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末日的

  在房间里休息片刻后,大厨薙野打内线通知我,晚餐时间到了。

  打开食堂门的刹那,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餐桌上散乱不堪,好像被狂风扫过一般。我摆回去的桌巾,像个筋疲力竭的幽灵般横躺在地。应该排成一列的烛台,不但没了蜡烛,遗被推到墙角翻倒。桌巾被掀掉的地方,用粉笔画着文字和图形,那些文字却出乎意料地整齐,与整个餐厅的混乱形成矛盾的印象。餐桌上散落着先前看到的终端器材,而先前看到的皮箱也仍然开着大口放在一边。

  榎野坐在一片混乱的房间中央,他的椅子不知为何朝着窗口,榎野兀自凝视着窗外的雨。

  「榎野。」

  「哦,克里斯。」榎野听到我的声音回头,「还没到预定的时间。」

  「不是,已经到晚餐的时间了。」

  「是吗?」

  「怎么弄得这么乱?……」

  我问道,但榎野没作声。

  「朝木老板和薙野叔看到会生气的。」

  「无所谓。」

  「怎么……真是说不听呀。」

  我开始整理榎野丢在桌上的东西。我喜欢收拾,那种把混沌化解开来的感觉,与「推理」的乐趣有些相似。把一切整齐排出来、一一说明,细细收好,完整收尾……

  「榎野,来帮我。」

  「……好吧。」

  榎野乖巧地也开始整理身边的东西,相当地顺从。

  此时,薙野端着盘子走进食堂。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薙野一见到食堂就大嚷起来。

  「哦,呃,没事。」我慌张地说。「我马上整理。」

  「你们想把我的食堂拆了吗!」

  「那个……是这样的。」

  「没整理好别想吃饭!」

  「是!」

  我赶紧继续整理。

  「对客人太没礼貌了吧。这算是本镇的习惯吗?」榎野说。还好薙野似乎没有听见。我叫榎野闭嘴,好不容易才勉强收拾好。

  没多久,桌上摆出四人份的料理,应该是检阅局三人和我的份吧。但大盘装的野菜通心面堆成了一座小山,令人怀疑是不是把人数搞错了。

  时间正好是晚间六点。

  我拿着盘子,特意坐到离榎野较远的位置。因为若是我坐在他身边,让检阅官们看到我找他说话,也许不太好。榎野似乎一点也没在意,默默地吃着通心面。

  隔了一会儿,出外搜查的两名检阅官都回来了。

  「无头尸体真不错。」

  墨镜检阅官咧着嘴笑着走进食堂,双脚彷佛跳着舞步般走到榎野身边。那个高龄检阅官紧抿着嘴紧跟在后,他们的黑西装阴沉至极,颇有令观者心情消沉的效果。他们手上拿着小型液晶终端机器,好像用它来保存搜查情报。回想起来,榎野的皮箱里也有个同样的机器。

  「一转过街角,我就听到摇滚乐了。不过,只在我脑袋里罢了。」

  「闭嘴,汐间。不要老是只会说废话。」白发男不耐烦地斥声道。「你这小伙子,分不清场合吗?面前坐的是榎野大人啊。」

  「对不起嘛。嘿嘿。」

  他毫无顾忌地把餐桌椅子拉开,坐在榎野面前。总之,这个墨镜男叫作汐间,另一位白发男应该是叫真住。两人对榎野的态度冷热有别,对榎野的礼节也有差距。

  「榎野大人,我们回来了。」

  真住深深低头鞠躬说。

  「这什么玩意儿?」汐间把墨镜轻推到头顶上,看着眼前的通心面。「这东西看起来真难吃……榎野大人,我劝你最好别吃。上面也有规定,叫我们别吃没经过检查的食物。」

  「要验毒的话,我先做了。」榎野嘴里衔着叉子说。

  「这不是榎野大人该做的事。」白发男规劝道。

  「算了,就算不好吃,也不像有毒。吃吧。」

  「没那么多时间,现在是报告的时间。」

  「一边吃一边报告不是挺好?真住兄。」

  「哼……」

  「不吃吗?」

  「我们不在榎野大人面前吃。」

  真住推开眼前的盘子。

  「那,要开始报告了吗?」

  汐间单手操作终端机说道。

  「移到房间去说明比较好吧?」

  「不用,」榎野说,「就开始吧。」

  「了解。」汐间把手边终端机的耳机塞进耳朵,「哦,对了,有件事我有点介意。那个小小外国人是谁?」

  他伸伸下巴,指向我。

  我愣在现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吃我的通心面。

  「他是住在这里的旅客。」

  真住说:「要不要请他出去?」

  「太浪费时间了。」榎野不假思索地说。

  「但是会不会造成职务上的阻碍……」

  真住提出异议,但汐间表现出赞同的态度。

  「算了,他看起来好像听不懂日语。而且根据检阅局的调查,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外国人参与。」

  「镇民们传说的金发少年,就是指他吗?」真住恍然大悟道。

  「他是几天前才来到镇上的外人,应该跟几年前就开始的事件不相关。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不能出现『情报外泄』这种字眼。对吧?」

  看来我安全过关了,我在心里吐了一口气,然后勉力做出听不懂、没表情的样子。

  「反正阻碍调查的东西,只要铲除就行了。」

  最后汐间补上的这句话,令我心中抖了一下。

  检阅官果然不是好惹的…

  「榎野大人,真的可以在这里进行吗?」

  「当然。」

  「那么,首先,我们先说明杀人案的部分。」汐间说着露出讪笑。「检阅局掌握的杀人案只有七件,实际上数量要大得多。已确定的只是寥寥可数。所有死者都是断头的状态被发现,分为只发现躯体的案例和只发现头颅的案例。死因皆不明。七件中有五件的被害者为男性,两件是女性,年龄老少都有,没有共通点。」

  「有共通点,他们都是大人。」榎野插入说。「未成年人不会成为被害者。」

  「唔……您说得没错,真是一针见血。说起来,全体都被断头这一点,也可以算是特征吧,哦,还有,据说他们都是鬼魂的目击者。被杀的几天前,很多被害者都目击鬼魂而引起纷扰。关于这个鬼魂的真实面貌,目前还没掌握。不过,可能是凶手的恶作剧吧。」

  「关于鬼魂的部分,我等一下再补充。」真住说道。

  「明白。那么我们继续。检阅局方面只确认了一具尸体。大约在四个多月前,有位镇民向警察报案,检阅官佯装成警官前去收回尸体。附带说明,虽然说是尸体,但回收的只有头部。原本被发现时就只剩头颅了。这个可怜的男子,今年二十五岁,在一家穷困的小工厂做小零件。他的头被锐利的刃器切断,躯体部分行踪不明。死因不明。后脑有被敲击的痕迹,是致命伤的可能性很高。杀人现场不明。发现地点在河边沙地。据推测是从河川上游流下来的。上游有森林,被害者名字叫……钏枝。」

  「跟红印有没有关系?」

  「没有。其他已掌握的六件中,只有一件的家屋被漆上红印。红印与杀人案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连结。」

  「对于钏枝这个男子,还有没有其他讯息?」

  「有个跟钏枝有关的人,遭遇到奇妙的体验。」汐间操作着终端机。「这个被害的男子钏枝,曾经跟自称自警队成员之一,以及工厂的同事说过话……」

  汐间开始说明钏枝的背景。

  有个女子双眼受伤,被人在森林边发现。那个女子与钏枝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据说,钏枝把那女子在森林里体验的经过,当作一个奇闻说给自警队员和同事听。

  女子在森林中发现无头的尸体。那个尸体藏在森林的小屋里,后来小屋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尸体留着。接着有个全身黑衣打扮的怪人出现,伤了女子的双眼。女子逃出时,据说走到森林的尽头,碰到了墙壁。

  失去双眼的女子音讯杳然。如果钏枝所说的话确实的话,她应该已经死在森林里。而钏枝本人恐怕也在森林里遇害,只剩头部流到下游。

  我顿时想起悠里说的故事。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醒来后在一个小屋里与「侦探」交谈的故事。失去眼睛的女子最后看到的小屋,与少年遇到「侦探」时的小屋是同一个地方吗?

  女子在森林尽头触摸到的墙,究竟是什么?包围森林的墙,有这种东西吗?假设真有这种墙,它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脑海中再次浮现因传染病而隔离的思考。如果整个镇即是隔离政策下所建立,那么一切谜团便都说得通了。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自警队队长被杀害案。也好啦,拜这件案子所赐,我们的调查行动终于可以公开了。在这整个案子中,这是唯一被目击到杀人现场的事件。目击者人数众多,但几乎全是自警队队员。自警队全体都有嫌疑。」

  会谈转到湖上的事件,我有些紧张。因为我也是杀人案的目击者之一,搞不好矛头还会转向我这里来。

  然而,他们的对谈完全没提到我。说不定自警队的神目先生,并没有向他们提起我。

  「凶手在湖上消失踪影,他留下的东西只有船一艘、无头尸体一具,还有被认为是凶器的斧头。但是,并没有任何凶手可能的指纹。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可以将他视为『卡捷得』的携带者吧。」

  在杀人现场的证据方面,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采指纹这件事。不但知道这点,还能事先防范,表示他至少具备「推理」的知识。这次事件是「卡捷得」拥有者所为的推测,应该没有错。

  「船上的血痕、斧头的血痕,都和被害者的血型一致。」

  「其他留在现场的物品呢?」

  「只有对讲机。从周波数的设定,可以确定是自称自警队队长黑江的用品。其他没有发现特别的物品。也许打捞湖底还会有所发现,但恐怕是不可能。」

  「那么凶手从湖上溜到哪里去了呢?」真住问道。

  「不清楚。」汐间把餐桌一角的卫星照相板拿到手边,「湖在这个位置。」

  汐间手指的地方,有个呈新月形的湖。从卫星照片看,也可很确定凹陷的那一侧是山崖,向外凸出那侧是湖岸。以俯瞰方式看得更明显。我们最初目击到「侦探」的船,正好浮在新月的中央附近。后来,它载着无头的尸体,漂流到月的上端岸边停靠。

  「岸边部署了自警队员,虽然浓雾中能见度极低,但有数名目击者确实亲眼看到湖上的杀人过程。」

  「天色那么黑,也能目击吗?」榎野问。

  「湖上用灯照射出朦胧的光,可能是用手电筒,或是油灯……」

  「有被发现吗?」

  「没有。」

  「那天晚上黑江的行动如何?」真住代替榎野询问。

  「他好像与自警队队员分别行动,但有几次都以对讲机和队员连系。」

  「因此……这里有个重点,」真住说,「尸体真的是黑江本人吗?」

  「无法断定,但是对讲机是他的。」

  「指纹呢?血型?」

  「无法验证。」

  「为什么?」

  「首先,黑江的血型本来就不明。而关于指纹方面,虽然可以从黑江的房间取得,但未必是他的指纹。」

  「没有人可以判断黑江的身体特征吗?」

  「有一位神目,是自警队副队长,他坚称尸体是黑江的。但问他有什么根据,他也答不上来。」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真住嘟囔似的说,「就算跟这次有关的『卡捷得』是『断头』——船上的无头尸体也并不是黑江。」

  当然,我并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但是,这事件真的那么像「推理」吗?

  无头尸体的掉包——假设真是如此,那我们看到的尸体究竟是谁的?而黑江队长又到哪里去了呢?

  「把黑江定为凶手,应该没有错吧?」真住道。

  黑江队长是凶手?

  我差点这么叫出来,但还是假装听不懂。

  「湖上的消失也与自警队关系密切,如果黑江是凶手的话,自警队的行动也就稀松平常了。」

  「你是说,自警队也是共犯?」

  「不,并不是全体都有参与。」

  「你们的推测部分到此为止。」榎野托着腮,状似无聊地说。「报告事实的部分就好。」

  「对不起,榎野大人。」

  「继续往下说。这对我们而言,是最重要的部分……被害者们的周围,都没有发现『卡捷得』的迹象。证据、传言,当然还有『卡捷得』本身,什么都没找到。此外,在被害者们的过往生活史中,书本或『卡捷得』都未有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痕迹,也未找到与『推理』的关联性。」汐间把终端机放下,摘掉耳机,「关键的那个『卡捷得』,依然在凶手手上——我的报告完毕。」

  「接下来是我的报告。」真住转向榎野说。

  「首先是关于几次在森林附近被目击的鬼魂。」

  「总不会真的是鬼吧?」

  汐间结束自己的报告,口气悠哉地说。

  「但是,目击者很多。镇民们很多都相信鬼魂的存在,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鬼就是引发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被目击的鬼魂是女性,苍白。而且目击到鬼魂的人,据说都会被杀。这部分与杀人凶手的关系,好像比红印更为密切。发生湖上惨案的那天,也有镇民目睹到女鬼,还造成了一场骚动。自警队还利用它尝试与『侦探』接触。」

  「遭到报复了吧。」汐间吃着通心面说。

  「但是,鬼魂不可能直接杀人,据说它出现在森林边,引诱人进入……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推测,鬼和杀人犯是不同的人,它主要负责引诱,我们应该思索共犯假扮鬼魂的可能性。只不过突然在眼前消失的手法,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会不会利用了『推理』中的诡计……」

  「我看果然是鬼吧。」汐间拍着手乐在其中地说。

  「你太吵了吧,可不可以闭嘴一下?」真住责备道。

  「请继续。」

  「是,真抱歉。」真住遵从榎野的话,「接下来是红印部分。据我们所掌握到的,被漆红印的人家有六十五间。由于这个数字在可调查范围,或许实际上更多也说不定。被标记之后,照常生活的家庭有四十八家,其中两家全部重建,其他只简单清理或改建。由于油漆很难去除,因此,大多的案例都是把门重漆一次。另外也换掉壁纸,加强安全警卫,以防有人再度进入。大致就是这样,居民们都没有特别奇怪的举动。」

  「最后也没有东西被偷吧?」汐间问。

  「关于这点,我很仔细地问过了。」真住此时才第一次操作手上的终端机。「那些受害者都强调,绝对没有遭窃。侦问是我的拿手项目,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骗我。还有人对天发誓,并没有推托、忸怩的情状。」

  「据我这边询问的结果,不能确定有东西被窃。」汐间把墨镜推到头上说。

  没有遭窃……

  但榎野明明说,有东西被偷了呀。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我们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真住面有难色道。

  「欸,有道理。像是家里人会疏忽的小发夹啦、零钱啦、雨水槽的扣锁等等,凶手说不定就是窃取蒐集这些东西的变态混蛋。不过这种凶手还真是耐人寻味啊,而且他居然能在没人目击下一再侵入家宅。不对,目击者可能全都被——」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沉默。

  真住开口了,彷佛不想被雨声淹没。

  「其次,被漆上红印的家宅有个共同点——就像我们事前确认那样,几乎都是建于七〇年代到八〇年代、有点年份的老宅。有印记的屋子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平房,被漆上印记的房间,在各家都只有一间。墙壁几乎都是白色,因此,红漆显得特别醒目。有印记家宅的家庭成员没有明显的特征,嫌犯也没有专找容易下手的房子——像是把目标集中在老人独居屋——的倾向。」

  地图上,红点密集的地方,也许纯粹是按地区划分出住宅区开发的年代。这一点相当重要,有红印的屋子只限于老屋。

  「其次是关于我们亲爱的嫌犯——『侦探』。」真住刻意加了一句开场白,「镇民认为『侦探』自古就存在于这个镇里,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侦探』这个怪客存在的谣言,几乎与红印同一时期出现。用黑色的披风隐藏全身,脸上还挂着黑色的面具。最初大家都把它当作都市传说,才逐渐传开的。」

  「留下红印的黑色怪客……的确很像都市传说。」

  「传说渐渐升级,不久『侦探』成了这个镇不可缺少的存在。相信『侦探』是妖物之一的愚民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人知道『侦探』留下红印的目的,和『侦探』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侦探』逐渐成为这个镇的统治性偶像,但『侦探』本身并没有利用这个优势。镇上的人也没有特别崇拜的倾向,只是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利用他的名字而已。」

  「但是,他与我们所知的『侦探』大不相同。」

  「反正是个冒牌货。根本没有什么『卡捷得』叫作『侦探』,若是『名侦探』倒还听说过。」

  「管他的,总之这个镇的『侦探』,就是个连续杀人狂的疯子。」

  「最近自警队相当注意『侦探』的动向。尤其是队长黑江,为了追捕『侦探』使出了不少手段。湖上的杀人案,本来也是黑江为了追踪『侦探』才发生的。但是,这里不得不萌生出小小的疑问。黑江真的在追捕『侦探』吗?追捕『侦探』是这个镇上没人想得到的行为,因为镇民或多或少都受到『侦探』的恐怖影响。」

  真住避开了接下来的话,但可以猜测他想说什么。

  黑江队长如果是「侦探」的话,他在森林里追缉、「侦探」在湖上的消失都变成黑江队长自导自演了,连船上的尸体都有可能找了别人当替身。这的确是吻合「断头」的诡计。而且,对「推理」和杀人案一无所知的镇民而言,替身尸体这种事,他们肯定想破头也不明白。

  难道「侦探」的真实身分就是黑江队长吗?

  「最后——」真住把终端机放好。「我按榎野大人的指示,前往调查小镇的废弃物处理系统。基本上,位于河边的废弃物处理场会在每周三出车回收可燃垃圾,每月第二个周四回收不可燃垃圾,然后运到特定的收集场。废弃物处理场规模小,但也兼做火力发电。我向职员询问的结果,他们过去从来没有回收过书本或『卡捷得』。」

  榎野听完报告点点头。

  「报告完毕。」真住完成报告,吐了一口气。

  「这次的『卡捷得』真的只有『断头』而已吗?会不会也偷藏着『消失』或『偷窃』呢?」

  「不管还有没有其他『卡捷得』,既然这个人了解『推理』,就有可能从事开创性的犯罪。」

  「话说得没错。反正他杀了这么多人,应该相当熟练了吧。恐怕他也是我负责的这么多案子里,杀人最多的一个。」

  「在杀人的过程中,他一定又了解更多残酷的事吧。」

  真住露出长者的态度静静说道。

  「不过,谁杀了几个人,或是被杀都无所谓,我们反正只是要找出『卡捷得』把它删除掉而已。」

  墨镜搜查官把吃完的盘子往前一推,从西装内侧取出手帕抹抹嘴。

  「榎野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稍微休息一下。」

  「您也累了吧。请好好休息,为明天做好准备。」

  「嗯,那今天的工作算结束了吧。」汐间问,「我们回房间休息去吧。」

  「容我再问一句,明天会逮捕凶手吗?」真住问道。

  榎野静静地摇摇头。

  「希望如此,」真住站起身说,「榎野大人的人身安全,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检阅官们解散,榎野在两人的簇拥下走出食堂。我还是不能开口叫他,依然小口小口地吃着通心面。墨镜男走过我身边时,讪笑地说:「哈罗!very cute(非常可爱)。」我感觉被戏弄,决定绝对不看他一眼,但不知他墨镜底下的视线是什么样……

  我吃完了通心面,把检阅官们放置的盘子收拾好,一起拿到厨房去。薙野叔嘴里衔着卷烟正在休息。见我进去,立刻熄了火开始洗碗。

  「那些家伙说些什么呢?」薙野叔问。

  「说了『侦探』的事,和黑江队长的案子……」

  「这样。」

  「薙野叔,你对『侦探』这件事怎么看?」

  「其实啊,我本来是个外地人,在远地的饭店当厨师。不过,现在这种时代,饭店倒的倒收的收,到处流浪了一段时间,最后来到这小镇。坦白说,这镇上的人古怪得很。刚开始我很讨厌,几乎想马上离开。我不想卷进是非,所以遇到什么怪现象,也就充耳不闻。不过,不知不觉间我习惯了这里,朝木老板对我也很好,渐渐我也成了这个镇的人了。哈哈……不过,相对的,我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懂吗?」

  「嗯……」

  「我做的菜怎么样?」

  「很好吃。」

  「当然啦。」薙野叔满足地笑道。「明天的早餐,我会做得更豪华。你可要满怀感谢地吃哦。」

  「不、不,普通份量就行了。」

  我慌忙说道。普通份量就够多的了。

  回到食堂,刚才出去的榎野又回来了。

  「榎野,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

  「嗯。」

  榎野在餐桌上打开皮箱,把里面的物品东翻西挪,取出卫星照片板来。

  「你进去过森林?」

  我点头,榎野指着照片上的一点,那是在森林的正中央。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但仔细瞧了一会儿,便看到灰色的小建筑物。不管从什么角度想,那都不像普通的民宅,周围完全被森林包围。

  「有看到这种建筑吗?」

  「没有。难道它会是……『侦探』的住所?」

  「很难说。」榎野轻描淡写地回答。「附近甚至还有个小农园。」

  榎野手指的地方,森林开阔起来,是一片整然有序的绿。它与胡乱丛生的森林不相同,是人工化的绿地。

  「这会是什么?」

  「去调查看看吧。」

  「调查?」

  「到森林去。」

  「明天跟检阅官们一起去吗?真辛苦……多小心哦。」

  「不是,跟你一起去。」

  「——我?」

  「是的。」

  「为什么找我?」

  「我说过了呀。这件案子我要跟你一起解决。」

  「这么做好吗……我是说……检阅官们会生气吧。刚才我也听见你们的谈话……不会被怀疑吗?」

  「谁知道。不过那两人也算是优秀的检阅官,他们说不定早就看穿你了。」榎野不以为意地说。

  「别、别吓我了。」

  「不用放在心上。」

  「总觉得好恐怖哦,那些人。」

  「我不明了你这种情绪。」

  「只要到森林里确认照片上的建筑就行了?马上就回来吧?」

  「只要半路上不遇到鬼的话。」

  「鬼!」

  「谁叫它是闹鬼的森林嘛。」

  我想提出抗议,可是榎野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棒状的物体,塞进我手里。那玩意儿沉甸甸的,触感冰冷。

  是手电筒,而且还是强力聚光灯。

  「等大家都睡着后再行动。」

  「真的要去?」

  「当然。而且由你来下命令。」

  「……我?」

  榎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好,好,那凌晨十二点整在这里集合。我们一起进森林调查。」我吞吞吐吐说。「这样行吧?」

  榎野点头,把皮箱和拐杖拿在手里,走出食堂。我还一直愣愣地望着手中的手电筒良久。

  直到约定的时间前,我躺在床上想睡一下,但眼睛清亮,别说是睡了,脑袋还越来越清醒。这么一来,墙壁和天花板的轧吱声也比平常更清晰,彷佛还听到窗外传来远方森林的低吟声。我鼓起勇气下了床。旅店里的人和检阅官都已就寝。我为防万一,把各样行李都塞进背包里背在背上,尽可能悄声走出房间。

  打开手电筒走进漆黑的走廊,射出青白色的光。确定没有人影后,我快步走到食堂。

  榎野还是穿着跟白天一样的服装,在幽暗的房间里,手持拐杖站着。

  「榎野。」

  「真快。」

  榎野有点意外说道,然后在阴影中凝目看看手表。他连手电筒都没拿。

  「我有点等不下去了——」

  「提早出发吧。」

  榎野没有回应我的话,率先往前走去。

  「等等我,不用那么急吧。」

  我跟在榎野后面走出大厅,我们快步来到玄关门前。

  只凭榎野和我两个人,真的能搜索森林吗?鬼虽然可怕,但若是迷路受伤更可怕。而且,断头杀人魔「侦探」也潜伏在森林中,这次,我们也有可能走上黑江队长的险境。

  正走出门外,榎野猛地回头。

  「出门前,我必须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啊。」

  「唔。」

  「我无法一个人外出。」

  「什么意思?」

  「我不能走到开放的空间。」

  「为什么?」

  「……我想一个人外出时,身体就不能动。」

  我以为是开玩笑,但看到榎野表情严肃,立刻知道这并不是玩笑话。

  他得的不是幽闭恐惧症,而是开放空间恐惧症吗?但是,既然没有心,却有恐惧感,这种状况着实奇妙,也许他过去遇过什么讨厌的事。

  「那么,要怎么做?」

  「虽然我一个人没办法外出,但只要附近有人就没问题。所以,克里斯,我想请你一直待在我碰触得到的范围。」

  「这倒没问题……」

  他深夜找我去探险,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榎野好像并不完全信赖那两个黑衣检阅官,又希望有人陪他外出,所以才会找我吧。不管怎么样,他需要我这点是不变的。不管是什么形式的需要,我都感到欢喜。

  「好的,了解。」

  我们一起出门。屋外降着无声的小雨,雨珠轻软得既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在夜的阴影中,它连形影都不见,只是静静地沾湿了红砖道。受到手电筒照射瞬间成形的光雨,却细得令人怀疑是否是一丝丝的线。由于几乎感觉不到雨丝,我们决定顶着雨走。

  「如果,我现在说我要回去,你会怎么办?」

  我向身旁的榎野问道。他似乎紧张了一下,步伐有点僵硬,但还是笔直向前地开了口。

  「如果你那么说,就依你的话。我是个顺从的人。你不想去吗?」

  「没有。对不起——我们还是去吧。」

  榎野虽然不在意别人的存在,但却是服从的。他并不会反对黑衣检阅官们的意见,对我这个百分百的陌生人的问题,也都照实回答。而且,在户外行走时,还必须仰赖别人。他是不是个优秀的检阅官还在其次,我倒是对他的侦探能力有点不安——本来应该是扮「侦探」的人牵着我走才对呀…:

  夜晚的城镇宛如海底都市般沉静,我们背着靠不住的街灯光线,往黑暗、幽深处前进。榎野依旧走在我身旁,以安步当车的动作跨着步伐。我们之间若是稍微拉开距离,榎野就会小跑步急忙走近我。

  循着步道反方向行,周边变得越来越暗,不久便看到森林的轮廓。这时节离红叶还早,森林在雨水浸湿下变得更黑。身体感受不到的微风,不祥地扰动脚边的野草,不时阻挡我们的脚步。不过,正确地说是榎野看到我站住,也跟着止步。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我问榎野,他神情冷淡,斜眼睨着我。

  「有。至少镇上称之为鬼的东西,是存在的。」

  「真、真有的话,那可伤脑筋了。」

  「伤脑筋?」榎野歪着头。「——不管怎么样,鬼魂的存在,已成功地在森林与市镇的分界点上扰乱了镇民。鬼既是守卫也是引路人,既用恐怖阻止人们进入森林,又以神秘引诱人进去。总之,我们在这里淋雨也没用,还是往前走吧。」

  榎野指着森林的方面,当然,我没走之前,他也站着不动。我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地跨出步伐。小雨濡湿的头发覆在额头上,希望这个行动能在雨大之前结束——

  我们终于进入森林里。从这里开始,就是街灯照耀不到的陆地深海。树林抖动的枝叶不再在远处,而是在我们的头顶上,俯瞰着我们。风和空气都变了,但另一方面,可以不用担心雨,除了回荡的雨声外。

  「榎野,到了森林中不怕吗?」

  「身边有树在安心多了。虽然并不完全。」榎野说,「而且,我没带照明,所以不能离开克里斯身边。」

  我们缓步踏在湿漉漉的地面,往森林深处走去。

  我把光照向四面八方,略带恐怖气息的树洞四处可见,像是瞪视我们的眼睛。当然,没见到鬼魂的踪影。

  「没见到鬼吧?」

  「现在不在吧。」

  「好像看不见回头路了耶。」

  我忧心地回头看,森林的入口已经隐没在黑暗中。

  「又不是走在黑云里。」榎野从内侧口袋拿出小型终端机,「这是卫星定位的装置。」

  「好厉害哦……居然有这种东西。检阅官果然有许多贵重的机器。」

  「这不算什么。」

  我们并肩走在森林中,没有上次的浓雾,但仍是一片漆黑,似乎快要沉溺在浓厚的阴影中了。如果不是和榎野同行,我可能会因为太黑而失去镇定。

  榎野的步履有些蹒跚,果然他不太能在屋外活动,即使是森林里也一样。他拄着拐杖,如果姿态正常的话,说不定看起来十分绅士。然而,那略带警戒的态度,不太像绅士倒像个胆怯的小孩。因为榎野并不是把拐杖拄着走,而是把它紧抱在腋下。

  「『侦探』……真的是黑江队长吗?」我问。

  「你认为呢?黑江生前、死后你都见过,不是吗?」

  「我不知道。」想起那具无头尸就倒胃。「没有头,尸体看起来就像别人……」

  「假设尸体不是黑江,『侦探』从湖上消失也是个事实吧?对于这一点,你怎么说?」

  「唔——自警队里真的有黑江队长的同伙吗……」

  「黑江有必要死吗?」

  「什么意思?」

  「黑江如果是凶手,他就等于把自己从世界上除掉了。准备了一具别人的尸体,打扮成自己,然后在湖上做了一场表演。他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让人看见自己的死亡场面吗?」

  「也许是你们的调查已经逼在眼前吧。所以他成为嫌疑犯之前,先当上被害者。」

  「思,以动机来说,的确别无其他,毋宁说,这个动机与无头尸体再适合不过。如果是指『断头』的『卡捷得』持有人杀人的话。」

  「那么黑江队长果然……」

  「真住和汐间是这么想的。但我可不会被骗。那就是为瞒骗检阅官所设计的诡计。」

  「嗄?……」

  「因为持有『断头』的『卡捷得』,所以把尸体掉包。这种推测全是凶手的误导。实际上凶手另有他人。而且凶手杀了黑江,把头颅拿走,这是引导我们误以为凶手是黑江的手法。看来这位『侦探』相当善于在我们之前,引导搜查人员走向错误方向。用在红印上的十字架是这个道理,船上的无头尸体也是。」

  「那么,『侦探』与黑江是不同的人?」

  「嗯。」

  我们在森林中前往,榎野时而停下脚步,用卫星定位器确定位置。

  「榎野,……你为什么当检阅官?」

  「我不是想当才当的,等我意识过来时就已经是检阅官了。」

  「是这么回事啊。」

  「我们这种检阅官哪,」榎野抬起头瞧着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培养成『卡捷得』专门检阅官,我们的脑袋里几乎都是『推理』的相关资讯。」

  「原来是这样……」

  「克里斯,你呢?」

  「什么?」

  「为什么来到日本?」

  「嗯……」看来还是瞒不过检阅官,不过……「我在英国的家园沉没了……无处可去,所以决定踏上旅程。日本是我父母很有渊缘的地方,所以……」

  「你对『推理』的认知,是在英国学会的?」

  「我爸爸……常常跟我说。」

  「你对『推理』有什么期待?」

  「期待?……」

  期待吗?原来如此,或许我对「推理」抱着什么期待,但是究竟期待什么?「推理」纯粹是杀人的故事,是这个世界该排除的故事。暴力、犯罪、流血、杀人……为什么我对「推理」抱着近似憧憬的感情呢?为什么我要追求「推理」呢?而且是早已失落的「推理」……

  「我见过形形色色跟『推理』有关联的人,」榎野背对我走出去,「他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生活在跟『推理』无关的世界,人们就不用死得那么凄惨了。了解知道那个世界,你也会被那个世界知道。」

  「我知道。」

  「不要太深入了。」

  「……这话说得有点迟了。」

  「有道理。」榎野停住脚回头,「走吧。」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我们一直在森林中走着。树根交缠在地上,路况非常糟糕,我们就在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中,追寻某个无形的东西。

  突然间视野一开,我们停住了步伐。

  那里的树林被砍伐开垦,形成了广场般的空地。这个静寂的广场宛如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圣域,悄然地迎接我们。这应该就是卫星照片上看到貌似农园的地方。雨稍微下大了,我咽了口气,举足踏进圣域。从黑夜中,又或是从天上,从我心里,似乎有声音在说:别进去。但是,我无法停下脚步。榎野跟在我后面,因为这是个开放场地,他没办法一个人行动。

  那儿有块区画成四方形的农地,种植着我没见过的小树。我用手电筒照着,观察那些小树。

  「种的好像不是蔬菜。」我说,「该不会是,大麻?」

  「不是。」榎野在我身边蹲下,搓搓地面的叶子,「大麻不会长成这种树。」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树……」

  「对,普通的树。一般在山上到处可见的树。这叫作小沟树,那是结香。」

  看来也不是在制造毒品或毒药的原料。但是,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栽培呢?难道打算把树果当作粮食吗?

  「克里斯。」榎野叫我,指着广场最里侧。

  那里有栋铁皮屋顶的小屋。叫它小屋说不定还嫌太大,但叫它房子,外观又太粗陋。它有个状似烟囱的突起,让我来形容的话,颇像个工厂。渐渐增强的雨势,在铁皮屋顶发出吧哒吧哒的声响。

  「那是……」

  「跟照片上的房子相同。」

  「消失的小屋,就是指它吗?」

  「不对,那是另外一栋。」榎野踏出一步,「去看看吧。」

  我们的冒险就快要进入佳境。榎野一声不吭的样子、轰然的雨声,以及听到我胸中激烈的鼓动,都让我全身上下有这种预感。榎野从走进本镇开始,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阴森之处吧,而我们现在终于找到了。我和榎野一起走近那栋铁皮小屋。

  入口处没有门,只立了一片三合板。我把灯往它照去,并没有特异之处。最后我们两人站在入口前,合力搬起那片三合板,横倒在旁。

  刹那间,一股怪异的恶臭笼罩着我们,那种明显不寻常的臭味,令人本能地想走避——我再也受不了,如果没有榎野在旁,我一定立刻转身逃走。但是,我不能离开榎野一步。

  我举起颤抖的手,将灯光射入小屋中。

  啊……

  我的脑细胞一起发出抗拒令。

  那是不可目睹的东西!

  从墙连到另一面墙的铁杆上,随意吊挂着许多……宛如洗好衣物般的肤色东西……

  另外有两个巨大的铁桶,里面堆着暗红色条状物体……

  暴露出来的白色东西是……

  这里不是什么圣域,而是地狱啊!

  榎野一个人进入屋内。

  「榎野,」我立刻追过去。「这是……」

  「无数的被害者。」

  他的语调一如往常般冷漠平淡。

  「这太诡异了!」

  人体被拆成了碎片,

  放进锅里,

  剥去了皮,

  晒在铁杆上……

  简言之,这是个杀人工厂。到处放着从没见过的木制水槽、类似织布机的工具,角落有块扭成一团的破布,可能是用来擦拭血水,已经染成暗红色。中央有张大桌子,好像在宣告遗体是在这里被肢解一般,表面已变得深黑。放进铁桶里还没煮的切碎遗体,泡在什么液体中,看起来就像在烹煮世上最污秽的食物一般。还有挂在铁棒上的人皮,从形状可知,那的确是人体的一部分。这些、这些才是「推理」中杀人魔的勾当。我太天真了,真正的犯罪是这种样子。啊——我真的无法理解。

  雨下得时大时小,像波浪般打在屋顶。屋顶滴落的雨滴在水洼猛烈弹跳着。我站在门口,无视飞沫溅湿了脚,呆望着这副难以置信的惨状。凶手利用了末日预言的动机,而这种光景才是世界末日。自己成就了预言——这句话在我脑中回荡。

  到头来,「侦探」只不过是个狂人吧?一个与逻辑、推理都无关的纯粹杀人魔,不是吗?

  「榎野,我们……我们回去吧。」我说。

  榎野已进入屋内相当里面的地方,正欲打开墙边放置的置物柜。

  榎野听到我的声音后回头,他不能拂逆别人说的话,于是点头,顺从地回到我身边。

  就在此时,尽管无风,置物柜的门却静静地,自动开了。

  中间有个偌大的黑影子在蠢动。

  那动作彷佛影子本身是个有意识的生命。

  不久,影子有了轮廓,即刻成了实体呈现出来。

  漆黑的装扮和黑色的面具。

  「侦探」——

  「侦探」躲在里面。

  榎野背对着墙,没有发现。

  「榎野!」

  我大叫的同时,黑影挥起粗壮的手臂,他的手上握着一支大斧,不偏不倚地正欲把榎野的头劈成两半。

  劈下的瞬间不到一秒钟。

  只有一秒。

  一秒即死。

  我太过惊骇,手上的手电筒不觉滑到地上。

  榎野被杀了。

  就在一刹那间,几乎是目测也无法捕抓的转瞬间,榎野在光线中转身,用力抡起拐杖。

  下一秒钟,黑影发出巨大的声响翻倒在地。

  我赶紧拾起手电筒,把光照在四脚朝天的黑影上。

  光芒中映出黑色的面具。

  空洞的两个眼窝里……有着血丝满布的眼珠。

  那对眼睛带着腾腾杀气,看向榎野。「侦探」手持着斧头再次站起。他并没有失去斗志,反而更加旺盛起来。现在那魔鬼般的眼神凝视着榎野,「侦探」巨大的身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全身震动。

  相对的,榎野却有如一丝波纹也无的清泉,沉着不惊地摆好架式应战。榎野轻轻挥舞拐杖,缓缓将瘦小的身子往后退一步,然后单手敏捷地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银边眼镜。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戴眼镜的模样。

  拿着斧头的「侦探」与榎野的距离只有几公尺。

  「克里斯,把光保持在对方身上。」榎野说。

  光——就是我手中的手电筒。

  此时,「侦探」挥动斧头向榎野扑来。我用发颤的手操作光源,追逐「侦探」狂野的动作。

  榎野举起手杖,直接架住对方的斧头。眨眼间,拐杖做了个神奇的动作,缠住了斧头,使它从「侦探」手中脱飞而去。斧头在空中飞过,撞到墙壁落下来,插在地上。

  失去斧头的「侦探」呆在原地,而榎野再往前一步,用最简单的动作,举起拐杖架住「侦探」的脚往后一甩,「侦探」再次跌倒在地。「侦探」的身体猛烈地撞到地上,榎野再走前一步,用拐杖尖架住「侦探」的手,扭一圈转到背后固定。关节被折弯的「侦探」发出呻吟,当场趴伏在地。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榎野气息不紊说,「我脑中刻入三千种犯人的行动模式,你也不例外。」

  「榎野!你没事吗?」

  「我没问题,倒是去把那里的绳索拿来给我。」

  榎野指着桌上,切碎的肉片交错着一条绳子。我尽可能转开脸拿起绳子,然后将它交给榎野。

  正要递到榎野手上时,我的脚被牢牢抓住了。

  低头一瞧,「侦探」的手攫住了我的脚。

  「哇!」

  他朝我的脚一施力,我便整个人翻倒在地。

  「克里斯!」

  榎野一退缩,「侦探」便如发狂的狼般嚎叫站起。榎野彷佛被那声音冲开,也跟着跌倒。

  「快逃啊,克里斯!」

  榎野的声音牵引着我站起,「侦探」交互看着我们俩,然后把目标从榎野转向我。我使足了劲把两条发抖的腿往后移,然后跑出去,但脚步声立刻跟上。不论是体格还是腿长,我都输他一截。

  我跑到屋外,雨水打在我的脸上。耳鸣声混着雨声,成为最刺耳的音乐,况且还又加上我蹒跚的脚步声和「侦探」狂想式的追赶声。

  他就快追上我了。

  念头才一起,我感到背后被推了一把。

  我结结实实地撞到地上,倒在草丛里,立刻全身湿透。

  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回头一看,「侦探」正站在我背后。

  没有表情。

  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侦探」有动作了。

  我要被杀了。

  我闭上眼向神祷告。

  但是,死亡并没有到来。我听见「侦探」从身旁掠过的声音。睁开眼,寻找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黑影消失在森林。

  「克里斯,克里斯。」

  榎野站在小屋门口叫我。从门口到我倒地之处,只有几步的距离。我以为自己逃得很远了,没想到才走了这点距离。

  榎野无法从门口出来。我站起来,拍拍湿透的衣服,走回榎野身边。

  「没受伤吗?」

  「没有……」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竟然得救了。

  「凶手不杀小孩,但检阅官似乎是例外。」

  「但是……听说坏孩子会被割下头……」

  「你没被割头,表示你不是坏孩子吧。」

  「没这个道理啊……」

  就算他一开始就砍下我的头也不奇怪。我没有帮助过任何人,还把榎野置于险境。

  「榎野你呢?没事吗?」

  「没问题。」

  榎野把眼镜摘下来放回胸前口袋。

  「榎野,你刚才好厉害。那是福尔摩斯派的剑术吗?」

  「是吗?」榎野歪着头,「我只是配合对方的动作反应而已。」

  「不过,果然正牌侦探都擅长擒拿术。」

  「我是检阅官,不是侦探。」

  榎野讶异地看着我,不了解我为什么这么兴奋。

  对了,这可不是兴奋的时候。

  「让『侦探』逃掉了呢。」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榎野沉吟说着,同时小心地将右手举起来。他的手背上划了一道痕正在流血,鲜红的伤口不断有血滴落下来。

  「你受伤了!」

  「第一次挥过来时砍到的。」

  「哎呀,怎么办?很痛吧?喂,你没事吗?把手举高一点不要动。」我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纱布和绷带。「我马上帮你处理伤口。我还有镇痛药哦,会痛吗?」

  「并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可是一直流血。」

  我扶起榎野细瘦的手,拉出纱布暂时压在伤口处,直到血止住后再用绷带卷好。

  「别动,快好了。」

  「事出意外,应该先确认过才对,又被他先算计到了。」

  「啊?」

  我不太懂榎野的话,不过反正先专心处理伤口要紧。

  榎野转动手腕,好像在检查绷带的包扎状况。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这么残酷的事……」我低声说,「这间可怕的小屋,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侦探』的希望花园,但我看到的却只是『绝望花园』。」

  榎野从置物柜里取出一个手提保险箱,虽然吊着一个数字锁,但似乎打不开。

  「这是什么?」

  「『侦探』的宝物。」

  榎野说完,再从胸前口袋拿出眼镜戴上。

  「四码的数字锁……你知道号码吗?」

  「不用号码。」

  榎野站起来,拿起了拐杖。他把手提保险箱放在地上,挥挥手叫我站远一点。我走到榎野背后。

  榎野开始转动拐杖柄。接着杖柄松开,拐杖分成两支。留在榎野右手上的杖柄,呈手枪的形状。

  「哇,拐杖有机关。」

  「克里斯,离远一点比较好。」

  榎野手持杖柄,靠近保险箱。

  「是枪吗?」

  「在日本,手枪跟书本一样,是禁止携带物。克里斯,连检阅官也不得拥有。」

  「那,这是?……」

  「烧焊器。」

  分离的杖柄末端喷出蓝白的火焰,看起来像一把没有实体的小刀。当火焰刀对准数字锁的金属部分,便放射出激烈的火花。我不禁躲到榎野身后。

  「啊,那副眼镜。」

  「是保护眼睛用的,镜片没有做特殊处理。」

  不一会儿,数字锁被烧断,喀嚓一声旋扭部分便掉在地面。

  榎野打开保险库。

  里面塞满了细细的木屑,一看即知它是内在物品的保护层。把它拨开往里面寻找,榎野从中拿出了一把装饰十分美丽的小刀。刀刃有十二公分长,相当厚实而且没有研磨。从表面的镌刻看来,原本应该不具有刀子的性能。

  「这是?……」

  「『卡捷得』。」

  「嗄!就是它?」

  「刀柄不是镶了一颗红色的宝石吗?这就是『卡捷得』的主体。但不能把『卡捷得』从这里挖下来。附在小工具上的『卡捷得』,一旦挖出来,就会立刻失去透明度,内在也无法读取了。」

  榎野端详着宝石。

  「没错,就是『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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