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茧墨把红花撕碎抛撒 事件Ⅳ

  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坐着一位少女。

  红色的花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柔和的红色犹如樱花花瓣,凌空跃动。

  在红色漩涡的底层,坐着一位少女。她在鲜红的世界中,高高举起雪白的手。

  她的手指霍然崩解,红色花瓣像血一样从手中吹散。那些漂向半空,再次变成少女的肉。少女扬起嘴,浅浅地一笑。她抱住双腿,仰望天空。

  可是,我已经不是真正的人了呢。我也不是真正的鸟儿。

  我会变成什么?我会变成不伦不类的东西。

  就像念故事书一样,少女轻声细语。花儿在她的周围偷笑着。最后,花瓣开始在她身上聚集。她即便被红色所吞噬,嘴唇上还是挂着笑容。

  在柔软的海洋中,她一边被染红,一边细声说道。

  种子播下去了。洒在了地上,水上,空中,肉里。

  再过不久,就会绽放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花儿。

  她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轻声细语,然后露出微笑。但忽然间,表情从她脸上消失。

  她依然大大地张着眼睛,渐渐被花海所淹没。随后,又是一阵狂风大作。

  就像魔法解除了一般,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红色的花瓣被吹散,后来什么也没又剩下。

  少女的身体也完全消失了。但是,她犹如只剩嘴唇漂浮在半空中一般,接着说下去。

  这样子,你们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活该。

  少女不屑地喊了一声。

  如是,终结,来临了。

  * * *

  我们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孤岛,回到了事务所。正如茧墨所预测的,听说定下在海上漂流,然后被找到了。茧墨没有向族人们传达有关他背叛的只言片语。

  「本家的人牺牲很大,负责在社会上公开抛头露面从事事业的,本来就是分家。经过这次事情,力量关系很有可能会发生逆转。可以说,这是顺理成章的情况」

  信封活神的时代也已经宣告结束了吧。不过,这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戏言怎样都好,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处理这个」

  在这个深受甜腻空气侵害的屋子里,我跟茧墨面对面地坐在皮沙发上。

  桌上摆着两朵花,虽然大小相同,但花瓣的娇艳程度有所差异。

  一边,丰盈的花瓣比红得胜似鲜血,表面上反射着淡淡的光。

  这是茧墨从小鸟身上夺来,装饰在头发上的花。她伸出手,拿起旁边那朵观感不好的花。然而随即,茧墨突然用指甲掐住花瓣,发出就像撕破人的皮肤一般的恶心声音。

  蜜汁从纵向崩裂的伤口中溢出,打湿了茧墨的指头。接着,花的残骸纷纷落在了桌上。红色的花瓣、花蕊、花萼都泡在了蜜中。面对显得有几分残忍的这番情景,我有些起粟。

  接着,茧墨再次拿起了那朵娇艳的花。

  她用指甲去掐红色的花瓣,花瓣裂成两瓣。与此同时,一段恶心的想象从我脑中闪过。

  这一幕,令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割开人的肚子,把胎儿拉出来的样子。与此同时,许多东西掉在了桌上。歪歪扭扭的白色块状物,散落在桌上。茧墨伸手,拈起了一个。

  「这是种子哦,小田桐君。我想要的就是这东西」

  她将那东西向我递过来,落在皮手套上的白色块状物,看上去不像种子。这就像从女人的嘴唇中吐出的牙齿的一部分。我用手指摆弄着它,茧墨低声细语

  「在茧墨家绽放的花,并没有种子。但是,花要想增殖,需要本源哦。无数花朵的母体,那朵拥有种子的花,只有小鸟君才有。因为她的肉,如今已经被置换成了异界的花。她自身便是拥有种子的花的集合体」

  我一时闭上眼睛,回想别墅中发生的事。小鸟变成了红花的话,四散飞散。

  被茧墨的纸伞接触后,不是人类的她分崩离析。但是,她并没有死。

  「小鸟君的灵魂,恐怕不在她当时的身体里,而是保存在衍生出无数朵花的本源,用她的肉体本身制造出来的,最初的那一朵红花之中吧」

  那才是花的怪异的源头。为了阻止花的增殖,我们必须把它找到。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花开在哪儿,这也等于没有线索。

  「作为怪异源头的少女一旦消失,花就会自然而然地枯萎吧。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花,无法独立地绽放。但是,增殖的花一旦同时绽放,后果将不堪设想哦。那个花会吃人,红衣女子说过不管什么都会破坏掉呢」

  那可不是天平倾斜那么简单的。在异界与现实世界的境界本就暧昧不清的地方让花朵同时绽放,大量屠杀的话,现实世界会跟异界完全连接起来。

  「这就好比向异界与现实的夹缝之间献上了大量的贡品。不会只是让诞生怪异的异物发生转移那么简单。存在于现场的东西,将全部被异界吞没吧」

  境界线一旦打破,花朵绽放的地区将被完全吞没。

  换而言之,异界会打开哦。受殃及的人下场一定很凄惨吧。

  听到茧墨的话,我攥紧了拳头。我回想起茧墨家的惨状。那种事情一旦以城市规模发生,将会是无法挽回的事态吧。状况十分危急,光是保住茧墨的性命是无法收场的。

  我想起定下说过的话。他说的话果真无比正确,但我早已拒绝了杀一济百这种事。我不会让别人杀死茧墨的。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给出其他的答案。但现在,我跟她牵连太深了。

  让我为了大群不相干的人而让渺小的一个人去死?我可没那么善良。

  「现在,花在三个地方扩散了。茧墨家周边,小田桐君的公寓周边,然后是这个事务所周边。纵然我们逃离了洒下种子的地区,城市也会被吞噬。你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吧,而且,我也不想专程换地方」

  「…………如果我们没来得及处理,异界打开了的话,会怎样?」

  「大多数无法适应的人,精神会彻底变得异常吧。大街小巷全都展现出地狱般的图景,这种事我也未曾经历过。根据花的分布情况,也很有可能大多数人到时候就已经死了。虽然这或许能成为我的乐子,但我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呢。何况异界还有那女人在」

  那是个出了异界深渊便无法呼吸的怪物。就跟深海的鱼一样哦。她的本体无法来到表层,只让天平倾斜,她是无法现身的。

  正因如此,红色女人才会大费周章地制造出如此异常的事态。

  「异界一旦打开,红衣女子就会直接来得到我吧。真让人心烦」

  茧墨甜腻地笑起来。我抬起垂下的脸,怀着依赖的心情问她

  「你有防止的方法吧?我该怎么做?」

  「正如刚才所说,把根源的花掐掉就行了,这样一来,其余的花就会自动枯萎。或者说,杀了我。而且这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呢」

  现在,把我的肚子刨开就是最好的笑料哦。随你便就是了。

  茧墨一派轻松地回答。既然她说得那么坚定,就算她实际被杀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吧。但是,我拒绝了她的意见。我可不想杀了她再去等死。

  我没兴趣陪她殉葬。我的肚子底层蠕动起来,搏动加快,但我硬着头皮没去理会。

  而且,我能够若无其事地把大批人的性命跟我们自己的小命放在天平上来衡量。

  「——————————————找花的方法呢?」

  「放心好了,出乎意料的容易哦。你把这个吞下去」

  茧墨指向我钻进的拳头。我松开手,里面有颗沾了蜜汁的白色种子。

  我俯视着跟牙齿很像的种子,同时,我的肩膀被抓住了。白雪半是抱上来一般,注视着茧墨。之前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待机。现在,她飞快地打开扇子

  『会有危险么?如果谁吃都可以的话,那我来吃』

  「只吃一颗的话,对身体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不过族长还是别试了,吃了也没用。小田桐君,你肚子里有只鬼,有时可以获取鬼的视野是吧?」

  听到茧墨的提问,我点头承认。在我暂时性失明的时候,我共享到了孩子的视野。

  在水无濑家,孩子察觉到白峰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向茧墨点点头。

  「把这个种子吞下去后,胎儿会对无法消化的异物产生反应吧。胎儿会暂时的活性化,你要忍耐一阵子。然后,通常的视野会和胎儿的视野重合后,你只需追寻看到的东西就可以了」

  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皱紧眉头。茧墨微笑依旧,向身后窗户指去。

  那边是一片灰色的天空。漂浮着淡淡游云的天空,感觉快要下雪了。

  「外面铺开了一片你看不到的东西哦。那是只有我和日斗这种与红衣女子及异界相连的人才能理解的世界。你就好好看个够吧」

  ——————来吧,不要犹豫,一口啖下去。

  茧墨催促着我。我感觉到了白雪正担心地看着我,我还是把种子含在了嘴里。花蜜带着苦味的甘甜麻痹了我的舌头。我的喉咙拒绝异物下去,但我把它硬吞了下去。

  种子掉进了胃里,与此同时,孩子猛踢了我的肚子。

  「————————————————唔,雨、香」

  孩子在向我提意见,问我吃了什么鬼东西。我的视野瞬间天讯地转,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白雪拼命地搀扶起我的背。我调整呼吸,缓缓地张开眼睛。

  冬日的昏暗光线,刺痛我的眼睛。空气改变了。我怀着出奇平静的感受,向窗户抬头望去。

  坐在沙发上的茧墨手中,拿着茶杯。在她背后,是一扇窗户。

  殷红的窗帘大大地敞开着。我看向那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狐狸和茧墨,果然跟我不一样。

  真亏他们没有疯掉。

  在我眼前展开的,是一片激发人生理性厌恶的红色世界。

  令人联想到女人嘴唇的花瓣,在黯淡模糊发灰的世界中飘舞。

  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过的这一幕,是那么美丽而丑陋。

  * * *

  刚向外面走出一步,我便禁不住停止了呼吸。几片花瓣正在眼前飞舞,感觉一吸气就会把它吸进去。但是,在近距离飞舞的花瓣,并不能存在于现实当中。

  浅红色的街道,与异界有几分相似。我回想起天平倾斜的那一天。

  但是,当时的情景与现在眼前的,又有着明确的差别。现在,现实的情境中,被异界的产物零星点点地覆盖着。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中飞舞的花瓣,绝对不会掉到地上。

  我感觉好想吐,喉咙有种灼烧感。好似漫樱飞舞的情景,完全脱离了大自然的法则。

  本应十分美丽的情景,却只会让我产生生理性的厌恶。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无数的人体器官漂在空中一样。

  『小田桐大人,你没事吧?感觉如何?』

  白雪不安地注视着我,我连忙点点头。我不能让她担心。我对她强行挤出笑容,她也对我点点头,但她脸色还是很难看。她担心的目光,在我与站在她左边的人脸之间往返。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眯起了眼睛。

  绫紧紧地搂着白雪的手,站在那里。那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垂着。

  令再次恢复了人的形态。她从孤岛回来以后,就和日斗一起在事务所的独间里面待机。地牢被破坏了,分家无法处理,最后不知为何,日斗强行住进了茧墨的事务所。他毫不在乎我的戒备,整日大睡。

  你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想做。茧墨阿座化会死的可能性很高,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应。他就像个活死人一样,定期帮助绫维持形态。

  听说,她想要过来寻找关于花的线索。我看着她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绫,你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最好还是等着吧。小茧和日斗也在事务所里,要是发生什么万一……我对那两个人不太放心,不过你可帮我吧。我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我也要去。因为,我都不知道以这种形式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绫用力摇了摇头,短马尾跟着摇摆起来。就算他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带上身体不安定的她,何况还是早已料到会遇到危险。

  可是,她用含泪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就像在求我一样,对我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因为,你们未来之后,我可能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哦?到那时候,大家都不在我身边,我死也不要这样。所以我也要帮忙」

  「…………………………………………绫」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拜托了,带上我」

  我回望着绫。绫崩溃的情况正在慢慢恶化。但是,她还没有回到过七海的身边。绫说,她不希望让七海看到她在肉快和人之间不断变化的样子。当致命性的崩溃来临的时候,在变得无法心意相通之前,带绫去七海身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做到的了。

  我无法阻止她的崩溃。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明白了,绫……但真的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来是应该制止同去的。我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希望你们带我去」

  绫坚定地看着我。就算继续谈下去,绫还是要跟来吧。

  这应该总比她在我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崩溃要好。我点点头,将视线转向道路。我一边回忆茧墨说过的话,一边确认红色花瓣所形成的河流。

  仔细一看,这些花瓣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下坡的流势,像血一样浓重。

  茧墨告诉我,要追寻花的流势。我一边反刍她后面说的话,一边加快脚步。

  『听好了,尽管我刚才已经说得很严重了,但我还是要敲次警钟,你们发现的东西,恐怕会非常可怕。那是足以维持小鸟君本体的花的地方。根不会正常的扎在地面上。那会是个原本便与异界相连,充满了血,被特别封闭的地方』

  当时,茧墨靠在皮沙发上,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这样说。我十指交扣,认真地思考着究竟能不能找到小鸟的花。茧墨一派轻松地回答了我

  『这一点不需要担心。应该确确实实地能够赶上吧。虽说我们暂时离开了,但真正想要暗中行事的话,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小鸟君很喜欢你,她的本体应该会在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里吧』

  茧墨说完后,闭上眼睛。她没有详细讲述,优雅地翘起脚。

  她睁开眼睛,澄澈的眼睛中映出了我的样子。她用雪白的手指抚摸脸颊,静静地接着说道

  『应该不需要很多人去找,要找到花应该不会花太大功夫。只是,将花彻彻底底掐掉的方法,只有一个。她应该戒备着我的纸伞吧。拿白雪君的龙来说,她就会把自己保存在龙肚子里吧。但你出马的话,应该能够做到』

  那个时候要是到来,小田桐君,你会怎么做?

  『要怎么选是你的自由,但千万不要犹豫啊』

  我尊重你的选择。到了之后,你就选择你的答案吧。

  我想起了茧墨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但这一刻,雨香踢了我的肚子。她还在胡闹。我不停地抚摸肚子,安抚她。

  衬衫上渗出血来。我为了不让那些红色被白雪看到,率先走了出去。

  「这边。花越来越浓密了…………可恶,前面看不清啊」

  我一边禁不住抱怨着,一边走下高级公寓前面的坡道。花的流势离开了高中和百货店所在的大路向右转去。我循着花的流势跟上去,散发着铁锈味的甜腻味道越来越浓。

  花瓣纷纷打在我的脸上。但是,这不过是错觉。我现在有种变成幽灵的感觉。

  在花海中泅泳,我感觉变成了不需要呼吸的生物。红色越来越浓,我经不住用手把眼前拨开,但这么作毫无意义。我感觉,那无数的花瓣正嘲笑着我。我快要不知道自己是笔直再走,还是在拐弯了。

  忽然,白雪拉住了我的手。只闻喇叭声响起,一辆车从我眼前驶过。

  走了一会,我的手又被她拉住。眼前是一根电线杆,我差点撞上去。回过神来,白雪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她右手握着我的手,左手握着绫的手,向前走。

  我依靠着她的温情,继续向前走。最后,花香充满我的肺。

  铁锈味浓郁得让我无法呼吸。我一度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下一刻,一阵强风吹拂。照理说,花瓣应该不会受现实的风的影响。

  但是,花瓣同时飘向了空中。无数的红色将视野完全吞没,跃动着。

  那些红色在空中停了下来,短暂的静止之后,像雪一样柔和地落下来。

  我在倾注而下的无数花瓣中注视前方。眼前的地面,被红色完全淹没。

  本不会落下的花瓣落了下来,一块被栅栏围着的四方空间,就像棺材里面一样,被花所埋没,有什么东西像尸体一样被埋在里头的中心。

  我看到了一个圆润的顶,让视线去追寻花瓣半溶化进去的轮廓,随后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花的里面埋着一辆车,那车是很少见的亮红色。我注意到,那片空间似乎是一个停车场。我看到有一块被埋掉一半的招牌,还停着另一辆车。我渐渐被花瓣淹没,但我还是向车内窥视。驾驶座倒到了最大限度,里面有一个人。

  纤细的人影,正躺在花中。我一时间怀疑那是尸体,惊讶地张大眼睛。

  但仔细一看,那个人的胸口正微微地上下起伏。虽然脸被手挡住了,但她穿男装很得体的纤细肢体,我记得。下一刻,她挥动手臂,就像要挥开什么一般。

  长长的左侧留海随之摇摆,黑色的眼罩露了出来。我额头上冒出汗来,她轻轻地发出呻吟。

  果真是这样么。我认识到情况,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本应不会再出现的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御影粒良正躺在被花所淹没的车子里。

  下一刻,绽放着金光的湿润眼睛,缓缓睁开了。

  * * *

  「小田桐…………你怎么了?」

  绫的声音让我晃过神来,我派大窗户,连忙向御影叫喊。

  但是,御影毫无反应。她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我抓起车门,粗暴地将车门打开。车门没上锁,我将手伸向了御影的肩膀。

  我刚抓她,粘糊糊的恶心触感便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不禁把手放开。

  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她松弛的身体非常衰弱,还在发热出汗。

  「御影…………不、御影小姐,听得见么?御影小姐?」

  「唔………………嗯…………吵死了………………谁啊」

  她发出痛苦无比的声音,呢喃起来,然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被泪水湿润的金色眼睛再次向我看来。御影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罩。然后,她歪起脑袋。

  「小田、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说这个了,这是哪里?我在、做什么」

  御影用力按住额头,然后,她的脑袋轻轻地倒向一侧,然后低声呢喃起来

  「不……无所谓了……对呀,已经、已经无所谓了啊」

  御影茫然地呢喃。突然,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表情变得非常难看,捂住了嘴。

  她的喉咙激烈地蠕动起来,一边摸着后背,一边把某种东西吐了出来。她的脸颊鼓了起来,某种东西从她手里飞洒开来。血沫溅到了挡风玻璃上,红色从她的指缝间滴落。

  我大吃一惊。看到了大量的红色,我感觉血从身上被抽掉。那个量非比寻常。我混乱地叫喊起来。我必须把花找到,但这件也不能弃之不顾。

  「御影小姐,你怎么了?请等一下,我立刻联系医院」

  「医、院?你刚才,说了医院?不要多管闲事,谁求你了!」

  我立刻取出手机,但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把我的手机拍掉了。在就快沉没进花瓣中之前,我接住了手机。御影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发疯似的摇了摇头,粗暴地吼起来

  「住手……那帮家伙会把人当成不正常人……拜托帮我摘除眼球的一声掩饰那样……他想连我的右眼也挖掉啊。我又会被他怪物怪物的喊啊。这次你又要让我给那些不厌其烦地劝人做检查家伙塞多少钱?」

  御影把血涂掉,用拳头用力擦了擦嘴。她一边流出生理上的泪水,一边狠狠瞪我。她拼命地抓挠左眼上的眼罩,尖锐的指甲发出难听的声音。

  「受够了,我受够了……怎么搞的啊。谁想要这种眼镜啊。我只想要普通的眼镜啊!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我是人类,我从来都不想看到什么未来。我不需要什么检查,别管我啊!」

  她抱起脑袋,悲痛地叫喊起来。纤细的身体,紊乱地上下浮动。忽然,她的呼吸平静下来。她抬起脸,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望着沾满血的手掌,低声说道

  「……………………………………………我没事,没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

  下一刻,御影就像断了线一样,倒向后头。她再次躺了下去,闭上眼睛,随后开始发出平静的鼾声。

  我头脑混乱,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在旁边观察着情况的白雪动了起来。她打开了后排座位的车门,在地上找了起来。白雪的身影沉入了花海底部。我连忙伸出手,而同时,一只雪白的手渗了出来。

  白雪将扇子指向我的鼻尖,飞快地用文字对我说

  『你追着红花一路过来,找到这辆车后停下了脚步。不觉得很有可能就要在这里么?赶快找花吧。那一位的样子感觉很不正常。茧墨大人说,花放在了非常令人讨厌的容器中,她很有可能是受其影响吧』

  要把不配合人带走并不容易。我虽然能够创造野兽,但大白天里很难急速奔走。找到花,找准原因,确保安全,然后迅速地联系医院吧。

  白雪再次潜进花海里。花只有我看得见。看来她是在观察座位下面。白雪说的应该没错。一旦花开了,附近的医院也会受到牵连。

  我点点头之后,刚才一直傻站着的绫连忙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她关上车门,沉入了花海中。两个人一起在车里找感觉太挤了,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我扫视了一下驾驶座,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我从御影的身上探过去,打开了仪表盘。御影没醒,我看着她沾着血的侧脸,回想起茧墨说过的呼啊。

  彼此都不要靠近对方。这是最安稳,最妥善的解决方法。

  不然,唯一的解决方法,就只有互相厮杀了呢。

  御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应该赞同了茧墨的说法。御影的眼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预言也已经回避了。但是——我咬紧了嘴唇。

  连我都怀疑那个结果。害怕预言应验的他,应该更加难以相信吧。我想起了停在公寓附近的那辆车。我曾怀疑她藏了起来,在监视我和茧墨的情况。然后那个时候,她的身上发生了某件事。

  我关上仪表盘,看到了挡风玻璃,飞洒的血黏在了挡风玻璃上。

  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咙。我俯视着睡着的御影,疯狂思考。

  御影的左眼从这个世上消失了。预言师看到的画面不会再成立。因此,茧墨也逃过了命运。然而,命运是要亲手去改变的,这实在太奇怪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

  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离开车,即便在这个时候,心中的忐忑也没有平息。我脑中的一部分继续自动运转,冷静的那部分一直在叫喊,让我不要接受那个定论。

  真的没问题么?你在思考,这样真的能够逃过命运?

  ————————————哔

  「喂喂,请问哪位?」

  『装什么傻?看到名字就赶快接啊。是我啊,雄介啊』

  「咦?雄介,怎么是你?」

  『茧墨小姐让我…………没…………么…………现在在哪…………』

  通话中混入了杂音。这里信号似乎很弱。我走了几步,杂音一时间还在继续,但忽然变得清晰了。雄介心烦意乱地复述道

  『都~说~啦~,我腿脚不好,在我要死的时候出什么情况了么?我来事务所看了看,结果茧墨小姐告诉我说什么花什么的!你现在哪里?』

  「你问我在哪……我也不清楚。我走出了小茧的公寓,下坡之后来到了一个停车场……呃,你等一下…………有块招牌」

  我靠近从花海中冒出来的招牌,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唔,这是什么地方呢。我查一查』

  我听着雄介的声音,完全摸不着北。我感觉完全被某种东西牵动着。

  我几乎无意识地想起了茧墨说过的话。她当时选择的词语,是「令人讨厌的容器」。同时,我想起了红衣女子的恶意。我和雄介被关进异界时的对答,在脑中重现。

  不能小看那份的恶意,它会轻而易举地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应该能够推测。我目睹过形形色色的人的恶意。只要思考,一定就能搞清楚。

  快思考,我必须思考。我应该不是不能预想到。

  『是么。那我过去了。我会带喝的过去的』

  快预测。茧墨为什么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具体情况。

  原本便与异界相连,充满了血,被特别封闭的地方。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里。红衣女子。茧墨家毁灭的命运。御影死亡的未来。卡牌上描绘的,我和茧墨的样子。

  两颗眼珠在白色的手掌中被残忍地捏碎。

  红衣女子送给我的,长在我身上的,左臂。

  然后————能种下花的,柔软的,温暖的,湿润的地方。

  「————————————————————该不、会」

  我的手失去了力量,手里从手中滑了下去。雄介的声音远去了。我缓缓转向身后,而几乎同时,车子突然踩起油门,朝着我飞驰而来。

  「——————————————————一?」

  车就像一条在花海中泅泳的巨鱼,向我逼近。转瞬间发生的事情,强烈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白雪从后排座位准确地踢了一脚,御影被推了一下,没有掌握好方向盘。

  只闻一声惨叫,车体开始侧滑。下一刻,白雪抱起绫,翻身跃出。两人摞在一起,从敞开的车门中滚落下来。车撞到了护栏上,停了下来,护栏严重受损。

  从发动机盖中冒起烟,我被眼下发生的情况抛在了一边,茫然地站着。

  我的脑子缓缓地理解了我所看到的东西。白色的身影正在停车场上翻滚。我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了

  「白雪小姐!」

  我蹴地而起,朝她冲了过去,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我用颤抖的手触碰了白雪,白雪失去了意识,但感觉很不可思议,她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我当即向绫看去,她正举着一只手。我看了看她的身体,不禁呼吸为之一窒。

  「太…………太好了。我终于,起到一点、作用了吧」

  绫虚弱地笑了起来。她的肚子还有背的一部分变成了白色的肉。

  绫似乎让身体的一部分崩溃,在转瞬之间保护了白雪。肉正在慢慢地扩散,必须赶紧处理。我抱起白雪,把白雪交给绫,然后飞快地跟她说

  「绫,快带上白雪一起逃!能跑多远跑多远,帮我联系医院和小茧,已经没时间了,赶快!」

  「可、可是,小田桐你怎么办?」

  「快!跑断腿为止都别停,快!」

  绫做出反应,把白雪扛在了肩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其实应该是我来带白雪走的,但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当即转向后方,车门已经打开了。修长的腿霍地从里面伸了出来。

  破掉的裤子中露出的双腿,以诡异的动作摇摆起来。御影就像正被体内的某人踢着一般,来到了外面。被堆积起来的花埋没的她,向我看过来。

  可能是额头破了,她的脸上全都是血。断掉的眼罩的绳子,挂在耳朵上。

  她无言地凝视着我,我也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我明白,我的预感应验了。

  「不出所料……………………是这样啊」

  她左边的留海唰地摆向一旁。

  一颗美丽的金色眼睛和一颗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

  * * *

  御影空掉的眼窝中,嵌入了新的眼球。我盯着那颗湿润的眼球。

  愤怒与憎恶令我视线模糊。红衣女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这确实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填入物。恐怕她的体内已经开花了。那确实是个充满血的地方。植入了花的眼窝里,被眼球封闭着。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卡牌上描绘的图案。

  被白色手掌捏碎的两颗眼珠,指的就是这个么。

  御影空虚地歪起脑袋。她忽然伸出左手,动作就像小孩子一样,轻轻地,不断地触碰自己的脸,就像在哭闹一样,粗暴地触碰自己的左眼。

  她沾了血的手指抚摸眼球,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它,然后歪起脑袋。

  「…………………………………………………………咦?为什么?」

  她大惑不解地,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的眼球。可能是预言中的情况让她脑子转不动了,她对左眼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突然,她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开心地向我问道

  「喂,什么颜色!」

  「………………咦」

  「能不能告诉我颜色?喂,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脸上全都是血,直直地注视着我,那好死孩子的眼睛,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颤抖着张开嘴。在她澄澈的双眼面前,我无法撒谎。

  「………………是、黑色的」

  「…………是么!太好了!」

  下一刻,御影的态度彻底变了。她脸上挂满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她展开双臂,笑了起来。我觉得好想吐,绝望渐渐充满我的脑袋。

  「我啊,一直都想变得普通啊!」

  我根本无法挖掉那颗眼球。

  我向后退了一步,御影——红花的苗床,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她展开双臂,开心地转起了圈,骨折的脚画着圆。我受不了反胃的感觉,捂住嘴。

  此时,我注意到了。我的手被手套包着,并不是白色的手掌。

  既然如此,卡牌上画的白色手掌,究竟是谁的呢?

  下一刻,转完圈的御影,把她那张灿烂的笑脸向我转过来。

  ——————————————————————噗滋

  与此同时,响起了湿润的声音。眼前的情景瞬间崩溃了。

  「…………………………………………………………咦?」

  从她的眼窝中伸出的手臂,挖掉了她的两颗眼珠。

  * * *

  伸向空中的白色手掌上,放在两颗眼珠。

  这与卡牌上的图案,是完全相同的构图。

  只不过,白色的手是从御影的眼窝里长出来的。手腕不稳定地在半空中泅泳。挤在狭窄空洞里的手臂根部,柔软地扭曲着。眼窝里不留缝隙地塞满了肉。

  御影的脸激烈地痉挛起来。血和唾液从张开的嘴中哗啦哗啦地流下来。

  两只手掌忽然动了起来,以堪称温柔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液体从指缝中滴下来。眼球被悄无声息的捏碎了。

  就这样————————预言在我面前,达成了。

  下一刻,御影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原地倒了下去。手在虚无的半空中蠕动着。

  突然,御影的脸开裂了,皮肤上出现裂纹,就像果实的皮一样左右剥开,发出恶心的声音,骨头破碎。随着难听的声音,御影的身体逐渐破裂。里面露出来的不是内脏,而是红色的花。她的体内,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无数的花蕾。

  那些花蕾看上去,就像潜藏在御影体内的,色彩鲜艳的寄生虫。我茫然地凝视着这骇人的情景。孩子踢着我的肚子,放声大笑,对这残忍的变化表现出了兴趣。

  不久,御影的身体突然原地倒了下去。里面的花蕾,蓦地长了起来。

  一大团花蕾从御影的眼窝滋溜一下把手臂拔了出来。以手臂连接的根部为起始点,花蕾上也贴着皮肤。就像在粘土上上了色一般,一位少女完成了。

  少女轻盈地站了起来,丰盈的车色头发摇摆着。小鸟看到我,翻起黑斗篷,深深地鞠了一躬。

  「嗨,辛苦了呢,可爱的人。让我等了好久啊」

  「你…………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我用颤抖的声音向她抗议。眼前的光景,已经超越了我对小鸟的认识。

  我早就知道小鸟不是人了,但她即便是怪物,从人的身体里冒出来的样子,还是太令人厌恶了。我全身开始颤抖,但小鸟轻轻地耸耸肩。

  「哎呀,你说什么呢?用不着那么吃惊吧?不过,只能再现出完全变异之前的样子,这是个缺点呢。因此,我没办法制造猫的面具」

  好了,虽然还要好多话想说,不过白兔子的铃儿已经响了。

  ——————————————差不多,到结束的时候了。

  就像念故事书一样,少女轻声细语。花儿在她的周围偷笑着。最后,花瓣开始在她身上聚集。她即便被红色所吞噬,嘴唇上还是挂着笑容。

  在柔软的海洋中,她一边被染红,一边细声说道

  「这样子,你们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活该。

  随后,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就像魔法解除了一般,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小鸟的身影留在了哪里。她与我面对着面,唇间挂着柔美的笑容,细声说道

  「好了,让花儿,让最初的花与一切的花绽放吧。永别了,可爱的人」

  就这样,不论你、我还是她,所有的一切,全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哦。

  她展开双臂,如此讲道。她的指尖柔软地绽放开。表皮破裂,从里头露出了红色的花蕾。巨大的花沉重地摇摆。汇集成小鸟身体的花蕾,似乎马上就要绽放了。

  这朵花的绽放可能是讯号,周围的花开始駥。在危机四伏的状况下,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违和感将恐惧与焦虑完全冲走。有某种致命性的东西发生了偏差。

  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对她来说却是致命性的问题。

  「………………你,不成为猫,没问题么?」

  「…………………………………………诶?」

  「你,不是想成为猫么?」

  没错,她应该是因为对猫害怕得不得了,所以才为了驱赶噩梦,渴望与猫化为一体的。但是,她的目的在不知不觉间替换掉了。让红花绽放,应该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直到几天前,她应该还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的。可现在怎么……

  「竟然要变成红花,绽放后迎来结束。小鸟,你……」

  ———————————这种事,真的是你想做的么?

  「离开温室后,你……应该不再去变成红花了吧」

  听到我的话,小鸟惊讶地张大双眼。她转动脖子,检查自己的手指。

  她的脸上,露出了我以前见过的表情。那是她被猫抓到温室里,我让吃花的她恢复正常的时候,她最先露出的害怕表情。她用僵硬的表情,望着侵犯她手指的花。

  「………………………………………我、我已经放弃成为花,了吧?」

  为什么——小鸟沙哑地呢喃着。她也总算发觉到,事情出现了某种偏差了吧。恐怕红衣女子命令包括小鸟自身在内的所有花绽放。

  「……………………我,不想成为这种戏」

  这是藐视小鸟心愿的指示。按照红衣女子的指示,小鸟自身就会迎来终结。红衣女子没有实现小鸟的心愿。于是,小鸟根本没有成为猫。

  「…………………………………………啊」

  她用被泪水湿润的眼睛向我看来。她的唇翕动着。她就像曾经在温室里那样,目光从花上逃开,放声大叫。接着,她准备向我诉说什么。

  ——————————咯吱

  但是此刻,小鸟咬紧了牙齿。

  她一边咬断自己的舌头,一边不让自己说话,她再次张开嘴是,又飞快地用手捂住。她粗暴地吐出一口气,流着泪,用烦躁的眼神瞪着我。

  她的脸上,从内侧冒出花瓣。花纷纷地快要绽放。我凝视着她,同时理解了茧墨那番话的含义。将花彻彻底底掐掉的方法,只有一个。

  如果她事先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我确实光是去找小鸟都会犹豫吧。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烦恼了。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在我奶好重,茧墨严肃地说道

  『那个时候要是到来,小田桐君,你会怎么做?』

  ——要怎么选是你的自由,但千万不要犹豫啊。

  小鸟松开手,张开嘴。然后,她连同这发自肺腑的憎恶,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

  「谁要让你来救啊!所有的人,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去死吧!」

  舍弃为人的少女抱着最后的矜持,叫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脸纵向裂开了。花瓣扭曲了她的脸,手臂逐渐破裂。

  身为人类的小鸟,消失了。在那一刹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预想———————有件事我拜托你」

  ————————————————哎?

  我低声细语,仰望天空。小鸟已经不是人类了。但是,这不过是个借口。口口声声地说不会拿一个人和几百人去比较,结果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想过去的种种。我连往我肚子里塞了子宫的狐狸都要救,然而变成这个样子,实在太荒唐了。我带着想要狂笑的心情,抬起脸。

  在眼前,红色的花瓣在乱舞。配合着她的开花,天空逐渐染成更加鲜亮的红色。周围在躁动,我感觉到了有无数朵花将要绽放的气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视野模糊了。泪水如怒涛一般满溢而落。于是,我……

  「——————把她吃光吧」

  ———————杀了小鸟吧。

  我选择了唯一的,微不足道的方法。

  ——————————————————————————好!

  雨香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我的肚子裂开,孩子猛地跳了出来。

  然后,我非常轻而易举的。

  ———————把人杀了。

  * * *

  孩子张开嘴,大口吃下了眼前成团的花。只用了,区区一口。

  只是这样而已,小鸟的身体便彻底消失了。花消失在了能够融化一切胃里。

  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少女也好,花也好,一切都消失了。实在太简单了。

  我没有感受到半点冲击,然而力量自然而然地从脚下开始丧失掉,我当场瘫倒下去。

  站在眼前的雨香,向我转过头来。九岁左右的孩子,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爸爸!爸爸!

  她挥动双手,让我夸奖她。雨香天真无邪地对指示她杀人的我,挺起胸膛。我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孩子,抚摸她的脑袋,夸奖她做得好。

  ————爸爸!嘿嘿嘿、嘿嘿嘿嘿黑

  为我吃了人的孩子,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抱着雨香,擦掉了泪水。我从吸附的口袋取出香烟和打火机。我的肚子还在流血,我必须尽快联系茧墨。我明明知道,可我还是点燃了香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看天。于此,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咦?」

  天空,还是鲜艳的红色。

  然后,一阵狂风吹拂。红色的花瓣齐刷刷地飘了起来。

  一粒种子掉在了露出的地面上。坚硬的表皮裂了开来。

  ————————————————咻

  从裂开的种子里,伸出了像蛇一样的东西。鲜艳的绿色轻轻地刮过我的手掌。皮手套和绷带被割开,血沫飞溅。与此同时,雨香蹴地而起,以子弹般的速度跳了起来。

  ——————————————嘎啦

  察觉到我有危险的雨香,咬掉了藤蔓的根。这一次,花终于消失了。

  但是,天空的颜色没有改变。我战战兢兢地俯视自己的手臂,手臂被藤蔓割到的时候,里面被放带劲了什么东西。种子植入了白色的手掌。肉里绽放红花。

  我全身喷出汗来。这只左臂,本来就是女人给的,与她存在着联系。

  异界的产物在这里绽放的话,会怎么样呢。这只手和异界的深渊,能够轻易地连接在一起。

  下一刻,眼前的红花蠕动起来。那些话直接受到红衣女子的影响,改变形状。

  花瓣还是红色,可肉发生了变化。那些话变成了非常柔软的女人嘴唇。

  我曾见过,令人联想到肉食野兽的嘴唇,蠕动起来,牙齿发出声响,她甜腻地笑起来,说道

  「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虽然只有一部分跟你重逢,但还是令人怀念呢」

  机会难得,我就给可爱的、可悲的、愚蠢的你,一个吻吧?

  女人一边说着接吻,牙齿一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感到我要被捕食了,寒气游走全身。然后,我深切地体会到。

  所谓杀人,就是这么回事。害人终害己。

  杀人的人就算被杀,也不容有半句怨言。

  被藤蔓支配的手臂擅自弯了起来,嘴唇向我逼近。雨香困惑地喊着我。

  ——————————爸爸、爸爸

  她察觉到了我有危险,但拿我的手应该没有办法吧。红衣女子的嘴唇向我逼近,就像要对心爱的人吻上去一般,就像要吃掉喜欢的食物一般,张开嘴。

  下一刻,嘴唇咬住了白色的肉块。

  「………………………………咦?」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女人闭上的嘴上,正在吃着伸到我眼前的白色的肉。

  我转向下方,不知何时,一块白色的肉块爬到了我的脚下,将身体的一部分伸了出来。

  为什么,绫会在这里。我带着混乱的头脑转向身后。花瓣消失的柏油路面上,留着一条湿润的痕迹。她似乎是像蛞蝓一样,一点一点爬过来的。

  在那边,我看到她让白雪躺在了停车场的附近。

  停车场和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花瓣的分界线。

  就好像不把人放出去一样。

  说起来,车撞上了护栏,也没有任何人到这里来。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女人心烦意乱地继续咀嚼。

  绫的肉的总量眼看着逐渐减少。我叫了起来。该怎么才能阻止它,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突然像刚才一样,得出了简单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起。没有犹豫的时间,也没有犹豫的权利。

  我鼓舞自己,就像刚才一样,在这次对待自己的时候一样高声叫喊。

  「——————————雨香,吃掉我的手!」

  让她吃掉别人,却不让她吃掉我,太荒唐了。

  ……………………………………………………………………………………………………………………………………………………………………………………………………好

  雨香轻轻地嘟哝了一声,同时,我闭上眼睛。

  —————————————————嘎啦

  随着一个单纯的声音,身体变轻了。类似灼烧的疼痛放射开来。

  我瞬间血气尽失,冲击化为风暴,几乎要把我的脑髓全部烧光。

  我听到我的呼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 * *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我抱着绫,拖着身体向前走。

  因为少了一只手臂的关系,左半身轻了许多。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我来到白雪身旁,跪了下去。我确认她有呼吸,她似乎什么大碍。我在感到安心的同时,重新抱起了变小的绫。双手环抱着我腰的雨香发出甜美的声音。但是,我的一只手正被占用着,已经不能抚摸她的脑袋了。

  绫是不是平安无事呢。虽然她变得非常轻,但我只能相信她没事。

  她没事的,她没事的——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她没事的,她没事的。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还要回到七海身边。

  我想要站起来,歪起脑袋。一旦放松下来,我感觉就会因伤痛而叫喊起来。

  模糊的头脑连事情都想不了。然而,眼前出现了一道难题。

  我究竟要怎么带着白雪走?

  此时,我的膝盖下面丧失了力量,当场瘫软下去。我必须找人联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联系。我必须离开停车场,但我身体动不起来。我感觉,我的自我正在从伤口慢慢流失。浑浊的视野,看到了红色的墙壁。

  在那边,映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圆。那个圆,亮丽地旋转起来。

  剩下的墙壁,缓缓地溶解了。在那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头褪了色金发的青年向我冲了过来,发出夸张的尖叫。

  「小田、桐先生!怎么搞的啊,这究竟怎么搞的啊!」

  但是,我没办法顺利地回答他。雄介的脸扭曲起来,他抽出皮带,粗暴地绑住了我的伤,然后迅速掏出手机,走到了离我稍远的位置,对着受话器那头说了什么。

  然后,另一个人代替雄介,站在了我眼前。我看到了那个出乎意料的身影。日斗将可能是在房间里找到的深蓝色纸伞搭在肩上,俯视着我。

  他索然无味地憋了我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我怀中的肉块,呢喃起来。

  「…………真没意思,不过,还是算了。到了这一步,终归都一样呢」

  他将手刺进肉块里,从中拉出一只白色的手。但是,变化在中途停止了。我惊讶地张大双眼,嘴唇之间擅自漏出了单个的音。可是,她对这样的我露出微笑。

  「…………啊、唔、啊」

  「杀了人呢,小田桐?」

  绫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构成全身的肉。

  她只剩下脸和左手,以及一部分肩膀。

  她笨拙地伸出手。小小的手抚摸我的脸。她的身体在完成的同时开始崩溃,肉滴在了柏油路面上。皮肤从她的脸上流走。

  她一边溶化,一边拼命地继续说下去。她的手,继续抚摸着我的脸。

  「……………………小田桐,我,不会评价你任何话的。因为你不会听,也轮不到我来说,可是,可是呢,我已经不行了,所以我要对你说,你不要往心里去,没关系的。你只用背负起你自己的就行了,所以」

  呐………………………………小田桐,我呢,有话想对你说。

  绫就像说出遗言一般,轻声细语。她的这种话,我根本不想听。

  因为,这简直莫名其妙。绫不回七海身边了么?这太奇怪了。这比我杀了人,比我失去手臂还要奇怪。为什么绫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不要……不要说出那么悲伤的话。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会带你回去的」

  「不了,已经够了。七海就,拜托你了。要帮我告诉她哦,我非常谢谢她。然后,那个…………小田桐,我对……又善良又傻的你……」

  一直、……………………从你对我说我是人的,那时候起,一直……。

  可是,绫的话突然中断了。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脑袋微微地摇了摇,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好像,把什么咽了下去一般。就好像,放弃了重要的话一般。

  她摆着那种复杂的笑容,说

  「……………………………………嘿嘿…………………………我、忘记、了」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完全丧失了力量。绫无力地滚向了一旁。我拼命地伸出手,但碰不到她。失血令我身体陈抖起来。我在朦胧的意识中,感觉绫把脸背开了我。她用坚毅的眼神注视日斗,然后开口

  「主人…………主人…………………………拜托了」

  绫轻轻地,说了什么。最后,日斗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笨蛋啊」

  他吃惊似的说道。但是,他立刻伸出了白色的手。

  「好吧。这个愿望,我帮你实现」

  雄介正怒吼着什么。日斗的手和绫的手,牵在了一起。

  然后,绫在即将完全崩溃之前,开心地悄声说

  —————谢谢你,日斗先生。

  然后,这柔和的声音成为终点。

  我的意识,落入了黑暗中。

  * * *

  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与混着铁锈味的花香不一样,是浓郁的巧克力味道。只有甜味的香气吸进肺里,我睁开了眼睛。

  「…………………………………………………………………………咦?」

  我正躺在皮沙发上。我双手撑着沙发,把身体抬起来。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有外伤,没有疼痛,也没有失血。左臂也完好无损。

  我茫然地望向窗外,然后我不禁感到纳闷。

  天空中,还在飘着红色的花瓣。风景与去找花之前并无二致。

  我又在做梦么?我又陷入了噩梦之中么?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这不是当然的么?那种事怎么可能是现实。我杀了人,失去了左臂,绫死了……那种事,怎么可能。

  「不,你错了。看仔细了,颜色变淡了吧?」

  花枯萎了,你不过不失地完成了任务。这件事值得夸奖。

  听到茧墨的声音,我抬起脸。她撕碎的花的残骸,还散落在桌子上。

  披着白大褂的茧墨看着我。白大褂的表面散布着鲜红的血滴。

  我按了下自己的独自,上面有道扭曲的伤痕。可是,我的左手还在。衬衫帮我换上了新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茧墨告诉了困惑的我。将远远超乎我想象的糟糕答案,告诉了我。

  「——————那是绫君的左手哦」

  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愕然地看着茧墨,可她毫不在乎我的感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她指向了我的左臂,然后犹如理所当然一般,接着说下去

  「这是绫君最后的愿望。她许了愿,希望用自己的血肉来补全你的身体哦。当时真是危险,要不是她,你难免失血而死。血型不是问题,你就放心好了。因为把血肉变成了你的东西呢」

  一切都是狐狸干的。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有这样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茫然地望着我的手臂,抓了起来,然后使劲,又拉了拉,同时根部疼了起来。手臂不能卸下来。我想起了她的笑容。手臂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地连在我的身上。

  「…………………………………………………………………………开什么玩笑」

  语言擅自从我的喉咙中漏了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用我的身体补全她的身体?为什么让我活了下来?

  但这些话,我一句也没办法说出来。

  我只是发了疯似的惨叫,就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听着几欲撕裂耳膜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下来,你叫也没用,你也很清楚吧」

  你这不是在装疯么?这将是对为你献身的女性的侮辱。

  平静的语言,令我哑口无言。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好痛。喉咙好烫。

  不管我怎么哭,就是没办法让激动的情绪消失。茧墨看着我,说道

  「她已经无法保持自己的身体了,你即便将她补全,也只能让她在肉块和人之间不停地来回变异。她从这样的自己和你之间做出取舍,选择了你…………这才是她对你留下的遗言………………她用自己的死,为你提供了血肉」

  你应该背负这份罪恶感,但不该拒绝。

  茧墨很稀奇地这样讲道。我咬紧嘴唇,眼皮背面浮现出和绫手拉着手的日斗的身影。我将涌到一般的谩骂咽了回去。指责他,根本等同于是在拿他胡乱撒气。

  狐狸也一样,他肯定不想实现这样的愿望。

  我举起了颤抖的右手。这一次,我平静地抚摸左手,但还是没有反应。存在于那里的,只是我的手。绫,已经不在了。我想起她最后的笑容。

  …………嘿嘿…………我、忘记、了。

  她在最后,就要对我说什么呢。

  「茧墨小姐,今后会怎样呢?那个红衣女子还会来么?」

  我的左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冻结的声音。我看看墙边,雄介正站在那里。

  日斗正蹲在雄介的脚下。我吃惊地张大双眼,但日斗什么也没说。

  日斗慵懒地闭上眼睛。我忽然察觉到了某件事,连忙问茧墨

  「小茧…………白雪……白雪、小姐她…………她、她没事吧?」

  「你问她啊,她在医院。放心好了,只是轻伤。她跟水无濑家的病患在一起,其乐融融地正在住院哦。然后会回答雄介君的提问。没错。御影君也死了,看来这样一来,两张卡牌就成立了。剩下的图案,照理说会确确实实地出现吧」

  这片天空要放晴,还有一段时间。不稳定的状况会持续下去吧。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命运会慢慢地恶化吧。

  茧墨事不关己一般喃喃自语。她将那对清澈的眼睛,转向天花板。

  茧墨静静地望着虚无的空中。她的视线,让我感到不安。

  为什么,她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但是,茧墨摇摇头,向我看来。

  她优雅地翘起衰退,然后摆出严肃的表情,对我问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先确认清楚哦,小田桐君」

  ——————————————你还清楚地记得吧?

  「你腹中的孩子………………………………究竟,几岁了?」

  这个问题,令我噤若寒蝉。我回忆朦胧的记忆。

  我喊雨香吃掉了我的手。然后,雨香一边双手环抱着我的腰,一边走了出去。

  我回想起她走在我身边,发出甜美声音的样子。对啊,我并没有怎么想过。

  我偏偏让雨香,吃了母体。

  「…………………莫、非」

  我俯视自己的肚子。丑陋的伤口没有活动。

  恢复胎儿状态的她,正在安静地休息。

  但是,她离开肚子的样子。

  现在,有十四岁了。

  ——B.A.D.事件簿11 茧墨把红花撕碎抛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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