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么?神究竟是何人?神是什么样的现象呃?
这些问题可能会有很多答案,但是对每个回答的人来说,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无论是零、一、或是一百,数量多如天上的繁星——问到的答案可锥会和人类的数量一样,甚至更多。所以,造就是那种所谓「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抑或是「正确答案只存在自己心中」,这样说比较确实。根攘「信仰」的不同,所谓的神有着不同的面貌。
结果,神只是自己的概念罢了。
因此,毁灭神也是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只有自己该起而作战,这也是理应赋予全人类的义务与信念。
———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对身为懂得思考的生物来说,这是人类盘法逃避的宿命。在脑海中鳍束的战争对那些依循本能生存的野兽来说毋宁是闹剧一场,可笑至捶。考量到人们得想方设法地从激烈的生存兢争中存活下来,努力繁衍子孙,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毫无效率可言。但是,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思想战争对人类的生存是必须的,所以依然要持续摸索出答案。
我思,故我在。
神也因为我的思考而存在。
超越了自我之后便能看见神,将自我的概念发展至极限,并加以淬錬,找出「神」的模样,接着毁掉神。所谓「毁神」这种行为等于将灵魂抽出身体,对没有信仰心的人来说,只有疯子才看得见神。但是我只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应该不算是疯子。我能不能够更轻松地想出「神」的模样呢?还是说,对于像我一样渺小的人类来说,不管有没有信仰心,都可能在这条路上迷失自我?总之,若想以人类的躯壳超越人类,便得借助外来的帮助。我还没有自恋到狂妄地认为光凭一己之力就能达成目标。
我要毁灭神。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取得比神还崇高的地位。
所以,我需要她——茧墨阿座化。
她是我超越神的工具。
* * *
将即溶咖啡倒入热水中搅拌——我平常爱喝黑咖啡,但是刚好有多的牛奶,就顺便加进去。看着黑与白形成的漩涡,我暗自叹息。一抬头,只见茧墨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我拿起咖啡啜饮,并环顾四周,廉价咖啡的苦涩在舌尖扩散开来。我一边品味着睽违已久的味道,头一边跟着痛了起来。
表面上的和平很难真正让人放松下来。
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开着空调的房间一如往常地不具真实感,不过我对于这种感觉已经有点麻痹了。我将视线聚焦在躺在沙发上、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裙子以多层蕾丝制成,旁边缝着缎带……这件好像是新的,上衣好像也是新的,只见蝴蝶形状的胸花与豪华的荷叶褶边点缀着领子。不知不觉又添购了新行头啊……我忍不住想猜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买的,一身洋娃娃的打扮让茧墨看上去不像真人,不过我现在倒觉得这点还好,原因可能是出在前几天看到的场景吧。
龙与虎的战争根本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壮烈的战争场面浮现在脑海,我问茧墨:
「小茧,我们就这样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又来了?小田桐君,不管有没有问题,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喔!」
毕竟我们都已经回来事务所了。
说完,茧墨耸了耸肩。躺在沙发上的她伸手在桌上找着,以指尖抓到一个小盒子,并从盒子里拿出某样东西——这次她拿到的是有着鲜艳金色外皮的橘子。当我正想「难得看她吃水果」时,却发现那橘子有一半是巧克力,应该是那种裹上巧克力脆皮的糖渍水果。茧墨将巧克力橘子放进嘴里,舔着嘴唇。我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在背叛者留下一滩血迹、随即消失之后的事。水无濑家的随从们大多受了伤。当他们忙着清理现场的尸体与治疗伤者时,茧墨突然说……
根据她的说法是这样——看够了,我们回去吧,小田桐君。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跑回来。」
「为什么?你这个人真顽固耶!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反对我们回来似乎更有说服力喔。水无濑家显然因群体战失败而疲惫不堪,再加上背叛者很可能重返水无濑家,足以与对方匹敌的人却只有族长一人……如此一来,我们继续待在那里没有好处,很可能会被伤者拖累——若是你因为保护我而受伤之类的就糟糕罗!」
这么说来……我想起之前曾经站在茧墨前面,被她当成挡刀子的盾牌。
茧墨嘴角微扬,指着我的肚子。
「你受伤之后,肚子里的『鬼』还能够控制自己、不跑出来攻击那些倒在你眼前的人吗?」
万一你受伤,她又会跑出来吃掉附近的人喔。
我记得茧墨曾经告诉过我类似的话,所以无法反驳,只能不甘地咬着嘴唇。
茧墨继续说下去:
「还有,小田桐君,背叛者画出那些怪物之后,受的伤也不轻,短时间应该没办法回水无濑家杀人。所以我不想继续待在那里,闷死人了!会窒息。」
充满白色墙壁的诡异房间浮现在脑海中……但是,这间总是充满巧克力香味的事务所也没有比较正常,不过我没有说出口,毕竟就算把本事务所拿出来讨论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我吞下不满的字眼,走向茧墨对面的那张沙发,故意抬脚,开玩笑似地朝沙发踢下去。
呜喔喔!躺在沙发上的雄介被踹醒,并发出奇怪的呻吟。
「闪开点!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很过分耶!怎么可以突然踢人一脚?小田桐先生,我是因为腰痛才躺在这里的啦,只是躺一下而已,不用踢我吧?」
「劝你最好在腰更痛以前回家去,快离开沙发。」
「好过分喔……要我回家也不用把我踢下沙发啊,真残忍!等等,让我坐回沙发。」
「你不用坐回来了,快滚回家!」
雄介无视我的要求,照样坐到沙发边上,现在的他自称是伤者。当我们听到有点停顿的惨叫声时,雄介正遇到那群攻击人的乌鸦,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办法躲过攻击。他号称「腰是在那时受伤了」,但是关我什么事啊?想养伤应该在自己家养。虽然我们现在没有接案子,却不代表他能堂堂正正地赖在事务所不走。
就在我想继续赶人时,突然有人敲了事务所的门,我立刻闭嘴,想看看是谁。接着,这次换门铃响了,叮~咚~门铃声带着奇妙的犹豫。
干么这样按?
我抱着怀疑的心情按下对讲机。「请问是哪位?」问了之后却没人回答,我的背上窜起一股讨厌的预感,接着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个……嗯……那……』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我的脑中浮现之前见过的、充满恐惧的眼神。
他为什么来这里?
狐疑地走到门口的我打开大门后,不禁瞪大双眼。
门外站着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给人尖锐印象的眼睛仰视着我,一头乌黑湿润的秀发衬着纯白的和服,与大楼的走廊场景超级不搭调,好像只有她所处的时代跟我们并不一样。
水无濑家的族长——水无濑白雪。
上次见过的男孩站在他背后,背上不知为何背了一个大大的布包袱。
讨厌的预感更强烈了。
「你们——」
我没办法直接问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族长面无表情地通过我身边,走了进来,脚步不带一点犹豫。男孩不断地鞠躬,紧跟着族长。族长正大光明地停在茧墨面前,低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她。
茧墨一瞬间惊讶地张大眼睛,随即露出猫咪般的微笑。
族长的背后有一股非比寻常的魄力正逐渐形成。看着她的背影,我回想起一件事。
当茧墨说要回来时,族长反对到最后,拼命地挽留我们。
「请问……族长……大人?」
我诚惶诚恐地开口询问,却又听到「啪」的一声。只见族长头也不回地在背后朝着我打开摺扇,我仔细地巡视着扇子上的文字。
『我叫白雪,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啪!扇子再度阖上,族长……呃,我是说白雪重新在扇子上写出新的文字。
『那边的是幸仁。』
我看着男孩,他慌忙点头致意,但白雪依然没有搭理我,一直盯着茧墨。扇子再度阖上,白雪在扇子上写字,接着拿给茧墨看,不知道她写了什么?茧墨看了,弯起嘴角笑说:
「真是稀奇,没想到本事务所竟然有稀客光临。你只带一个随从,不怕危险吗?」
『我委托族人负责恢复在上次攻击之下的所有损失。我们已如风中残烛,所以背叛者下次出现的地点,绝对会是在茧墨大人附近。他是我们水无濑家的叛徒,应当由我们族人之手将他制服。既然茧墨大人离开了水无濑家,就由我直接拜访府上,以便随时保护您。』
我走到沙发后方,与雄介一起歪头看着扇子——看着以惊人速度运行的笔尖。茧墨一脸
「要保护我?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根本是拿我当诱饵,好亲手制裁叛徒——我没说错吧?」
『不管您的想法如何,都不会改变我的计划。水无濑家只有我一人能与其战斗,背叛者
也即将被我制服——我不会再让他逃走了!请您拭目以待。』
啪!扇子再度阖上又打开,白雪眼神锐利地振笔直书。
『这次请您务必不要插手!』
茧墨愉悦地弯起嘴角。雄介目瞪口呆地说:
「虽然她们是不同类型的人,可是你觉不觉得白雪跟茧墨小姐满像的?」
「像……有吗?」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她们都是那种只照着自己的步调做事情的人,满自我中心的。」
白雪瞥了躲在沙发背后嘀嘀咕咕的我们一眼,随即继续写字。
『我不能再让族人牺牲了!如果他们没办法阻止背叛者的攻击,就由我一个人来对付他,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做出无谓的牺牲。』
写到这里,白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干么那样瞪我?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茧墨却开心地拍了拍手。
「随便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请便。看样子,就算我赶你走,你也不会放弃。」
她咯咯笑着,转头看着幸仁,他背着巨大布包袱的样子超像古代的小偷。茧墨朝等待回覆的白雪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反对。可惜的是客厅已经被我们占用,如果你们想住在这里,就把房间打扫一下吧。」
茧墨指向卧房的门,白雪点点头,带着幸仁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她在打开隔壁房间的门之后,刹时变得僵硬无比,接着投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过来。可惜,除了客厅以外,另外两个房间都一样脏乱。
茧墨的房间堆满杂物和衣服,俨然形成小小的树海。
白雪沉默地伫立在走廊上,不一会儿又开始动了。虽然决心一瞬间产生动摇,但她似乎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她朝幸仁招手,从布包袱中取出某样东西。用束衣袖带将和服的袖子往上绑好后,她以强而有力的脚步走进房间。几秒过后,只见许多杂物从房间被丢飞出来,幸仁慌张地将地上的杂物捡起来,集中在一起。茧墨捧着肚子,开始疯狂大笑:
「呵呵,想不到、想不到啊!事情的发展出乎我意料,有趣极了呢。」
有趣归有趣,像那样把东西都丢出来行不行啊?她该不会想把房间的杂物都堆在走道上吧?
我看得冷汗直流,茧墨拉了拉我的袖子。
「她穿的衣服有点累赘,小田桐君,帮她买套方便活动的衣服来吧!买一套就好。她也可以穿我扔在房间里那些没穿过的衣服。虽然我猜族长应该不愿意穿歌德萝莉风的洋装,不过她穿和服打扫,万一因为弄破了而大吵大闹似乎也不太好。」
「我知道了。真是好主意,白色的和服不但行动不便,也容易弄脏……我现在就去买。」
虽然不太像是茧墨会有的贴心行为,却是不错的建议,穿着和服的确不方便打扫。我于是顺从地点点头,站了起来,并在出门前先到厨房,接着走到走廊上,将垃圾袋与两人份的茶递给幸仁。
「累了就先喝这个吧!我等一下也会帮忙收拾,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总觉得——要是把他们操得太累,之后会很可怕。
幸仁静静地点头。我一转头,与正拖着一本巨大书本的白雪四目交接,结果又被她瞪了一眼。屈居劣势的我回到客厅,打算和茧墨说「我要出去了」。
然后,我注意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茧,你还没把钱给我。」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君?」
茧墨笑嘻嘻地说:
「买衣服的钱当然是你出啊!这点小钱就不要计较了。」
* * *
我果然很蠢,无法预测何时会被推坑。
抱怨完,我还是乖乖地走出事务所,站在远方眺望着茧墨的房间,深深觉得人类真的是种容易放弃的动物……我竟然渐渐习惯茧墨对下属的苛刻对待,太可怕了!
从事务所前方的路由东方往西方走,会经过一片和缓的坡道,坡道上面是一间依山而建的女子大学,附近有很多公园或广场。下坡之后,会看到一大片安静的住宅区。我继续朝购物中心走过去。购物中心的主要客群是下了课的女大学生,所以里面大多数的商店皆以年轻女性为主要销售目标。购物中心北边有间大型百货公司,与购物中心之间有座天桥连接。逛遍许多店家的我看着那条通道,决定走到百货公司去找一找。因为购物中心里聚集了太多女生,我没有勇气独自在里头买女生的衣服。
走在天桥上时,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结果居然看到有条金鱼飘在天空上。
繁华的闹街一隅、淡蓝色的天空上有只红色的鱼儿正遨游着。
「那是什么——?」
红色的尾巴轻飘飘地飞舞在半空中,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金鱼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晴空。就在我觉得是错觉而暗自松了一口气时——
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罗!一切都取决于你怎么想,小田桐君。
「我思,故我在」——所有的事情都成立在怀疑之上,你的平静是由自己决定的。
茧墨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里。我试图压抑住油然而生的不祥预感,往百货公司的方向走去。
百货公司里所展示的商品价格颇高。究竟是什么衣服啊?居然开价快两万……我含泪选了塑胶模特儿身上穿的衣服——那是一件上头缀有蝴蝶结的针织洋装,柔软的黑色材质,穿起来应该很好活动。根据店员的说法,这件袖子上绕着一圈缎带蝴蝶结的洋装是最近的热卖款式,感觉满适合白雪的,选这件应该不会错。
没想到一回到事务所,我选的衣服却饱受批评。
茧墨与雄介一看到这件洋装,马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两人同时无情地吐槽我。
「小田桐君,我说的是一套方便活动的衣服。你可以买衬衫跟牛仔裤,为什么要买洋装?又不是让你挑送人的礼物!」
「而且这件衣服怎么看都是豪门千金风格。」
「难道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也对,一看就知道你喜欢清纯派的女生。」
「你一定是下意识地照着自己的喜好挑选衣服。」
「想都想不到,你替族长选衣服竟然挑自己喜欢的款式。」
「是你自己要叫我买的,不要挑三拣四了,好吗?我会想揍人喔!」
我一边掐住雄介的头,一边跟茧墨说。由于这两个人对衣服评价实在太差,害我拿衣服给白雪时忍不住担心起来。我走到不停打扫的两人身边,有点自暴自弃地告诉白雪「我帮你添购了衣服」。意外的是,白雪看到衣服竟然没有发脾气。接过衣服之后,茧墨再度说明要她换衣服的理由,于是白雪便顺从地收下了洋装。她抓着衣服肩膀的位置,满脸惊讶地看着衣服,并在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小心翼翼地摸着洋装的袖口。她的态度让我想到一件事——
「难道……你从来没有穿过洋装?」
「……」
「不喜欢的话,不必勉强自己穿上。」
白雪倏地抬起头,怯怯地推着幸仁。当我们两个都被赶到走廊之后,又经过了一段以换衣服来说有些过长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打开……换洋装似乎对白雪来说费了颇大一番功夫,只见她整理了紊乱的头发,不安地看着自己裸露的脚,晃动头部观察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小孩。穿上洋装的她少了锐利的感觉,变得比较柔和,黑色洋装衬托出白皙的肤色,少了和服的束缚感。白雪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又看看自己的手,接着抬头看向我。不知为何,她看到我似乎吓了一跳,眼神飘来飘去的,想找寻能藏起来的地方,不过随即放弃,恼怒地瞪着我。她的眼神让我很害怕,但是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
这套洋装果然很适合她。
可惜照现在的气氛看来,要是真的说出口,可能会被她骂。
伫立了一会儿的白雪突然转过身,又坐在地上继续打扫。但是看见走廊上的东西,就知道她的打扫根本毫无效率可言,让她再整理下去也只是多浪费时间。看着她埋首于满是灰尘的唱片堆中的背影,我开口说:
「不好意思,不能让你继续扫下去了……换我来吧,你先去休息。」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让我自己整理。』
「我不是想帮你,而是如果东西一直堆在走廊,会让我们很伤脑筋,也很怕东西会弄坏。我会将房间整理到可以睡觉的程度,你先去旁边休息。」
我忍耐着白雪的凌厉眼神,半强迫地将她赶出去之后,看着这间比之前还要乱的房间。这间房间的确很脏,不过也激起了我的斗志,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清理茧墨制造出来的树海。平常就一直叫茧墨整理,结果她完全不理我,这次总算如愿以偿。
我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把她的废物全都清掉。
冲劲十足地卷起袖子的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位于衣服山的另一头、肮脏的窗户玻璃上映出某样东西——一抹亮眼的红色在夕阳西沉的天空上画出漂亮的弧线。
金色的湿润眼球正看着我。
黑色的瞳孔闪闪发光,接着转身背对我。
红色的金鱼正漫游在天空中。
我诧异地张大了眼睛,却见金鱼灵活地翻腾着身体,游到更高的地方。它轻柔灵巧地摆动尾巴,仿佛将天空变成水池般地游来游去。红色金鱼的身体好像比我在路上看到时还要大上一圈。
「什么鬼东西啊……」
又出现那种不祥的预感了,这件事一定要报告给茧墨知道……我立刻迈开脚步,朝客厅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踏进客厅,便察觉到里头的气氛有些紧张。只见雄介抓着电视的遥控器,盯着电视,茧墨也难得地一起看着。电视里传来凝重的配乐,画面上出现殷红的字幕,像是要引起人们的不安。
「没有血的尸体」
「有人将死于交通意外的尸体的血抽干,死因是头部受到猛烈撞击所造成的头盖骨骨折。但是死者死亡之后,全身的血液被抽光……开车撞人的肇事者却宣称自己并没有抽走死者身上的血,撞到死者之后就立刻向警方投案了。」
雄介清楚地解说了电视播放的内容……好诡异的案件。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做出来的呢?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人抽血,死者的血就这么干掉?」不过这么一来,案情就更加难以理解了。不然就是这起案件根本不是人类做的,而是某种奇异的力量使然。我看着茧墨,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
我只听到某人的牙齿打颤所发出来的声音。
一回头,只见幸仁脸色苍白地发抖着,似乎没注意到茧墨和雄介正盯着他看。白雪慌张地摇了摇幸仁的肩膀,茧墨同时开口说:
「难道……你们知道些什么?」
「…………」
幸仁发疯似地猛摇头,紧闭成一直线的嘴唇拒绝透露任何消息,我想就算逼问他也无济于事。茧墨与雄介对看了一眼,随即站了起来。
「族长,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是关于你刚才丢到走廊上的东西,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茧墨说完,带着白雪来到走廊。白雪以为自己打扫时弄坏了什么东西,所以老实地跟在茧墨后面走着。下一秒,雄介将手指折得喀啦喀啦响,并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
我只感觉到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感觉和我相同的幸仁灵活得像只小动物似的,想跟着白雪走,可惜雄介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回来,客厅通往走廊的门无情地关上。下一秒,雄介一脚踹上幸仁,被踢到地上之后,雄介又冲上去抓住他的脚,并跳上沙发。
转瞬之间,幸仁被雄介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幸仁受到太大的惊吓,以至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可怜兮兮地扭动着。
「雄介,别这样,太过分了。」
「这次你别管,小田桐先生,这是茧墨小姐的指示。来吧,幸仁,把真相说出来!快点说,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早说早解脱喔。」
幸仁开始啜泣起来。看样子他缺乏如铜墙铁壁般坚强的意志力,能够让他撑过被倒吊的逼问攻势,于是很快地招供了。
「白峰少爷……」
「白峰少爷?」
「白峰少爷离开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样的命案,出现了很多……血被抽干的尸体。」
我和雄介对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白峰少爷离开的时候也发生过」?难道水无濑家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件?而且「白峰少爷」又是哪位?
水无濑家里离家出走的人应该不多。
该不会是之前来攻击的背叛者吧?
如果他真的是叛徒,为何幸仁要称他为「少爷」?
「原来如此,快把所有实情全都告诉我们!啊?快说!」
雄介上下摇晃着幸仁。就在我试图阻止这么没人性的行为时,客厅的门却被打开,看来茧墨的拖延战术失败了,白雪在最不好的时间点回到客厅。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们。
转瞬间,她的脸上便充满惊人的魄力。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想不到茧墨大人的随从如此无礼,随便骚扰别人的随从。我对你们很失望,居然做出这样的行为。』
我头一次被人用写字的方式责骂,跪坐的脚已经开始麻到有点痛苦。而且我很想纠正她,其实我并不是茧墨的随从。
『你有没有在听?』
我没有在听,正确来说我是在「看」。虽然觉得仍在哭泣的幸仁很可怜,可是该和雄介一起坐在这里听训的人其实是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的茧墨吧?就算跟茧墨抗议,她也一定会用很多理由逃避责任。我假装认真地低下头,默默地忍下想抽烟的冲动。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由于我目前不能乱动,于是便没了负责接听的人。茧墨本来不打算理会这通电话,但是电话固执地一直响,她便放弃了坚持,从沙发上冲出去接起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只听到茧墨状似无聊地打了招呼,随即立刻挂掉。总觉得对方还没说完,慌张的声音就这样悄然消失在话筒中。
「怎么了,小茧?」
「会打到这里来的电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客人上门了,而且是我认识的人。但是委托的内容不是我喜欢的,听完就挂掉了。」
啊,真讨厌,讨厌讨厌!干么在这么混乱的时候打来。
说是这样说,如果委托的内容是她喜欢的,她根本不会管对方在哪种时间点打来,即使会因此遭遇危险也不怕……这么任性的接案态度对客人来说真不公平。她一边走回沙发,一边说:
「对方希望我们『找出飘在天空上的金鱼』,找东西这种工作应该请别人做。」
「你说什么?」
我忍不住发出的惊呼让茧墨忽然停下脚步。蕾丝裙摆飘动着的她看了我一眼。
「小田桐君,你怎么了?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没想到什么,只不过刚刚才见过那条金鱼罢了。我将看到金鱼的事情说给茧墨听,听了之后,她皱起眉头,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此时,电话也配合地疯狂响了起来。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接起电话,对方还来不及开口,她就说了:
「我接受你的委托——但是不会如你所求地去找你,请耐心等候消息。」
喀嚓!茧墨再次干脆地挂了电话。我又有了很不祥的预感,诚惶诚恐地询问: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委托吗?」
茧墨不发一语,仅用微笑回答我的询问。
* * *
人称这间屋子为「金鱼屋」。
听说屋子的主人被金鱼附身,所以屋里充满金鱼。
那里是某个有钱人纵情享乐后的最终停留之处,也是一座疯狂的乐园。
以上就是茧墨事先给我的情报。不只茧墨,连白雪都吵着要一起来,我们只好开车出门。我从大楼的地下室借用了茧墨的车,小心翼翼地开出去。不一会儿,我开上高速公路,沿着海岸线往东开去,中途在休息站稍作停留,接着继续往目的地前进。下了交流道之后往前开,在某个红绿灯右转,接着按照茧墨的指示开了一会儿,我们便在港口旁看见仅有的一栋怪异建筑。这里靠近工业区,附近没有住家,一片荒凉。那栋怪异建筑外观有点像是美术馆之类的,可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怪。
建筑物呈圆桶状,屋顶却像朵香菇,香菇顶的上面放着奇妙的装饰,是个看起来有点类似风向鸡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生了绣的橘红色金鱼。
青铜色的外墙给人很沉重的感觉,整栋楼看起来像是监狱。周围绕着一圈棒状的装饰。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
这栋建筑像是个大鸟笼。
按下门铃,响起一串古早风格的铃声,厚重的门缓缓推开,充满腥臭味的风自门缝里飘散出来。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站在门后,漆黑的大眼睛凝视着我,让我不禁一阵颤栗。
女孩的眼睛不太正常,眼神里不带有任何感情,毫无情绪的眼睛湿润地闪耀着。一转身,柔软的红色裙摆翩然飘动……她已经走远了,我的双脚却还无法移动。
她的眼睛好像鱼。
「小田桐君,不要再发呆了,不快点追上去,人就不见了喔!」
我被茧墨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但是一开始走就撞到昏暗走道上挂着的无数个鸟笼。这些鸟笼好像是中国来的古董,由颜色低调的木条编成,底下还有一个六角形的箱子,箱子四端以精致的刻工雕出麒麟的形状。这些鸟笼尺寸各异,里头却没有鸟——挂在天花板上的鸟笼里都放着一个球形水缸。
水缸中各自放着一条金鱼。
各种颜色的金鱼在半空中优游着,有红中带黑的,也有白色的等等,其中还有很奇特的鱼。好多金鱼被吊在半空,悠闲地在水里游着。我往前一看,看到前方女孩和服的下摆翩翩起舞,红色融合在黑暗之中,好像正在水底漫游一样。
怎么看都觉得像是金鱼的尾鳍。
穿过走道之后,我们来到一座大厅,女孩跑到大厅中央,蹲在放在中央的长椅边上。大厅的天花板挂着的鸟笼比走道上更多,铁链自天花板延伸而下,吊着一个又一个鸟笼,水缸中的金鱼像是自古老时代起便在此遨游了上百年。我将目光移至墙边,只见上头镶嵌着水缸,代替应该有的窗户。旁边有座螺旋状阶梯,上面的墙壁不但有水缸,还有一扇门。看样子,这间房子是以大厅为中心,利用这座楼梯通往其他房间……好怪异的建筑,里头的配置也极度浪费空间。
颜色艳丽的金鱼在水缸中跳跃着。
光是看着都让人快发疯。
这个房子彻头彻尾以扭曲的美感建筑而成。
我忽然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这里是某个老人打造出来的疯狂乐园。
我看着前方,只见大厅中央随意放置的长椅上坐着一名老人,身穿豪华的衣裳,浑身赘肉,两旁各坐着一个女孩,红色与黑色的和服衣摆柔软地垂在地上。女孩们的皮肤苍白得吓人,配上一对湿亮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好像正看着一对鱼眼。
而且不管怎么看,她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哈罗,你们两个好可爱啊!」
雄介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笑着和女孩们打招呼。这家伙怎么搞的?这次也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我一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发现他又跟着我们,想甩掉他也不可能。女孩们一样毫无反应,但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她们抬了一下头。我还来不及确认,茧墨便冲了出去。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拥有惊人美貌的她睥睨着前方,接着打开红色纸伞,将它放上肩膀。茧墨的样子也不太像普通人,可是和女孩们还是不太相同。
用言语来形容,女孩就像是幻化作人形的妖怪。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为了缓和尴尬而刻意制造的笑声也消失不见。和茧墨对看的老人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哈哈,好久不见了,茧墨小姐,多谢您接受了我这老人的请托。您还是没变,老用那种看着癞蛤蟆的眼神看我。」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有一点我想澄清,我并非用看癞蛤蟆的眼神看你。基本上,我并不讨厌癞蛤蟆喔!」
老人听了,笑得更大声了,很像是快死掉的人在咳嗽的声音。
「你也没变,居然好意思说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一个茧墨家的女孩,要我们给你。没想到我拒绝你厚颜无耻的要求才短短数年,你竟然养出了两个漂亮女孩。看样子,你还是没改掉爱把人当成金鱼的老毛病。年纪一大把了还这样玩,不觉得你的兴趣太过无耻?」
「您的称赞让我倍感荣幸啊!您可是我最想纳入收藏品的对象呢,茧墨小姐。要是茧墨小姐愿意,您一定能成为最美丽的金鱼……可惜您的眼睛和嘴巴都长坏了——可惜啊可惜,每次看见您一身白皙的肌肤,都让我惋惜不已呢,茧墨小姐实在应该让我一手培养长大啊!」
一股刺骨的冷气窜上我的背脊。我忍不住看着那两个女孩,只见她们毫无生气的眼睛上映着我的影子,全身上下的举动不带任何情绪,唯一的动作就是偶尔像是叹息般地张嘴,就连这个动作都超像金鱼。
没有感情的眼神,无法说话的嘴巴。
——应该让我一手培养长大。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了,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就是当时在你身边的女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女孩们的妈妈吧?她现在在哪里?那么年轻,该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茧墨的询问让女孩们抬起头,接着以顺畅的动作仰望着老人。
女孩们的眼神依然空洞。看都不看她们的老人回答说:
「那个啊?她已经生不出小孩,所以我把她丢到别的地方了。何况她早就已经过了能供人欣赏的年纪了。」
所谓「别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女孩们的母亲被丢到哪里去了呢?老人的用词让我听了不是很舒服。
人类这种生物绝对不是供人欣赏用的。
就在我这么想时,左手边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像是一种野兽来到身边的错觉,和在水无濑家、老虎接近时的感觉非常类似。
我慌张地看向左边,只见雄介正面目狰狞地笑着,像个骷髅似地咧着嘴。他盯着老人,眼神酝酿着狂怒的气息,让我联想到野兽的眼睛。
我忽然能理解雄介生气的理由。
这个老人很像他的父亲。
嵯峨雄介能毫不在意地杀人,可是会让他产生杀意的人可能只有他父亲一人。我能体会他为何会毫不保留地展露出憎恨的反应,他的反应很正常。
人类本来就容易互相憎恨。
我不该怪他有这种反应,也没资格怪他。
我别过头,不想看雄介凶狠的笑容。此时,我突然看到站在雄介背后、低着头的幸仁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想起什么伤心往事似的。
——他想到了什么呢?
当我正想问他时,眼前出现了白色的纸。白雪避开老人的视线,将扇子打开让我看。
『他是个愚蠢之人,女性不是金鱼。』
「嗯……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有些困惑的我这么回答了。听了之后,白雪微微点头,关起扇子。一回头,我正好看见幸仁揉着眼睛抬起头。他摇了几下头之后,重新看着前面。
「所以——你想委托我们的就是捕捉『飞在半空中的金鱼』吗?很抱歉我拒绝过一次。我们事务所的小田桐君好像亲眼目击了那条会飞的金鱼。如你所知,金鱼是不会飞的,超越了人类『常识』的东西之所以出现,通常是『怪异现象』或是『超能力者』的杰作。」
茧墨之前说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超能力者能够超越所有人类的常识。
他们有时能穿越梦境,有时能在天花板创造出龙。
只不过是条金鱼罢了,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所以你才来委托我,想要以毒攻毒。找超能力者抓住这些由超能力者所创造出来的存在,可说是再恰当也不过!」
「您说得没错,我来找您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抓到那只不可思议的金鱼。而且,那条金鱼只在茧墨小姐的住处附近出没,我认为它的出现一定跟茧墨小姐……或是其他超能力者有关。我这老人也收到消息,听说您跟水无濑家的人……」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住口不说,眼神移动至伫立在茧墨后方的纤细身影上。一动也不动的白雪冷冷地抬起头。
「你就是水无濑家的……?不可能,应该不是。水无濑家的……怎么可能穿那种衣服?不可能……」
老人慢慢地瞪大眼睛,看着身上穿着那套黑色针织洋装的白雪……我好像替她选了一套很不妙的衣服?白雪保持沉默,不理会老人的反应,也不打算做出回应。茧墨对略带慌张的老人说:
「她是谁并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金鱼的事情。我猜那条金鱼会喝人血,想要抓它,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个诱饵。不管是谁创造出那条鱼,它是鱼的事实并不会改变,鱼是种毫无智慧可言的生物。」
绝对无法抵挡食物的诱惑。
茧墨说完,老人颇感同意地点了点头,我却皱起眉头。
——喝人血?
「小茧,这么说来……那只金鱼跟那些没有血的尸体有关罗?」
「没错,正是如此。听好了,小田桐君,如果我真的没猜错,那么事情就严重了……真是讨厌——这样一点都不有趣啊。」
紧闭双唇,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茧墨重新看着老人。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想准备一些能引诱金鱼的饵,诱饵的数量越多越好,能请你准备吗?」
「我可能没办法,手边也没有可以杀的鱼,很难替您准备诱饵。」
可以杀的鱼……他指的是真的鱼吗?吊在大厅的鸟笼里有几只特大的鱼,但是鱼能取出的血液数量原本就有限。
他口中所说的「可以杀的鱼」指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吧……茧墨小姐,如果使用您的血,即使量少也能达到不错的效果。再怎么说,您的血可是被一族的族民们所崇拜的神之血呢~应该是那只金鱼求之不得的血吧?」
老人不怀好意地贼笑着。
神的血比人类的血尊贵。
如果那只金鱼真的是嗜血的生物,一定会把茧墨的血当成美味的大餐。但茧墨很干脆地否决了老人的提议。
「我不要。虽然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我拒绝配合。如果那只鱼是因为我而出现就算了,但它不是。我不想为了别人惹出来的事情流血,不管是用刀割还是用针筒抽取都免谈。」
茧墨斩钉截铁地宣告。听了之后,我想起之前她送我的项链,坚硬的玻璃珠当中有着茧墨的鲜血。她曾说过那条项链十分珍贵,不是随便能制作出来的。也许做项链给我是她对我所做过最体贴的行为。
「一定会被杀死」是茧墨的宿命,我则是无辜被卷入的人。
「这就伤脑筋了,没有……」
老人正想说出「诱饵」二字时,白雪静静地举起白皙的手。大家一起注视着她的手。只见她拿起毛笔,在张开的扇面上写字,老人瞪大了眼睛。
看见白雪的动作,老人应该知道了她的身分。
『就用我的血吧。虽然我不像茧墨大人被人称为活神,但好歹也是名超能力者,血应该比一般人类的血还要尊贵一些吧?』
接着,她卷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没有任何伤痕。
『水无濑家的血绝不会让人嫌弃。』
我没办法问白雪「为什么这样说?」当老人使了一个眼色,穿着红色和服的女孩便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按下某个开关。按下开关后,某个鸟笼的铁链昧啦咔啦地响着,将鸟笼降下。鸟笼中没有金鱼,女孩将放在空水缸下方的盘子拿起来。
盘子放在那里,应该是要防止水缸的水溅出来吧?那是个很深的银色盘子。女孩将盘子放在白雪面前。
白雪将张开的扇子抵在手上,纸张碰触到柔软的肌肤,接着,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鲜血迸发四散,在咖啡色的地上画出完美弧线。她将流出鲜血的手臂伸到盘子上方,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在盘子上。受到白皙肌肤映衬,鲜血的红格外刺眼。
即使割伤自己的手,白雪依旧面不改色。鲜血滴在盘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等到累积至足够的量,我便抓起白雪的手用力压住伤口,并拿出手帕替她止血,白雪吃惊地抬起头。即使是为了收集鲜血,她的动作也未免太果绝……当我为了止住不停流出的鲜血,正想把手帕绑在她的手腕时——
我的手碰到一滴红色的血。
一瞬间,眼前出现的其他影像遮盖住白雪。
睁开眼,我看到一个小孩嘤嘤地哭泣着,紧闭双唇,像是在抗拒什么似地猛摇头,圆鼓鼓的脸颊上有几条泪痕。此时突然跑出几个大人,朝着女孩的脸伸出手,柔若无骨的手伸进女孩的嘴,几根手指同时用力拉开女孩的嘴巴。女孩无力抵抗,慢慢地张开嘴。
我看见嘴巴里鲜红色的舌头。
影像猛然停止。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茧墨拿着绷带替白雪包扎好伤口。包扎完毕之后,我一边看着她被仔细地包起来的手臂,一边慌张地缩回自己的手。
「伤口是以极锐利的东西割出来的,之后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疤痕。这把扇子似乎很适合拿来当武器,比拿毛笔画那些东西好多了。」
「……」
白雪没有回应茧墨的玩笑,只是愣愣地看着渗着血的绷带。银色盘子被放在一个超大的鸟笼中,以复杂的编法制成的鸟笼侧面有个金鱼的立体雕刻,玻璃球下方的红色水面不住摇晃。我忍不住问:
「只是这样————?」
「没错,只是这样。这个鸟笼是特制品,由一个除了茧墨家与水无濑家以外的超能力者所制作。进去之后,门会自动关上——机关虽然简单却很坚固,一旦被关起来就无法轻易逃脱,不管对方是多么奇怪的鱼都逃不掉。」
鸟笼被铁链缓缓地吊上天花板。一阵清脆的铁练碰撞声响起,鸟笼就这么停在半空。
「而且————如果金鱼正是我所猜想的那种生物,就一定会出现,因为金鱼总是在我们身边出现。」
茧墨的眼里闪烁着黑暗之光。我环顾四周,并没有出现红色的鱼影,红色的物体只有白雪喷在地上的鲜血,还有茧墨手上的纸伞。
「好了,准备工作到此结束。不好意思——是否能够让我们在这里留宿一晚?」
「没问题。虽然这间房子长相独特,不过还是有用来招待客人的房间,就请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吧。」
老人微微弯曲着肥胖的身躯……这个动作难道是鞠躬?看见老人的动作之后,穿着红色与黑色和服的女孩从长椅上一跃而下,转身走了出去,走到螺旋楼梯处,似乎是要带我们到客房去。她们踏上楼梯,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跟在她们后面的我回头看向楼梯下方,仔细一看才发现地板并不是咖啡色,而是深红色。
地板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金鱼。
* * *
楼梯走了一半,女孩们停在第三个楼梯平台上,静静地拉开第三层的门,没想到里头竟然藏着媲美饭店套房的房间!白雪与茧墨睡一间,我则和雄介、幸仁一间。幸仁对此安排露出绝望的表情,白雪则不以为意地走进房间。我们来到下一个楼梯平台,此时,雄介忽然转头看着少女,并拉起她们两人的手。
「谢谢你们带路,机会难得,要不要来我们房间玩一下?来嘛!」
「————什么?」
雄介瞄了吃惊的我一眼,接着将毫无抵抗之意的女孩们拉进房间,「碰」的一声关上门。幸仁转头看了我一眼,不安地跟在雄介后面走了进去。
玩?雄介想找人玩?
即使有点不安,但是已经知道房间所在地的我转头离开。雄介以前对继妹很好,应该不至于伤害小女孩才对。
毕竟他的父亲是那种会伤害小孩的坏人,雄介绝对不会效法自己所憎恨的父亲。
我还不能回房间休息。
有件事情要先问茧墨。
「那个老人对金鱼很沉迷,却不收集各种种类的金鱼,反而故意找一些奇形怪状的金鱼,是个很奇怪的收藏家。」
茧墨躺在床上,交叉着睡袍下的脚,如此对我表示。她露出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好像不打算走出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地上铺着地毯,除了没有窗户的这一黠以外,和一般旅馆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茧墨摇晃着赤裸的双足,继续说道:
「比方说,他以前捉过一只只能活在火焰里的金鱼,那是一只由死于火灾的女性灵魂所变成的金鱼。听说她被烧死之前一直看着鱼缸里的金鱼,所以死后就变成了金鱼,可是因为被这老人饲养的缘故,没多久就死了,真可怜啊……灵魂能以另一个样貌活了下来,可见她对人世间留有多少依恋。」
却因为老人的自私而消失。
老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随意地杀死金鱼。
他根本不是真正喜欢金鱼。
「你的感觉没错,那个老人和一些超能力者有密切的关系。他想方设法和一些不怎么样的超能家族打关系,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更稀有的金鱼。在他的价值观里,金鱼比人还重要,但是比金鱼更重要的就是他自己,否则他就不会那样随便地糟蹋那些金鱼了!所以我很讨厌他,金鱼比那个老人美丽多了,光是不会说话这点就赢了。」
茧墨冷哼一声。白雪坐在茧墨背后的椅子上,愣愣地盯着桌面,面前放着的是茧墨借给她的睡袍,旁边还准备了一顶附有毛线球的帽子。她盯着这套以纯白色的薄布料制成的睡袍,动也不动。
该不会是在烦恼该不该穿上这套睡袍吧?
「爱金鱼,还需要人陪伴,就是他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缺点。如果他是真正的收藏家,只会爱金鱼,也就是说会把妻子和金鱼分开来看。不管何者为重,收藏物与妻子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他会把人类和金鱼相提并论……」
顺带一提,他并不是超能力者。
无法将金鱼变成人类。
却能够把人类变成金鱼。
听见茧墨打谜语似的自问自答,我紧咬嘴唇,脑海里浮现一道驼背的身影。我一边想着那个熟悉的影子,一边回答——
不知道杀了主人后逃之天天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跟久久津的状况有点类似……」
「是啊。老人亲手带大那两个女孩,然后她们就变成那样……看见她们的眼睛没有?简直像是鱼的眼睛。不说话也不笑,一味地顺从听话——她们被养成人人看到都觉得像金鱼的小孩。他也说我『能够变成很漂亮的金鱼』,认真回想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啊……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养出金鱼小孩的?」
连被主人以极端方式当成狗养大的久久津也没有这样,依然保有人类的意识。然而,小女孩们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缺乏身为人类的最重要的东西。
茧墨挥舞着涂上黑色指甲油的手,露出讨厌的笑容。
我看着她的笑脸,问道:
「这么说——老人口中所说的『可以杀的鱼』,就是我猜的那个意思罗?」
「没错,关于他所说的『鱼』指的就是人类这一点,我并不惊讶。」
茧墨干脆地回答。我不想注意心里所受到的冲击,女儿却在肚子里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我摸着肚子,想让她安静下来。她停止转动,却止不住笑声。「原来真的是这样。」听着从肚子传来的笑声,我喃喃地说。茧墨接着说下去:
「可是,小田桐君,老人的事情和这次的委托没有关系,『那个』跟『这个』是两码子事,知道吗?就算知道老人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又怎么样呢?只会让自己觉得恶心。」
回去吧!茧墨挥了挥手,睡袍的袖子轻飘飘地舞动着。
不过她的袖子并不像金鱼的鱼鳍。
「有些人能靠着轻视他人而得到快乐,另一些人则感到难过……你应该是后者吧?」
很可惜,你猜错了,我并没有那么善良,想知道茧墨的回答而来这里问她也只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想知道老人有多不正常,然后试图扭转干坤,只是觉得应该要先知道状况。
异常的人、异常的想法、疯狂的感情……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这些东西,所以更想要知道目前所接触的事件究竟有多丑陋、多扭曲。基于某种类似八卦好奇的心态而想了解也没什么不好,茧墨所说的一切听过就好。
就这样结束。
什么也不做。
* * *
穿着红色衣服,
可爱的金鱼,
快睁开眼睛醒来,
我要请你吃东西喔。
回到房间后,我一打开门便看见奇妙的景象——雄介坐在床上唱着儿歌,两个女孩坐在他脚边。他一边唱着歌,一边表演丢沙包给她们看,不过他手上的不是真的沙包,而是桌上放着的玻璃杯。杯子随着雄介的抛接动作而闪闪发光,在两只手之间静静地飞来飞去。女孩们漆黑而湿润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情绪,眼神却似乎很认真地跟着玻璃杯移动着。
她们的眼神好像那些看马戏表演的孩子。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最后,雄介「喀」的一声,将杯子收了起来,抬起手想争取掌声,可是女孩们一点反应也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雄介,但是雄介依然开心地笑了。他伸出手揉揉女孩们的头,并在这时才注意到我。
「你回来啦,小田桐先生。」
「你刚刚在唱儿歌啊……还有那个杯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吗?原本是放在桌上的,我拿来代替沙包玩一下。以前家里玩具不多,为了和小秋一起玩,我学了很多小游戏喔!还知道不少古早的童玩之类的。」
很意外吧?雄介灿烂地笑着。幸仁早已躺在床上睡着了。雄介脸上温和的笑容跟刚才在大厅时那种咧嘴像骷髅的笑可说是天差地别,摸着女孩头顶的模样竟然充满慈爱。
也许陷入不正常状态前的他就是这种风格的少年。
直到继妹和继母上吊为止。
还是说,他是在逼迫父亲自杀之后才变成怪人的呢?
女孩们突然站了起来,拉着雄介往外走,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看样子,她们想带雄介去某个地方。差点重心不稳而跌倒的雄介转头对我说:
「我跟她们出去一下,小田桐先生,这间房子好像有后院,我带她们去玩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先睡吧!」
「后院?等一等,雄介,不要乱跑。」
「这里只有两张床,要拿床垫来又很麻烦……我回来之后会在那边的角落睡觉,不用管我了。」
打完招呼,雄介走出房间,门没关好就走了。我走到外面一看,只见他们三人正走下螺旋状楼梯,红色与黑色的和服袖子摇摆着,远看就像是潜游至水缸底部的金鱼。我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下去,女孩们则用力拉着雄介往前走……从来没看过雄介这么开心。走到最下面时,两个女孩更用力地拉着雄介,就在此时——
「更纱、蝶尾————」
厚重的叫声让女孩们停下脚步。她们立刻站直身体,回头一看,只见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微愠地张开左眼,闭着的右眼眼皮神经质地抽动着。
「过来————」
听到老人叫唤的女孩们顺从地走了过去,却被后面的力量拉住,无法继续前进。女孩们试图往前走,然而还是动弹不得。
因为雄介用力地拉住她们。
他的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
是一抹让人不寒而栗、充满杀气的笑容。
「客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人间。雄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失礼了,能不能让她们多留一会儿?」
听到我的请求,老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头。我赶紧走上前,让雄介隐身在我背后,老人冷哼一声,双手交握。后方的雄介惊讶地说:
「小田桐先生?」
「快带她们去玩吧?不是说好要去后院吗?」
我小声地催促着雄介,接着是一阵沉默。没多久,我听到三对脚步声啪哒啪哒地响着。门打开之后又重新关上,门的那一头应该就是后院。老人恼怒地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我,被皱纹包围的灰色眼珠闪烁着,满是赘肉的五官令人作思。我看着他混浊的眼睛,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眼神十分冷静,仿佛正在观察着我。
「————肚子里养育着鬼的人,尽管怀着那么凶恶的生物,却不容易从外表看出来,真是特殊的例子,居然能以脆弱的血肉之躯藏起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在母体的保护之下,那个『生物』似乎更加强了和现实之间的联系……不过母体竟然是男性,真是讽刺啊,小田桐先生。」
「啊?」
我霎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能细细反刍着老人的话。他说得没错,我的肚子里的确有只「鬼」,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否定也没用。
不过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
「咦?你的反应挺出乎我的意料啊,还以为在超能力界鼎鼎有名的茧墨小姐身边帮忙的人,在这方面会很敏锐呢——还是说,你对于我只知道这么基本的资讯这件事感到惊讶?」
老人语带讽刺地说着。我小心地提出我的问题:
「请问……是谁告诉你的?」
老人突然噗哧大笑,露出一排黄色牙齿。也许是判断我是个不需要礼貌对待的对象,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嘲讽似地大笑,看起来像只猴子,手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腿。
「谁、谁告诉我的?根本不重要啊,小田桐先生,不过是『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差别而已,重点只有这点。你将鬼养在肚子里,这只鬼偶尔能成为你最强力的武器,可是这只鬼是一个死去女人的怨念所形成的怪物。所、以、呢……那又如何?那又怎样呢?我知道了又会怎样?然后呢?我就是知道了,现在你也知道我知道了,没什么了不起,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人扭动着如风干橘皮般的手掌说,用有点滑稽的动作晃着戒指深陷其中的双手。以金鱼为设计灵感的红宝石戒指闪耀着光芒,烙印在我眼里。接着,他又开始奸笑,令人联想到狡猾的猫。
「听好了,我只在乎情报有没有用处,用来收集金鱼,还有那群美丽又鲜艳的鱼儿们。金鱼、金鱼、金鱼……啊啊,罪孽深重的鱼儿们啊!我好想要那种还没有人见过的金鱼。也就是说,除了金鱼以外的事情我都不在乎,我对那些帮不上我的超能力者没有兴趣。所谓的超能力在平凡人类的眼里,就跟粪便一样没有用。」
他终于脱下在茧墨面前戴着的面具,露骨地批判着。与超能力者保持密切关系的他,却一脸厌恶地说出轻视的话。
「也就是说,我对你的疑问、问题、还有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说完,老人交握着五只短短的手指,轻视我的眼神中闪着拒绝多聊的光。我可以轻易地转身离开,反正也不是下来找他聊天的,然而我迟疑了。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肥胖的身躯。
我也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只是有些话想说。
「还有,请你务必回答。」
「喔?你想问什么?」
「像你这么卑鄙的家伙,到底对那两个女孩做了什么?」
到底把人类当成什么了?
我一问完,老人便露出茫然的表情,先是张开深埋在皱纹里的灰色眼睛,接着表情扭曲地以手按着嘴巴。
一阵恶心的笑声从他嘴里传出。
「噗!呼呼、噗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哈哈,原来你想问的是这个啊!哈哈哈!噗!」
老人以双手缓缓地盖住脸孔,指缝间传出像哭声的叫声,接着突然放下手,怒吼一声:
「少蠢了!」
我的耳膜被震到有点痛,老人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开始疯狂地叫嚣起来。
「谁会把制造方法告诉你这小鬼头?啊?别闹了!你这家伙!根本是想偷走人家研究成果的垃圾虫!我才不会随便地教你呢!这个又笨又傻的猪头!真不知耻!」
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真教人傻眼。是因为我问了「制造方法」,也就是金鱼女孩们的「养育方式」,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吧?他大概以为我想偷走养育女孩们的方法,所以才对我大吼大叫。
问题是我对制造方法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会变成鸡同鸭讲的状况呢?
「谁要偷那种东西啊!听好了,我根本看不起你的所做所为……把人类培养成金鱼?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很乱来!有没有搞错啊?听了就让人想吐。」
「没兴趣?啊?你这废物可别骗我唷!你也很喜欢那两个漂亮的女孩吧?骗不了我的!啊!真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这就是我讨厌超能力者的原因,你们都喜欢愚弄人类,不要闹了!」
老人叽哩咕噜地碎念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固执地认为我想偷走金鱼女孩的「制造方法」。此外,他还搞错了一点——我不是超能力者喔,只不过是肚子里有只鬼而已。
等等,难道是因为那个?
我突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而说不出话来。
或许在平常人的眼里,我已经不算是一般的人类了。
很有可能,毕竟一个把鬼养在肚子里的人怎么样都不能算是正常人类。我的背上冷汗直流,喉咙好像被绳索勒住似的,无法发出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老人不理会震惊的我,继续骂下去:
「你们都是一个样,超能力者扭曲了常人所知的世界观……你知道异界吗?平常人觉得异界根本不存在,用毛笔画出来的东西竟然变成真的?让自己的概念出现在真实世界中之类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嘛!你们超能力者却毫不费力地办到了这些事情。从这一点来看,你们超能力者的确比一般的人类还要上等,世界也比人类更宽广,仿佛直达深渊,所以你们才瞧不起人啊!一有机会就爬到别人头上……每次都这样,不管哪个家族都这样!以自己的超能力为傲,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老实说,根本不该叫你们是超能力者,应该叫你们『妖怪』比较适合。」
老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又移到我的肚子上,接着咂舌。
「干么一直摆出痴呆样?我很清楚,尤其是茧墨家……你们都和另外的地方有着一定的联系!超越这个世界常识的你们会在不知不觉间一只脚踏进棺材,有什么好得意的?请你记住,所有的超能力者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正常地生活着,因为你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之所以到处讨好超能力者、和他们交往,也只是为了要利用他们才向他们摆出低姿态。所以我很清楚,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不管你们再怎么瞧不起我们,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事实。」
接触了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便无法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
所看的东西、所感觉到的东西都不会和一般人一样。
当然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过正常的日子。
「你们绝对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却创造出属于我的乐园。」
这个人真的疯了,这么奇怪的建筑物哪里像是乐园了?
不过,我没办法开口骂他。我的喉咙卡住,觉得口很渴。
没办法到达安身立命之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说法。
「我…………」
他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却像是击中了我的致命伤。我只是普通的人类,并不是超能力者,和茧墨不一样——我是这样想的,内心深处却很明白一件事。
我已经回不到从前。
失去了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很久以前,我就体认到这个事实。
在那个樱花飞舞的日子就该克服的伤痛。
自我牵起微笑的她的手那天起……
「那又如何?」
我吃力地说着——幸好还能发出声音——说完,我观察着老人。
「我也许会死得很惨,但是这跟你的异常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有多异常,还是不能拿来当做疯狂行为的藉口。
盯了我几秒,老人突然微笑起来,之前的愤怒无声无息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恶意的笑。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好像充满了一丝亲昵的感觉。
仿佛看着自己很怀念的东西一样。
类似看着自己的旧照片的眼神。
「是啊——的确没关系。」
灰色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他眯起眼睛。
接着,嘴角微扬的他毫不留情地说:
「你就继续这样下去,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痛苦地死去吧,小田桐先生。」
「放心吧,我会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老人默默地目送我离去,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我头也不回地走上螺旋状楼梯。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歌声。
雄介唱着儿歌,歌声渐渐地隐没在空气之中。
* * *
金鱼在黑暗中泅泳着。红色的鱼漂浮在夜色中,优雅地摆动着尾巴。
颜色鲜艳醒目的鱼儿描绘出柔软的轨迹,缓缓游着。
鱼儿轻柔地在空中漫舞,游到半空又滑向地面。
飘飘的尾巴像极了和服的袖子,又像是一抹鲜血。
——红色?红色的袖子?
——啊,对喔,那应该不是金鱼。
我睡了很浅的一觉,黑暗中听到幸仁的打呼声。我几次张开嘴巴,试图多吸进一些氧气。房间的空气很不好,幸仁却似乎浑然不觉。总觉得有一种好像待在混浊的水里的感觉,伸手摸脖子,才发现上头满是冰冷的汗水。
为什么?这个房间怎么这么难睡?
我叹了口气,坐起身环顾房间,雄介还没回来。头昏沉沉的,不像是单纯因为想睡觉而引起的头晕,比较像是脑袋被人塞了一大堆海藻般沉重。为了消除这种感觉,我决定到房间外面走一走。
门「咿呀」地打开。这座楼梯的平台很窄,走三步就到扶手处了。不知道是不是结构的问题,风会从底下往上吹,蛋卷形的墙壁包围着楼梯,高度并不高,可是站在这里往下一望会让人头晕。我想抽根烟,却忘记带出来。我看看上面的楼梯,又看看下面的楼梯。
下面有道红色的影子。
柔软的衣袖像在水里轻飘飘地摆动着,如鲜血一般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
某个红色的物体正在半空中游着。
那是金鱼?
不,好像是个人。
她缓缓地抬起头,以漆黑而湿润的眼珠看着我,是个年届中年、风韵犹存的美女。她微微扬起嘴角,下一秒就消失了。人类的轮廓逐渐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美丽的金鱼,大而有力的尾鳍在空中悠闲地摆动。
啊,我看错了,的确是金鱼没错。
很奇妙的,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脑筋还很迷糊,愣愣地想「拿来当陷阱的鸟笼应该装不下那么大只的金鱼吧?」茧墨竟然很难得地判断错误。
这只金鱼的身体巨大到能轻易地吞下一个人。
金鱼的嘴巴张开了,嘴巴里如地狱般一片黑暗。它优雅而有力地拍打着空气,张开嘴巴迅速前进,卷起的风压打在我的脸颊。
此时,我总算醒了。
「会被它吃掉」的恐惧同时出现,肚子底部也开始蠢动,渐渐疼痛起来。某样东西正从底部快速地上升,接着,幼小的指头撕开了我的肚子,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染着鲜血的小手自我的肚子伸出。我的耳朵听到一阵笑声,伸展出来的小手碰到游过来的金鱼嘴巴。
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咧嘴笑了。
她的脸颊肉缓缓运动,嘴巴张开到非常诡异的宽度,一口咬下金鱼。
身体被咬掉之后,金鱼突然整个融化,大量的红色液体喷在楼梯平台上。类似铁锈的气味冲到我的鼻腔,浓稠的红色液体则蔓延至脚边,随后如雨滴般掉落在下方的地板。
咦?原来那只金鱼是鲜血变成的?
想到这里,我失去意识。
有个红色的女人走着,满脸悲凄地从楼梯上看着放置在远处的地板,那里有两个小女孩躺在长椅上睡觉,互相依偎着。女人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垂吊着无数个鸟笼,轻轻摆荡着。接着,她哀伤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开始长出皱纹的手,崩溃地跪了下去。
此时,我的视线染上一片灰色,像是调色盘被打翻了一样,所有的景物都溶在灰色当中,渐渐扩散开来。
整个景象都染成单一的颜色。
不过,下一秒,灰色的景象又分崩离析。
好多记忆重叠起来,扰乱我的视线。这是像金鱼的女人脑海中的记忆,还有一些没看过的人的记忆。许多杂音传进耳里,眼睛看到的尽是充满杂讯的灰色影像,许多人所看见的事物都映在我的眼睛上,一个一个地切换着。惨叫声与哭声……这片吵杂当中,只听得清楚一道低沉的男人说话声,他的声音像是神谕般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决定要创造一个神。即使会被大家责备也好,甚至有人因此想除掉我也无所谓,我依然要创造出神……我要毁灭神。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取得比神还崇高的地位,所以,我需要她——茧墨阿座化。
我必须超越神。
若想以人类之躯毁灭神,就应该让自己比神还伟大才行。首先,要先破坏「自我」这个概念。超能力者本来就必须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常识范围,才算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可是所谓的「可以超越的常识」其实依然在「人类能理解的常识范围」之内。我必须超越这种矛盾,让「神」这么抽象的存在具体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知道这很难办到,但是我已经决定要走上这条艰苦的道路。我几度反刍着问题点,不断思考的结果显示「我的神应该要有多种样貌」,包罗万象的,包含这世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并且是绝对唯一的存在,才适合当我的「神」啊!那样的「神」才值得我赌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我其实很清楚,我的神就是■■■。
我不该想太多,甚至不需要担心。关于这件事,我好像已经烦恼了一百年那样久,但事实上只不过经过了几年而已。
然而那一天竟然如此遥远。
神与■■■。
如果要等上一百年才能见面,我愿意等,可惜能否见面与时间长短无关。
我不懂,怎么也搞不清楚,不管怎么想都很难理解。
为什么人可以轻易地忘记另一个人呢?
是因为她要我忘了她吗?
* * *
「——君,小田桐君。」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就醒了。张开眼睛,我看到的是茧墨的脸,模糊的视线中有对猫儿似的眼睛眨呀眨……我突然觉得很怀念。
很熟悉的场景。
每次昏倒之后,醒来看见的都是她。
我伸手摸了摸肚子,肚子已经被塞好,孩子又乖乖回到我的肚子里。我的鼻子似乎闻到铁锈味,转头一看,地板上有着大量已干涸的鲜血。虽然肚子被拉开,但是我不记得流了这么多的血啊?当我摇摇头打算站起来时,忽然回想起昏倒前看到的金鱼——当那只金鱼被肚子里的孩子一口咬住时,化作一滩鲜血。
那只金鱼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我正想开口告诉茧墨有关金鱼的事情时,却发现她和围绕在身边的其他人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茧墨四目交接,她嘴角微扬,认真的口吻和嘲讽似的笑容呈强烈对比。
「——亚城……那个老人死了。」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老人的名字,脑海里浮现昨晚和老人见面时的样子,他脸上令人作呕的丑陋笑容……很难想像他居然死了?他死了?由于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我的脑袋好像无法立刻理解。
他打从心底瞧不起我,却用一种近乎熟稔的口吻说:
『你就继续这样下去,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痛苦地死去吧,小田桐先生。』
他为什么会比我先走一步呢?
看见想得出神的我,茧墨又说:
「尸体的血被抽干了。」
老人的死因可能是头盖骨骨折,想爬楼梯时没站稳而滑倒,头部受到强烈撞击。根据第一个发现者——幸仁的证词,老人倒在楼梯下方时,头骨已然碎裂,但当时他身上的血早已被抽光。幸仁说他的死因并非大量出血,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根据什么原因?不过茧墨也同意他的看法。不知何故,我并不是很想追问茧墨同意的理由,如果茧墨想说,稍后她自然会对我说。现在「老人怎么死的」这件事并不重要,我只是有点震惊,毕竟昨晚才说过话的人,今天竟然就死了。
我跟着茧墨走下楼梯,只见老人的尸体横躺在接近大厅的最后几阶楼梯,头部的伤口大大地裂开,如石榴一般,身体的血液被抽干,全身皮肤干瘪,被皱纹包围的混浊眼珠也像是一颗埋在地上的玻璃球。他瞪大眼睛,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
他临终前想看什么呢?
「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老人凄惨的死状,喃喃地说。他坚信自己能够安详地死去——至少是以他所认为的「安详的死法」。
然而他的死法如此残暴而离奇。
为什么他会被残忍地杀死呢?
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紧咬下唇。此时突然听到一道柔柔的声音。
穿着红色衣服
可爱的金鱼
快睁开眼睛醒来
我要请你吃东西喔。
清澈的歌声来自与雄介手牵手的红色和服女孩,她稚嫩的歌声让我大吃一惊……原来她们还能够发出声音?唱完歌之后,她们就闭上嘴巴。雄介牵着她们的手,静静地看着茧墨,茧墨也回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雄介君,不管问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茧墨小姐,她们今后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很多人都想要老人的金鱼,也想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但我猜她们两个并没有户籍,要是通知有关人士,会有很多人愿意收留她们。
她们会和那些金鱼一样,由某个喜欢金鱼的人带去饲养。
雄介颇不情愿似地紧握女孩们的手,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神。我很清楚他的心情,会把人类当成金鱼般饲养的人通常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们无能为力,毕竟要收留这两个小女孩并非易事,再加上有能力的茧墨不会帮忙,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帮忙别人的个性。
我能不能收留她们呢?
首先,肚子里的鬼是一个问题,经济上也有困难,但是……
当我咬了咬嘴唇,打算向茧墨开口时,一只包着绷带的手举了起来。只见摺扇「啪」的一声张开,毛笔接着在扇面上快速地运行着。
『这两个孩子就交给水无濑家照顾,即使有人反对,我也会负责处理,这样可以吗?』
「族长……不,白雪小姐,真的可以麻烦你吗?」
『不用客气,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我只是因为不忍心丢下她们不管,想要尽一份心力罢了。我这么做,茧墨大人没有意见吧?』
白雪用力地关上扇子,眼神锐利地望着茧墨。茧墨瞥了白雪一眼,随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干涉——请便。」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穿着黑色和服的女孩接着唱了下去。她们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力握紧雄介的手。
* * *
茧墨打了电话,请本家的人过来这里善后,随即扔下手机、躺在沙发上。尽管这间开着强力空调的房子里依旧缺乏现实感,但是再怎么糟糕,还是比那栋吊满鸟笼的屋子好得多。我想着那些在玻璃球中游来游去的金鱼们。
它们会被送到哪里去呢?
鱼儿们甚至不知道主人已死。
我告诉茧墨在老人死前的深夜看见奇特金鱼的事。不太感兴趣似地听完之后,她点了点头,接着晃了晃穿着长袜的腿说:
「那个女人的幻影应该是碰巧出现,和那只鱼重叠了。你的鬼敏感地捕捉到残留在那里的意念,让你将那个女人和红色的金鱼看成一体——那只金鱼被鬼咬中之后化成鲜血……小田桐君,那只金鱼应该是用鲜血画出来的生物,可能是在水无濑家受了重伤的背叛者以自己的血画出来的东西。之所以会在我们附近出没,也是为了监视我们的缘故。它为了壮大自己的身体而到处收集鲜血——透过从尸体上抽干血液的方式。」
茧墨看了白雪一眼,但是白雪并没有回应。茧墨微扬起一边的嘴角,继续说下去:
「水无濑家的超能力是将毛笔画出的画像具体化……换言之,是透过毛笔与墨汁这两个媒介物,将本身的能力具体化的作业,能力强的人能画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理论上来说,真正有能力的人可以随意地让任何东西具体化,能力弱的人就办不到了。」
水无濑家中仅有两个人能够画出幻想中的动物。
其他人只能画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他们画不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原因在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的观念深深影响他们,让他们的能力无法发挥。我之前也说过,你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当然『不存在』。对水无濑家的超能力者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他们只能创造出自己认为能够创造出的生物。坚信自己拥有创造出某种生物的能力,才能够画出那个生物,只是如此而已。听起来很简单,可是要超越本身的固有观念并不容易,为了做到这一点——为了让自己认为自己『已经超越』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一些辅助工具来帮忙。这点就像是拿到了那些由名匠所打造的工具,会觉得做起事情来如虎添翼一般,道理是相同的。」
这是很简单的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状况下能做到某个程度……也就是说,如果能借助某个外力,便能做得更好。
一般人都会这样想。
「————所以,只要将墨汁换成鲜血,就能创造出更强的怪物。使用人类的血绝对是禁忌。然而,『知道自己犯下禁忌』的自觉与加诸在鲜血中的意念大大地帮助了超能力者。你看见的金鱼以鲜血创造,为了增强力量,必须到处收集血液。麻烦的是,即使金鱼已经被你肚子里的鬼消灭,类似的案件却依然层出不穷——也就是尸体的血液被抽干的案件。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茧墨突然站了起来,看着白雪的方向,只见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动也不动。茧墨瞪着白雪,继续说:
「我想问你过去发生在水无濑家的某件事——你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结果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雪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扇子,以坚定的沉默回答茧墨的质问。四目交接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不发一语,我无法忍受地站起来。
她们还是不说话,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于是我留下她们,离开客厅,看着还没有收拾好的房间。白雪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干脆趁现在收拾一下。当我卷起袖子后,发现有人在房间里。
「风~和日丽~春~~光好……」(注2:此为日本名作曲家珑廉太郎作品——花,在此采用中文翻译之歌词版本,日文直译为「隅田川风光明媚」。)
雄介胡乱唱着歌,伸展手脚,呈现大字型躺着。他的手底压着字典或CD等物品,脚下则是成堆的和服山。雄介用鼻子「啦啦啦」地哼着走音的歌,好像喝醉的醉汉。
「你在这里干么?」
「喔?是小田桐先生啊,你好!辛苦啦!我觉得好累——虽然像之前那样嘻嘻哈哈地过日子很赞,但是偶尔也想恢复成正经的样子……还真怀念正经模样的我啊!只可惜装正经好!累,人生就是这么讨厌的东西啊……」
说完,雄介高声地笑了。由于他的情绪异常亢奋,我开始担心他是真的喝醉了。尽管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打算离开房间。可惜我的肚子才刚刚被打开过,现在很累,没有余力管闲事,更没有精神跟这个亢奋的家伙对话。
「咦?小田桐先生——竟然不理我?好过分喔……说到这个,幸好有人收留了那两个女孩,她叫水无濑吧?虽然比起金鱼屋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总比被卖到奇怪的地方好。唉唷——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先这样吧,我想换一下话题。小田桐先生有没有看昨天的连续剧?」
「抱歉,我们可不可以待会儿再聊?陪你说话很累。」
「那个后院啊……埋着骨头喔!」
有几秒的时间,我不太能理解听到了什么。
我缓缓转过身去,只见雄介一改之前开玩笑的态度,表情严肃而认真。躺在地上的他紧闭着嘴唇,倒着看我。
「————骨头?」
雄介迸出一阵笑声,不祥的高亢声响让我联想到骷髅。
他的笑声酷似会唱歌的骷髅。
「是金鱼的诅咒喔!那个老头对金鱼不好,所以才会横死在家里,说起来也满可怜的。摔破了头,那只金鱼又刚好被白雪的血吸引过来,结果他就被金鱼顺便吸干了血……真是报应啊,算是死有余辜。那些毫不在乎地践踏别人的头的臭老头们,最好都死一死比较干脆!」
他低沉的声音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和总是轻浮地笑着的他不同。现在的他咧嘴露出残暴的笑容,用灰暗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就像金鱼小女孩的爸妈都被杀死,心里充满怨恨……她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她们不但知道妈妈是在哪里被杀的,也知道妈妈埋在哪里。杀掉母亲便能伤害小孩的心灵,所以老头才杀掉她们的妈妈。」
雄介奸恶地笑了,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下了结论:
「老头的死是金鱼的诅咒造成的。」
然后,雄介不再说什么,只是哼着歌,好玩地踢开堆积如山的杂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背上一片冷汗,不知名的恐怖窜上背脊,头开始痛了起来。我离开房间,走了出去。
打开事务所大门,我将手朝后关上门,看着晴朗的天空点了根烟,深深吸进肺部再吐出来。我一边看着天空,一边享受着尼古丁的味道。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想彻底体会那种怪异的感觉,试着从一片混乱中整理出所有疑点。
那个老人摔下楼梯,头部受到强力撞击……但雄介是怎么说的?
金鱼的诅咒杀了老人?
背上的寒毛整片竖起。这么说来,那个肥胖的老人当时打算爬楼梯上去?那栋房子是老人的乐园,里面应该有电梯才对。那天晚上,雄介出去陪女孩们一起玩,当我醒来时,雄介还没回到房间。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三更半夜的他「人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而且,老人的头像是被球棒敲碎似地四分五裂。
我丢下仍有一截长度的香烟,用脚踩熄之后,拉开大门走进去。雄介若无其事地听着摇滚乐,头随着音乐节拍晃动,不过依然敏感地察觉我的接近。
「咦?小田桐先生,怎么了吗?」
他自然地搭讪着,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则歪着头继续听摇滚乐。
现在的雄介一点都看不出阴沉的样子。
我的脑海里却响起曾经听过的、骷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