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命运的天秤

  你今天的运势非常旺喔!

  不管做什么都很顺利,坏事通通被挡在门外

  这样的日子,适合挑战平常不会做的事喔

  幸运物:帽子

  幸运颜色:黑色

  幸运食物:红茶

  幸运地点:久违的家乡

  ——摘录自今天早上报纸的占星版

  1

  早上一起床,脖子扭到。

  下床时,脚不小心踩到掉在地上的杯子而跌倒。杯子破了,碎片划伤脚底。去拿了急救箱,想给受伤的脚敷药。可是打开盖子一看,药膏已经用完,只好随便拿了一块胶布,贴在伤口了事。

  照镜子的时候,想把翘起来的头发梳直,可是却怎么样也弄不好。

  早上喝红茶的时候,把盐误当成糖,加进红茶里面。原来是容器装错了。

  之后,在潘朵拉本部的中庭闲逛时,被飞过的燕子在头上拉了一坨屎。

  还有,正在二楼阳台给花草洒水的杂役,手上的洒水器不小心松开,大量的水从头上浇了下来。为了换掉湿衣服,在赶回房间的途中和职员撞个正着,头上的帽子掉到地上,还被那个人踩到。

  因为对方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一再道歉,所以就原谅他了。

  那顶帽子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现在不但沾了鸟粪、被水打湿,还有被踩过的痕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才刚开始没几个小时耶。

  基尔巴·奈特雷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

  (今天真是倒霉……)

  中午过后——

  正在郁闷时,奈特雷依家突然找基尔巴去一趟。

  奈特雷依家找他去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所以很快就结束了。

  自从基尔巴离开奈特雷依家之后,他以前住的房间一直保持原状。他们找他去,就是想做个处理。

  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基尔巴说。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叫我过来嘛。他心想,不过没有说出口。因为要是说出口,免不了又要被义父、义兄、义姐念一顿,徒增嫌隙而已。

  真想快点回潘朵拉本部,回到主人的身边。

  (待在这个家都快窒息了……实在很难受。)

  打从搬出来一个人住之后,基尔巴就尽量和老家保持距离。今天也是一样,和义父、义兄他们谈完后,便匆匆离开接待室。经过走廊时也刻意加快脚步,仿佛很怕再碰到其他奈特雷依家的人一样。

  拜托,希望这是最后一件倒霉的事了。他在心里嘀咕着。

  可惜。

  可惜,事与愿违。

  「……呼。」

  快速通过长长的走廊,走下大阶梯,来到玄关大厅时,基尔巴这才放慢脚步,稍作喘息。现在,在他面前是一扇对开的厚重大门,只要走出那里,就可以脱离沉闷的气氛了。

  「小基,你来啦……」

  突然,有个声音从正后方传来。「唔!」基尔巴的背脊忍不住颤抖。

  那是他很熟悉的声音,虽然不是最讨厌的人,可是每次跟他见面时,总是得提心吊胆,必须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逃离奈特雷依家的时候,竟然传来他极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那是他亲弟弟的声音。

  基尔巴反射性地转过身。

  「……喔,小文啊。」

  因为害怕和尴尬使然,动作变得比平常夸张。

  基尔巴往后转身的时候,手臂几乎是用甩的。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手碰到某种硬质的物体。站在他身后、比他小一岁的弟弟文森·奈特雷依,胸前抱着一个……看起来旧旧的壶子。被基尔巴的手臂这么一碰,壶子整个飞了出去。

  「啊!」文森轻轻叫了一声,金色和紫红色的阴阳眼,睁得又大又圆。

  「咦?」基尔巴张着嘴,眼睛追着那个往地上坠落的壶子。

  「喀啷——」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破裂声,壶子瞬间摔得粉碎,之后又恢复安静。

  基尔巴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文森,就这样重复好几次。文森那张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脸,浮现浅浅的微笑。「我刚好看到你,就叫了你一声……」

  回到奈特雷依家,没和弟弟见面就要离开。转身回头时,又不小心打破壶子。基尔巴的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这两件事,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啊啊、那个……,因为他们叫我来。抱歉——我把它打破了。」

  对不起。基尔巴抬高音量向文森道歉。

  「你在为哪一件事道歉呢……?」

  文森微笑着说,仿佛看穿了基尔巴心里的烦恼。

  「……都是。」基尔巴只能这样回答。

  文森的视线从基尔巴身上,移到地上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神透露着残酷和刻薄,像是在鄙视那个壶子一样。这样啊……他的嘴唇微微地动着。他看着碎片,这么说道:「小基你一定很忙吧,所以才这么急着走……」

  听到弟弟这番体谅的话,基尔巴稍微松了口气。

  「所以……就算你没有见我就回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谢你……」

  「而且那个壶子,也值不了多少钱……」

  听到文森这么说,基尔巴更加放心了。

  「不过……那个壶子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我一直很小心的保存……」

  文森的视线从地上的碎片抬起,看着基尔巴。

  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残酷冰冷,转为温暖、虚无,又有点开心。

  「要不要到我房里聊聊,哥……?」

  基尔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2

  虽然还是大白天,可是文森房间里的窗帘却是紧闭着。

  放在桌上的烛台,摇晃着微弱的火光。这房间,怎么好像是晚上呢。基尔巴这么想。

  房间的地上,散落着好几具支离破碎的娃娃。有手脚被剪断的、有胴体被割烂的,还有肚子里的棉絮被拉出来的。支解洋娃娃为乐,是弟弟从小就有的恶习。

  走进文森的房间后,基尔巴背靠着房间的门站着。「坐吧。」文森这么招呼他。

  文森躺在一张面对面配置的沙发上,手指佣懒地指着另一张。

  基尔巴点点头,在沙发的边缘坐了下来。他不打算久待,和文森聊完之后,就会马上离开。

  文森看着基尔巴坐下沙发,脸上微微地笑着。

  然后,嘴里说出一名女性的名字。

  基尔巴曾经听过那个姓。那是在社交界很有知名度的贵族世家。

  「她父亲对我们奈特雷依家很友善,他们好像对义父有恩,而且我也很欣赏那位干金。被打破的那个壶子,就是她送我的。」

  「——对不起。」基尔巴低头道歉。

  「别放在心上……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担心她会怎么想而已。」文森忧心地皱着眉头说。

  「那位千金已经提出好几次申请,希望能跟我交往……但是我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所以拒绝了。可是我又担心会影响两家人的关系,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那个壶子。每次那位小姐跟她父亲到家里拜访时,都会确认壶子是否完好,我有没有珍惜她送的礼物……」

  听到文森这么说,基尔巴感到非常懊悔和内疚。他想:

  起先还以为弟弟交了一个「特别的女孩」呢。看来并非如此。弟弟口中说的「重要的人」和「重要的礼物」,并不是指对他而言,而是对奈特雷依家而言。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不是向文森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了。

  实在很对不起。基尔巴再次低头致歉。

  「我会去向那位小姐和她父亲赔罪,向他们解释壶子是我打破的,不是你——」

  「如果道歉就能解决,是再好不过了,可是……」

  文森的言下之意是: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买一个相同的壶子好了。基尔巴突然想到这个点子,可是很快又打消了。

  同样是贵族家庭,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那,我该怎么办?」他苦恼地问。

  文森坐了起来,笑着对基尔巴说:「小基,不用那么担心……只要我答应和那位小姐约会一、两次,对方应该就不会计较了。反正,我只要忍耐一下下就行了……」

  小文……除了叫弟弟的小名之外,基尔巴想不出该说什么。

  在暗如黑夜的房间里,会让人误以为,现在是夜阑人静的深夜。

  终于——

  「……我该怎么弥补你呢?」基尔巴这么说。意思跟刚才差不多。虽然文森叫他别放在心上,可是基尔巴实在做不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弟弟承受不必要的委屈。身为哥哥的,当然要补偿弟弟才行。

  看到基尔巴诚心道歉的样子,「小基,你还真是死心眼……」文森笑着说,「我不是说不用放在心上吗……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倒是有个请求……」

  「请求?」基尔巴讶异的皱着眉说。

  「说是请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笑笑的补了这么一句话。

  基尔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地说:「说吧,只要你希望我去做的话——是什么事呢?」

  「真的只是小事……我希望哥哥你能紧紧地抱我!」

  「紧紧地抱你?」

  基尔巴不自觉地僵直身体。这个要求太唐突了。

  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好几年……不、虽然文森抱过他,可是基尔巴从不曾主动抱文森。

  打从十年前,在奈特雷依家和文森见面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当时,对儿时的记忆完全没有印象的基尔巴,突然被告知他还有一个「弟弟」时,震惊得几乎无法动弹。相反的,弟弟一看到他,马上兴冲冲地扑上来抱住。

  之后,他就常常这样。

  对于弟弟那种过度积极、过度热情的表现,基尔巴一直觉得很困扰。在他看来,弟弟文森是个令人难以捉摸、微笑的背后隐藏着许多秘密的个性。所以他很少主动亲近弟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不过,基尔巴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弟弟。

  (抱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虽然觉得有点惊讶、又有点紧张,不过只要能给弟弟安慰,抱一下也未尝不可。

  基尔巴点点头。

  「好……」

  可是,就在他回答「好吧」,正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时,突然——

  「呵呵——」

  文森笑嘻嘻的脸,让基尔巴感到浑身不自在,脑海里亮起危险的警讯。没错,拥抱只是小事。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就因为是「小事」,所以更让人起疑窦。基尔巴起身到一半,就这样僵在那里。他睁大眼睛,这样自问。

  (拥抱一下……真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

  只要抱一下,弟弟文森就会放过自己吗?弟弟到底想要做什么?或是,想要他做什么?拥抱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基尔巴实在猜不透,弟弟文森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因为猜不透,所以无法放松警戒。总不会把我吃下肚吧?尽管基尔巴这么告诉自己,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受到捕蝇草的香味吸引,随时可能掉进陷阱的昆虫。

  基尔巴就这样卡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停住。

  文森纳闷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基尔巴像一尊雕像般,毫无反应。

  「办不到吗?小基……」

  基尔巴还是毫无反应。许多想法像旋风一样,在脑子里呼呼乱吹。终于——

  「……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勉强说了几个字后,他又坐了回去。

  他基尔巴别开脸,不敢正视文森的眼睛。他拜托文森,改用别的方法。

  「这样啊?真遗憾……」

  文森并不是真的感到遗憾。相反的,对于哥哥的反应,他有种幸福感。那是对自己所爱的人,打从心底爱慕的表现。即使哥哥对他保持警戒,他也甘之如饴的那种爱。那么……文森转很爽快的转移话题。

  「过来吧……艾可。」

  他毫无目标地叫着这个名字。「是——」原本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面,突然传出一种无机质的声音。同时,一个娇小的人影,从基尔巴坐的那张沙发背后跳出来,越过基尔巴的头顶直接着地。那个人影是个少女。

  少女背对着基尔巴站着。虽然基尔巴以前从未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话过,不过他知道少女是谁。

  她叫艾可,是弟弟的侍仆。这是他对少女的认识。

  艾可先向文森低头行礼,然后转身对基尔巴,默默点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洋娃娃一样。

  艾可一直躲在沙发后面吗?基尔巴不禁感到疑惑。如果是这样,那么刚才他和文森的谈话,全被她听到了吗?从她冰冷的表情,实在难以看出个所以然来。

  艾可不发一语的站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基尔巴。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小基……」坐在另一张沙发的文森,隔着艾可,用带着睡意的语调说:「你有办法逗艾可笑吗……?」

  基尔巴的眼睛眨呀眨。脑海里反复想着文森说的话。

  「——『逗艾可笑』?」

  「是啊。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不苟言笑……我很想看看她笑的样子……」

  「她从来……没笑过吗?」

  「搔痒这招就免了……反正没效。」

  尽管艾可夹在这两人的中间,听着他们的对话,可是她依然静静地看着基尔巴,完全看不出情绪变化。

  唔。基尔巴陷入了沉思。「逗笑」听起来好像简单,可是主人和布雷克平常老是说我缺乏幽默感。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幽默感的基尔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

  只好硬着头皮试试看了。谁叫我弄破了那个壶子呢。

  (等等……我……)

  在离开潘朵拉的之前,他曾经跟奥兹说马上就会回去。

  这是承诺。他和主人之间的约定,不能轻易食言。还是尽快达成任务,然后打道回府吧。

  基尔巴专注地看着艾可。他的眼神散发出决心和毅力,肚子开始使劲。

  「——」

  可是,艾可就像是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完全没兴趣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基尔巴马上就尝到挫折的滋味。

  (唔……我不会认输的!再等我一下,奥兹!)

  基尔巴拼命在脑海里寻找逗笑的题材。

  既然要逗笑,当然就得先了解对方的兴趣才行。基尔巴认真的思考着,然后问艾可:「你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如果她肯回答的话,就再问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笑。基尔巴心想。

  艾可的回答只有简单一句话。

  「我从来没笑过。」

  语气听起来就像洋娃娃一般,平淡无生气。基尔巴差点昏倒。他又继续问道:

  「既然艾可打从出生就不曾笑过,说不定她连『笑』是什么都不知道。」

  「喔,是这样吗?艾可……」

  我都忘了呢。文森的话似乎是这个意思。

  「是的。因为艾可不需要笑。」

  (没辙了~~~~~~~~~~~~~~~~~~~~!)

  基尔巴在心里哀号着。

  3

  ——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记得。

  人们投射过来的忌讳、嫌恶、好奇的目光、还有他们扔过来的石头的触感。

  我是「罪孽之子」。

  只因为一出生就是红色的眼睛,从此就得承受世人的咒骂,终身背负被唾弃的命运,被父母遗弃、被人们孤立、最后只能躲到无人的废墟,过着忍辱偷生的日子。我们还只是一对还不到十岁的兄弟啊。

  我记得。垃圾场令人作呕的臭味、还有像冰一样冻人的石子地板的寒气。

  每次被人发现,免不了又得忍受一顿虐待。

  挨骂、被人丢石头、用棍棒殴打。拼命地逃、拼命地逃。就这样跑了好几条街。

  「红色的眼睛会招来祸患」

  这个古老的传说,成了大人对稚子扔石头、毒打鞭苔的赦免金牌。这世界上全部都是敌人,只有哥哥是我的伙伴。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用他那幼小、营养不足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守护弟弟。

  我还记得。

  在这个充满敌意和伤害的世界里,用生命保护我的哥哥的体温。

  还有,他为了保护弟弟而受伤,从他身上所流出的红色的血。

  ——你肚子饿了吧,小文?

  体质瘦弱的我,总是躺在铺着麻布的废弃工地的地上,虚弱地看着哥哥。

  ——我去找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在这里等。

  每到天黑,哥哥就会这么对我说,然后一个人跑去市区里。我们兄弟俩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因为没有钱买食物。哥哥说要去找吃的,其实是去跟人家乞讨,要不就是偷的。

  只要哥哥进城之后不再回来的话,他就可以自由了。丢下我这个弟弟,他的担子就会轻松多了。就算哥哥这么做,我也不会怪他。因为我是「罪孽之子」,没有理由责怪他。哥哥有很充足的理由丢下我。

  可是,每次哥哥要离开之前,总是说。

  ——不要担心,哥哥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会握着我的手。有时为了让我放心,还会抱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

  可是那句话,是「一把利刃」。

  4

  「啊、从前某个村子里,有个农夫。」

  虽然一再受挫,基尔巴还是继续说下去。那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

  (我记得,奥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哈哈大笑呢……)

  艾可依然表情冰冷地站着,基尔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坐在她后面那张沙发上的文森,看到基尔巴说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基尔巴拼命在记忆中寻找材料,然后认真地说给艾可听。

  「那个农夫有位好朋友,才刚结婚,和妻子住在离村子稍远的一栋房子里,过着幸福和乐的生活。某天,农夫出门下田工作时,看到那位朋友和他的妻子迎面走来。为农夫大吃一惊。因为那位朋友和他的妻子嘴里衔着菜叶,倒立着走。农夫这么问:『为什么你们夫妻俩要衔着菜叶,倒立着走呢?』两人听完,笑着回答说:『当然是因为——』」

  基尔巴说到这里便停止了。夫妻没有说完的下文,就是这个故事的趣味所在。

  艾可直直地看着基尔巴。文森则是打了一小小的呵欠。

  房间里充满了尴尬沉闷的静默。

  基尔巴清清喉咙,再说了一次。

  「夫妻两个人笑着回答说:『当然是因为——』」

  然后就没再说下去了。基尔巴的额头不停的冒出小汗珠。

  艾可冷冷地开口问:「这个故事的趣味在那里?」

  「……」

  有好几次,基尔巴的嘴动了几下,好像想要说出下文,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他沮丧的垂下肩膀。

  「……我忘了。」

  噗。文森差点笑出来。

  艾可的脸上看不出是发呆还是生气,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只说了「是吗?真是可惜」然后说:「一点也不好笑。」

  简单的一句话,却刺重了基尔巴的要害。

  房间里弥漫着冰冷的寒气。艾可像洋娃娃般的站着不动、基尔巴丧气地垂着头、只有文森开心地窃笑着。「要不要投降?小基……」

  基尔巴无力地点点头。此时,他觉得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被支解的洋娃娃,好像也在嘲笑自己似的。

  「还……还是换另一个方法吧。」

  基尔巴好不容易说出口。相较之下。好啊。文森回答得很爽快。

  「刚才那个题目……对小基好像太难了。那么……艾可……」

  「是,文森少爷。」

  艾可熟练地转过身,这么回答文森。

  「你去准备……西洋棋吧……」

  听到文森的命令,艾可点点头,啪躂啪躂的开始在房间里做准备。

  很快的,基尔巴和文森对坐的沙发中间,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面棋盘。棋盘上已经摆好了棋子。

  (西洋棋?)

  基尔巴愣愣地看着罗列在棋盘上、分成黑白两种颜色的西洋棋棋子。

  前面摆的是基尔巴的黑色棋子,后面是文森的白色棋子。

  准备工作完毕之后,艾可走到文森坐的那张沙发的后面站着。文森挪了一下身体,重新调整好姿势后,拿起其中一颗棋子,放在掌心把玩着。他的脸上带着恶作剧的微笑,盯着基尔巴说:「这次,我换一个比较简单的要求……陪我下棋就好了……」

  西洋棋的游戏规则,基尔巴倒是知道。

  以前他还住在奈特雷依家的时候,曾经和文森下过几次棋。虽然两个人是一起学的,不过也许是文森有棋奕的天分吧,他很快就学会了。而基尔巴则是连一次也没赢过。

  如果不论输赢的话,那么陪他下棋应该没什么问题。

  「真的……只要陪你下棋就行了吗?」

  「当然……我不会因为你打破壶子,就要求你非赢不可。啊、不过……」

  「不过?」

  听到文森好像想要附加什么条件,基尔巴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文森会开出什么条件。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比方说「叫我倒立下棋」之类的。以物理上来说,那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文森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绕过摆放棋盘的桌子,走到基尔巴的身边。

  他带着温柔的目光,望着基尔巴。

  「小文……?」基尔巴讶异地问。

  文森把手伸进怀里,然后——

  「下棋之前,先把『这个』套上去吧……」

  喀锵。

  文森从怀里拿出一副发出黑光的铁制手铐,很快地铐住基尔巴双手的手腕。

  「嗄?」基尔巴看到自己的手被上铐,吃惊地叫了出来。喀嚓。手铐发出卡榫的声音。

  基尔巴满脸惊讶和困惑的,抬头看着文森。

  「你这是在做什么!文森!」

  「做什么?当然是上铐罗……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不是在问这个。」

  陪下西洋棋,还得上铐?这是什么意思,基尔巴完全想不通。

  文森带着满足的笑容,走回刚才躺着的那张沙发坐了下来。

  「你这样很好看呢……『效忠主人』的小基,被戴上手铐了……」

  「——」

  听到弟弟故意说这些刺激他的话,基尔巴的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

  可是,他还是压下来了。因为要是真的被激怒了,搞不好会失去控制。

  基尔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瞪着文森。「你这样未免太……」他吃力地说了几个字。「为什么要给我铐上这玩意?跟变态一样。」

  「我承认。不过,贵族们常玩这种游戏呢。」

  「常玩这种游戏……?」基尔巴纳闷地侧着头。

  文森眼睛发亮,满脸笑容地说道:「这个……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基尔巴打了一个冷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弟弟口中说的「不要知道比较好」的游戏是什么,不过光看他说话的口吻、还有躺在沙发上的颓废模样,就已经够让人战栗了。

  对基尔巴来说,这手铐就像是「诅咒之物」,恨不得把它脱下来。

  下完棋之后,你会帮我解开吧。基尔巴问。「当然。」文森这么回答。

  基尔巴稍微松了一口气。好吧,那我们快点把棋下完吧。

  (就算输了也无所谓,想办法让小文赢,这样他就会早点放人了——)

  基尔巴这么想。躺在沙发上的文森,把手伸向棋盘,拿起其中一颗白棋。基尔巴暗自高兴的以为,这么快就开始下棋了。不过,文森并没有把棋子放回棋盘上,而是若无其事似地往地上丢去。

  接着,文森又连续拿起几颗棋子扔到地上,直到棋盘上只剩下国王和皇后为止。

  「我想,小基平常大概很少下棋吧……」

  「你是在让我吗?」

  「嗯……不过,没有赌注的棋局,下起来也满无聊的,所以……」

  「什、什么……」

  一开始,文森说只要陪他下棋就行了。可是之后却又给我上铐,不知道接下来又有什么……?基尔巴下意识的做出防卫的姿势。「喀啦——」手铐又发出声音。

  文森那有如天使般纯洁的嘴唇,浮现出戏谵的笑声。

  「小基要是输了的话,就说一个关于你的主人……奥兹的坏话吧。」

  很简单对吧?文森笑着说道。

  5

  「——不行。这样我无法下棋。」

  基尔巴断然地拒绝了。他直直地看着文森说道。

  看到基尔巴斩钉截铁的态势,文森感到有些讶异,但是很快的,他又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在这里说的话,保证绝对不会被奥兹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基尔巴再次不留余地的回答他,表情和语气都很坚定。基尔巴说「小文,再换另一个方式吧。」嗄……?文森发出惊叹声。

  「真是古板……,没想到小基这么护主呢……不、难道是因为……」

  文森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手又伸向了棋盘。

  「我都让你这么多了,你还担心会输给我吗……?」

  「这不是输赢的问题。而且,就算我输了,也不会说奥兹的坏话。」

  听到基尔巴义正词严的回答,文森「嗯……」的一声,听不出任何意思。

  然后——

  「这样啊——」

  现在,棋盘上白色阵营的棋子只剩下两颗。文森又拿起其中的皇后的棋子,扔到地上,然后带着戏剧化的声音,轻声地说,自己只剩下国王一颗棋子了。

  也就是说,只要国王败阵就输了,而文森却把保护国王的棋子全部丢掉。

  「那就让你赢吧,小基……你瞧,现在这个样子,你是稳赢不输了……」

  看到一脸微笑的弟弟,基尔巴还是摇头拒绝,然后说:

  「要我拿主人当作赌盘的筹码……这是一种背叛。」

  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个挑战。

  无论如何。

  听到基尔巴的话,文森不发一语,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面无表情,和隐藏着冷酷、邪恶的阴险之气。

  「呵呵……真是的……」

  不过,文森很快的,又浮现温暖的笑容。

  「小基,虽然我了解你的个性,不过……你还真是很任性……」

  「……对不起。」

  「没关系……不然这样吧,下一个方法由你来想,如何……?」

  文森像个爱撒娇的弟弟,侧着头这么要求。基尔巴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我想了那么多方法,都被你拒绝,我已经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听到文森这么说。基尔巴觉得有点狼狈。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关系,其实你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做的。因为你说要补偿我,所以我才……」

  基尔巴被这么一说,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要用什么方法补偿文森。而且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更不知道文森想要的是什么。基尔巴无奈的叹气。奈特雷依家为了一点小事把他叫回来,就已经让他够郁闷了。

  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到潘朵拉本部才对,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样。

  (唉,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基尔巴想起今天早上吃早餐时,在报纸的角落看到的占卜专栏。

  「今天的你真是超级幸运!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顺利达成」

  就在看到这则文章的瞬间,他一时晃神,误把盐当成砂糖,加进红茶里喝下去,还呛的直咳嗽。

  「这叫超级幸运」吗?……基尔巴感到又羞又怒。

  占卜专栏写的东西,根本不能相信。

  「来吧,小基……快点……快点……」

  文森带着睡意的笑容催促着。基尔巴焦急了起来。现在他更确定,弟弟根本不是想得到补偿或是安慰。

  他只是想作弄他取乐而已。

  这样的确信,让基尔巴的心情从「焦躁不安」,转为「恼羞成怒」。

  (既然这样……那就来吧!)

  涨红脸的基尔巴,从沙发上站起,然后命令文森也一起站起来。小基想要做什么呢?文森带着期待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

  基尔巴脑海里想的是,今天占卜专栏上所写的「这样的日子,适合挑战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喔」。其实基尔巴并不想那么做,那种感觉就像是吃毒药时,还得连盘子一并吞下肚那样。

  「你决定好了吗……?」文森笑咪咪的看着他说。

  是的。基尔巴低声的回答。

  然后……

  (适合挑战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既然这样,那就挑战这个吧——!)

  基尔巴一个箭步往文森靠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举起被上铐的双手。利用手臂所围出来的圈圈,从文森的头上套下去。通过了头、肩膀,抱住弟弟的身体——

  那是出其不意、令人来不及防备的拥抱。

  基尔巴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做了。虽然已经是大人,可是弟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瘦弱。

  文森环抱着文森的那双手臂,瞬间用力抱紧。

  「……!」

  文森的身体,瞬间冻住了。基尔巴很清晰听到文森的气息。

  ——就在被拥抱的那一刹那,文森的脸开始扭曲变形。

  可是,因为基尔巴的脸埋在弟弟的肩膀上,所以并没有看到。

  6

  「罪孽之子」

  红色的眼睛会招来祸患。过去,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没想到,自己真的是会招来「祸害」的孩子。文森这么想。

  基尔巴是一个为了保护弟弟,宁愿承受伤害和痛折磨的哥哥。

  ——你放心,哥哥哪里都不会去的。

  以前,哥哥每次离开他的时候,总是很体贴、很坚定的对他这么说。

  文森知道,那句话里面隐含着哥哥对弟弟的那种,想藏也藏不住的疼爱。

  「不要担心。」

  事实上,真正在担心的人是谁?

  「哥哥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是要说给谁听的呢?

  那句话是一把「利刃」。

  只要丢下弟弟,就可以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那么需要人照顾的弟弟。在这两种心情之间摆荡的哥哥,就是用那把利刃刺伤自己。

  哥哥太单纯、太善体人意。

  还有,自己太倚赖哥哥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把刀,哥哥也不会离开,因为他无法一走了之。文森这么想。

  哥哥就是期待有人倚赖他、渴望别人需要他。

  那是哥哥弱点、心灵的缺憾。他借着幼小的本能,一头往里面栽了下去。

  对他而言,「希望被需要」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几乎变成了一种诅咒。

  所以,手铐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适合哥哥——

  *  *  *

  「怎么啦?笑嘻嘻的,感觉好诡异喔。」

  这是基尔巴退出文森的房间,离开奈特雷依家之后,又过了好几个小时的事了。

  一名前来拜访文森的女子,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文森这么说。那个女人外面罩着一件长披风,披风的绑带已经松开。穿在里面那件开叉及胸、极其煽情的礼服若隐若显,看起来就像个性感诱人的小恶魔。

  这名女子抱着一只在前来奈特雷依家途中捡到的白猫,温顺地抚摸着它的头。

  这只猫好眼熟,可是文森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

  「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啊?文森少爷。」

  「嗯,是啊……」

  文森一面佣懒的回答,一面坐了起来。他带着心情大好的笑容,看着那名女子。

  女子的名字叫罗笛。

  她的真实身分,是和潘朵拉以及全世界为敌的「巴司卡瓦的子民」之一。文森也是。

  虽然艾可就站在房间内的墙边,罗笛却好像视若无睹一般,仿佛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当然,也可能是她以为,那只是摆饰用的洋娃娃吧。

  文森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不错。

  「我收到一个品味非常糟糕的壶子,本来心情很差……」

  是的。基尔巴一直以为很贵重的那个壶子,文森早就想把它拿去丢掉了。因为送他壶子的那位女性非常喜欢他,碍于情面,文森只好勉强收下。所以壶子被打破的事,他根本就不在乎。

  只是他没想到.那样的垃圾竟然为他和基尔巴,带来那么大的乐趣。

  文森正打算把壶子拿去丢掉时,正好看到基尔巴而叫住他。这是巧合……不、更该说是幸运吧。

  而且。

  「多谢你让我想起来了……」

  由于文森的话,省略了一大段来龙去脉,「嗄?」罗笛听得一头雾水。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

  文森看似在和罗笛说话,事实上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让我想起来……这么说也不太对。因为我又没有忘记过……」

  被基尔巴拥抱时,蔓延全身的那种恶寒、恶心、强烈排斥感,让他本能的想推开基尔巴。可是基尔巴被铐住的那双手,紧紧地抱着他,文森想推也推不开。

  于是,他向艾可呼救。艾可拿出预藏在袖子里的尖刀,切断手铐,将文森释放开来。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吐了。都是因为基尔巴突然抱他的缘故。

  文森勉强挤出笑脸,把基尔巴赶出房间。对于弟弟的反应,基尔巴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离开了。

  文森一心一意想追上逃走的哥哥,可是对于主动接近他的哥哥,却无法接受。

  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文森对这件事的厌恶,已经到了连生理都发生排斥的程度。

  「今天的运气不错……」

  「喔,是吗?太好了!虽然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到罗笛没好气的表情,文森只是用微笑回应。

  是啊。从来没有忘记过呢。

  你以为,为了基尔巴,再怎么肮脏、卑劣、恶心、毒辣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得出来吗?你知道我有么厌恶,让基尔巴碰到我这个污秽不堪、受诅咒的身体吗?

  (今天真的是「幸运日」啊……)

  不需要费脑筋去思想,也可以很确定。

  「那么,罗笛,开始我们的邪恶计划吧……」

  听到文森这么说,罗笛一改刚才不悦的神情,转而变成冷酷的微笑。

  文森也微笑着。

  (再等等吧,小基……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日子的,哥哥……)

  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要送给小基一个,没有「我」,没有「罪孽之子」的世界。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7

  同样的时间。

  回到潘朵拉本部的基尔巴,在接待室里和奥兹下西洋棋。因为奥兹提议,吃晚饭之前先下盘棋。

  相较于一脸兴奋、认真盯着棋盘的奥兹,基尔巴却显得心不在焉。

  (我照占卜上的建议去做,文森真的放开了我……这样,占卜算准吗?)

  他回想起抱着弟弟的那一幕。

  (文森的那种反应,是因为尴尬吗?唉,都怪我太突然了——)

  一想到这里,基尔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而红了脸。这时候,奥兹突然抱怨:「喂,你是不是在想别的事情?小基。」对不起。基尔巴赶紧把心思拉回棋盘上。

  这盘棋才刚下没多久,基尔巴就已经陷入完全不利的劣势。

  「小基,你这么不专心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喔。」

  奥兹一面说,一面高高的拿起骑士的那颗棋子,往棋盘上用力放下。

  「Checkmate!」

  基尔巴仔细看着棋盘上的战况,他的国王已经被奥兹逼到死角了。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本来就不擅长下西洋棋,加上又不专心,也难怪会输的那么惨。

  基尔巴低着头,直率的承认自己失败。奥兹好像有点意外。「你真是不堪一击耶,小基。」被奥兹这么说,基尔巴也只能苦笑。

  真是的。他想起今天在文森房间里发生的事:心里不禁嘀咕着。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玩了。」

  不知情的奥兹听到他说这句话,还吃了一惊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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