波动却产生了变化。既热又冷的流动中,开始混合了疯狂的颜色,也增加了重量。

  那是悲伤。

  那股波动压倒了吉尔达·雷的魂源,跟打算支配吉尔达·雷魂源的侵略性波动不同,那是一种无法想像的动摇。颂恩因为失去纽芭的失落感而茫然无措。

  接着,激烈的冲动袭向吉尔达·雷。那是憎恨、愤怒,还有渴望向夺走纽芭之人复仇的激情,与乔贝尔说出都蓝的事情时,在吉尔达·雷胸中爆开的波动相同。

  那一刹那,吉尔达·雷的魂源与颂恩的魂源完全进入了相同步调,产生了共鸣。宣称要品尝人类痛苦的颂恩,却置身在自己的痛苦之下,吉尔达·雷感受到了。火神强大的魔力化为悲哀与憎恶的洪流,转移到他的身上。

  ——杀!

  纯粹的杀意填满了吉尔达·雷的灵魂。

  在耳鸣与摇晃的视野中,他的身体好似瞬间被丝绒包围,那是不断释放火花的魔力皑甲。铠甲是由他皮肤上散发的魂源形成,他的四肢也因这股波动而轻微地震颤。他就像被拉紧的弓一样,有着弯弓时蕴含的强大力量,又因为力量过于强大,他的七个灵魂各自强烈脉动着,宣示自己的存在。

  而下一瞬间,几乎令人麻痹的波动驱策着他的七个灵魂,让他跳上空中。脚下甲蛇群的魂源合而为一,就像他的尾巴一样追随着他。

  他用剑劈开岩盘,清出道路。先行逃走的乔贝尔的魔力,对于现在的吉尔达·雷来说,宛如虚幻飞舞的蝴蝶般不堪一击。他只是一砍就劈下了魔咒师紫光的翅膀,将他击坠。事实上,吉尔达·雷的剑尖甚至没有碰到他。那把波浪状钢剑所带有的魔力,随着他的杀气自剑身迸发,将破坏性的波动击向魔咒师的魂源。

  可是这个时候,鸟船却出现在魔咒师面前,也阻挡了吉尔达·雷的去路。

  吉尔达·雷感觉到蛇群尾部遭受的冲击,回旋下坠且在空中挣扎。颂恩的蛇群弹开、落下,燃烧着四处散落。重新站起来的吉尔达·雷,抬头看到鸟船的巨大母船,就在遥远的正上方。

  于是他明白了,这是乔贝尔设下的陷阱。

  鸟船的船队构成了巨大的魔法阵,将他团团包围。他见过这种宛如歪斜梯子般的阵形,也不可能忘得掉。这是凤旅团想要捕捉多姆奥尔湖的芙蕊水神时,做出来的大魔法阵。

  「凤旅团,你们这帮人……」

  吉尔达·雷咬牙切齿,甩动尾巴冲撞魔法阵。

  可是魔法阵相当巧妙,不去正面阻止他的波动,而是宛如镜子般反射回来且将他抬升。如风车的扇叶般分布,层层漂浮在不同高度的鸟船们开启了底部,露出了魔法阵。

  船底的魔法阵就像渔网般编织复杂,轻松挡住了反射的颂恩魔力,并且一点一滴地吸收。被夺走魔力的甲蛇群在吉尔达·雷的脚下崩落,他失去了尾巴。

  ——住、手……!

  颂恩在吉尔达·雷的体内咆哮着。旁徨、悲伤、憎恨不断交织,绝望响彻了他的灵魂。颂恩初次体会到属于自己的激情,并且为此感到痛苦。颂恩的痛苦刺痛了吉尔达·雷的胸口,而吉尔达·雷的愤怒则煽动了颂恩。

  吉尔达·雷加快了上升的速度,以母船为目标。母船的船底画上了最大的魔法阵,正在等待他,他则朝着魔法阵的中心飞去。

  就像雕刻复杂的水晶一般,魔法阵之网包围了他,打算夺取他的波动。吉尔达·雷在网子捕捉到他的前一刻,像雪芙儿之前救他时一样,将带着魔力火焰的赛革特之剑扔向网子的一端。精巧的网子连剑的魔力也接下吸收了。可是魔法阵只要越复杂,魔力的平衡就越微妙。当网子分别接受了剑的魔力与吉尔达·雷的波动,因而呈现弯曲、出现了一点破绽时,吉尔达·雷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吉尔达·雷自行断尾,将颂恩的甲蛇群放入网中。细长分散的蛇群缠上了网子。每一只分别只有一点魂源,但大量的甲蛇魂源布满网子,就让魔法阵的反射变得迟钝。这时吉尔达·雷朝他的剑伸出手,感受到波动的甲蛇便跟同伴们身体互相纠缠,将剑与他的波动连接起来。

  剑与他的魔力配合上之后,波动自剑刃迸发。魔法阵不断震动,破绽整个裂开。吉尔达·雷随即拿起剑,劈开毁坏的魔法阵与船底。

  被释放的他与剑自空中往下掉。从破裂母船所迸出的波动,加速了他的下坠,而甲蛇群也在燃烧完最后的火焰后,冒着烟飞散坠落。颂恩的魂源四散,受伤而猛烈疯狂的波动无法合而为一。

  纽芭……你在哪里……纽芭……

  颂恩是如此悲伤。这恐怕是经历了漫长岁月以来,火神第一次体会到失去所爱的失落感。像个年幼孩子般纯朴,甚至可以算是愚昧的沉重激情,与吉尔达·雷的愤怒结晶共鸣,震撼了四周。

  其他艘鸟船受到母船的暴风波及,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散开。吉尔达·雷把剑刺进一艘船的船腹,阻止自己继续下坠。他的波动从剑尖传递出去,破坏了鸟船的气囊,并随之爆炸。

  他往船只的碎片一踹,飞到旁边的鸟船上。为了躲避落下的碎片,鸟人们四处窜逃。其中有人发现了吉尔达·雷,并且朝他咏唱咒文。吉尔达·雷举剑一挥,如火焰般包围着波浪状刀刃的魔力,就带着波动击向鸟人,鸟人的首级也在冲击下应声飞了出去。

  「乔贝尔,出来!」

  吉尔达·雷将鸟船当成踏脚石般,一艘跳过一艘,寻找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咒师。他曾到过的鸟船都因为他的愤怒而震动不已,笼罩一片恐惧,而他则顺着激烈的情绪毫不留情地持续杀戮。

  他无敌,却也饥饿。只想用仇人的鲜血,去解悲伤与愤怒的渴。

  6

  雪芙儿看见鸟船的母船出现龟裂,最后裂成两半。

  同时,凤旅团的大魔法阵也崩解,四处分散的波动一口气涌了上来。鸟人们汇聚在一起的魂源波动,旁徨、愤怒、惊恐喘息的魔咒师们惨叫的波动,都冲击着雪芙儿的魂源,几乎要撕裂她的额头两侧。她不由得抱着头跪在甲板上。上方起火的母船碎片与火星般的甲蛇尸块不断落下,所有鸟船为了避免起火都各自飞离,也彼此碰撞。雪芙儿所在的这艘鸟船也像遇到海啸般剧烈摇晃,所有人只能抓紧船身。

  「怎么会这样……母船……我们的母船竟然……!」

  乔贝尔震惊地喃喃说道。魔咒师的前胸染上了红黑色的鲜血,紫色的魂源不断流出,那是被吉尔达·雷所伤的伤口,但他似乎完全不觉得痛。

  雪芙儿睁着模糊的双眼,在覆盖着烟雾与星火,一片漆黑的上空寻找吉尔达·雷的魂源。

  与骑士合为一体的可怕大蛇的魂源已经消失了。可是雪芙儿却坚信,能够破坏凤旅团大魔法阵的人,除了吉尔达·雷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吉尔达·雷绝不会轻言放弃,他总是会做出正确的事情。

  这时候,雪芙儿的额侧感受到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股沉重波动。

  就是那个咆哮声。但是它却已经失去了原先轰隆作响的力量,变成崩落岩石般的脆弱波动。那股波动,是从宛如黑雪降落在甲板上的甲蛇灰烬身上所发出的。

  在这些黑雪所散发的烟雾中,有什么接近了他们。某种可怕之物。

  那是相当巨大,也相当沉重苦涩的波动。

  「是『他』……」乔贝尔轻声说。

  那跟颂恩神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同。是一道与研磨得极为锐利的钢铁颜色相似的钝色火焰。

  那把火焰逐一袭击鸟船,破坏之后又往下降落,就好像从天而来的火矢一样,以惩罚想要诛杀神明、罪孽深重的凤旅团。

  第二、第三次的爆炸出现,划破了黑夜。火花与鸟人们垂死的波动扰乱了雪芙儿的灵魂,让她陷入错觉,以为自己的身体就要烧得四分五裂了。所有的魂源都在对她诉说着恐惧与痛苦,四周也充满了愤怒与悲哀。

  「吉尔达·雷……!」

  乔贝尔比雪芙儿更快察觉。

  一直到雪芙儿清楚看见骑士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因为他身上的魂源,与雪芙儿所认识的骑士的魂源完全不同。吉尔达·雷看上去就像全身覆盖着灰色的雷雨云。那是骑士所散发的魂源。从魂源交接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朦胧的金色雷光。看起来随时要拨开云层落下闪电的激烈波动,显示着背后蕴藏的强大魔力。

  屠杀鸟船的骑士犹如鬼神。这时横亘在雪芙儿头上的船腹裂开,骑士就站在倾斜失去高度的甲板上。地面上里沃军放出的高射大弩掠过甲板。里沃军已决意要打下那艘船,因此开始集中攻击。

  「住手!雷阁下,危险……!」雪芙儿在船舷大喊。

  骑士看向雪芙儿。燃烧的蓝色双眸,清楚地认出她,并停下了动作。高射大弩的铁箭便在此时从下方贯穿了甲板。

  「啊——!」

  雪芙儿失声惊叫。然而骑士千钧一发地跳起来,一剑刺进鸟船的船头。船头破裂,掉落在里沃军的上方,压坏了高射大弩。地面上的士兵就像小蜘蛛一般四处窜逃。吉尔达·雷却连一眼都不看,一步跳跃便来到雪芙儿所在的甲板上。

  这时,魔法光束袭向了骑士。

  「雷阁下!」

  雪芙儿瞬间被咒缚了。站在甲板上的鸟人们一同咏唱起咒文。他们认出了骑士的魂源,将花费在大魔法上的魔力,全都施展在这名破坏母船的敌人身上。各种色彩不同的光束从四面八方伸向骑士,缠住了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船首出现了许多鸟人,将骑士团团包围。光绳又增加了十几道,以骑士为中心形成放射状的彩虹。乔贝尔在彩虹的周围绕行,用自己的血液在同伴的脚边描绘魔法阵。包围写有象形文字的三角肜的圆形,几乎与鸟人的数量相等,全部排在一起。

  这时雪芙儿发现乔贝尔的血液相当不寻常。吉尔达·雷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已然变黑,也染上了流出来的魂源。乔贝尔的魂源应该是带着紫色,但雪芙儿却看见来自伤口的黑色,正逐渐扩散到乔贝尔全身的魂源中。魔咒师的七个灵魂中,离伤口最近的「土魂」已经全黑,而黑色的波动从那里又开始借着魂源流动,一点点地逼近「火魂」。雪芙儿觉得那股黑色波动,简直就是乔贝尔的憎恨本身。

  鸟人一进入赤黑色的魔法阵,绳的光线又更加强大了。魔法阵增强了魔力波动,而这些人的憎恨之火透过光线鞭笞着骑士。骑士上衣与皮肤的碎片四射,雪芙儿则很清楚地闻到一股肉的烧焦味。

  「住手!」

  雪芙儿的尖叫声,让乔贝尔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骑士的目光专注地凝视乔贝尔的行动,那深远的蓝色眼眸仿佛已经冻结,散发出冷硬的光芒。就算魔力切割着他的身体,也不见那双眼睛的光芒有丝毫减弱,耀眼得近乎异常。

  「凤旅团……」

  骑士的声音太过低沉,没有人能听得清楚。

  下一瞬间,七彩放射线就出现振动,魔咒师的圆阵受到动摇。从骑士身上散发的钝铁色波动,沿着光绳逆流袭向了鸟人。骑士扬起刚才还无力垂下的剑,而在剑触碰下的光绳就像纸片股断裂消失。四道弯曲的刀刃上,散发着骑士的魂源之光,宛如铁灰色的火炬。

  七彩力场消失,鸟人们纷纷倒在魔法阵上。骑士将剑刺进脚下的甲板,一道龟裂出现,甲板以斜向裂开,魔法阵也破了。雪芙儿看见宛如漆黑火焰的微光,从乔贝尔画出来的血线缠到鸟人们身上。

  骑士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屠杀鸟人。魔咒师们挣扎地起身,想用咒文自保,但每个人的魔力在骑士面前都犹如螳臂挡车。向来神情淡然的魔咒师们,如今脸上染满鲜血与恐惧,只能陆续倒在甲板上。死去的凤旅团成员,与雪芙儿在阿米兰堤战场上所看到的牺牲者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是会使用魔法,却不是不死或无敌,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眼前的凄惨景象,让雪芙儿不忍再看,却无法闭上眼睛。因为吉尔达·雷就站在鲜血横流的甲板中心。

  「吉尔达·雷……!」

  乔贝尔跳到骑士的面前。这让骑士停下一切行动。

  银发魔咒师面容苍白。不知是出于震惊或恐惧,让他咏唱咒文的声音嘶哑,仅剩下微弱的轻喃。骑士手中拿着剑,用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眼光瞪着他。

  「呃……」

  然而,最后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捂着胸口倒地的人,却是乔贝尔。

  赤黑色的血液与魂源从他的薄唇流淌下来。雪芙儿这才察觉,刚才的那片黑暗已经充满了魔咒师全身的魂源。他的七个灵魂就像黑色的石头般冰冷坚硬。

  魔咒师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缓缓地颓倒而下。

  雪芙儿不知道为什么乔贝尔这时会看着她。魂源自他紫色的双眸绽放,传来最后的波动。

  「这……就是杀神的报应吗……:

  不可能……我还……要……寻找……超……越……神明的……真……理……」

  「乔贝尔……!」

  骑士的剑砍向已经倒下的乔贝尔的背部。

  背脊断裂的声音响起,骑士的剑却仍反复地贯穿死者的身体。银白色的头发被削得四散,尽管浑身已染满魔咒师的肉片与鲜血,骑士还是不断挥出手中的剑。

  雪芙儿终于不忍地大喊——

  「雷阁下!已经够了……!」

  同时,骑士的身体宛如被弹开一样飞走。雪芙儿的身体也浮了起来,再度被紫色光膜包围。

  「雪芙儿……!」

  吉尔达·雷想要赶到她身边,但梅根·金席克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停下来!否则我立刻把这女孩抛进力场,让她四分五裂!」

  紫色光膜把雪芙儿带离船舷漂浮在半空中。光膜紧紧包住雪芙儿,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梅根对行动受到牵制的吉尔达·雷施放咒文。然而,包围吉尔达·雷全身的铁灰色魂源摇曳着,抵销了咒文的波动。

  梅根大感惊讶,只好再咏唱其他咒文。裂开的甲板碎片就像无数把短剑朝骑士飞了过去。尽管骑士举剑挡下,还是有许多碎片刺进他裸露的手臂与肩膀。

  「你……」

  吉尔达·雷的神情扭曲。并非因为肉体伤害的疼痛,而是憎恨与悲伤,让骑士的魂源像暴风雨般逆流着。这股波动的激烈甚至令梅根胆怯。

  梅根释放简短的咒文,雪芙儿立即头下脚上地往下坠。紫色光膜以要将雪芙儿摔死在地上的气势俯冲。风压很快地便夺去了她的呼吸,令她开始产生耳鸣。

  「雪芙儿!」

  吉尔达·雷纵身一跃追上雪芙儿,用剑劈开光膜。上方发生爆炸,是梅根用咒文破坏了鸟船。折断的帆柱落在两人的上方,骑士见状立刻用身体护着雪芙儿。帆柱撞上骑士的背之后逐一断裂,鲜血与魂源像喷泉一样从骑士的背上不断涌出。

  「雷阁下……!」

  只见在紫光包围下的梅根就在上空,再度以咒文攻击两人。吉尔达·雷用剑反弹回去,他抱着雪芙儿,双脚则朝落下来的鸟船船腹上用力一蹬跳了起来。

  吉尔达·雷发出惊人的气势,一剑刺向梅根。梅根以事先写有咒文的纽芭面具为盾,千钧一发地挡下剑击。盾牌挡住了骑士的波动,但也碎了。

  瞬间,梅根与吉尔达·雷以极近的距离彼此瞪视。

  骑士的憎恨不住膨胀,并举起了剑。他的波动太具压迫感,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保护梅根了。

  「雷阁下,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雪芙儿紧紧抱住他持剑的手臂。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骑士这么做。

  梅根趁机咏唱咒文,盾牌碎片变得尖锐,直接插入骑士的胸口。

  「住手……!」

  梅根手握着碎片,将伤口挖得更深。然而她忽然全身僵硬,茫然的瞳孔闪烁着。那双栗色双眼凝视着吉尔达·雷。

  「大……哥……」

  这时,雪芙儿清楚地听见都蓝·欧塔斯那令人怀念的声音。

  从梅根口中逸出的声音,震动了吉尔达·雷的魂源。愤怒与憎恨的波动转淡,深刻的悲哀瞬间笼罩了骑士。

  「都蓝……!」

  就在吉尔达·雷声音颤抖地呼喊时,梅根用紫光将自己包围,飞向上空。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双双失速坠落,周围的鸟船碎片与鸟人们的遗体也纷纷落下。

  7

  两个人落在颂恩神破坏「赤砦」后留下的大洞穴内。从上方跌落堆起的火蛇遗骸,就像干稻草堆一样接住了两人,两人接着滚落更深的洞底,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雪芙儿爬过被烧得干巴巴的甲蛇尸体,来到躺在一旁的骑士身边。蛇骸仍冒着烟,烧灼着雪芙儿伤痕累累的肌肤。然而骑士的情形比她还要严重。

  「雷阁下、雷阁下……啊……!」

  大量的血液与魂源从骑士的背部流下,渗入了地面。冒着烟的火蛇吸收了这些波动后,又开始吐着冒火的舌头。呻吟般的微弱声音,隐约从火焰中传来。

  纽芭……纽芭……

  火神的声音细微得几乎要消失。

  雪芙儿拼命地找到骑士的伤口,想要替他止血,可是她的掌心传来魂源不断流逝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绝望了。她想要找人救他,但这个洞穴太深,根本没有可以垫脚攀上去的地方。在她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所看见的地面上,也是焚烧过后的凄惨状态,她不认为短时间内会有活人过来发现他们。

  雪芙儿咬了咬牙,让骑士趴着,动手清除插在他背上的帆柱碎片。与背脊交错陷入骨头内的碎片,几乎跟木桩一样粗。她只有用骑士一直握着的赛革特之剑,将碎片周围的骨头与肉剔开。

  然而当雪芙儿一碰上刀刃,手上便传来火烫的疼痛。

  雪芙儿慌忙放手,但手指已经因烫伤而刺痛不已了。剑身此刻仍被铁灰色的火焰包围,好似剧烈地燃烧一般。她想扳开骑士的手指去握剑柄,但骑士的手指僵硬,她怎么也扳不开。

  这时雪芙儿发现露出刀茎的剑柄上,缠绕着一条约有拇指粗的甲蛇。甲蛇弯曲的身体像绳子一样将剑与骑士的手缠在一起,它的獠牙则嵌在骑士的手腕上。

  雪芙儿猜想,就是这条甲蛇吸收了骑士的魂源、送入剑里,这让她感到相当不舒服。她迅速地捉住蛇的下颚,打算将它的牙齿拔出来。但那条蛇只是睁着黄玉般的双眼,一动也不动。

  「拜托你!放开他……!」

  雪芙儿哀求着,将手指伸进蛇的下颚。獠牙虽然也伤到了她的手指,但雪芙儿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扳,蛇就忽然松开了。

  蛇已经死了。死后的蛇身一直缠在剑柄上,直到僵硬如石。雪芙儿一根根扳开骑士的手指,让他放下手中的剑,包围波浪剑身的光芒也随之消失。雪芙儿小心地碰触了一下,发现剑身虽然还有热度,不过似乎可以使用了。

  雪芙儿拔掉木桩后,骑士的身体溢出了更大量的鲜血与魂源。就像一把宝剑上的光芒消失一般,包围着骑士的铁灰色光辉也逐渐转淡。雪芙儿脱去上衣绑紧他的伤口,用额侧贴住他,拼命将自己的魂源送过去。

  「雷阁下,雷阁下,你不要死……」

  雪芙儿寻找着骑士的魂源,来到他受伤的「木魂」。她感觉到骑士的灵魂正被黑色的魂源笼罩着:心中不禁一凉。那是魔咒师乔贝尔临死的时候,灵魂所染上的颜色。

  黑雾包围着骑士的灵魂,阻止了雪芙儿送进去的波动。可是骑士的灵魂也正在抵抗,金色的波动在黑雾下忽明忽灭,正试图阻止他的身体继续从伤口流失魂源。那是骑士原本的魂源光芒。雪芙儿于是拼命地去呼唤那道怱明怱灭的光芒。

  突然间,雪芙儿感觉到什么东西缠上了身体,睁开眼睛一看,大惊失色地抬起上半身。

  无数条甲蛇正在两人的身体上爬行。

  「啊——!」

  雪芙儿以为甲蛇正在吸吮骑士的鲜血,于是半疯狂地想要将蛇拨开。可是无论她怎么闪躲,扭动的赤黑色身体仍不断地堆叠上来。蛇群爬进雪芙儿与吉尔达·雷之间,雪芙儿已经看不见骑士的伤口。就算雪芙儿想分开他们,自己也已经被蛇群掩埋,无法动弹了。

  雪芙儿因恐惧与厌恶而毛骨悚然。然而,那低吟般的声音此时却传进了她的耳里:

  啊啊……这就是……悲伤吗?

  啊啊……这就是……憎恨吗?

  啊啊……我宁可……不曾明白……

  深刻又悲哀的波动,莫名地安抚了雪芙儿的魂源。她发现紧紧缠绕着他们的蛇群魂源,也是既安静又微弱。这些流动,画出了一道螺旋聚集在一起,流向同一个方向,但雪芙儿并没有感觉到其中带着任何伤人的敌意。

  细流掠过雪芙儿的身体,雪芙儿感觉到身边的蛇也随着它的经过而死去。蛇群已经释放了最后的魂源,雪芙儿一爬起来,蛇骸便纷纷滑落。

  甲蛇群在吉尔达·雷身上堆起来的小山,就像火团般散放出赤黑色的光芒。蛇群的魂源形成漩涡状流进中心处,流入吉尔达·雷的伤口中,光芒微弱得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雪芙儿来到光芒与魂源的流动处,将小山外侧死去的蛇骸拨开。等雪芙儿拉开最下方的甲蛇之后,伤口已经堵住,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再流出了。

  「雷阁下……!」

  骑士的身体炙热得宛如正在燃烧一般,魂源以异常的速度流窜全身。甲蛇群刚才自行连接了魂源,替骑士疗伤。

  雪芙儿虽然惊讶,但重要的是骑士活下来了。然而,他的魂源仍然十分沉重,上方也仍然覆盖着那团黑雾,而黑雾不只在「木魂」上,甚至已经到达「月魂」与「火魂」了。

  雪芙儿将额侧贴在骑士的胸膛上,靠近他的沉重波动。

  她回想喀鞑靼族的赤剌诃所施的法术,拼了命地想要缓和骑士的痛苦。她将左手放在骑士的脖子,右手贴着他的伤口,用自己的魂源包住骑士的痛楚。那阵疼痛相当剧烈,有如脱缰野马般想要甩开雪芙儿的魂源,但雪芙儿紧紧捉住它,集中心思在自己额头两侧的「月魂」上,不让它摆脱。

  这时,吉尔达·雷微微发出了呻吟。

  「都蓝……」

  雪芙儿的胸口宛如遭到重击,疼得涌出了泪水。

  骑士不得不与拥有弟弟外貌的梅根搏斗,并明显为此感到深沉的痛苦。都蓝骑士与吉尔达·雷之间,感情既好又彼此信赖。当失去了可以说是半个自己的弟弟,吉尔达·雷虽然没有将哀伤表现出来,但他的痛苦应该是无以复加的。而当都蓝骑士竟然因凤旅团的禁咒接上了他人的灵魂,再次出现在兄长面前……

  雪芙儿无法原谅完全没有发现骑士所受的打击,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受苦的自己。

  「都蓝……」

  吉尔达·雷反复呼喊的哀伤呻吟,紧紧掐着雪芙儿的心。骑士到现在仍然做着恶梦。雪芙儿用力将自己的角贴着骑士的额侧,将波动送进他的「月魂」。

  「雷阁下……拜托,别再想了……」

  雪芙儿祈求着,不断将波动送给吉尔达·雷。

  骑士的「月魂」开始迟缓地产生反应,有时候还会呼唤雪芙儿。

  「雪芙儿……」

  骑士像个溺水之人,紧紧抱着雪芙儿。

  「我在这里,雷阁下……吉尔达……」

  雪芙儿也用力地回抱他。

  两人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穿,直接接触的肌肤能够敏锐地传递彼此的魂源。骑士的身体既炽热而又冰冷。炙热的恨意与几乎冻结的悲伤,化成颤抖的波动,流进雪芙儿的身体里。接受了一切的雪芙儿体内,则涌出了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怜爱,同样灌注给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所体会的痛苦、悲哀、憎恶、愤怒……所有的激情都透过「日魂」的波动传递过来。雪芙儿坦露了自己的一切。在阿尔各村的成长过程,措那之死,与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的诀别……这些她不认为自己会让任何人看见的灵魂伤口,也都涌出了波动,与吉尔达·雷的波动相互交叠。

  只有产生同感,才是填补彼此伤口的唯一救赎。两人彼此渴求、手足交缠,恨不能融为一体。

  与骑士激烈的波动产生了剧烈共鸣,雪芙儿的四肢百骸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的额侧又热又麻,虚无漂浮的感觉造访了她。之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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