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三〇五年的暑假(下) 赛隆的梦

  我叫赛隆。

  全名是赛隆·麦克斯韦。今年十五岁。在高等学校上学的三年级学生。生于世界历3290年第三个月的第三天。

  我出生于洛克榭昂努联邦(通称「洛克榭」),那是占据着世界唯一大陆东半部分的国家。当时,祖国与西方的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通称「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整个世界处于前所未有的悠闲状态。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在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富裕家庭中的少爷。在我四岁时,父亲的外遇导致父母离婚,我和母亲、以及刚出生的妹妹搬到了母亲的故乡。

  从那时开始,我的名字就变成了麦克斯韦。母亲以赡养费为本钱,开始从事冷冻食品的生意,不知不觉间就获得了成功。

  最初是小镇的公寓,然后是普通公寓,然后是宽敞的豪华公寓,不久变成租下来的单独住宅,最后是高级住宅区的豪宅。我们生活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我们之前一直在小镇公寓附近的阿姨们的照看下成长,不久便有了保姆,然后变成女仆和管家。逐渐改变的环境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令人感到高兴。

  可是,在幼年学校里,我却是一个轻浮的存在。幼年学校里有很多小镇上的孩子,只有我(还有妹妹)坐着带保镖的车上学。虽然大家并没有刻意疏远我们,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幸好我热衷于学习,所以只有成绩总是很好。为了升入大学,我在十二岁时开始进入高等学校。在洛克榭,如果不进入高等学校的话,是无法继续升学的。很多朋友都选择去职业技校。

  就在那时,母亲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赛隆,你去首都的高等学校怎么样?」

  母亲认为与当地的学校相比,富家子弟集中的首都高等学校更适合学习、放松和交友。

  我也赞同母亲的意见,便进入位于洛克榭首都特别地区中最有名的第四高等学校。

  洛克榭的首都距离故乡有几百公里远,乘坐夜间列车要花费一晚的时间。由于无法每天从家里上学,所以我便住进了学生宿舍。

  我做了一个梦。

  我突然发现,十二岁的我正站在宿舍大门处。

  我一个人身穿高等学校的制服,手中拎着书包。

  我能听见欢迎新生入住的学长们和接收我们的宿舍阿姨们的声音,这是入住典礼。

  「哟!赛隆!」

  我向旁边望去,只见好朋友拉里十二岁时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身穿有些宽大的运动衣的金发碧眼的少年。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当时我和拉里还不认识。

  应该是在入住典礼后的第一节课上,我才和同桌的这名军人世家中的开朗男生──拉里·黑普邦结识的。

  在入住典礼上,我应该身穿运动衣而非制服,与穿着蓝色衬衫的母亲在一起。

  原来──这是一个梦。

  十五岁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记忆变得混乱,将很多事情都弄混了。

  这倒没什么。

  我的好朋友身穿胸口印着「黑普邦」字样的训练服,他比现在小了三岁,原本是不该在那里的。我向他打招呼道:

  「我们还会再见的,今后请多多关照。」

  「啊啊,请多多关照!我们以后会『第一次』见面的!」

  拉里伴随着说话声一同消失──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教室中。

  我正坐在身穿夏季校服的拉里旁边,听老师讲着国语课──那是马德库老师的声音。

  高等学校是一个很适合学习的地方。

  聚集在这里的人都以将来上大学并成为洛克榭的栋梁为目标。自习室和图书馆等设施、以及与外界隔绝的环境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其他学生们的求学热情(这也是自然的)。

  这里有很多富人和名人的孩子,所以我「麦克斯韦冷冻食品」家族少爷的身份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好奇,最令人吃惊的反倒是我竟然来自如此遥远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存在其他问题。

  「赛隆,你要不要来参加我家的宴会?」

  「麦克斯韦……能陪我一起吃午饭吗?」

  「赛隆,你有心仪的女生吗?」

  奇怪的是,在入学后不久,就有女学生频繁地同我打招呼。

  虽然我还没有喜欢的女生,但我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将这件事告诉拉里后,他一时呆住了。

  「你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

  察觉到什么?

  「你一直都不知道吗!果然如此!不,这才是你的风格。你没有察觉到!」

  ……察觉到什么?

  「也就是说,你长得很帅!」

  …………

  看来的确如此。

  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件事,但我好像的确「很帅」,而且也很受女生欢迎。

  「好不容易去首都,你要变得更时髦些。」

  在母亲的建议下,我将幼年学校时代的老土寸头留长了。也许正因如此,现在才以「非常帅的赛隆·麦克斯韦」的身份被众人所知。

  一起上课的女生──

  在校园中擦肩而过的女生──

  在学生食堂里遇见的女生──

  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女生──

  有时是同年级,有时是学姐,有时又是低两个年级的学妹。

  「请和我交往!」

  这样的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对我说过了。

  每次,我都不得不尽力谢绝。

  「啊啊……」

  「你看来很累啊,赛隆,又向别人道歉了吗?」

  「啊啊……什么是『交往』?拉里。」

  「这个……就是……存在恋爱感情的两个人单独度过两人时光。」

  「什么是『恋爱感情』?」

  「…………嗯……与这个人在一起,要比与其他人在一起更开心,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也许大概是这样。」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没有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忘记,在拒绝对方时不要伤害对方的感情。」

  「你懂得好多啊。」

  「杂志上都是这么写的。」

  「……明白了,我要好好地道歉,好好地拒绝。」

  就这样,我已经不知道拒绝过多少人了。

  通过与拉里交谈得知──恋爱一般都是从「一见钟情」开始的。

  所以,当我被告白时,我会尽量避免以下直言不讳的说法──

  「我看到你时并没有感觉。」

  「没错,赛隆,这么说会伤害到对方的──不管怎样,我发现有一个戴眼镜的可爱女生很适合你哦。」

  即使在梦中,拉里也值得信赖。顺带一提,他现在穿着被汗水浸湿的T恤。

  我就这样度过着在高等学校的日子──

  我变成三年级学生。

  然后,我便遇到了她。

  「原来如此,一见钟情就是这种感觉,我非常明白了。」

  我已经没有时间像这样感慨了。

  到了世界历3305年,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开始了。我选择了美术科中的绘画,在学期过了一段时间后,课程便开始了──

  当我看到坐在美术室左边角落里的女学生时,世界瞬间变了样。

  那个女生一头长长的黑发,肌肤雪白,双眸黝黑,光彩照人。

  太可爱了,超级可爱,真是个美人。

  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人。

  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实际上,现在的我的确是在做着当时的梦。

  「是的!这就是一见钟情!赛隆!」

  由于拉里选择的不是绘画,而是音乐,所以他当时并不在场。此刻,拉里身穿印有「陆军」字样的胭脂色高领毛衣,坐在我身旁说道。

  「我、我该怎么办……?」

  我在梦中向拉里问道。

  「有什么办法,首先只能搭话了,这是基本。」

  「是、是是是是是啊。」

  「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吧?」

  「啊啊,嗯。」

  「那就和她搭话吧,赛隆·麦克斯韦。只要和她搭话就行,就像自己以前被别人搭话一样。一切都是从搭话开始的,去搭话吧。」

  老师走了进来,无视原本不应存在的拉里,开始进行最初的授课。

  披着茶色外衣的拉里说道──

  「快!快搭话,赛隆!快搭话,赛隆!」

  拉里一边大声叫喊,双手一边在头上鼓掌,为我声援。

  可是,在老师讲课期间,我无法上前搭话。

  「管他呢!不要理会老师。」

  这可不好。

  「你做梦也如此认真啊。」

  老师公布学期简单的日程安排后,便让学生组对,描绘对方的画像。

  「快!赛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就坐在她身边,可以很自然地和她搭话。她看起来不会自己主动开口的,你去帮帮她,而且你画得也很好嘛。」

  「是、是啊……」

  为了上前搭话,我吞下一口唾液,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控制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在此时──

  「梅格蜜卡,来自斯·贝·伊尔,有哪位同学和她组对?」

  老师突然开口说道。

  那一瞬间,只见眼前的辫子女生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

  搭话的时机迟了半秒。

  然后──

  「XXXXXXXXXXXXXXXXXX。」

  我听到一长串宇宙语。

  我知道那是人类的语言,但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从声音上判断是女学生发出的。

  「──!」

  眼前的辫子少女睁大了黝黑的双眸,向右前方站起身来的一个女学生──声音的发出者望去。

  那个女学生一头栗色的长发,给人的感觉异常活泼,用一句话来说就是──

  「看起来很强」的女生。

  「你在干什么?快上去搭话啊!」

  在身穿制服的拉里的催促下,我开始随便地画起对面男生的脸来。

  辫子女生和看起来很强的女生组对。两人一边不停地交谈着,一边画着对方。

  我能听见她们的声音,但我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虽然我听不明白,但我能够感受到她们之间愉快的氛围。

  好后悔。

  明明坐得那么近,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明明坐得那么近,却不能和她说话。

  就在无尽的后悔中,课程结束了。

  「画得很棒……你的梦想是成为专业画家吗?」

  最后,那名男生看着我画的画,开口问道。

  我并没有这种梦想。

  接着,他又说道:

  「我画得不是很好……但即使画得不好,我也打算继续努力。」

  说完,他将他的画递给我看──

  只见画上的少年有着一张哭泣般的脸庞。

  结果,在一直持续到暑假前的绘画课上,我所知道的只有──

  她名叫许特劳斯基·梅格蜜卡,以及她是从斯·贝·伊尔转学过来的。

  在课程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与那个看起来很强的栗色头发女生交谈──

  两人一直用宇宙语交谈着,令人感觉很难接近。

  两人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交谈的乐趣,没有人想去妨碍她们。

  我和最初组对的男生随便交谈着,不时又有其他女生加入进来──

  我拒绝了几个人的告白之后,学期便结束了。

  「真是的,如果我能帮你就好了。」

  拉里一直都在说这句话,如今也在说这句话,然后便如一阵雾般消失不见。

  拉里消失不见,教室消失不见,三年级的我独自一人站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

  没有人前来打扰。

  如果梅格蜜卡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能同她搭话,向她告白。

  「不、不行。」

  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经常被女生告白的男生。

  那个少年身穿夏季校服,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

  他──

  赛隆·麦克斯韦──

  我──

  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

  「你不行──还是放弃吧──不可能成功的。」

  真是一个噩梦。

  已经够了。

  我想从梦中醒来。

  「你不行的──你已经不行了。」

  不,我──

  ***

  我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房间中。

  我坐在长长的沙发上,望着对面的沙发和书柜。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将室内照得非常明亮。

  刚刚恢复意识的大脑还没有认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没事吧?赛隆──你好像做噩梦了。」

  一个女生的声音在头部左侧响起。

  我缓缓转过头去──

  「!」

  梅格蜜卡担心的神情映入我的眼帘。也许她正在观察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厘米。

  她大大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没事。」

  我立刻开口答道。这只是梦境的延续。

  「没事──我没事。」

  「真的吗?请不要硬撑。」

  听着梅格蜜卡温柔的声音──

  我终于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以及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我叫赛隆。

  全名是赛隆·麦克斯韦。今年十五岁。是高等学校的三年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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