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凤船之书 第十章 潜入苏贾瓦

  1

  鹬鸟行走在干涸的运河上。屋宅的墙壁斑驳剥落,道路上的石板突起,隙缝内堵着泥沙。通往宫殿之前的两旁小巷内,沙鼠来回穿梭。道路上死状凄惨、无人闻问的尸体上,则聚集着无数苍蝇。

  弥漫的腐臭味令人几欲作呕,雪芙儿拿着头巾的一角掩住口鼻。尽管伊斯替她下了驱赶蚊蝇的咒文,却仍然无法驱除臭味。这就是雪芙儿与吉尔达·雷所犯的罪行所造成的后果。她觉得背上所背负的魔剑重量,就要压垮她的胸口了。

  奎里德将自己的疾风船伪装成货船,让雪芙儿与伊斯乘着它离开多姆奥伊国境,进入卡撒拉上空领域之后,他们便沿着卡撒拉川溯游而上。奎里德说服了麦那的黑衣部队,说明若行经这条空路,就不会遭受里沃军盘查。

  他们从上空便能将利亚纳的荒败看得一清二楚。过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尖塔失去了光泽,有大半都已变得焦黑。聚集着许多贵族城馆的北侧中心,就跟城里许多其他地区一样,烧得残破不堪,甚至看不到一点繁荣城市的影子。

  「这都是暴民烧的,很夸张呢,要说那是即将迁都前的余兴活动吗……反正大家都怀疑彼此是百疾,自相残杀才变得如此。」库比亚多说道。就连黑衣部队的士兵们也因想起当时的情景而脸色一暗。

  周围的绿洲也都起了极大变化。宫殿北侧形成的水池旁,沙柳茂密丛生,成了鹬与其他水鸟的乐园。曾是皇帝猎场的绿地成了百疾川的河道,似乎已连通了那个水池。然而四周没有任何人烟。看到比水鸟还大的物体移动时雪芙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头鹿,看来应是从猎场逃出来的。

  「那座池的下方,曾是百疾干涸的水井,我之前被扔下去过。想要潜水下去调查,就算是魔法师也有困难。」

  伊斯说道:「听雪英儿的说法,似乎还有另一个水窟。我们先从那里开始调查吧。」

  于是众人在百疾川南岸的沙漠登陆,进入利亚纳。庄园地区已经荒芜,只剩艾尔川少许的水在水道上淤积,成了蚊蝇滋生的地方。遗留下来的建筑物与农耕器具上方,也盖了一层沙漠吹来的风沙。尽管如此光是看不见曝尸这点,就比市街好多了。黑衣士兵不禁感到疑惑。

  「留在利亚纳染上热病的人,应该会为了觅食流窜到庄园来。但死后不可能埋了自己吧……」

  「或许是雷阁下与米莉蒂安来了,并且治好了他们。」

  雪芙儿怀抱一丝希望。她亟欲找到证据能证明吉尔达·雷遵守自己的承诺,回到利亚纳来帮助人民。

  「那么,幸存者说不定跑到哪里去躲起来了?」

  阿札破环顾四周说道,连塔欧与库比亚多都小心戒备着。奎里德说:「就算如此好了,他们看见疾风船不可能会不出来。所以我敢打赌,那些人也加入吉尔达·雷率领的军队了。」

  尽管之前差点没命而显得有些憔悴,但奎里德的洞悉能力与决断力看起来并没有衰退。尽管雪芙儿能重回利亚纳也是拜他的决断力所赐,但就算只剩她一个人,她也要相信吉尔达·雷到最后一刻。

  吹拂过空荡街道的风声,听起来有如幽魂正在啜泣,正像小宝曾说过的百朗传说。「卡尔加」与黑衣部队以奎里德为中心,前后左右提高警戒,走进了猎场。

  猎场的栅栏已经倾倒而毫无用处了。几乎所有树木都枯成红褐色,一行人踩在已经枯死的草皮上,苍蝇像烟尘般成群飞起。只有面对百疾川的方向,还剩一些残存着绿叶的树木。雪芙儿记得另一个水窟也在那附近。

  「那里有个洞穴喔,就是它吗?」库比亚多发现了一个开口。

  可是四方形的水窟中堆着倒塌的树木,周围的石墙也跟着毁损。阿札破摸了摸下巴。

  「太糟了。我们留在首都的那阵子,还为了还原水道而四处调查了一番。这里我们也来过,那时还没有这么凄惨,现在却根本没办法恢复。再说就连沙漠里的那口井就这么放了几百年,也没见石墙渗水,坚固得很啊……」

  雪芙儿从边缘往下看,只见底部堆积着枯叶与沙石,通过洞穴的水道几乎就要被埋在下方了。刻着百疾像的浮雕在倒塌树木阴影的后方,看不清楚。于是雪芙儿沿着倒下的树木爬下去,结果看到曾有着百疾像的那面墙壁已经被削毁了。

  「这里曾经有月虎百疾的浮雕。雷阁下把魔剑插进百疾口中,卡莎伯爵夫人则咏唱古代咒文……」

  伊斯触摸石墙说道:「此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魔力。那座雕像恐怕就是咒文的封印,百疾的魔力也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此外就是有人破坏了雕像。」

  「是谁……」雪芙儿觉得自己的魂源瞬间颓丧了。因为她原本期待只要伊斯能在这里咏唱咒文,或许百朗的诅咒就能恢复原状了。

  「可能是留在城里发狂的人吧。」

  库比亚多才开口猜测,奎里德便打断了他:「不对,应该是某个不愿百疾魔力再度被封印的人。」

  奎里德同情地看着雪芙儿,让她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雷阁下破坏了雕像?」

  「在他有回到利亚纳的状况下。假设他……已经变成百疾,就不是原来那个吉尔达·雷了。说不定因为他已经发狂,所以才没有回去找你。」

  鲜少开口的塔欧问道:「那种像野兽一样的百疾,能够率领一整支军队吗?」

  「那个所谓的军队,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发狂的人的集合。」

  阿札破说完,而奎里德看似谨慎地挑选了要说的话:「我在利亚纳看见袭击人们的热病时,也认为百疾就是野兽。可是当我自己染上诅咒时,感觉到的又跟失去理智不一样。那是……成为百疾感觉到的是快乐,所以想咬其他人,是为了让他们跟自己一样快乐,或许只有那样做,才不会有罪恶感。」

  「如果吉尔也这样的话……」阿札破开口,看着雪芙儿再说了一遍。

  「如果那群百疾也是以那种想法挥军前进的话,那么在他们将里沃的人们……将世上的人们都变成百疾之前,绝不会停手对不对?」

  雪芙儿浑身颤抖。她回想百疾的诅咒进入自己魂源时的状况,便明白奎里德所形容的心境。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灌了一整桶冰块。

  如果只是热病,那么就算付出生命她也要想办法治好。可是如果是连人心都能改变的诅咒呢?如果就算变了,本人却一点都没有自觉的话……如果他们根本不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如果那铁灰色的魂源最终吞噬了骑士全部的灵魂呢……

  伊斯说道:「所以我们非得阻止这件事不可。」

  「怎么做?接下来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

  「借助里沃军的力量,战胜百疾军队。」

  听见伊斯这番话的黑衣士兵们意志出现了动摇。奎里德虽然也挑起单边眉毛,却看见伊斯坚定的视线,于是回头向雪芙儿确认。

  雪芙儿强自压抑自己的不安,清楚地说道:「雷阁下说过,他要回利亚纳找里沃的魔法师,请他们帮忙一同解开诅咒。既然他还没完成,我就必须代他做好这件事。」

  2

  雪芙儿决定就算只剩她与伊斯,两人也要沿着陆路前往苏贾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中途便能遇到吉尔达·雷。

  可是奎里德却说:「你那么做,半途就会变成百疾的粮食了。别说要遇到吉尔达·雷了,反倒还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要去苏贾瓦,就搭疾风船从西边绕进南部的属国,那里有路能够潜入南城。从我的祖国帝亚曼堤纳的风港进去,路我倒是熟得很。」

  奎里德看来是决心要遵守承诺尊重雪芙儿的决定了。让出身北国的伊斯横越沙漠,的确太过严苛。如果让他不断消耗体力的话,就算他是个再怎么优秀的魔法师也自身难保,更遑论拯救热病患者了。

  「那请曼斯顿将军暂时回到『东域』或『东海关』,将护送两人的工作交给部下执行。」

  黑衣部队想要阻止身为将军的奎里德亲自涉险,不过被奎里德拒绝了。

  「模哲·麦那将军应该命令过你们要尊重我的策略。如果将百疾军队置之不理,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找上我军。如今帝国参事会积弱不振,我们就卖里沃一个人情,让他们见识我们的实力。这也是对未来的布局。我们还能顺便煽动南域的各属国起兵叛变。」

  身为参谋的直觉,也说明了这个战略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巨大赌注。

  疾风船于是从利亚纳起飞,沿着百疾川上空往西绕道,在接近「红色平原」处又转弯之后,自称是帝亚曼堤纳的货船,降落在属国碧玛的风港。如今碧玛已经被查波罗杰将军的「南部哨戒军」占领。登陆后的奎田一德在敌人疑窦之前,便迅速地买通了风港管理官,透过对方与曼司·查波罗杰取得联系。

  不出奎里德所料,曼司完全不排斥与奎里德携手合作。或者该说他当初虽然乘势而起反抗里沃帝国,但光靠独占「赛革特之钢」能否与帝国参事会相互抗衡,他已经开始失去信心与豪气了。所以他打算与占领「东域」及「东海关」的属国军团结盟,就像过去一样仰仗奎里德的才智。

  「曼司,我打算也让帝亚曼堤纳独立。」

  奎里德巧妙地用话去套查波罗杰的想法,也想好前往帝亚曼堤纳的方法了。他成功地让曼司期待若能使距离南都苏贾瓦最近的帝亚曼堤纳起兵叛乱,帝国军追击「南部哨戒军」与「东域」的兵力就会减少。

  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奎里德就让已被得知原属里沃空军的疾风船从碧玛返回「东域」,查波罗杰则安排了另一艘船让他们搭乘,这艘船是自哥塔希利带河开往帝亚曼堤纳的欧毕籍货船。欧毕虽然是碧玛的邻国,现在仍直接归里沃管辖,所以不如借道同为属国的帝亚曼堤纳还容易得多。

  库比亚多的黑檀色皮肤正是碧玛人的特征,塔欧也是生长在欧毕的人民,扮作普通乘客丝毫不突兀,因此一行人乔装成商家并随意搬了一些货物上船,水手们也没有加以怀疑。奎里德命令要回「东域」的空军:「把我的话转告给模哲·麦那阁下,请他在『东海关』静候,一旦看见我发的烽火,便进攻苏贾瓦。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就不需要援助,会自行脱困了吧。」

  于是五名黑衣部队士兵与三名「卡尔加」队员、雪芙儿及伊斯等一行人便进入帝亚曼堤纳港,之后转搭帝亚曼堤纳籍的客货两用船。船舱是一间大房间,尽管没有定期船那么舒适,但是是一艘拥有三根帆柱与八张帆的快船。

  前往苏贾瓦的乘客几乎都是商人,彼此交谈着打听来的百疾南下的传闻。

  「总有一天热病也会在苏贾瓦传开。在那之前,还是携家带眷搬到别处比较好吧。」

  「据说『银色天女军』会比热病还要先打进去喔。好像也有人说就是他们在散播热病。」

  奎里德才起个话头,商人们就滔滔不绝地提供了许多情报。

  「我也有听说!他们好像从海军手上夺下军舰了!」

  「就算如此,帝国军也不会输啦。希科蓝济带河上,从苏贾瓦一路数百里的河面都是帝国海军的军舰喔,简直是铜墙铁壁。」

  「可是运送王族财产离开的船只不断地从河口开出来,往后还是别去苏贾瓦,改到帝亚曼堤纳去做生意比较好吧。」

  一旦苏贾瓦沦陷,受到里沃王族支配的帝亚曼堤纳就会成为第二个百朗……这对奎里德而言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想法。尽管祖国的王位已经被夺,但他无法忍受无罪的同胞被灭绝。

  「这个世道还带着那么漂亮的夫人或女儿到苏贾瓦去,很危险喔。」

  听到这番忠告,奎里德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伊斯容颜白皙且五官端正,只要罩着斗篷一言不发,乍看之下的确很像女性;此外雪芙儿的年纪就算当奎里德的女儿也不奇怪,因此两人似乎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毕竟苏贾瓦应该已经发出了叛国贼曼斯顿的肖像,如果带着妻女反而比较容易被忽略,这点奎里德也算到了。最引人注目的是阿札破的纹面刺青,因此他得在皮肤上涂上与库比亚多相同的黑檀色颜料。这两人假扮成来自碧玛的兄弟,塔欧与黑衣士兵则乔装成其他乘客分头搭上船。

  按照计划只要客货船一抵达苏贾瓦,众人就在旅店会合。

  然而,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

  雪芙儿每天都在甲板上舒缓晕船症状。现在天空正下着小雨,只有几个跟雪芙儿一样不擅长搭船的人待在外头。

  据说明天就会到达苏贾瓦了。除了迫不及待之外,她也同样感到紧张。明明还是大白天,天色却因为灰黑的厚重云朵而显得阴暗,令人对未来厌到更加不安。

  「本船要返回帝亚曼堤纳,请各位回到船舱里!」

  「要回去?为什么?」佯装若无其事在一段距离外看守的阿札破开口反问。

  只见一名水手急忙松开帆索,同时回答:「苏贾瓦受到攻击了,太靠近会被波及啊!」

  雪芙儿不假思索地将身体探出船舷想要看清楚前方,却在蒙胧的雨势中什么都看不见。到达苏贾瓦的不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心至今所费的心力全都要化为乌有了。她在阿札破的眼神示意下走进船舱,只见乘客们全都聚集在舷窗旁骚动不已。

  「那不是火吗?你们看,还有火光!」

  奎里德站在人群中心,突然这么大声喊叫。

  「别开玩笑了,我的财产还放在苏贾瓦的仓库里呢!我就是来搬财产的,怎么可以空手而回!」

  闻言库比亚多也拍了拍阿札破的肩膀。「我们兄弟俩也一样!到底是谁决定要回头的?」

  阿札破也提高音量喳呼,察觉的黑衣士兵们也以一副商人口吻接着说。

  「我是来接走家人的。无论如何我都得在苏贾瓦下船啊!」

  「没错,说得是!」

  虽然真正的商人中有几个也表示赞同,但大半的人还是相当害怕。

  「可是,万一真的发生战争……」

  「就算受到炮击,南都也没那么快就沦陷!敌人应该是从北方攻击,我们可以不开进港口,在靠近城的地方下船就好!」

  奎里德迅速说道:「我去把大家的意见告诉船长!」

  说完他就率先往船尾甲板走去,「卡尔加」与黑衣部队则假装被他说服,也随后跟上。塔欧跟另两名黑衣队员留在船舱里挡住其他乘客的出入口:雪芙儿及伊斯预料到可能会有暴动,暂时到角落避一下。

  奎里德与阿札破推回正想阻止众人的水手,登上了船尾甲板。

  「很抱歉,不过可以请你们不要返航吗?」

  「南都的灯塔发出了避难信号,为了我们的货物与生命安全……」

  船长才在回话,库比亚多便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奎里德上前按住震惊之余不敢妄动的船长,低声说道:「乘客也全是我们的人质了。如果你不按照预定行程开到苏贾瓦,我想货物与生命安全可能更加不保……」

  水手们才想反击,黑衣队员们却无声无息地反扭住水手们的手臂,瞬间制伏了他们。阿札破与黑衣队员们都拔出预先藏起的短刀,抵着水手们。阿札破的短刀还是一把几乎有手掌那么宽的半月刀。

  「如果你们不乖乖听话,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阿札破笑着开口威胁,露出一口森然白牙。船长只能默默地点点头,重新转回船舵。

  3

  「银色天女」军的舰队在苏贾瓦东北十里外的水上发动攻击。

  无论里沃海军对己方的驱逐舰火力多么引以为豪,十里仍是炮弹无法到达的距离。也因此,里沃海军的防卫线在更前方就拉起了。

  萨亚雷另有对策,从沃巴拉港沿希科蓝济带河而下的这段期间,他们一路抢夺渔村和小港口里的小舟,在这些船上全都绑上充当气囊的木桶或革袋,施加魔法阵,让这些船成为临时的疾风船,而且数量多达上百艘。

  尽管名为疾风船,也不是能载送炮台与大量士兵的军舰。只能承载四、五人,勉强漂浮半刻左右,而且搭乘的人当中还有一名连士兵都不算,而是拿来做为船的「动力」。吉尔达·雷搭乘奥拉疾风船时,气囊中燃烧着培养出来的大量霉菌的魂源;如今萨亚雷所施展的却是燃烧人类魂源帮助船只飞行的魔法阵。成为「动力」的士兵当然会死。然而百疾的士兵们为了天女都心甘情愿搭上死亡之船。萨亚雷则透过吉尔达·雷将这些命令传达给全军通晓。上百名百疾士兵配合吉尔达·雷的指令,活生生地钻进即将夺走他们魂源的木桶或革袋中。

  天女咏唱咒文之后,小舟一艘接一艘从水面上浮起来。每艘小舟都以原来便具备的垂直帆柱与帆来推进,船只的飞行力至少足以到达苏贾瓦的上空,但它们却缺乏疾风船必备的水平帆柱和帆,所以虽然这些船摇摇晃晃地飞往南边,却无法闪躲里沃军的攻击,更无法回头。

  尽管吉尔达·雷明知他会看见相当惨烈的光景,却无法不拿起望远镜确认。察觉到突袭行动的海军一齐从带河上进行炮击,低空飞行的小舟被击落,百疾士兵就像风中枯叶般纷纷坠下。然而,这些死亡小舟所运送的武器其实是「诅咒」:百疾士兵们从落下的地方开始作战。他们尽管手足俱断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心三思为了天女啃咬敌人,增加百疾的同伴。于是原本打算杀了他们的里沃军之中,已经出现一些攻击同袍的人了。

  运气好一点抵达苏贾瓦的小舟,在登陆前百疾兵们就纷纷跳下船。他们越过守护南都的高大石墙与幽深壕沟,将诅咒落在防守士兵与一般居民身上。

  里沃海军最后总算离开防卫线上前迎战了。不过「银色天女」军的舰队也会尽量靠近里沃军,对他们的炮击还以颜色,直到他们用尽炮弹火药,击沉最后一艘船舰为止。

  帝国军的动作太慢了。如果在萨亚雷备好死亡小舟之前,帝国军就对萨亚雷的舰队进行总攻击,那么「银色天女」军一定会大举崩溃。但帝国太过害怕热病只想要防守,做出了错误判断。

  「你还有空闲看热闹吗?快点宣布出发了。」

  萨亚雷沙哑的声音让吉尔达·雷回过神。他苍白冰冷的手碰触了吉尔达·雷的脖子,直接传来他的魂源。百疾的主要部队已经成功登陆,如海啸般涌向苏贾瓦。

  守护天女轿子的近卫队与吉尔达·雷随后跟上。眼前银发少女的双颊因为战争的兴奋而染红,她青灰色的双眸也燃烧着残酷的喜悦。吉尔达·雷渴望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少女正在求救的灵魂,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他的确曾经看过一次。那时,少女的灵魂趁萨亚雷睡着时出现了。

  为了让死亡小舟飞行,萨亚雷耗去了不少魔力,吉尔达·雷必须在下次天女睡着之际,确认少女的灵魂是否会再度出现。

  4

  「港口进不去!我们无法再往前进了!」客货船的船长终于忍不住喊道。

  苏贾瓦的河口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逃出来避难的商船与客船,雪芙儿搭乘的船打算沿着带河西岸往北逆行,却卡在其间动弹不得。

  「让开让开!你们没看见信号灯吗!」

  「别挡路!要撞上了!」

  成群结队想要南下的船只们,对着极少数想要进港的船只怒吼,抢占水面上仅剩不多的空间,谁也不让谁。每艘船上的水夫都胀红着脸急如星火,想要早一刻离开南都。

  「我知道了,那么停在这里就好。把能上岸的小船让给我们。」

  雪芙儿一行人在怒吼与骂声中放下小船搭了上去。天空下着小雨,没多久全身便淋湿了。就连有些赞成前往苏贾瓦的商人们也畏于奎里德他们表现出来的严肃态度,不敢说要跟着同行。

  黑衣部队划起船桨时,客货船上的水手们纷纷大声喊着自己受到威胁了,但其他船上的水手们根本没空搭理他们。这是因为帆柱林立的河面另一边不断传来轰隆的炮击声,风送来了混着雨水的硝烟味道。

  小舟惊险穿梭在大型船只的夹缝中,逐渐靠近码头。尽管名为码头,该处也位于河口最南端,从这里一眼望去能将军舰行列尽收眼底。只见炮击是在大片帆柱聚集处更北边的前线所发生,后防的军舰则被迫要专心管制港口的进出。

  一名站在小型船舰舷侧的海军将领,看见雪芙儿等人后质问道:「你们现在还打算进入城里吗?」

  雪芙儿浑身僵硬低下头,不过奎里德等人倒是丝毫不显露出心虚的样子。一名黑衣队员抬起头说道:「我们是来接走家人的。也有人全部家当都留在城里。请让我们通过,之后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黑衣队员身为麦那家的密探,总能让自己的书谈举动变得毫不显眼。他们不像奎里德等人一样拥有明显的外貌特征,也明白如何交谈才能不让他人记住,因此由这些黑衣队员负责应对十分妥当。然而,他们一行人的披风下都带着武器,而雪芙儿的行李中也藏着魔剑,万一被发现将会启人疑窦,这让雪芙儿紧张得不得了。

  「你们不怕热病吗?」

  雪芙儿听见将领说的话大吃一惊。库比亚多也多瞄了他几眼。

  「热病已经进入苏贾瓦了?」

  将领顿了半晌,才开口回答。「不,还没有。帝国军正在驱逐自称『银色天女军』的乱民。戒严令没多久应该就能解除了。」

  大概不愿意他们再问下去,将领指引他们小船的通道。等他们往前一段距离之后,奎里德才低声说道:「他没有说真话。看来帝国军是陷入苦战了。」

  苏贾瓦四周都是沼泽地,雨季时水位会上升的苏贾瓦川将栈桥也泡在水里。众人如今就连内衣都被雨淋湿了,登陆之后也像走在浅滩里一样,鞋子全都进了水。脚下是铺好的木板道路,库比亚多一度踩空,膝盖以下都陷进泥沼内。

  「可恶!真是不吉利!」

  不过随着众人越来越接近街道,就发现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市门前设置了检查哨,打算避难的人们在泡了水的街道中大排长龙,卫兵们为了控制场面精神紧绷。

  「发烧的人不准过去!快回家!」

  一对夫妇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婴儿,遭到卫兵的驱赶后悄悄离去,在他们身后等待的人闻言都纷纷让开一大步。

  「你受伤了吧!这可不能让你上船,回去!」

  无法通过检查哨的人们纷纷显露出绝望的神情。可是雪芙儿等人只是把对海军将领说的理由再重复一遍,卫兵就轻易放行了。阿札破说道:「要出城比进城还要困难啊。」

  「看来热病已经发生了。」

  雪芙儿也认同伊斯的说法。她才想迈开脚步,奎里德便拉住她的手制止她。

  「喂,你上哪儿去?」

  「去解开刚刚那孩子的诅咒。」

  雪芙儿看见那小孩的『水魂』正在被百疾的波动侵蚀着。奎里德有点迟疑地蹙起眉。

  「等一下,我们应该要先去见皇帝的魔法师们吧。」

  「如果对眼前命在旦夕的人见死不救,我就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雪芙儿说得对。」

  伊斯说完,奎里德便放弃阻止,给了其他人信号,让众人随雪芙儿跟上那一家人走进小路中。

  5

  伊斯必须用上咒文才有办法放松婴儿父母的戒心。他们是在港口市场卖菜的一对年轻夫妻,现在人心惶惶,他们也不做生意了。不只是蔬菜店,整个市场都遭到封锁。尽管雪芙儿等人一个接一个地挤进狭窄的蔬菜店后方,却没有任何路人经过并起疑。雪芙儿与伊斯用针把百疾的诅咒逼出之后,婴儿便安稳地睡着了。年轻夫妇跟着放下了戒心,开始告诉众人苏贾瓦发生的事情。

  「身上有灰色斑纹像老虎一样的人们从空中降落,而他们的疾风船坠毁在街上……不分士兵或居民都遭到攻击。虽然守备队消灭了其中大部分的人,但我这孩子差点被一个诡异的男人夺走。我们只不过稍微不注意……市场的其他朋友很快帮我们抢回来了,但那个人却用长了斑的手抓伤了这个孩子。」

  那个男人虽然被守备队带走了,但不只这名婴儿,连帮忙抢孩子的人们也都纷纷得了热病。

  「光是抓伤就会受到诅咒,百疾的魔力似乎增强了。」

  伊斯低声说道,雪芙儿也感到毛骨悚然。奎里德问那名年轻爸爸:「发烧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被守备队带走了,只有这样……也就是会把他们关在某个地方,放任不管到死。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也会攻击别人……所以我们才想带着这孩子离开城里……」年轻父亲用拳头抵着前额。

  母亲嘶喊地说:「拜托你们别对任何人说这孩子得了热病!万一被知道的话,我的孩子就会……」

  「请您放心。他已经好了……」雪芙儿虽然出言安慰,但卖菜夫妇的恐惧却非比寻常。

  此时前门突然传来敲打声,众人心下一惊,只听得外面传来男人的叫唤。

  「太太,我是隔壁的亚奇。可以分我一点蔬菜吗?」

  母亲松了一口气回答:「亚奇先生,您等我一下。虽然我没什么好东西了……」

  父亲迅速地把芋头跟萝卜塞进笼子里,打开一条门缝,此时四个男人顺势推开他闯了进来。看起来像亚奇的男子留着一口黑白参差的胡子,除了他之外的男人都是穿着锁子甲的士兵。

  「你们有客人?军队有事要找你们喔。」亚奇一脸若无其事地笑着,夫妇俩却一脸惨白。

  士兵开口:「检查哨好像很在意你们。这些人是谁?」

  奎里德显得很冷静。「我们是商人,来这边询问可以住宿的地方,您有疑惑可以去问检查哨。」

  「不行!你们一起来。」士兵们拉起夫妇俩,也从摇篮中抓起孩子。

  「住手!」雪芙儿不由得想阻止,却被士兵推开。小婴儿像着火一样大哭起来。阿札破反手箝住士兵,其他士兵见状将阿札破团团围住:「你想反抗我们吗!」

  「不敢。」阿札破轻声回答,松开士兵的手,然而被他箝制的其中一名士兵的手擦过了阿札破的脸,阿札破脸上的颜料被抹掉,士兵察觉他脸上的刺青。

  「百疾!这家伙是百疾!」士兵们脸色大变后退几步,吹了一声哨子。阿札破啧了一声,奎里德在同一时间对黑衣队员们发出暗示。黑衣队员击中四名士兵的心窝放倒他们。雪芙儿把小孩塞进吓得不敢动弹的夫妇怀里,迅速背起松开的魔剑。只是众人来到屋外后,听见哨声的另一队士兵便已经赶来。

  「走这里!」在奎里德的指示下,众人逃向警戒最松懈的右手边,但菜贩一家却慢了一步。听见夫妇俩被抓住的惊叫声,雪芙儿不禁停下脚步。「我们俩束手就擒好了。这么一来或许能早点跟魔法师们见面。你们先逃吧。」

  伊斯同意雪芙儿的建议。奎里德只犹豫了一下。「我明白了。我们会先躲起来收集情报,掌握你们在哪里,一旦要离开这里一定会去接你们。」

  「小心点!」库比亚多回头说完后,雪芙儿与伊斯点了点头,双双站上前挡住追兵。

  「我们不是可疑人物,是来帮忙治疗热病的魔法师。」

  伊斯说完,追兵的带头者也放慢了脚步。但下一瞬间,那名士兵便伸出双手,分别箝住两人的脖子。士兵的手指宛如钳子般力道强劲,让雪芙儿几乎无法呼吸。那力道大得可怕,令她觉得对方随时要折断她的颈骨了。但在伊斯开始咏唱「遮蔽咒文」之后,士兵的手就放松了。此时几道影子笼罩在跪地的士兵与不断呛咳的雪芙儿头上,下一瞬间便跳过她在她背后着地。雪芙儿回过头,只见其他士兵经过雪芙儿等人,或者该说跳过他们,跑去追赶奎里德。士兵们以人类不可能办到的高度跳跃而起,瞬间便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处。最可怕的就是他们一句话都不说。抓住夫妇的士兵虽然也因为伊斯的咒文而松手,但却面无表情相当诡异,只是伸出双手,想要再度抓住夫妇。夫妻俩吓得抱着彼此,双腿瘫软。

  伊斯咏唱咒文,同时伸手去摸士兵的额头。在雪芙儿看来,士兵的魂源也以异常的高速流窜全身。

  「雪芙儿,这些人的魂源不太寻常。他们有两个『木魂』!」

  士兵的背脊撑起锁子甲,看起来就像长了瘤一样隆起——一碰触就能察觉那非常炽热且搏动得相当剧烈。伊斯说出了可怕的事实:「这不是人类的灵魂!他接收了牛的灵魂……」

  「雪芙儿·阿尔各?」

  有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呼唤她。只见看似是守备队队长的男子披着红色披风,带领士兵靠近他们。虽然脸上有大半都是凄惨的伤疤,改变之大令人几乎认不得,但铜色的头发与浮现嘲弄般笑意的绿色双眼,却唤起了她的回忆:「莱谬·叶慈先生?」

  「我真想不到能这么快就遇见你。」

  士兵们将雪芙儿一众团团包围。莱谬低头看着刚才倒地的士兵,表情因憎恨而扭曲得不像原来的他。

  「吉尔达·雷在哪里?」

  6

  奎里德等人与三名守卫陷入了苦战。

  这些人跟进入蔬菜店的士兵们完全不同。每一个人都像结合了阿札破剑术与超越塔欧臂力的练家子,而且还加上胜过库比亚多的敏捷。黑衣队员才要砍中他们,就被他们打飞到墙上。士兵们一剑砍向黑衣队员翻滚了一圈的身体,当场鲜血四溅。

  对方用剑便能将塔欧挥下的战槌击落,让塔欧大惊。虽然士兵的剑也断了,但他却不当一回事地缠住塔欧将短剑打向他的锁子甲,只听见塔欧身上发出令人讨厌的肋骨断裂声。库比亚多的剑被对方单手挡开,轻盈的身体就像小狗一样滚倒在地。阿札破与其中一人激烈互击,却逐渐被逼退。士兵的剑法相当杂乱无章,但挥剑的速度非比寻常。阿札破肩膀、手臂上所受的伤越来越多,血水与汗水逐渐让手与剑柄变得湿黏。

  奎里德察觉倒地的黑衣队员的血不断扩散开来,手上忙着与士兵交战,也一边寻找逃脱方式。然而士兵的攻击毫无破绽,光是接下一击就让他双手发麻,渐渐被逼到了墙角。相对之下士兵仍能一息不乱,奎里德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召唤伙伴的笛声又在各处不断响起。塔欧的战槌被敌人握住手柄,正在彼此争夺。塔欧拥有一身能抬起战马的蛮力,却受到体型不大的士兵压制,战槌击中塔欧的膝盖。库比亚多头上流着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巷子另一头又出现敌人援军,奎里德只觉万事休矣。

  然而现身的男人们却砍向了守备士兵。三三两两赶来的伙伴们朝士兵扔出网子,网子缠住士兵的头和手臂,让他们动弹不得。接着他们迅速掷出点着火的灯台,守备兵们在瞬间就被火焰团团包围。因为网子上面部已浸了油。

  「往这里!快逃!」

  奎里德把握瞬间的机会,与三名「卡尔加」逃离死亡之地。为他们带路的男子在巷子里穿梭,来到死巷后攀爬挂在墙上的绳梯。奎里德一行人跟上去,只见墙壁的另一头是一间破屋。殿后的男人将绳梯拉起,众人从破败的窗户潜入破屋,暂时屏气凝神隐藏气息。

  哨子与守备士兵来回奔走的脚步声又持续了一小阵子,然后渐渐远离。

  「真危险,我叫塔布,你们呢?」

  帮助他们的男人说道。奎里德近距离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们,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眼前的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了灰色的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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