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从山上俯瞰而下，那座桥就连在夜间看也很拥挤杂乱。
那是位在阿富汗西北部的山岳地带，连结高耸峡谷东西两侧，是一座巨大且坚固的拱形桥梁。在黑暗中，有好几道探照灯的光柱乱舞着。
不过，如今正在渡桥的车阵有大半都不是阿富汗的车辆。而是突然越过国境侵略而来，邻国──加鲁那斯坦的军用车辆。
汽、柴油引擎或是燃气涡轮机的嗡鸣噪音回荡在山谷间，扰乱夜晚的安宁。
「相当缓慢呢。」
市之濑达哉看着双筒望远镜型的夜视瞄准镜，如此喃喃说道，并用野战服的袖子将被呼气弄雾的镜片擦拭干净。就在这时，快要复原的右耳伤势隐隐作痛起来。
加鲁那斯坦军的调度，看在外行人眼中也觉得不怎么样。毕竟是连战车与装甲车都没怎么经过规划，就直接大量挤进仅仅一条的桥上。
或许也因为夜晚昏暗，桥上处处堵得水泄不通，想要渡桥的队伍也迟迟无法前进。
（又不是尖峰时间的平交道口。明明天色这么暗，真是辛苦了。）
正当达哉这么想时。
「我有同感。」
听到身旁传来的少女声音，达哉转头过去。被干燥夜风吹动的金发掠过视野。
雅德莉娜．亚历山卓维纳．克伦斯卡亚──跟达哉一样隶属于民间军事公司〈ＰＭＣ〉新生D.O.M.S.〈Dana O’shee Military Service〉的同僚。以野战服模样趴伏在岩石地面上，小心谨慎地侦查着下方的加鲁那斯坦军。
「这附近能运送重装备的桥梁确实就只有这一座，但就算是这样也安排得太糟糕了。不过，我也不认为这只是训练水准的问题。恐怕对加鲁那斯坦来说，这次的作战也是突发性的吧。」
「意思是他们也没有做好准备吗？」
「没错。要攻击的话，果然只有现在了。」
听到雅德莉娜这么说，达哉点了点头。不过，不需要再次确认就知道敌人的数量众多。
「至少，菊乃有留在这里的话。」
「…………哦？」
一听到达哉的嘀咕，雅德莉娜就眯起双眼。
「也就是说，比起我来，你更信赖她的意思吗？」
「──咦？」
雅德莉娜的反应让达哉僵住。看着这样的他的灰色眼瞳中荡漾着危险的感情。
看来不慎说出菊乃的名字是个错误。正当达哉想要回些什么，设法应付过去时。
通讯机就像是看准时机似的响起──
『听得到吗，达哉小哥？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
通讯机传来口音有点重的英文，而且还是开朗到与现在格格不入的少年声音。由于右耳的伤势，听起来非常遥远。
接着，雅德莉娜微微蹙眉，拿起通讯机。
「哈里里下士，我应该说过通讯要发给我吧？」
『啊，好像是这样呢。我忘了呢，莉娜姐。』
光听那满不在乎的语调，达哉就能想象出通讯机另一端的少年兵表情。应该就跟平时一样，肯定泛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哈里里下士是隶属于阿富汗军国境警备队的ＡＳ操纵者。他在逃出加鲁那斯坦的达哉等人被阿富汗军拘禁时，跟在身边担任监视人员兼翻译。
他莫名地爱黏人，让不知为何被黏上的达哉很为难。
「算了。听好，加鲁那斯坦军的战力是──」
雅德莉娜平静地报告。哈里里也不免不再多说废话，安静地听着。
「──以上。你那边的状况呢？」
『周遭没有异常，万事ＯＫ，随时都能开始喔。』
随后，哈里里开朗的声音稍微黯淡了下来。
『那个──对小哥你们很抱歉呢。』
「抱歉什么？」
『这明明是我们国家的战争，却像是把危险的最前线推给小哥你们一样，这样──』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
哈里里的可爱态度让达哉苦笑起来。而他的视线朝着下方的加鲁那斯坦军。
「因为加鲁那斯坦那群人也是我们的敌人啊。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起并肩作战是当然的。」
这时，雅德莉娜接在达哉之后说：
「说到底，你的位置也在非常前面。要是误以为后方很安全而掉以轻心，会死的喔。」
『我……我知道了啦。』
「那就好。是时候了，照预定计划行事吧。」
雅德莉娜这么说完后，切断与哈里里的通讯。达哉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背后。
在黑夜中有两道巨大人影，以双手双脚着地的姿势跪趴着。矮胖厚实、头部巨大的轮廓让人联想到青蛙。
那是施加了周全伪装的第二世代型ＡＳ。代替达哉等人无法运作的原本机体，阿富汗军借出的Ｒｋ─９２〈野蛮人〉。
「那就开始吧。」
「…………」
达哉为了重新鼓起干劲，拍合双手。看到他这副模样，雅德莉娜默默地垂下眼帘。
「莉娜？」
「真的可以吗，达哉？」
雅德莉娜不放心似的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达哉明确地再度点头。
「是啊，就上吧。」
「这样啊。」
在简短对话后，达哉就赶往摆出入库姿态的〈野蛮人〉。爬上机体，钻进驾驶舱，让主控服固定住身体。双手以熟练的动作一一按下开关，同时确认在亮起的萤幕上不断列出的字串──没有异常。
机体的燃气涡轮机点燃，驾驶舱零碎地振动起来。
启动车载电子装置〈Vetronics〉，确认战术数据链路。现在与达哉的〈野蛮人〉共享情报的机体，是跪趴在一旁的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以及另一架──
「这里是遗产３号，按照计划开始吧。」
雅德莉娜向待在后方的哈里里的ＡＳ发出通讯。
『收到。』
通讯机立刻传来答复。隔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轰鸣声撼动了阿富汗的群山。
爆炸。
鲜红的火焰包围了桥梁与走在上头的加鲁那斯坦军车阵。尽管跟操作习惯的第三世代型ＡＳ相比，〈野蛮人〉的各式感应器性能都显得逊色，但是仍清楚捕捉到了这一幕。
『第一次射击命中目标。好本事。』
「好耶！」
在ＡＳ的狭窄驾驶舱里，哈里里因为雅德莉娜的称赞大呼称快。还残留着十几岁后半稚嫩的脸孔上，因为实战的兴奋与激昂红润起来。
他所搭乘的ＡＳ是Ｍ６Ａ２Ｅ２〈Bushmaster〉。是在美国制造的第二世代型ＡＳ──Ｍ６〈Bushnell〉的肩膀上搭载一○五毫米榴弹炮，用来支援火力的机体。
如今也靠着双脚的承力支架与腰部的辅助脚架支撑着矮胖机体，将榴弹炮的炮门对准十几公里外的战场。
〈Bushmaster〉的肩膀上，往后退的炮管回到原来的位置。下一发的一○五毫米炮弹已装填完毕。
「再吃我一发吧！」
依照达哉与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传来的资料，哈里里再度扣下扳机。开炮。喷发出炮声与硝烟，连新型的后座力吸收装置也无法完全抵销的冲击撼动机体。
以超音速击发的炮弹划出山形抛物线，朝着无法从机体直接目视的目标打去。哈里里将视线移到萤幕的角落。那里显示着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传来的即时影像──因为〈Bushmaster〉的炮击燃烧起火的拱桥。
十几秒后，哈里里击发的炮弹就以仿佛被吸引过去般的精准度，再度直击拱桥，引发再一次的爆炸。接连造成的损伤让桥梁再也支撑不住。
桥梁从损伤部断成两截，支撑桥梁的弓形钢材也四分五裂，往谷底崩坍坠下。带着在桥上着火燃烧，或是进退不得的加鲁那斯坦军一起。
「活该！」
看到这副景象，哈里里发出欢呼。
杀害战友、逼走居民的加鲁那斯坦侵略者们，这次被自己亲手炸飞了──少年兵尽情品尝着报复的快感。这要是还能立下功勋、出人头地的话，更不在话下。
（哎呀，不能再发呆了。）
哈里里立刻回神，迅速操作起机体。在折叠起承力支架与辅助脚架后，〈Bushmaster〉在山沟的斜坡上奔跑起来。
为了避开敌人的反击，他频繁地变更炮击位置。这是炮兵的基本。这时，这次收到了达哉的通讯。
『下一发炮击时要小心啊。要是太过着急，忘了展开承力支架与辅助脚架就开炮的话，下场会很惨喔。』
以莫名认真的语调说出不合情势的奇怪忠告。这反差让哈里里忍不住喷笑。
「啊哈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达哉小哥？不可能会有人蠢成这样吧。」
『…………这样啊。』
通讯机不知为何地沉默下来。这是为了纾解自己的紧张感所说的笑话吗？就算是这样，也不怎么好笑就是了。
哈里里尽管歪头不解，他的〈Bushmaster〉仍赶往下一个炮击点。
（之后就交给小哥你们了。）
配合着哈里里机的炮击，达哉踩下驾驶舱的踏板。〈野蛮人〉让燃气涡轮机发出嗡鸣声，解开伪装站起来。
「要上了，莉娜！」
『好。』
通讯机传来的答复是一如往常的冷静语调。同时，达哉的〈野蛮人〉滑下陡峭的斜坡。
〈野蛮人〉的夜视瞄准镜捕捉到加鲁那斯坦军先遣部队在遭到突如其来的炮击后，完全慌了手脚。由于桥梁遭到击垮而与总队分离，孤立的他们正是达哉两人的目标。
首先必须在敌人从混乱中重振之前，击破他们的主力──ＡＳ。即使画面模糊不清，达哉也依旧能辨别出人型的机影。
（〈野蛮人〉五架，〈Shadow〉有两架吗！）
『先解决〈Shadow〉。配合我的动作，遗产４号。』
「收到！」
达哉一边回复雅德莉娜，一边压下操纵杆。〈野蛮人〉将手中的步枪炮门朝向有着纤细轮廓的敌方ＡＳ。Zy-99Ｍ〈Shadow〉是俄制第三世代型ＡＳ的外销规格机。
或许是注意到了达哉的视线，一架〈Shadow〉抬头看了过来。
（糟糕！）
〈Shadow〉架起的步枪炮门朝向达哉机。〈野蛮人〉根本无法相比，流畅且精准的动作让达哉着急起来。
在〈野蛮人〉的萤幕上，步枪的十字线与〈Shadow〉的靶框尽管剧烈晃动着，仍叠合起来。几乎同一时间，〈Shadow〉的步枪──
「喔喔喔！」
千钧一发。
达哉扣下扳机的速度只快了一点。〈野蛮人〉的步枪以全自动模式撒出三七毫米弹。
在难以发挥第三世代型ＡＳ机动力的狭隘地形上，子弹的弹着面将〈Shadow〉的机体完全涵盖进去。
第二世代型与第三世代型的ＡＳ有压倒性的性能差距。不过，机体所携带的武器基本上都一样。敌方〈Shadow〉此时举着的步枪也跟达哉的〈野蛮人〉一样，是ＢＫ─５４５。
当然，考虑到机体搭载的感应器与射控系统〈ＦＣＳ〉的性能，在综合火力上是天差地远。但总而言之，只要命中就能击破这点是一样的。
全身受到炮弹攻击的〈Shadow〉直接被打成蜂窝倒下。击破一架。
但同时，另一架〈Shadow〉将炮门对准了达哉机。以〈野蛮人〉的迟钝反应，不论回避还是反击都来不及。驾驶舱里响起的警报声、从背上滑落的寒意──
炮声响起，但不是〈Shadow〉发出的──是雅德莉娜的〈野蛮人〉。她向前倾的机体以半自动的精准射击，打穿了〈Shadow〉的驾驶舱区域。
尽管达哉成了诱饵，不过这跟事前商量好的一样。虽说是攻其不备，但现在可是要以第二世代型的〈野蛮人〉袭击第三世代型的〈Shadow〉，当然要冒这种风险。
然后这场危险的赌博，是达哉他们赢了。〈Shadow〉全机击破──
（剩下的只有杂兵了。）
达哉踩下机体的踏板。〈野蛮人〉蹬着斜坡跳起，朝着伫立不动的加鲁那斯坦军的同型机飞扑过去。
在空中拔出热力锤，着地的同时敲向敌机的躯体。成型炸药弹在零距离炸开。被炸飞的〈野蛮人〉就在上半身与下半身含泪告别的状态下，摔落阴暗的谷底。
「行得通！」
仔细一看，峡谷对面的敌方总队没有要向我方出手的意思。是担心会在混战中伤到友军吗？还是说，他们直到现在都还难以掌握这里的战况？
不管怎么说，在哈里里的〈Bushmaster〉断断续续的炮击之下，敌方总队确实陷入混乱了。
那就趁现在尽情地大闹一场！
以单分子刀的拔刀斩砍击敌方的〈野蛮人〉。接着以头部机关炮扫射装甲车的车阵。
在黑暗中，由于达哉断断续续引发的爆炸，火势照亮了周遭的黑暗。在起火燃烧的车内窥看到不动的人影就别开视线，特意不去思考。
『到此为止了。』
通讯机传来雅德莉娜冷静的声音。
「要撤退了吗？」
『我们击溃先遣队的主力了。就趁总队重振之前离开吧。』
「我知道了。」
达哉点点头。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久留。
不理会惨遭痛击的加鲁那斯坦军，两架〈野蛮人〉逃向夜幕的另一头。
平安地成功撤退的达哉等人在阿富汗军的总队会合，大约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已经这么晚了啊。」
在露营地的一角，达哉让〈野蛮人〉摆出入库姿态。从驾驶舱来到外头的达哉凝视着黑夜。
在黑夜里，能看到无数顶帐篷杂乱无章地搭着。不对，不只如此。在帐篷与帐篷之间，还有裹着毛毯熟睡的人影。
他们几乎都不是阿富汗军的士兵。是逃离加鲁那斯坦军侵略的一般难民。
达哉滑下〈野蛮人〉的机体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没事吧？」
「到目前为止啦。」
先爬下〈野蛮人〉的雅德莉娜训诫似的如此说道。达哉也重新绷紧神经。
「总之，得先去完成报告。」
「嗯。走吧，哈里里。」
雅德莉娜朝迟了一些爬下机体的哈里里叫道。少年兵的步伐摇摇晃晃，似乎非常难受。
「我已经想睡了耶……」
「再忍耐一下吧。任务报告也是作战行动的一部分。」
看到训诫哈里里的达哉，雅德莉娜微微瞪大了眼。
「……干嘛啊，莉娜？」
「没有，想说你也变得相当出色了呢。」
「这样啊──」
从态度来看，达哉也很清楚雅德莉娜是真心感到佩服。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加感到烦闷。
「喔，辛苦你了，下士。还有市之濑、克伦斯卡亚。」
在露营地中央的大帐篷，迎接达哉三人的是一名中年军官。裹着石膏的右手悬挂在肩膀下。
他是沙耶夫少校──是阿富汗军的国境警备队指挥官，也是将逃出加鲁那斯坦的达哉等人拘禁起来的人。只不过，他的部队驻扎的阿尔通基地，如今已遭到加鲁那斯坦军占领了。
「那么，来听报告吧。」
敬礼也草草结束后，沙耶夫少校在小而整齐的桌面上摊开地图。同时，守候在旁的一名士兵端来马克杯与咖啡壶。
在并排的杯子里，注入冒着热气的咖啡。
「谢谢了，少校。」
达哉道谢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尽管只尝得出烫与苦，不过对因为战斗而疲惫的身体来说，光是这样就很感激了。
「就跟方才以无线电报告过的一样，大致上都照着事前的计划发展。具体来说──」
雅德莉娜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明战况的变化，熟悉地形的哈里里再加以补充，以这种形式继续说明。
沙耶夫少校基本上是默默听着报告，不过会在各个重点上提出反问。
「你觉得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这附近能运送重装备的桥只有那一座。考虑到加鲁那斯坦的工兵能力，还有让遭受打击的部队重新编制的时间，恐怕是整整两天。」
「顶多就这样吧。这样一来──」
达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们对话，再喝了一口还很烫的咖啡。
（事情果然变得很奇怪。）
达哉等人被拘禁在阿富汗军的阿尔通基地后，该基地马上就遭到加鲁那斯坦军的ＡＳ袭击。正确来说是加鲁那斯坦雇用的ＰＭＣ──现D.O.M.S.的无人ＡＳ〈Centuria〉的袭击。
在混乱中逃离拘禁的达哉等人向〈Centuria〉发起反击，勉强击退它们。也在这场战斗中成功救出被加鲁那斯坦抓住的雅德莉娜。
不过，因为遭受奇袭，阿尔通基地的战力受到严重的折损。面对紧接而来的加鲁那斯坦军总队的侵略，担任指挥官的沙耶夫少校放弃抵抗，决定舍弃基地，一边以贫乏的战力保护邻近居民，一边开始撤离国境地带。
达哉等人也顺势持续协助着阿富汗军。
「果然很吃紧呢。要保护如此众多的难民，人手会不够用。」
雅德莉娜瞥了一眼地图，如此说道。
现况下像样的战力除了达哉三人的ＡＳ外，就只剩下一个小队程度的步兵。沙耶夫少校自己本来也是ＡＳ操纵者，但是因为受伤而无法战斗。
相对于此，不得不保护的难民人数却超过千人。
「与友军联络的情况怎么样了？援军会来吗？」
达哉试着向沙耶夫少校如此询问。
驻扎在与加鲁那斯坦的国境地带上，阿富汗军的战力不只有阿尔通基地。周遭零星分布着同等规模的基地与部队，而负责指挥的司令部位在后方的赫拉特市。
「援军……援军吗？很难吧。」
沙耶夫少校板起脸来，但还是老实回答。
「几乎无法与其他的基地与部队联系上。尽管知道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遭到加鲁那斯坦偷袭，但之后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不只这里，也从其他路线发动侵略了吗？」
「嗯。拜这所赐，就连赫拉特的司令部也乱成一团，他们完全无法掌握前线的状况。一群薪水小偷……」
沙耶夫少校低声骂道。
「……不、不过，你们想，人家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其他基地的大伙儿说不定也在努力喔。瞧，像是这里……之类的──」
哈里里勉强挤出开朗的声音，同时指着地图上的一隅。
「像是这座阿尔鲁拉基地，原本可是有我们──我军将近两倍的战力。或许现在已经击退敌人，准备派出援军也说不定。」
「很难讲呢。我认识那座基地的指挥官，但别期待他会这么机警比较好。倒不如说他要是还在抵抗的话，或许就该谢天谢地了。」
（……明明是友军，这个人却说得相当过分呢。）
恐怕沙耶夫少校也积了不少怨气吧，讽刺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雅德莉娜在胸前盘起双手，确认起地图。
「到头来，我们还是得独力撤退到这座赫拉特市吗？」
赫拉特市是位在阿富汗西北部，一座肥沃的绿洲城市。在阿富汗国内也有排名第三的人口，被视为西北部的最重要城市。
如要从这座露营地前往，要朝东南方翻过山领，约有五十公里的距离。
「是啊。就算再怎么混乱，赫拉特的战力应该足以对抗加鲁那斯坦，也能将难民托付给他们。而且──」
沙耶夫少校抬起头，交互看着达哉与雅德莉娜。
「──而且等我们抵达赫拉特时，你们的ＡＳ应该也修好了。」
「〈Raven〉吗？」
达哉等人本来的机体ＡＳ─１〈Blaze Raven〉在自加鲁那斯坦起的连番激战中受损，最终在阿尔通基地的战斗中严重损坏。不过，沙耶夫少校将无法操作的三架〈Raven〉用基地仅有的两架直升机后送往赫拉特，比移动部队与让民众避难还优先。
顺道一提，新生D.O.M.S.同僚的另一名少女──三条菊乃也搭上了那班直升机。
「真的没问题吗？那架机体在各方面都很麻烦。」
「姑且有做出对策。」
达哉一这么问，沙耶夫少校就点点头。
「我有先交代值得信赖的维修中队了。他们可是曾经动过美国Ｍ９的家伙，就算是第一次见到的ＡＳ，也有办法把两三架拼装成能动的一架吧。」
「虽然我不喜欢拼装维修，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这么说的雅德莉娜这次看了达哉一眼。
「而且，菊乃也在。别看她那副德性，她可是很机灵的。总会有办法的吧。」
（姑且算相信着菊乃呢。）
达哉回想起两人总是东吵西闹的样子，打量雅德莉娜的神情。不过这道心声不免是说不出口。
「要带着上千的难民穿越五十公里吗？这得花上多少时间啊？」
听到雅德莉娜的叹息，沙耶夫少校板起脸来。
「既然车子数量不足，就得让大部分的难民步行。一天要是能走上二十公里就该谢天谢地了。」
「那么──」
达哉屈指算起距离与天数。
「就是说我们要抵达目的地的赫拉特市，得花上三天的时间吗？就算一如莉娜的判断，今晚能争取到两天的时间，能否从第三天开始动作的加鲁那斯坦手中逃离，时间上非常吃紧呢。」
「这我知道。之后也会很辛苦，但要拜托你们了。」
「我们会尽人事。毕竟我们也还不能死呢。」
「就是所谓的同生共死。」
「……抱歉了。」
沙耶夫少校将没受伤的左手撑在桌面上，深深地低头。
２
没作任何梦的睡眠很快就被打断了。
「呜……唔……呃──」
达哉从喉咙中挤出连自己也不太懂的呻吟声，关掉响起的手表闹钟。
以朦胧的睡眼确认时间。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五点，距离昨晚战斗后钻进帐篷里只过了两个小时。
睡眠不足与疲劳沉重地压在身体上。可以的话，真想尽情地贪睡下去，但现在的达哉不被允许这么奢侈。一边坚定决心，一边像只毛毛虫以缓慢的动作爬出帐篷。
「啊……」
展现在眼前的光景，让达哉叹了口气。
阿富汗人的难民就在眼前。在终于渐渐泛白的天空下，将为数不多的随身行李放到车子的货架上，吃着军队发放的保存食品当早餐。
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几乎两手空空逃离战火的他们都带着阴郁的表情。附近有数人注意到达哉而转头过来。达哉连忙别开脸。
（别露出这种表情啦。）
尽管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但偏偏语言不通。阿富汗方会说英文的人只有哈里里和沙耶夫少校等极为少数的军人。
不知如何是好的达哉，这时才总算是注意到──在难民群中，混着一名金发少女。是雅德莉娜。她似乎在与一名全身包着黑衣的女性说些什么。
这时，雅德莉娜也注意到达哉的视线。在与女性告别后，快步走了过来。
「起来了吗？去吃早餐吧。」
「喔……好。」
达哉露出一脸蠢样，向从肩背包中拿出保存食品的雅德莉娜点头。不管怎样，先试着说出疑问。
「你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吗？」
「嗯？──不，只是能用俄语对话罢了。」
雅德莉娜很干脆地回答。
「阿富汗在冷战末期曾是苏联的卫星国，所以也有不少老人家会说俄语。」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也是。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和俄罗斯人的雅德莉娜产生什么奇怪的争执吗？
很在意这点的达哉打量起方才和雅德莉娜说话的女性。只见那名女性一副非常兴奋的模样，似乎在和周遭的人述说着什么。
「……怎么了吗？」
「我把昨晚的战斗和她说了。说我们打击了加鲁那斯坦的先遣部队，还把桥拆了，应该能争取到一段时间吧。」
「咦？」
不知不觉中，骚动以那名女性为中心在难民之间扩散开来。望向这边的视线愈来愈多。他们全都露出开心的表情，对达哉两人抱持着善意。
当中甚至有老人家合掌膜拜两人。
「干脆向他们挥挥手如何？」
「饶了我吧。」
雅德莉娜对不知所措的达哉露出以她来说很难得的苦笑。
「我开玩笑的。」
「喔，是吗？」
达哉板起脸来，开始往能避开视线的帐篷后方移动。
雅德莉娜准备的保存食品是牛肉炖豆罐头，搭配硬饼干与即溶咖啡的组合。
用小型的固体燃料炉煮滚泡咖啡的热水。达哉注视着摇曳的蓝色火焰，并低声呢喃。
「该怎么说，很矛盾呢。」
听到这句话，雅德莉娜抬起头来，不发一语，只用眼神催促达哉把话说下去。
「没有啦，你想……昨天我们会和加鲁那斯坦的家伙们打起来，最主要是为了让我们自己活下去──没错吧？」
「是啊。」
「明明是这样，却被说得好像保护了他们一样，感觉──该说是浑身发痒吗……不对，我并不是想见死不救喔。可是，该怎么说呢，让人平静不下来。」
达哉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只是将不得要领的异样感依自己所想地说出来而已。
「而且啊，为了保护某人的性命而杀掉其他人，这种行为好吗……」
「…………」
昨晚的战斗中，达哉再度夺走了敌兵的性命。
ＡＳ的操纵者及装甲车的乘员。哈里里〈Bushmaster〉的炮击，也是根据达哉两人的〈野蛮人〉传送过去的资料进行的。把这也算进去的话，究竟死了多少士兵？
（然而，昨晚──）
达哉在战斗后，并没有像至今一样被恶梦魇住，只是像滩烂泥似的一味贪睡。
只是身心的疲劳超出极限了吗？还是达哉不只是战斗，就连杀人这种行为也渐渐习惯了吗？
搞不懂。达哉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就只有思考不停地空转。
「水一直烧不开呢。」
雅德莉娜的话让达哉回过神来。
「时间也不多，咖啡就等用完餐再喝吧。」
「说得也是呢。」
达哉点了点头，学着雅德莉娜打开罐头的盖子。在并非汤汁也不是酱汁的黏稠状黑色汁液里，浸泡着牛肉的肉片与豆子。老实说，看起来不怎么好吃。
用叉子扠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
「……好难吃。」
只是辣而已，几乎吃不出肉味，就连口感都像在嚼干巴巴的海绵一样。
「你很奢侈耶。」
雅德莉娜傻眼地如此说着，同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白色的小塑胶瓶。
「那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美乃滋了。」
「你是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的啊？」
在完全傻眼的达哉面前，雅德莉娜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插图p043
「没什么，专家自有门路──就是这么回事。」
「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达哉的吐槽，只见雅德莉娜在罐头里挤上满满的美乃滋。在用叉子搅拌后，黑色汁液就与白色美乃滋混合在一起，形成大理石状的壮烈外观。
那究竟会变成多么惨绝人寰的味道，达哉完全无法想象。看着满意地戳下叉子的雅德莉娜，他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你就连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变呢。」
「…………是吗？」
这一瞬间，雅德莉娜凌厉地眯起细长的眼睛。
「意思是说，你变了吗？」
「咦？……天、天晓得。」
雅德莉娜的语调变得像在逼问般的锐利。面对她骤变的态度，达哉只能不知所措。
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菊乃在搭直升机离开之前，说了奇怪的话喔。说什么两人的关系永远地改变了、你主动跨越了那一线之类的。」
「──噗！」
达哉回想起在加鲁那斯坦的逃难旅程中，和菊乃单独度过的日子，激烈地咳了起来。
他心里太有数了。
雅德莉娜冷冷地看着达哉弯着腰，几乎要把食物呕出来的丑态。
「虽然我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啦。」
（骗人！你绝对是听懂了才这么说的吧！）
朝着连这种心声都说不出口，痛苦不已的达哉，雅德莉娜低声说道：
「玩笑话姑且不提，但你是真的变了。」
「咦？」
达哉总算平复了下来，摸着喉咙抬起头。
「只要看昨天的战斗就知道了。」
「────」
感觉像直到方才所抱持的内心迷惘被看穿了一样，达哉紧抿起嘴唇。
尽管知道雅德莉娜的话里没有恶意，但就是怎样也平静不下来。
「你连这种事都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啊──」
如此回答的雅德莉将视线从达哉身上别开。
「──因为以前的我，也跟你一样改变了。」
那迷蒙的眼神，是望向难民们。
「我第一次战斗的时候，也是这种状况。」
达哉感到些许紧张并答话。
「是高加索的，叫做科尔基斯的国家吧？」
「是啊。是在村子因为内乱而被驱离故乡，受到俄军的维和部队保护时的事。我记得，年纪就跟现在的克拉拉差不了多少。」
就连达哉也看得出来，她的眼瞳正望着遥远的过去。
「当时的指挥官是米赫洛夫。」
雅德莉娜向惊讶的达哉点了点头。而达哉一副难以置信地微微摇了摇头。
「这也就是说……」
「太慢了喔，小哥、姐姐！」
达哉欲言又止的话被哈里里的大喊声打断。仔细一看，穿着野战服的少年兵正朝着这里大大挥着手。
「再不快点，就赶不上预定的出发时间了喔！」
「已经这么晚了吗？」
确认手表后，时间不知不觉就快六点了。
「知道了，马上就去！」
达哉和哈里里这么说后，就要站起身来。
「快走吧，莉娜。」
「稍等一下，太过慌张是你的坏毛病。」
雅德莉娜一边这么责备达哉，一边递出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至少喝杯咖啡再走。」
「这……也是呢。」
看着达哉接过杯子，雅德莉娜轻笑了笑。
「我稍微多加了点砂糖和牛奶。说不定不合你的喜好就是了。」
「不会，现在这样正好。谢啦。」
达哉一边品尝甜咖啡，一边道谢。不知不觉中，周遭的难民们也开始准备出发了。
老人、小孩陆续搭上老旧的小型巴士。昨晚沙耶夫少校也有提到，相对于上千的难民，将军用与民间的车辆数量加起来只有二十辆左右。就算挤再多人上去，大部分的难民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步行。
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搭乘，甚至把小型巴士的座椅拆了。达哉朝车身看了一眼，轻呼了一声。
「……啊。」
「怎么了吗？」
「没事，你看那个──」
面对感到疑惑的雅德莉娜，达哉指向巴士的侧面──正确来说是印在上头，快被磨掉的油漆文字。
「那是汉字吗？」
「是啊，而且那还是日本的字体。」
达哉回答雅德莉娜，同时为了看出汉字而凝视起来。
「东──滨──产业？虽然只看得出一小段一小段，但好像是公司的名称。」
「原来如此，是日本作为救援物资赠送的中古车吧。」
「是这样啊……」
阔别许久地感受到「日本」的气息，达哉感到不知所措。
在遥远的故乡，甚至没见过面的某人的小小善意，如今成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民众的助力，而且自己在现场见证了这件事──这种际遇让达哉有种奇妙的感慨。
「达哉……？」
「没事。」
达哉如此简短回答后，将咖啡一饮而尽。用力拍起自己的双颊，重新鼓起干劲。
方才的烦恼已彻底消失了。
「我们就只能上了吧，莉娜。」
「是啊，你说得没错。」
遭到加鲁那斯坦军占领的阿尔通基地，目前正处于极度混乱之中。
打从昨晚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到现在过了一个晚上仍还没恢复过来。甚至还没完全掌握正确的损害内容。
加鲁那斯坦送来的增援与从奇袭行动中撤退的战力堵在这里进退不得，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除了极少部分的人。
「丑态百出呢。」
现任D.O.M.S.社长的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以旁观者的冰冷眼神如此批评。
「没怎么妥善地侦查，就在夜间让装甲部队冲过去，才会变成这副德行。又不是业余人士。」
「虽然很同情他们几乎没有事前计划与准备，就被上头逼着进行仓促的侵略。」
站在一旁的红发女性──社长秘书的娜塔莉亚．伊万诺芙娜．雅可夫列娃像在规戒他似的说道。
「话说回来，社长似乎曾参与过阿富汗战争呢。」
「是啊。不过，我的战场在更东边呢。」
米赫洛夫眯起双眼，粗犷的脸庞感受着干燥的风。那段记忆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萨朗的山口、潘杰希尔的溪谷、巴达赫尚的高原，在宛如地狱的战场上与战友们一同度过的日子，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然而，苦战到最后等着他的却是──
「社长？」
娜塔莉亚疑惑的声音让米赫洛夫回过神来。
「怎么了吗？」
「……不，没事。」
他含糊其辞，摇摇粗壮的颈子，就像要敷衍过去似的接着说：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熟这附近的地形。对了──要是死去的帕鲁米修少将还在世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米赫洛夫回想起发起军事政变，而遭到肃清的那名老将军的风采。
「说到底，他还在世的话，肯定会反对这种鲁莽的侵略吧。」
「鲁莽吗？确实是呢……」
他突然变了语调。
「是时候了呢，娜塔夏。」
对于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娜塔莉亚微微点头。
「那么，社长。」
「是啊，没必要再继续陪王子玩这场战争游戏了。」
米赫洛夫是专业的佣兵。自脱离俄军以来，就独自走过世界各地危险且见不得人的战场。就连这块阿富汗的大地，也只不过是这种「职场」之一。
不论是对吉翁特隆还是对D.O.M.S.，当然对加鲁那斯坦也都没有任何留恋与不舍。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经验发出了警告。
──是收手的时候了。
「路径已经确定了。是经由德黑兰前往阿姆斯特丹，日期与时间是──」
「你有点太急躁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十分难以割舍。
「再等一下，我还有件未了的事。」
「……上尉。」
娜塔莉亚调整眼镜的位置，并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米赫洛夫的称呼也变回以前的叫法。
「是市之濑达哉吗？」
「…………」
不发一语的唇角扬起肯定的浅笑。
３
完全升起的太阳灿烂照耀着未经铺设的山路。在烈阳曝晒下，难民们默默地前进着。
由于几乎都是步行，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很缓慢。一个小时不知道有没有前进几公里。干燥的风吹拂过神情疲惫的人们。
「不知道今天一天能前进多少距离呢？」
队伍最尾端的〈野蛮人〉上头，坐在驾驶舱里的达哉喃喃自语。
大部分的车辆已经先行前往今天的露营预定地。应该会在那里一边做好准备，一边等待徒步的难民们抵达。哈里里的〈Bushmaster〉是跟着那边的车队过去，担任护卫。
将萤幕放大，特写出难民的模样。才十岁左右的少女被母亲拉着手走着，背着行李的肩带陷进了肩膀。
应该相当疲惫了吧，脚步摇摇晃晃的。不过，她没有诉苦。只有一瞬间，少女的侧脸正拼命地咬着牙关。
「很坚强的孩子呢。」
忽然间，他回想起雅德莉娜早上所说的话。她因为内战而被驱离故乡时，也是带着那种表情吧。
（不对，莉娜更像是那一边的人吧。）
他将〈野蛮人〉的头部往右转。萤幕上的景色移动，映照出守在难民周遭的士兵们。
由于光靠正规士兵的话，护卫的人数实在不足，所以就将多出来的步枪分发给难民的志愿者，让他们加入警备。当中还有人是拿着像私人物品的猎枪。
雅德莉娜侃侃说出她的过去。遭战火驱离故乡，为了保护家人与邻人而持枪战斗的惨烈经验。若是以前的达哉，应该无法理解这些事背后的真正意义。
然而，达哉自己至今也走过了许多的战场。现在也像这样，亲眼目睹战灾与难民的实际情况。
正因为如此，尽管说不定只有些许，但他觉得触及到了雅德莉娜．亚历山卓维纳．克伦斯卡亚这名少女的真实面貌。
「莉娜，你这个人……」
『我怎么了吗？』
像看准时机似的，通讯机传来雅德莉娜的声音。顺道一提，她的〈野蛮人〉目前正在队伍的前头担任警戒。
「……不，没事。」
「这样啊。」
虽然是笨拙的敷衍，不过雅德莉娜没有再追究下去。
在护卫任务中想其他事情根本是怠慢。达哉重新绷紧神经。
（毕竟一时的疏忽，说不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啊。不只是我们，甚至还会伤害到难民们。）
达哉暗自反省，再次重新侦查周遭，特别是后方。不过，依旧不见敌人的身影。
显示在〈野蛮人〉萤幕上的只有荒凉的山野景色，还有万里无云，晴朗到让人火大的天空。
（等等……天空？）
达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这次由他主动用无线电呼叫雅德莉娜。
『……这次是怎么了？』
「没有啦，我刚刚想到一件事，天空没问题吧？」
他试着说出想到的疑问。
「我们虽然把桥拆了阻止敌人前进，但天空不一样吧？要是加鲁那斯坦的战斗机飞过来的话，ＡＳ可是束手无策。要是遭到轰炸的话，我们全都会完蛋的。」
『喔，你注意到这种事了吗？』
雅德莉娜的语气十分从容。
「很从容呢。是有什么对策吗？」
『也说不上是对策，但我们姑且有考虑过了喔，市之濑。』
沙耶夫少校的声音介入通讯。他搭乘的指挥车也跟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一样，在队伍的前头缓慢行驶着。
『这部分你大可放心，因为加鲁那斯坦的空军相较于陆军，非常逊色啊。说到底不仅规模小，机体还是苏联时代的旧型。而且大多都是拦截机，几乎没有能进行对地攻击的机体。』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他们应该还在使用米格─25。』
「原来如此……」
听完沙耶夫少校与雅德莉娜的说明，达哉有点暧昧地点头。姑且算能理解，姑且啦。
「那个，我是假设喔。万一敌人的战斗机带着炸弹飞过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那就束手无策啦。』
沙耶夫少校十分干脆地说道。
『到时就只能解散队伍，大家分头逃跑，听天由命了啊。』
「……是喔。」
沙耶夫少校究竟是看开了，还是没责任感？抑或是老实呢？达哉不是很清楚。
「这就是所谓的依真主之意〈Inshallah〉吗？」
『喔，你很懂嘛，日本人。』
『因为有个很虔诚的穆斯林战友啊。』
雅德莉娜莫名自豪地答道。
『总而言之，达哉，你对空中的警戒并不坏。不过该注意的对象，不是战斗机也不是攻击机──』
当雅德莉娜这么说时，〈野蛮人〉的驾驶舱里几乎同时响起激烈的警报声。
『是从设置好的定点感应器传来的吗？这个反应是──才刚说完就来了吗？少校，我们前去迎击。』
『好，拜托你了，克伦斯卡亚。哼，果然追来了啊。』
『走吧，达哉。』
雅德莉娜的〈野蛮人〉改变方向，避开队伍冲上山路旁的斜坡，往后方前去迎击。
达哉的〈野蛮人〉也尾随在后。
『看来你的预感命中了呢。」
「我的预感？……也就是说──」
达哉也总算明白了。这种状况下，要说到战斗机以外的空中威胁，只想得到一个。
「──是直升机吗？」
萤幕上显示的山谷对面，能看到三道小型黑影从贴近地面的低空一掠而过。
「来了吗？」
达哉在〈野蛮人〉的驾驶舱里低喃，他的机体正蹲在峡谷的陡峭斜坡上。达哉一将手指放在扳机上，〈野蛮人〉就将手上的步枪朝向疑似直升机的黑影。
能打中吗？达哉用舌头舔舔嘴唇，但随即发出失望的呻吟。在步枪的炮门对准直升机之前，机体就再度隐没到峡谷后方了。
「太远了吗？该死。」
达哉一边咂舌，一边微微拉起操纵杆。〈野蛮人〉的左臂灵活地动作，向悬崖上方打出发现敌机的手势。将萤幕放大后，显示出神情紧张地点头的阿富汗军士兵。
现在，达哉的〈野蛮人〉蹲在峡谷的斜坡上，埋伏加鲁那斯坦军的攻击直升机。当然，有尽可能地做好伪装。
『如果要让直升机飞过这种地形，应该会沿着峡谷，以贴近地表的低空飞行过来。你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雅德莉娜的预测漂亮地命中了。她的〈野蛮人〉在峡谷的另一侧，跟达哉机一样待命。
〈野蛮人〉的感应器捕捉到直升机的旋翼声。机影还没出现。只要在对方从有如屏风般，蜿蜒的悬崖后方现身的瞬间，瞄准射击。只要能先发制人，这件事就结束了。
不过，要是没办法的话呢？
这个位置是由当地出身的阿富汗士兵引领而来的地点。由于是峭立的悬崖，所以立足点非常恶劣。尽管适合埋伏，但应该难以进行回避或跑动等剧烈的战斗机动。
假如要与直升机正面互击，我方会压倒性的不利──达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逼近的旋翼声。我方发现到敌人了，而敌人还没发现我方。真的吗？虽然有做好伪装，将发动机输出降到最低限度，但我方可是就连ＥＣＳ都没有装备的〈野蛮人〉。
敌人的直升机或许早就发现到我方，想反过来偷袭也说不定。果然应该要在刚才看到直升机的瞬间就开枪吗？
「该死，要是有〈Raven〉的话──我在犯什么蠢啊！」
达哉总算是注意到自己只是在钻牛角尖。微微深呼吸，转换心情。
这时，带路的阿富汗士兵从悬崖上滑降下来。迅速交换了手势──有三架敌方攻击直升机接近，路径一如预测。
就算彼此语言不通，也能勉强沟通。达哉让〈野蛮人〉点点头，传达谢意。
（既然如此，就只能下定决心去做了吧。）
几乎在达哉做好觉悟的同时，旋翼声变得更大声了。
几乎同时，直升机的机体掠过了视野前方。是Mi-24〈雌鹿〉，旧苏联开发的大型攻击直升机。不仅能以搭载的机枪、飞弹与火箭炮等武器进行对地攻击，还能在机内承载武装士兵进行直升机机降任务，是一架具备高通用性的机体。
要是就这样让他们飞到阿富汗难民们的所在位置，究竟会引发多么严重的惨案？
「别想得逞。」
他一边低声说道，一边朝着〈雌鹿〉的队伍扣下扳机。就如事前商量好的，达哉瞄准的是最前方的机体。
〈野蛮人〉的步枪发出咆哮，喷洒而出的炮弹集中在机体前方。驾驶舱中弹的敌机就这样失去控制。
尽管〈雌鹿〉能单机兼任攻击直升机与运输直升机，不过这项优点同时导致了无法两全其美的半吊子感。具备士兵座舱而变大型的机体钝重，没办法随机应变。
在以ＡＳ为对手的战斗中，这是致命性的弱点。
据守在峡谷对面的雅德莉娜瞄准射击最尾端的〈雌鹿〉。难以想象会是〈野蛮人〉进行的精准狙击，一发击飞了主旋翼。瞬间失去升力的机体如石头般坠落。
「不愧是莉娜。」
达哉一边称赞，一边瞄准第三架。就算〈雌鹿〉想再度降下高度，逃向地形后方也已经太迟了。全自动的射击线集中目标，打穿了涡轮轴发动机，让敌机引爆燃料，化为一颗火球。
这样就全机击坠──
『────！』
通讯机传来阿富汗士兵的叫喊声。尽管听不懂话语的意思，但很明显是在发出警告。达哉回过神来，错愕地瞪大眼睛。
应该是最先击坠，那架最前头的〈雌鹿〉还活着。
或许是引擎停止了，正靠着自旋机动进行降落。但受到高度不足的影响，没办法充分减缓速度。恐怕没办法平安着陆。
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下，直升机驾驶员拼命控制机体，打算将机体正面朝向达哉他们。机体两侧装载的多管火箭发射器显示在驾驶舱的萤幕上。
坠落。
战斗直升机撞击谷底，粉碎四散。不过在这之前，火箭发射器喷出了火光。
「趴下！」
达哉朝着一旁的阿富汗兵怒吼，以〈野蛮人〉的步枪与头部机关炮进行盲射。既然无法采取回避机动，就只能击落了。不过靠着〈野蛮人〉逊色的ＦＣＳ，有办法击中秒速超过三○○公尺的火箭弹吗？
所幸发射的五七毫米火箭弹只有三发。一发朝着错误的方向猛烈飞去，一发奇迹似的被机关炮弹命中。然而，最后一发──
「呜喔喔喔！」
从黑烟中飞出的最后一发火箭弹，像是被〈野蛮人〉的左肩吸引过去似的命中了。
爆炸。
猛烈的冲击袭向驾驶舱里的达哉。强烈的震动摇晃着大脑，意识被物理性地开始剥离。
〈野蛮人〉完全丧失平衡，像要尾随击坠的敌方〈雌鹿〉一般往谷底坠落──
「谁会摔下去啊！」
千钧一发之际，他恢复了意识。达哉踩下踏板，但机体的重量失衡，机体逐渐往右侧倾倒。
在激烈响起的警报声中，这次拉起操纵杆。他以绝妙的平衡控制，让眼看着就要倒下的〈野蛮人〉踏稳脚步。
达哉剧烈喘着气，同时确认起机体的状况，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野蛮人〉的左手臂自肩头处被扯了下来。从损坏部位喷出的机油如同鲜血般，弄脏了机体。
（火箭弹要是再偏右一点就死了呢。）
不对，只受到这种程度的损害，反倒该说是幸运吧？达哉关闭左肩部的液压系统，吐了口气。机体的状况虽然很惨，但似乎还有办法走到下一个露营地。
『怎么了！快回答我，达哉！你没事吧！』
通讯也总算恢复了。
「这里是遗产４号。勉强算是没事──」
正当他准备这么回答时。忽明忽灭的萤幕上显示出来的景象，让达哉的舌头僵住。
掩护达哉的阿富汗兵一动也不动地伏倒在地上。直到这时，达哉才总算发现自己不记得那名士兵的名字。
『……达哉？』
「稍等我一下。」
达哉在知会过雅德莉娜后，让〈野蛮人〉摆出入库姿势。他爬下机体，快步赶到士兵身旁。
「喂，振作一点──」
达哉哽住了声音。一块尖锐的弹体碎片深深刺进了伏倒的士兵延脑，睁大的眼睛与嘴角淌着细微的血丝。
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断气了。
「……谢谢你，让我得救了。」
达哉如此说道，伸手将士兵的眼睛轻轻阖上，也回收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
时间不多。达哉一回到〈野蛮人〉的驾驶舱里，就向雅德莉娜发出通讯，确认识别牌上的姓名与阶级。
「拉苏尔上等兵战死了。根据状况来看，无法回收遗体。只回收识别牌，进行返回。」
『收到。集合地点一如预定。』
结束事务性的对话后，达哉的〈野蛮人〉站起身。用仅存的右手握着步枪，朝阿富汗兵──拉苏尔上等兵的遗骸再看了一眼。
就算目睹到我方人员死亡，达哉也没有受到多少打击。他已经理解到战场就是这样的地方。
「轮」到直到方才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士兵了。就只是这样罢了。
要不了多久，也会轮到自己吧。
然而，就算是这样──
（希望不会轮到她──莉娜。）
他只强烈地期望这件事。
只发自内心地祈祷着这件事。
４
击退〈雌鹿〉之后，再也没有遇到加鲁那斯坦军。当天下午，还有隔天都一边警戒着后方，一边继续前往东南方的逃难旅程。
不过就跟预想的一样，难民们的脚程缓慢，行程迟迟没有进展。在总算迎来第三天的早晨，距离目的地的赫拉特市还剩下将近二十公里的距离。
『──虽然这么说，但难走的路程只剩下一小段了呢。』
在黎明前的朦胧天空下，走在山路上的雅德莉娜的〈野蛮人〉，收到哈里里的〈Bushmaster〉传来的通讯。
目前两人的机体正领先总队一步，前往赫拉特市。目的是侦查前方，并担任向赫拉特司令部报告现状的传令。
『只要越过前面那一座山头，山路就结束了。接下来在抵达赫拉特之前都会是平地。』
「原来如此。」
雅德莉娜点了点头，确认悬吊在驾驶舱天花板上的地图。一双眼睛倏地眯起来。
『就因为这样，以前在那座山头上好像有城堡还是碉堡什么的喔，虽然已经弃置好几百年了。有看到吗？瞧，那里有城堡的遗迹──』
「安静，下士。」
『咦？』
雅德莉娜让哈里里安静，看了一眼〈野蛮人〉的萤幕。正好就在山顶的另一头，能看到飘起了阵阵黑烟。
「是赫拉特的方向吧。」
『是火灾吗？』
哈里里回复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
「不清楚，但谨慎前进吧。」
『喔……好。』
前进的两架ＡＳ冲上了前往山顶的道路，视野一口气扩展开来。俯瞰着通往赫拉特的山间平原，雅德莉娜屏住了呼吸。
钢铁的脚掌与履带践踏着柔软的草地。是ＡＳ与战车、装甲车的进军队伍，上头都印着加鲁那斯坦的国籍标志──绿色圆形上有白色新月与星星的图案。
『啊──啊啊……』
哈里里压抑的悲鸣声从通讯机中流泄而出。
远眺到的绿洲城市街道上──目标的赫拉特市冒出了好几处火势。
「这个数量，是主要干线被突破了吗？」
『怎么会……赫拉特被攻陷了？』
「不，还没有。」
就连在这种状况下，雅德莉娜的声音都保持着冷静。她将〈野蛮人〉的光学感应器放大到极限，打算隔着萤幕尽可能地理解战况。
「尽管似乎被攻进市区了，但还是勉强阻挡下来的样子。是要彻底抗战吗？太鲁莽了。」
只不过她的那份冷静，是靠相当的努力与演技保持的。
「没时间发愣了，哈里里下士。」
『可……可是……』
少年像在寻求依靠的声音，让雅德莉娜感到心痛。她自己也对这种仿佛脚边的事物全都崩溃一般的绝望感，打从心底地感到寒意。
但就算是这样──
「先联络总队，尽可能地迅速会合。首先，就从这里开始。」
『收……收到！』
「走吧。战况虽然非常糟，但要绝望还太早了！」
比起对任何人，雅德莉娜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没错，所以你也别死在这种地方啊──菊乃。）
雅德莉娜朝显示在萤幕上熊熊燃烧的赫拉特市区看了一眼，呼唤应该就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少女。
（我还有事想要质问你呢。）
「就在方才，经由克伦斯卡亚他们的侦察，得知到一件事──」
在露营地的帐篷里，沙耶夫少校面对减少到二十多名的部下士兵们，以低沉的声音开口说：
「──加鲁那斯坦他们的总队在赫拉特那边打起来了。哼，手脚真快呢。」
从士兵们之间发出了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喧嚷的声音。
（唉，的确会这样呢──对了。）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达哉在帐篷的角落。听不懂内容，看似很困扰的样子。他用英文再重说一遍相同的内容。
达哉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周遭陷入凝重的沉默中，一名士兵像豁出去似的举起手。
「请问少校打算怎么做？」
「问我要怎么做？既然逃不了，不就只能打了吗！」
沙耶夫少校挥下的手掌拍上桌面。
「就在前面的山顶布阵，把加鲁那斯坦的那群家伙挡下来！只能这么做了！」
加鲁那斯坦军是以赫拉特为目标，沿着复数的路径分进合击。只要能挡下其中一支兵力，应该就能相对提高赫拉特防卫成功的可能性。
（然后，只要能坚持到总队彻底守住赫拉特，派遣援军过来的话……哼，想得真美。）
他也知道自己下了蛮横的命令。沙耶夫少校大略环视了部下们惨白的脸庞。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不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是职业军人吧。好歹在这种时候，给我做到薪水份内的工作！懂了吧！那就好！」
这时，一名士兵举起手。是达哉。
『怎么了，市之濑？』
沙耶夫少校改用英文说。
『姑且不论我们，难民他们该怎么办？就跟之前讲的一样，让他们分头逃跑吗？』
『……既然赫拉特变成战场了，这么做反而很危险。』
一脸凝重地如此回答。
『就只能集中在一个地方，由我们来保护了吧。我会去跟难民说。』
『背水一战呢。』
『正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尽可能地做出对策。为了尽可能地提高胜利与生存的可能。
『市之濑，你的〈野蛮人〉先出发吧。在现场与克伦斯卡亚他们会合，负责搭建阵地。那里好像有以前的城堡遗迹，就拿来利用吧。』
『了解，不过那种碉堡的遗迹能派上用场吗？那是在用刀、弓箭，顶多用火绳枪打仗时的东西吧？』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这么说也对呢。』
达哉的回答莫名地一本正经。
当天，达哉他们遭遇到加鲁那斯坦军是在上午的时候。
「来了呢。」
达哉坐在〈野蛮人〉的驾驶舱里，俯瞰着走在山路上的敌军队伍。
利用城堡遗迹搭建的临时阵地盖得算是相当不错。将干壕沟的遗迹再往下挖深，作为战壕，并将手头上所有的地雷、迫击炮、重机具等装备统统装上。当然，最大的战力是两架〈野蛮人〉。
对从小就在老家的建设公司操作ＰＳ〈Power Slave〉──人型重机具的达哉来说，这种工兵的工作并没有很难。难民们就收容在最深处的「主城」遗迹里。
这时，下方的加鲁那斯坦军停止进军了。
『看来是注意到山路上的地雷了。』
「是啊，应该没有蠢到会被那种东西炸飞吧。」
达哉回应雅德莉娜传来的通讯。话虽如此，这毫无疑问是个大好良机。
『开火──！』
通讯机一传来沙耶夫少校的命令，达哉同时扣下扳机。单手持着的〈野蛮人〉步枪喷出火光。
同时，雅德莉娜与阿富汗军的步兵们也一齐开始攻击。
竭尽一切火力，攻击加鲁那斯坦军。机体上方遭到迫击炮直击的装甲车起火燃烧，从车中滚出来的士兵在扫射中陆续倒下。
加鲁那斯坦军也开始反击。适合这种状况的兵器，果然是──
「莉娜，ＡＳ来了！」
『这我看就知道了。』
雅德莉娜冷静地回复如此大喊的达哉。
临阵磨枪的阵地发挥出超乎预期的效果。以地形与地雷的组合牵制敌人的行动，在战壕里进行迎击。
一架〈Shadow〉跳起，试图一口气越过雷区。不过，我方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步兵们发射的反战车火箭〈ＲＰＧ〉集中射向在空中的〈Shadow〉。
爆炸。
「随便到处乱跳就会变成这样啦！」
达哉拍着解决掉被击落的〈Shadow〉的步枪说。
（行得通吗？）
如果继续这样靠着阵地争取时间，说不定真的能等到援军前来。正当达哉心中亮起微弱的希望之光时──
『这个反应是……左边？──唔咕！』
随着雅德莉娜的惨叫，她的〈野蛮人〉倒下了。
「莉娜！」
朝她那头看去，达哉大为愕然。
在左侧的斜坡上，半空中晃了晃。电子的火花忽明忽灭，解除不可见型ＥＣＳ的ＡＳ现出身影。
十字型的主感应器闪烁着红光。
「来了吗，〈Centuria〉……连〈Legatus〉也来了。」
守在后方的独眼指挥官机架着一把巨大的狙击炮。
（那架机体，记得是莉娜的……）
『听得到吗，莉娜？』
横倒在地的〈野蛮人〉驾驶舱里，响起冷静的女性声音。
「是娜塔夏吗……」
忽明忽灭的萤幕上，显示着过去长官的机体。雅德莉娜回瞪着狙击炮的炮门。
『放弃无意义的抵抗。投降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如预期的要求。想了一会儿，雅德莉娜做出回复。
「我想问你一件事。」
雅德莉娜一边说话争取时间，一边确认机体的损伤。中弹位置是左脚部，外加上腰部平衡器出现异常。
『长话短说。』
「要是你在六年前的那个时候──在护送我们逃难时，被科尔基斯的家伙们问了同一句话的话，你会怎么回答？」
『…………』
把沉默视为肯定，雅德莉娜接着说下去。
「没错，娜塔夏，你是绝对不可能会答应的。米赫洛夫上尉也肯定不会答应。」
『那已经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雅德莉娜停下手边的作业。
『我已经变了。』
「变了？是啊，这我当然知道！」
她受到就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激动驱使着。
「所以我要战斗！为了已经不在这世上──当时的你！」
踩下踏板，〈野蛮人〉以伏倒在地的姿势挺起身。尽管如此，步枪仍对准了娜塔莉亚的〈Legatus〉。
『……真遗憾。』
相对地，娜塔莉亚机放下了狙击炮的炮门。同时，一群〈Centuria〉蜂拥而至。
阿富汗军的阵地已经几乎崩溃。
毕竟是在集中攻击从正面攻来的加鲁那斯坦军时，遭到〈Centuria〉部队从侧面打飞。虽然被显而易见的佯动给骗了，但考虑到兵力与装备的差距，这可说是当然的结果。
「还以为能再多撑一会儿，该死。」
达哉的〈野蛮人〉躲在战壕底下，抛开子弹告罄的步枪，重新握起小型单分子刀。
（莉娜……）
在混战中与雅德莉娜的通讯中断，让他感到心急如焚。但现在就算冲出战壕进行自杀攻击，也只是白白送命。
先躲起来，向靠过来的敌方ＡＳ挑起近身战。用单分子刀干掉对方，再抢走他的武器。就算步枪上了电子锁，子弹也应该能用。
（之后还要去救莉娜。我可不能轻易死掉啊，该死。）
达哉瞪着以轻快的动作接近的〈Centuria〉。
『战斗方式依旧很难看呢。』
「────！」
通讯机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达哉瞪大了眼。同时，〈Centuria〉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
『不过，很有你的风格。干得好，达哉──我的朋友。』
空间晃动，出现巨大的黑影。
缠绕着不可见型ＥＣＳ的残渣，挥出拔刀一闪。单分子刀的斩击将〈Centuria〉一刀两断。
达哉茫然地仰望着摆出警戒姿势的ＡＳ身影，思考完全跟不上出乎意料的情况骤变。
「〈Raven〉三号机……是约瑟夫！」
娜塔莉亚向管制下的〈Centuria〉发出攻击雅德莉娜机的指示后，随即感受到了那个。
脊背冷不防地窜起一阵寒意。从四点钟方向──约东南方的位置传来一道针对她的明确敌意。
（怎么可能？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
没时间考虑了。她踩下踏板，采取回避机动，同时召回一架〈Centuria〉。
下一瞬间，召回的〈Centuria〉突然翻滚在地。刻在机体正面的弹孔烙印在〈Legatus〉的萤幕上。
只隔了一会儿，炮声才传达过来。
「狙击！」
要是召回的〈Centuria〉没有成为肉盾的话，娜塔莉亚自己的〈Legatus〉应该已经遭到射穿了。
在隔着一个山谷的对面山峰上，山脊的另一端有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那个是──〈Shadow〉！是在这种距离下射中的吗？）
娜塔莉亚感到一阵战栗。
「好耶！首先是人偶一只！」
〈Shadow〉的驾驶舱里，坐在后座的克拉拉．毛欢呼起来。
「……社长，要是掉以轻心就伤脑筋了。」
「前座」的莎米拉．宾特．哈山以平静的语气训诫克拉拉。她的视线看着在萤幕上放大的两架〈野蛮人〉。
「……发现达哉与莉娜，安然无恙。」
「喔，就是所谓的千钧一发呢。也是啦，爸爸曾经说过，英雄总是最慢才到。」
有别于那干劲十足的话，克拉拉慎重地动起套着数据手套的双手。配合着她的动作，〈Shadow〉的狙击炮炮门对准了远方的敌机。
开炮。
射出的穿甲弹，不偏不倚地再度射穿了一架〈Centuria〉。确定这点后，克拉拉以不符年龄的冷静语调说：
「You have control。该换猎场了，莎米拉。」
「……收到。I have control。」
〈Shadow〉的操作系统切换。配合着莎米拉的操纵，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身，随即拿着狙击炮奔跑起来。
克拉拉尽管在狙击方面拥有无以伦比的素质，却因为年纪尚幼而无法充分地操作ＡＳ。为了将她的天赋之才〈Gift〉活用在ＡＳ战斗上，想出来的苦肉计就是利用双座型ＡＳ进行操纵与狙击的「分工」。
一般操纵由莎米拉负责，她将机体移动到狙击位置后，再将操作切换给克拉拉。顺道一提，〈Shadow〉的双座机规格改装是由新生D.O.M.S.的整备课课长──达妮埃拉．柯曼一展身手完成的。
「……下一个地点是22-51。绕到右翼去。」
「收到，麻烦啦。」
「……遵命。」
克拉拉气势十足的话让莎米拉扬起一道极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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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急转直下的战况，达哉目瞪口呆。
继约瑟夫的〈Raven〉三号机后，出现了好几架第三世代型ＡＳ。那有如运动员般锐利紧实的俊敏机影，达哉也似曾相识。
（我记得那是特种部队专用的Ｍ９──〈Sigma Elite〉！）
在他们确实且毫不留情的反击之下，被逼近到阵地前方的加鲁那斯坦军惨遭击溃，节节败退。从左翼侵入的〈Centuria〉队也遭到阻挡，没办法再继续前进，还暴露在来自后方的狙击之下，进退不得。
『是市之濑达哉吗？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就像在保护达哉的〈野蛮人〉般，站在前面的一架Ｍ９〈Sigma〉传来通讯。一边以左肩的护盾，弹开加鲁那斯坦军〈Shadow〉以全自动射击撒出的弹幕，一边以单发射击回击，轻而易举地将对方一枪击倒。
达哉对这不适合战场，温和理性的声音有印象。
「我记得你是在罗马尼亚遇过的──罗尼．赛……赛……」
『我是罗尼．赛米维斯中士。隶属于美国海军特种部队〈Navy SEALEs〉，代号是九月６号。这次就让我这样自称吧。』
一边进行通讯，罗尼的〈Sigma〉一边微微探出机身，瞄准在山路上将主炮抬高到仰角极限的敌方战车──陈旧的Ｔ－72，动作俐落迅速地投掷出对战车短剑。
对战车短剑以惊人的准确度命中了Ｔ－72的上方装甲。串联式的成型炸药弹爆炸，炸飞了战车。
「似乎又被你救了一次呢。」
『没什么，这也是工作啊。而且，这样就不用看到那孩子──克拉拉悲伤的表情了。』
〈Sigma〉微微移动头部。它的主感应器朝向山对面的狙击机。
（搭乘那架〈Shadow〉的……该不会！）
在种种疑问不断扩大之中，通讯机传来了娇艳的少女声音。
『达哉先生，你没事吧！』
「是菊乃吗！」
与此同时，旋翼声接近而来。一架大型运输直升机降落到Ｍ９们确保的地点上。
「那架直升机是你在操纵的吗？也就是说──」
『是啊，我把达哉先生的〈Raven〉带来了。』
「好耶！」
达哉大呼称快，开启〈野蛮人〉的驾驶舱。迅速滑降到地面上，回头看了被过度使用的机体最后一眼。
「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谢谢你了。多亏有你，我才能活到现在。」
他向〈野蛮人〉这么说并敬礼。之后头也不回地冲向降落的菊乃直升机。
「久等了，伙伴！」
罗尼在爱机〈Sigma〉的萤幕上，确认到急忙往降落的运输直升机赶去的达哉。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那接下来──）
就在这时，我方机的〈Sigma〉传来通讯。
『九月７号呼叫九月６号。07-18发现新的敌方ＡＳ。需要支援──这家伙是什么啊？』
九月７号──塞缪尔．戴维斯中士的声音中带着尖锐的紧张感。
『是那个「独眼」！好……好快！』
「山姆！」
伴随着沉重的冲击，通讯中断了。罗尼忍不住喊出战友的昵称，而不是代号。
『……被闯过去了，该死。我的机体严重损坏了。』
就算听到告知平安的通讯，也没有时间感到安心。
『别大意了喔，罗尼。那家伙是王牌。』
同时，一架ＡＳ跳了起来。双手架着的单分子刀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离子的余晖烙印在萤幕上。
从那具特征性的「独眼」光学感应器来看，那架机体毫无疑问是〈Legatus〉。而且，还是搭载着ＡＳ用电弧加热推进器──捷变推进器的修改机。
罗尼是首次目睹这架机体，但有收到新生D.O.M.S.的报告。也就是说，这架ＡＳ的操纵者是──
「史蒂芬．米赫洛夫……是他吗？」
罗尼以低沉的声音吼道。
「海豹部队的强袭机兵小队吗？作为对手是没有不足……」
米赫洛夫在〈Legatus〉的驾驶舱里喃喃自语。
显示在驾驶舱里的敌机是Ｍ９Ａ２ＳＯＰ〈Sigma Elite〉，性能足以匹敌米赫洛夫过去搭乘的〈Shadow〉Spetsnaz规格机的高阶款ＡＳ。
可以的话，他很想与之交手。在米赫洛夫心中所郁积的战意发疼起来。但考虑到现在的战况，能游玩的对象最多就一个人吧。
既然如此，应该以当初的预定优先。
「娜塔莉亚，撤退路径为Ｂ－３。后退的时机就交给你了。」
『了解。社长呢？』
「我吗？我要再稍微玩一下。」
米赫洛夫看向着陆的运输直升机，同时朝眼前的〈Sigma〉释放出管制下的〈Centuria〉。数量为两架。本来还带着一架，不过在闯越方才的〈Sigma〉时，被对方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干掉了。
面对左右散开的〈Centuria〉，〈Sigma〉一边后退一边进行回击。让人想放上教课书的巧妙战术机动，不过这样就把它从目标身边拉开了。之后只要能争取到用来分出胜负的短暂时间，这样就够了。
几乎同一时间，运输直升机的后方舱口伴随着嘎吱声开启。看着从中出现的蓝色ＡＳ身影，米赫洛夫微微笑起。
「等你很久了，市之濑达哉。」
让人联想到铠甲武士，厚重且俊敏的机影。他对ＡＳ─１〈Blaze Raven〉一号机改和其操纵者呼喊。
「都准备到这种程度了，要让我好好享受喔。」
久未搭乘的〈Raven〉一号机驾驶舱比想象中还契合达哉的身体。
『听好了，别以为现在的一号机就如外表所见啊。』
通讯机响起的嘶哑声是ＡＳ─１开发主任──沟吕木克郎的声音。
「什么嘛，主任也来啦。」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总而言之，现在的这家伙是阿富汗的人靠着与二号机、四号机的相容性，在拼装起来的机体上装上备用推进器拼成的。能不能正常运作都完全没做过调整与测试喔。』
听到沟吕木难得认真的态度，达哉以玩笑话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跟平时一样吧？」
『……那个，确实是这样啦──』
代替中途安静下来的沟吕木，菊乃传来通讯。
『达哉先生，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菊乃难过的声音中，没有往常矫揉造作的感觉。
『但如果是现在的你，就算对手是史丹卡叔叔也一定能赢。我是这样相信的。』
「谢啦。」
简短回答后，达哉的一号机迈开一步。机体呼应着他的操作，还有以TAROS读取到的思考，让腰部的主推进器点起离子的光辉。
「加速！」
流星奔驰过地面。
娜塔莉亚难掩焦虑。
由于米赫洛夫的参战，让现在看起来像是控制住了恶化的战况。但这终究是暂时性的。只要些许的契机，加鲁那斯坦军应该能立刻超越界线。
（而且，还有海豹部队的事。）
美军的特种部队如此公然地参与着战斗。尽管觉得不可能，但美国是决定要正式介入这场纷争吗？
要是这样，加鲁那斯坦已经没救了。
米赫洛夫与娜塔莉亚本身都有预料到这种发展，但发生的时机比预期得还要早。
必须尽早脱离这个战区，做好准备。
「既然如此──」
娜塔莉亚将狙击炮的炮门朝向〈Raven〉一号机。
一号机目前正在与米赫洛夫的〈Legatus〉展开一场超乎ＡＳ常识的高速战斗。两机皆断断续续地喷洒着电离化的推进剂，以电光般的速度交锋。
别说是瞄准了，光要持续显示在萤幕上都很辛苦。
（……上尉。）
既然搭乘了同等性能的机体，米赫洛夫肯定会胜利──她想相信这点。然而，回想起一号机的操纵者──市之濑达哉至今在各种关键时刻展现出来的神技，就没办法舍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时间等到分出胜负了。
在心急如焚的娜塔莉亚眼前，一号机的机体大幅度地向前倒去。或许是发生了某种机体故障，唯独左腰的推进器停止运作。
推力向量失控的一号机尽管当场像颗陀螺转了一圈，却在快要跌倒前踏稳了脚步。虽然机体控制得很漂亮，这依旧是个破绽。
没放过这个瞬间，娜塔莉亚扣下扳机。
「得手了。」
就在她确定胜利的那一瞬间──
『别想得逞！』
介入的〈野蛮人〉机影挡住了射向一号机的射线。
对机体受创，过度使用到极限的雅德莉娜的〈野蛮人〉来说，狙击炮的一击是致命伤。
大口径穿甲弹的正面攻击将〈野蛮人〉的左臂自肩头处扯了下来。平衡器受损的机体不可能承受得住中弹的强烈后座力，失去平衡的雅德莉娜机就猛烈地翻倒在地。
「…………！」
雅德莉娜承受着驾驶舱就要被贯穿的激烈震动，就连惨叫也发不出来地痛苦挣扎。
大多数显示器都损毁，下半身也完全不听控制。无法止住仿若失血的漏油情况，燃气涡轮机的搏动也快要停止了。
但是，〈野蛮人〉的右手还能动。而且，那只右手还握着步枪。
「……不会让你杀掉的。」
仿佛在回应着雅德莉娜的心意与执着，濒死的〈野蛮人〉将步枪炮门朝向娜塔莉亚的〈Legatus〉。
在这瞬间，少女的脑海中闪过往日的回忆。
『我要报名，那个──雅可夫列娃少尉。』
『你要报名吗？』
那是在战场上的相遇──
『接着，请对１到７之间的标靶进行移动射击。能办到吧？』
『收到！』
严格但扎实的训练──
『上来。』
『中……中尉，我──』
『有话等一下再说。』
在战场上的对答──
『你的头发长得太长了，我来帮你剪。』
『等……等等！为什么是用野外求生刀！』
『好了，别乱动，会受伤的喔。』
片刻的日常──
与娜塔莉亚一同度过的往日残影。不论是喜是悲，雅德莉娜回忆着这一切，并深深地牢记在心，之后扣下扳机。
「不会让你杀掉达哉！」
听到她这声拼命的叫喊，娜塔莉亚所感到的是惊讶──还有安心与理解。
（啊，是这么一回事吗？）
中弹──
中弹中弹中弹──
正面受到三七毫米弹扫射，娜塔莉亚的〈Legatus〉痛苦地翻滚着。机体渐渐被撕成碎片，不论是驾驶舱，还是操纵者，都无一例外。
「我真是太天真了……」
娜塔莉亚在逐渐淡去的意识中，以满是鲜血的唇角扬起自嘲的笑容，同时按下保密的按钮。
那道爆炸，就连从米赫洛夫的驾驶舱里也能确认到。
「娜塔夏……？」
启动保密用的自爆装置后，娜塔莉亚的〈Legatus〉在转眼间爆炸四散。没有操纵者逃离的迹象。
这个事实，让米赫洛夫只在一瞬间茫然自失。
此时正在与米赫洛夫对峙的达哉，也被严重损坏的雅德莉娜〈野蛮人〉夺去注意力。而当事人们没有注意到这种奇妙的相似构图。
不过回过神来的速度，是米赫洛夫遥遥领先。
「……死了吗？」
战况变了。再继续战斗下去也毫无意义。
一边掌管在娜塔莉亚管制下的〈Centuria〉，一边开始撤退。尽管受到三次左右的狙击，但他没有拿无人机当肉盾就脱离战区了。
没有受到更进一步的追击。
「笨蛋。」
这句话是在骂娜塔莉亚，还是在骂自己，米赫洛夫自己也搞不清楚。
在战场喧嚣渐渐远去的阵地遗迹上，达哉爬下〈Raven〉一号机。
快步赶到同样爬下〈野蛮人〉的雅德莉娜身旁。
「……莉娜。」
达哉从茫然伫立的少女背后呼唤她。
雅德莉娜凝视着自爆后崩落的〈Legatus〉残骸。从达哉的位置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曾经是我在科尔基斯时的长官。」
「…………」
「她很照顾我。在战场上救了我，还教我战斗的方法。」
「…………」
「她对我有着无以回报的恩情。然而我却将她……将她──」
「…………」
达哉什么也没说，从背后抱住了雅德莉娜。
「──达哉？」
雅德莉娜似乎吓到了，身体只在一瞬间僵住。不过，随即将背靠上达哉的胸膛。
「──呜呜……」
从低着头的雅德莉娜口中传来嘶哑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不久后变成毫不遮掩的嚎啕痛哭。
达哉只能默默看着这样的她。
连她眼泪的真意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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