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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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图:米大可

  从四楼教室望出去的街景中,点缀着有如跳着舞般的樱花花瓣。

  今年春天,刚成为高中一年级学生的饭嶋直幸,从窗边的座位往下眺望着这样的风景,沉浸在优雅的氛围中。

  现在是四月。

  热闹的气氛背后蕴藏着的是,刚进入学校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安的时期。

  新的教室,新的伙伴,所有的一切都是新接触的环境,学生们暗自担心着自己能不能够好好地适应这样的环境。

  会不会被欺负,社团会不会很严厉操练,交不交得到朋友,跟得上课程的进度吗……有好多事情都烦恼不完,在这些新进一年级学生的笑容里,还带着些许不安的味道。

  能够游刃有余地眺望窗外风景的,在这班上也只有一个人。

  那是从幼稚的烦闷情绪中解放出来的人才会有的态度。

  直幸应付得很好。

  就跟平常一样,不,应该说比平常更完美地踏出了他的第一步。

  在朋友、社团、班级里的地位。让自己身处于如此自由自在的状况,根本花不到他三天的时间。

  趁早确保了安全无虞的地位后,才得以让直幸能够从烦恼中解放出来。聪敏的他多多少少对自己的能干有些得意,可是他并不会把这样的想法表现出来,以免惹人讨厌。八面玲珑又聪明早熟,他就是这样的少年。

  他把视线从窗外转向班级内。班上同学们都在搜寻着气味相投的对象,进行日常对话。

  班级内洋溢着沉稳地让人想露出微笑的气氛。

  这个班级还不赖嘛——直幸如此评断着自己所属的一B教室。

  教室门被用力打开。发出让人耳朵很难受的声响。

  整间教室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要是在大街上突然冒出一声枪响,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原本很沉稳的直幸脸上,双层之间也不禁微微地皱了起来。

  走进来的是一位双脚张得与肩同宽,带着眼镜的女孩。

  从上衣的颜色来判断,应该同样是一年级学生,可是却从没见过她。

  女孩以不信任的眼神瞪着教室内看了一会儿。

  「她是谁啊?幸该不会是转学生吧?」「太快了吧!」「是谁的朋友吗?」

  教室内到处都像冒出泡沫般骚动着。

  女孩好像下定决心似地,踏出一大步。

  「啊,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位女同学,畏畏缩缩地开口问道。

  少女无视女同学的问题,踏上了讲台。

  两手用力地撑在讲桌上。

  一大早,课堂开始前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就定位的教室内,她的一举一动更是受到注目。

  一片寂静。少女一句话也没说。有如秒针绕了半圈般的时间流逝,几乎要撕裂人肌肤的紧张感充满空气中。

  就在这时候,

  直幸傻傻地张开了嘴。

  因为少女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剑。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又是怎么带进来的。不对,比起问这个问题,更严重的状况是,有道红色火焰围绕在刀身上炽烈地燃烧着。

  只见她两手挥舞着如此凶暴危险的火焰之剑。

  坐在窗边最前排的直幸,的的确确感受到热烫烫地几乎要把浏海烧焦的热气。

  然后——

  县立今野高中,在县内算是前几名的升学学校。

  并非大学附属高中也不是国高中一贯的学校,是非一贯式的实力主义学校,以前则是以校规严格而出名的学校。

  现在也勉强可以算得上管理严格,不过这几年来渐渐变得有名无实。

  开学至今已经一个星期,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过教师的指导。

  「都是怪兽家长造成的啦!」

  某位网球社的伙伴在教室里,啃着晨练后吃的猪排三明治如此说着。

  身高稍微嫌矮了点但是肌肉很结实,要说是打网球的还比较像是捕手体型,然而出乎意外却有着包打听个性的筱山智弘,是个很懂得享乐也受到男同学欢迎的男孩。

  筱山更加仔细地说明辜情的原委。

  几年前,有学生家长曾经申诉学校的生活指导太过严厉。但是学校方面则以「这是学校的传统」一句话回应,结果被散布在网路上后,来自全国各地的非难纷纷表示「剥夺学生无视校规随意放任行动权利的恶毒学校」。搞到最后校方出面道歉,并且表示校规只是学生应该尽量尊重的目标而已,生活指导也被全面检讨废除。这些事情直幸当然在接受考试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

  「哇——好厉害喔,网路的黑暗面啊。」

  表现出支持态度的新伙伴接着补上一句,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手段呢。

  「怪兽家长+网路压力的完美连击呢!」

  「可是却只有社团活动管得很严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他的社团伙伴们,也露出同意的表情。不过这并不是认真的,只是当成谈话的话题。

  接着有人接口说着「这里真的很严格呢」、「从基础练习开始倍感疲倦啊」等等,所有人纷纷表示意见。一年B班里面包含直幸,总共有四名网球社的成员。

  棒球社一名,足球社只有两名,在这个班上网球社成员算是最大的运动社团集团。

  其中两位已经有网球实战经验,剩下两位是从高中才开始练网球的新手。这样的状况虽然不是直幸造成的,但就这点来说他的立场就像坚如磐石般值得依靠的砥柱。

  「对了,饭嶋,一年级也差不多要开始练习挥拍了吧。我想要买球拍,下次陪我一起去看看吧。」、「啊,我也要我也要。」完全是新手的两人如此表示着。

  「好啊。」

  「现在购买资金有五千圆日币,够不够啊?」

  「一点都不够啊——至少要三倍的金额呢。不过刚开始建议可以租借试打用具,只需要五百圆就够了吧。」

  「欸——还可以用租的喔?」

  直幸从国中开始就有打网球的经验,在常打进县大会的母校中,他也担任固定成员。在新进成员中,他也比其他有经验的同学更突出。所以大伙也都很佩服他。

  「才一年级就买全新的高价网球拍,会被学长盯上,要特别小心喔。」

  另一位有经验的筱山,提出了类似经验谈的建议,让四个人都笑了。虽然是玩笑话但却是很有用的建议,

  这时,教室的拉门被用力地拉开。

  压倒性的存在感随同强者散发出的波动,踏入这间教室中。不太想要有所牵扯的学生们,纷纷闭土眼睛或是低下头来。

  超绝群伦的存在感涌现,她今天也依然很适合戴眼镜。

  「……终于来了喔。」

  几乎把对方当成怪兽般,筱山喃喃地说着。

  开学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可是对她,小早川千寻来说还只是第三天。

  那天,站在讲台上的千寻所做的事。

  是晚了三天,有说跟没说没两样的自我介绍。

  「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从今天才开始上学。OX国中毕业的小早川千寻。请大家多多指教。」

  班上有不少人觉得她似乎还满帅气的。

  动作很俐落,眼光又锐利,说出的话简单有力,戴着知性的眼镜,能够站在讲台上自动自发地做自我介绍的人,看起来就是很帅气。

  只有直幸抱持着些许怀疑。

  从那天之后她就被男女同学包围着提问,感觉就像转学生吧。对于大家的问题千寻都很有礼貌回答着,可是谈话之中她丝毫都没有露出任何笑容。

  直幸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火焰之剑,只是他的幻觉。证据在于,其他人都没有见到过这种状况。

  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自己的错觉,那是只有直幸才看得见并体验到热度的幻觉。

  火焰之剑——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播动画吗。

  直幸思考着,视情况的严重程度,搞不好那是个危险讯号也不一定。

  就好像在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地一般,隔天就出现了第一位牺牲者。

  在很多人都不晓得的状况下,某位女同学邀请小早川千寻去KTV唱歌,她答应了。而在KTV包厢中被劝酒的她,一面拒绝的同时还要求对方不能喝酒。对方断然拒绝,甚至随着节奏强烈的歌曲边跳舞边很刻意地继续痛饮着。要举例的话,就像足球选手庆祝夺冠时的派对般那样疯狂的感觉。对方两手抓住啤酒瓶狂灌的模样,对很罗唆的千寻来说就带着挑衅的意味。千寻当天就打电话向学校报告她喝酒的事情,讲白一点就是打小报告啦。

  「能够如此毫无顾虑打小报告的家伙,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筱山一副颇不苟同的语气说着。

  「那招,的确很狠。」

  直幸也颇有同感。

  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虽然正确,可是却相当不通人情。这样的人,有时候会破坏整个集团的和谐。手法实在是相当不高明。

  话说那位狂喝酒的女学生·宇贺神彩子在那之后就因为急性酒精中毒送到医院,本段插曲稍稍带着点未证实的传言——可怜的她在集中治疗室里接受阴部插管导尿以及电解质点滴的屈辱后,晚上十点学校召开紧急职员大会决定处罚她停学五天。听说当宇贺神的父亲从警察那里接到连络时,还痛哭失声。好像是因为有可能会留下前科纪录之类的。

  这简直就是伤口上洒盐的最佳写照。

  让人很难以想像这都是小早川千寻一个人造成的。一年B班的同学们会这么惊讶也是无可厚非。

  小早川的传说还不只有这样,而是一连串连锁事件。

  宇贺神喜欢强迫人的个性,让其他多少感觉有些不耐烦的女同学们,开始接触千寻。原因就在敌人的敌人乃是朋友。

  「那个女生啊——从国中时我就知道,她就喜欢跟爱喝酒的大学生玩在一起,跟她出去真的会很累呢。这次的事对她应该是很好的教训吧?话说也不算是换个口味啦,你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啊?我们要跟男子篮球社来个小小联谊,当然不会有酒喔。」

  坐在椅子上正把教科书塞进书包里的千寻,抬起头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简短吐出「校规禁止不纯洁的异性交游」,然后就回头继续她手边的事。

  「哎呀——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不健全的活动啊。而且不是突然邀约的,我也认为不会有影响。况且篮球社有很多帅哥,只是来看看也挺养眼的喔。而且像小早川同学这样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受到欢迎。想必可以随你任选对象呢?」

  「很抱歉,我不想要违反校规。」

  这回她连看都不看对方。

  「不要紧啦,根本就没有人在注意校规呀。那么,只参加三十分钟如何?也算是融入班级活动嘛。」

  「我不能去。」

  「嗯——」女孩喃喃地说。「感觉好像被彻底拒绝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事情要忙了啊?」

  千寻边把最后一本教科书塞进书包里边说:

  「才刚入学就马上引诱人违反校规的蠢蛋。」

  女同学们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硬邦邦地干笑着,好像要打圆场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

  好像惹小早川同学生气了呢,重视校规固然是很好的啊,有这样的人在班上也很不错啊,但是偶尔放松一下心情就被当成蠢蛋是什么意思啊——

  本来这应该是修复与同学问关系的最后机会。

  遇到这样的询问最标准的模范回答是。

  「我好像让大家误会了?我刚刚只是稍微有点焦躁了。似乎台风尾扫到大家,真是很抱歉呀?我刚刚说的完全不是发自真心,只是有点搞混了!请大家务必跟我好好相处喔!啊,大家叫我千寻就可以啦!」

  这样子世界才能维持和平啊。

  但实际上她的回答却是——

  千寻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女同学们马上闭上她们的嘴。

  「淫乱。」

  只丢下这句话,她就把包包挂在肩上,两手插在口袋快步地走出教室。

  留在原地那位带头发问的女孩,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下来。

  过了一会,眼角慢慢地浮现出泪珠,大哭了起来。周遭的朋友纷纷开口安慰她。一直在旁静观事态发展的直幸,深深大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很棘手的一件事。

  小早川千寻大概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个调调吧。

  过了三天之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主动跟她说话。千寻却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就像直幸才三天就融入班级中,她也只花了三天就得到孤寂的地位。

  就某种程度来说,或许也算是棋逢对手吧。

  她把人比喻为蠢蛋。可是在直幸看来,小早川自己才是个傻子。

  「饭嶋同学,你社团活动是哪天休息?」

  同班同学中目黑,以比平常人还要慢一点的速度开口问话。

  说话速度稍微慢一点是她的习惯,虽然跟她讲话不至于拖得落落长,可是如果一不小心聊起天来,不知不觉中还是会让人累积不少压力。每次跟这个女孩说话,直幸就会在脑海里不知道按了多少次快转按键。

  当然,把不耐烦的表情露出来可是NG的,这也算是营业模式的一种手段。

  「我们是星期一。」

  「那么下周的星期一,放学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啊?」

  就知道是这种话题。

  最近,直幸开始跟其中一个女孩团体有了交际。中目黑就像是团体中的外交人员角色。

  「我是无所谓啊。你们想去哪里?」

  「椎原她们啊——因为不是这附近的人,所以希望你能带大家去车站前逛逛。」

  椎原一派人马在班级里,是最受到注目的四人组,

  虽然她们还称不上浓妆艳抹,可是在校规范围内总是尽其可能地把制服做出各样变化,发挥种种小创意打扮,对她们来说,显然透过高中生活学习玩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实话,她们给直幸的印象就像蛇。

  肉食性、具攻击性的爬虫类。

  不对,是很可爱。大家都很可爱,不过,都是蛇类。

  千万不能说出口。这是理所当然的。做事小心谨慎的饭嶋直幸,在这种地方可不会犯错。

  这四人组当中又以中目黑以大约高出其他人一个头的距离,长得较为出色。

  如果她善于利用这点又强硬些的话,应该就能坐上女王宝座,可是她温和的性格使其被轻怱,因此特别容易被欺负或是当成好使唤的跑腿角色。就像混杂在蛇群中的小兔子。

  不过这只小兔子倒是相当很擅长于自保之术,不时能够看到她自保的举动,偶尔会让直幸觉得在某些地方自己跟她是同类,份外地有种复杂的情绪。

  而且她跟自己做的事情还一模一样。

  为了不要被排除在团体伙伴之外,就担负起团体交际安排的角色。

  「啊——对了——小沼她很想要了解饭嶋的兴趣呢!」

  她会这么问,一定是被拜托的吧。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中目黑自己想要问的问题,跟她的谈话总是显得有些肤浅没内容。

  「网球之外的兴趣吗?大概就只有国中时随便玩玩的足球吧……」

  「足球啊。我记下来。」

  故意装作用手指在手掌心写字的动作。看出这是在搞笑,直幸便轻轻地露出微笑。

  「在家里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事情呢?」

  话题停了一会,大约五秒钟。

  中目黑有些狐疑地歪着头。

  「……没啥特别的,听听音乐,之类的。」

  「都听些什么音乐呢?」

  这个女生真的是为了朋友来提问题的吗,直幸隐藏住有点受不了的情绪,讲出几个知名歌手的名字。为了增加真实性,还刻意稍微偏离主流路线,加入几个非主流艺人的名字。

  边点着头听完答案,中目黑开口讲评道。

  「饭嶋同学整体上说来很酷呢。」

  照他所想的,这是他原本预计要得到的评价。

  本来应该是如自己所期望没错,可是总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个很无趣的家伙,她的语气中彷佛带有那么点意思,让直幸觉得有点闷。

  「那么,再来就让我这里安排罗。」

  「啊,等等等等。饭嶋同学,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是轻轻笑着替别人提问题,但他却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

  「没有。」

  「有没有看中意的女孩?」

  「应该还没有吧。」

  「喔~」

  似乎有点意外的样子,中目黑微微歪着头说。

  回到自己家中,直幸跟平常一样大大地先叹了口气。

  正确的说法并不是叹息,而是换气。

  在学校内压抑着各种情绪,就是如此替换着让他达到放松的效果。

  总之所有的演技和社交辞令的时间都结束了。今天也是。

  把包包放在楼梯下面。把上衣也脱掉。还拆下了领带。

  弄得乱糟糟地虽然有损美观,可是又不会有客人来,等要上二楼时再一起拿上去就行了。

  从波士顿包中取出内衣和运动服等要洗的衣物。

  走在走廊上边走边脱的袜子,也一起放进途中经过的浴室。

  客厅内父亲正与大锅搏斗中。

  「我回来了。」

  「喔——」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才被沙发挡住所以没看见的妈妈,大剌刺坐在地板上正在剪脚趾甲。身上还穿着套装,头发乱糟糟地蓬松着一团。看起来应该很疲倦。

  头转都没转过来,只说了声你回来啦。

  因为身体往前倾,从裙子后面可以看得见内裤露出些许痕迹。

  真是让人看都不想看啦。

  「内裤露出来了。」

  「……哈。」

  妈妈一笑置之。

  在公司里是毫无缺点的冰山美人,回到家可是问题一堆。

  打开大电视,随意看了一会儿。

  时间已经来到七点。回家途中才跟社团伙伴们吃了热腾腾刚出炉的可乐饼面包,怎么觉得没吃饱。真是不可思议。

  「做好罗,拿上桌吧。」

  「食……物……」「饲料……」

  听到父亲的声音,母亲跟儿子简直就像僵尸般前去接过食物。

  主餐的汤看起来份量很足够。父亲在旁边解说着里面放了羊肉等等,可是根本就听不进去。据说人的身体组织在疲劳空腹时大脑会变得光滑无皱摺,根本就记不得任何事情。

  父亲在百货公司地下美食区买的圆面包还包了胡桃,直幸饿得能吞下好几个。他从满满一袋中先拿走了三个。沙拉是父亲盛好递过来的。放了三种番茄,颜色很丰富的沙拉,上头还洒了起司。

  三人围着餐桌,齐声说出开动了之后,就专心一致地吃起来。

  「啊……」「嗯……」「喔……」

  三人都因为工作或社团而相当疲倦,晚餐时人类最原始的部分就会显现出来。

  当肚子填饱后,妈妈才像记起如何说话般开口问道。

  「小直,学校怎么样?」

  「普通啊。」

  「没有被欺负吧——?」

  爸爸拚命忍着想要打出来的呵欠问道。

  「我们班很和平啦。也没有那种使坏的家伙,当然也不会有霸凌事件发生。」

  「哈,还很难说喔——毕竟是集团生活,小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还只有三十几岁的爸爸看起来很年轻,就像邻家大哥般,一点都不像个父亲的感觉。妈妈也是一样。

  直幸总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是被这两人一手养大的,他们的确是自己的父母亲,可是到现在直幸还是觉得有着些许不对劲。他曾经推论过自己搞不好是养子,可是自己和他们的确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子。

  「就是老话一句。我总是说啊,与其被霸凌,不如去霸凌别人,这样我们也比较轻松点。」

  「……嗯,这我知道啦。」

  现在可以轻松地应对。不过,第一次听到父母亲这么说时受到的冲击,直幸到现在还忘不了。

  双亲毫无条件地,相信着所谓善的存在。

  从小的时候就如事实所陈述地。

  随着直幸逐渐成长,父母亲给予的家庭教育就已经解除了所谓伦理上的限制。从理想直接跳向现实面。因为不容许坏事的存在,如果遇到危险那么即使碰到坏事也要当做视而不见。

  根据两人的意思,高中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因此,教导小孩这种事情也是不要紧的吧。应该说……这种事情才更要教育小孩才对。

  该说他们是很不一样的父母亲吧。

  两人目前都在工作,很有才能,薪水也高,不管在长相或成绩方面都占有与生俱来的优势所导致的吧。一定是有影响。对他们两人来说,变贫穷或是沦落为败犬等等,在他们充实的人生中……根本不曾有过这样的发想。

  他们只说,就算要踩在别人身上,只要能够明哲保身就好。

  实在是很不一样的父母亲。

  可是,直幸回头想想,意外地不论是什么样的父母亲似乎都有相当类似的想法。

  「嗯,你们可以放心啦。我处理得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了。」

  亲子之间并没有相处不良的状况,可是饭嶋家中还是漂浮着一种空虚感。

  直幸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被养大。

  自己洗好餐具,盯着电视看个够之后,冲了个澡,把一楼的事情全部完成。直幸便抱着包包走上二楼。

  饭嶋家家境相当富裕。双亲都有工作,两人都领有高薪。

  所以才住在豪宅中。

  有着颇大的庭院,甚至还能雇人来照顾。

  身为独生子的直幸,在二楼有间日照光线良好约有十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来家里玩的朋友当中,没有一个人不羡慕直幸的家庭环境,是传说中的神级房间。

  回到房间里,直幸的身体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驼起了背。

  平常因为很紧绷,所以在家里就得放松,不然的话没办法持续下去。把内心的换气扇全部打开,好培养着明天所需的精气神。

  房间最棒了。直幸最喜欢自己的房间。

  三天就会清洁房间一次,室内布置也频繁地做变化。在这里就不需要演戏也不用做表情陪笑。

  把制服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在桌上型电脑前面。打开电源。

  时间差不多已经来到晚上十点。

  直幸连上网路,连上目前被认为最热门的某个网站。

  网站上的日记已经更新了。

  眼神锐利地盯着萤幕,直幸的脸上出现了变化。

  越看眼神越是兴奋地充满血丝,嘴角也微微往上扬起露出笑容。那是喜悦与愉悦的表情。

  如此残酷的表情,在学校可是不能够露出来的。那模样很明显就是个性很糟糕的人才有的表情。是会陷害人的表情。

  在学校里可没有办法这样放松心情,也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啦。

  标题  本日两名

  今天也去了很无聊的学校,上了很无聊的课。

  茧居族和现在的我,在浪费时间这一点本质上是相同的吧,想到这心情就变得很差。

  那样也算是升学学校也未免太让人笑掉大牙了。在我毕业之后,毁灭也无所谓。

  我认为高中生应该已经长大了。结果我大错特错。

  知性的对话,成熟的人际关系,完全不存在。

  本来期望着至少像人类般高尚优雅的希望,待在教室越久只觉得变得越来越像身处于野猴子窝。

  据说人类是透过进化而获得知性,要我来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是骗人的。

  那么,今天就来评断以下两位人士吧。

  ●第1位

  只依靠本能生存的雌性人类。不是女性喔。母的。也不是少女。母的。欠缺知性、清纯、纯情,与她完全无缘。给人昀第一印象就是令人联想到石器时代的举止,这将会导致对人类感到相当绝望。接近她的时候会闻到奇怪的味道,由此可判别她最少两天才会洗一次澡。让人望之生畏。光凭这一点只是嫌恶,更糟糕的的是强迫不愿意的我犯下违法行为,那才更是严重。有罪。

  ●第2位

  一件事情无法在期限内完成的蠢男生。明明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自尊心却比一般人高上一辈。只要在人前批评他,他就会大感屈辱而哭地抖个不停。脆弱无比的自尊心。参加社团应该也会因为这种个性,中途就退出不参加吧?明明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对他人的失败毫不宽容,只要有人犯错就会发言取笑对方的举动引入注目。身为人类的魅力、诚实,完全不存在。他的存在本身就不被容许。有罪。

  第一个人是宇贺神,第二个是安藤,直幸马上就看出来了。

  要散发压力,就得要这么做啊。直幸满足地吐了口气。

  『网路最高裁决法院』是现在最热门的部落格。

  该说是偶然间发现的吗……经营这个部落格的格主是小早川千寻。

  饭嶋直幸真正的兴趣,并不是踢足球也不是听音乐,当然也不是打网球,而是在网路上寻找讨人厌的家伙。

  说是道歉却还嘴上不饶人导致问题更扩大的品牌新闻发言人、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地上传照片争取人气的女神、将暴力行为影片放上网路还得意洋洋的坏家伙、论坛吵翻天还火上加油的网站管理人、将正确理论当武器在网路上批评人的网路过路魔、无止尽地争论到天亮而失去理性的文化人……

  网路上充满了讨人厌的家伙。

  观察他们讨厌的举动,其实相当有趣。

  直幸的网路我的最爱和文件夹中,全部都是能够体现人类黑暗面的网址,几乎都快要满得超出容量。

  真实个性很阴暗的直幸,与网路上的黑暗面似乎相当地合拍。

  这样的兴趣很没水准,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自己很小心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直幸发现专门评断惹人不爽的人事物为主的网站『网裁』,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

  刚开始网站的内容都是针对年金制度,或是领土问题等政治方面等常见的主题做不深入的批判,只是为反对而反对的网站。

  针对这些社会问题,要求的是对问题更深入的探求,站长批判的论点看起来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读过,让人明显感受到是小孩想转大人而想评论全世界的浅薄想法。

  可是这个网站最近,却增加许多对特定个人的批判……而且似乎是从个人实际的体验出发,相当有阅读的价值。

  然后越读越觉得,舞台背景竟然很巧地和一B班上的情景一致。

  当然网站上没有写出本名,连缩写也没有打出来。地区或是学校等特定的情报或照片也没有登出来。只是部落格中写出来的整体感觉,却和班上的状况很合。

  再来就很简单啦。

  确认「网裁」就是千寻的部落格之后,就再也没办法从潜意识中不去注意她。

  这种事情如果被班上的人知道了,肯定会引起了不得的骚动。

  不过,直幸也没有打算要揭发这件事。

  这可是不能说出口的乐趣啊。

  为了要更长久吟味这份乐趣,就得更要小心翼翼,使她不会产生警戒心,站远远地观察是他的真心话。

  「呼呼呼……」

  被电脑萤幕的光所支配的微暗室内,直幸交叉着双腿撑着双肘,贼贼地笑着。

  陶醉于这样的氛围中,让他有些得意起来。散发压力。心灵的换气扇。

  「呵呵呵,哈哈哈……」做出坏坏贵公子的模样高声笑着。「尽量跳吧,小早川千寻,在我手中跳吧。让我看看更加滑稽的舞姿吧!」

  电灯被打开。室内变得明亮。

  母亲就站在房间入口处,手按着室内灯光的开关。

  「会把眼睛搞坏的,要玩电脑就把电灯打开吧。」

  「……嗯。」

  这已经是第三次,在教室浪费时间做这件事了。

  可是,依然还是无法做出决定。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这是班级周会的主持人该负责的任务。然而像这样每个礼拜主持人都用轮流担任的话,或许大家都过于乐观地认为,总有一天会有人自动自发替大家下结论吧。

  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只要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事情就不可能会定下来啊。

  「没有人吗——愿意出马的人!」

  主持人已经累得随便喊一喊,因为他已经呼吁了几十次了。

  都没有人愿意举手。

  整间教室被空气所支配。

  担任主持人的男孩,似乎想要求助般看向在旁的班导师。年轻的班导师,露骨地把视线转开。根本就不想要插手。

  刚开始讨论的时候,导师曾说过交给大家自主决定,之后完全都不介入。

  曾听过传闻,导师以前是个似乎是个热血敦师。可是因为被卷入数年前那个生活指导抱怨案件中,终于爆发出问题性的发言。「有时候对学生发怒也是必要的」还有「有些事情光靠谈话是无法解决的」等等。前者是无法接受容忍情绪性教育方式的发言,后者则是因为肯定体罚行为,而被彻底当成箭靶,受到减薪处分还被硬是要求在学生监护人面前下跪,才让他转变成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也不关心的模样。

  唉,只是出张嘴骂人任谁都会呀。

  「有没有人要主动出马担任班代啊——!」

  发现老师一点都无法依赖,主持人又在班上呼吁起来。

  谁主动出来啊。不知从哪传来这样的声音。可是又没有人打算自己站出来的样子。

  这是有原因的。

  当班代是很辛苦的劳动工作。

  从主持会议开始,朝会、集会时负责整队、和学生会合作、还有要参加每周一固定要开的班级代表会。不是固定举行的会议更是常常要参加。还已经听说过好几次,班代在午休时间听到校内广播后得去集合的事情。

  照网球社的学长所说,班代的工作量几乎与社团活动可匹敌。

  实际上,全校学生当中也没有加入运动社团的班代。

  因为没有办法同时兼顾两者。

  所以想要加入运动社团的人,想要玩耍的人,一点都不想要被剥夺自己时间的人就不会想要当班代。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当。

  更何况这个班级中,对于主动出马或是举手等积极性的事情,有着尽量能躲就躲的习惯。面对课堂上老师的询问,也几乎没有人举手作答。唯一会举手的只有小早川千寻,她一个人几乎就占了大部分回答的时间。

  可是,差不多到了必须要做决定的时候。

  手机的震动功能通知有邮件。

  偷偷地在课桌下看邮件内容,写信的人是中目黑。

  件名  回览板

  内容  要推荐某位「积极的人」,请多加协助合作!

  开始了啊。直幸的内心里叹道。

  始作俑者大概是小沼或是椎原。毒蛇团体中的某一个人。

  从小早川的态度判断,直幸早有预感迟早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打小报告让宇贺神被停学的事迹之后,到目前为止都是她主动出手。

  班级内的平衡终于崩裂了。

  回览板已经传到哪些地方直幸并不清楚,但绝对不会只有两三个人知道。

  正是俗话说的树大招风。很容易理解的结果。

  可是你能接受吗?直幸这样问着自己。

  ……不想这么做。直幸内心如此地想着。千寻这倜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满让直幸欣赏的,但并不只是这样。像这样传话或是使用同学间的对话,来践踏个人的做法违反了直幸的美学。

  他很有自觉,自己是利用同样的方式来稳固自己在班上的地位。

  所以更让他认为,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就好好地维持人际关系吧。霸凌同学根本一点都不有趣。在这种地方搞鬼,只会让自己呼吸困难一点都无法发泄情绪,

  不管是椎原或是小沼,跟她们说话就知道她们只是大姊大个性并不是真的本性多坏。但小早川千寻是恶瘤。这样的认知被传开来的影响果真很大。

  我救不了她。了解到这一点,直幸就把那些犹豫在一瞬间抛得老远。

  件名  了解

  回信就被吞噬在无声无息的电子讯息海中。

  标题  全部人

  今天,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我差点就要被陷害。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危机,我本以为这个班级没有烂到这种程度。

  糟糕的预感想得再多恐怕也不足以形容。无话可说的恶德班级。

  多数人的暴力对单打独斗的一个人设下陷阱。却没有一个人对这种事情产生疑问,也没有出声。只懂得谄媚多数人的选择,空气的奴隶。

  全部人都有罪,不需要怀疑。

  没有关系吧。接下麻烦的事情吧。如此一来,我就能尽力把这毫不遵循轨道的班级导入正常秩序。我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插手管,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地过日子显得有趣多了吧。

  让我来矫正吧。

  千寻察觉到同学含着恶意的陷阱,这件事让直幸大为惊讶。

  如果到目前为止她都是了解状况之后,才刻意偏离规矩做事的话,那给人的印象就会大为不同。

  因为若是思想天真的人,从结论上来说也有可能做出像千寻那样的举动。可是如果是知道会有这种后果还如此做的话,那可是需要相当的胆识。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啊?

  直幸开始稍微对千寻感到有点恐惧了。

  轮到小早川千寻的故事。

  之前呢,让我们先回顾一下,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班代被赋予绝大的权力。与学生会交情也很好,就像哥哥和弟弟。

  本来应该要由两个人来担任的,现在权限通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就家把独裁的权力棒交到了独裁者的手中一样。

  「喂,事情不好了。你听说了吗?」

  晨练结束后,趁着第一堂课前开始前还有一点自由时间在教室里放松休息时,筱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怎么啦,有转学生要来吗?」直幸说。

  「刚才在教职员室听到的,听说服装检查要复活了!」

  「什么?」

  她已经对今野高中崩毁的生活指导出手。

  不过那是由教师主导的生活指导,原本服装规定在性质上是由学生会所负责运作,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正确来说目前的生活指导规范,才是不符合规定的。

  「你说,什么时候要检查?」

  梳着有如狮子两鬓鬃毛般发型的小沼,首先感到自己的危机而不安地说着。小沼现在的穿着,就是最不符合正式制服穿搭的领先者。发型更不用说,发色、接发、完美的浓妆、改过长度的制服外套等等全都是不及格的打扮。裙子也不是把学校的裙子往上卷得不能再短,而是买款式很相近的市售迷你百褶裙来穿。质感不同啊,问题就在质感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据说学生会和班级代表会议一直都在台面下做准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执行只有落在我们班上,」

  听到筱山的说明,同学们纷纷吵吵嚷嚷聚集了过来。

  「要检查到多严格啊——?」中目黑问。

  「应该是以学生手册为基准吧?」直幸答道。

  「……等等。那可是很严格耶。」

  小沼看过规定后嘴里碎碎念抱怨着。

  直幸也看过内容,用一句话简单说明就是在制服上做任何变动都是被禁止的。所以不单单是小沼,连中目黑和椎原也轻轻松松被判出局。

  「糟糕,小外套的颜色超粉红的啊。」

  「糟糕,裤子上贴了很多图案呢。」

  「是不是不要穿低腰裤比较好吧?把裤脚剪短的话看起来就很丑耶?」

  「我家离学校近所以就直接把睡觉的居家服穿来了耶?」

  「你也太不重视上学了吧。」

  正当大家随意攀谈的时候,千寻打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手里面抱着文件夹。

  看来就是今天。

  「啊,喂,小早川!服装检查是认真的吗!」

  小沼逼问着她。

  「当然是认真的。」

  「因为家长的反对而取消了吧!要保护学生的权利不是吗?」

  「这是学生会的服装检查,和学校的是不同指挥系统。」

  「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这样。至少事先警告大家一下不是很好吗?」

  直幸虽然避开与她正面冲突,但是事到如今不说点话似乎说不过去。

  「一点都不突然。计划本身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进行。话说回来,只先对这个班级检查的理由,是先做测试实验。总有一天要在所有班级实施,所以话说在前头,我不接受以上的抱怨。」

  「等等!为什么会挑到我们班啊?」

  小沼摆出像歌舞伎般的动作逼近问道。

  「你自己看看镜子。」

  俐落地讲出这句话,千寻用手指打了个信号。立刻从她的背后,迅速出现戴着学生会腕带的男女像特勤队组员般迅速冲进来。把旁边写着没收字样的纸箱,还有背后缝着违反服装规定指导中布牌的指导用制服搬了进来。还有个人换穿衣服用的拆卸式更衣室。违反规定的人就得在这里换掉衣服。

  学生会是认真的。一B的同学们都非常震惊。

  「那么,现在开始服装检查。作战开始!」

  毫无转圜余地的制服穿搭反弹暴风,在一B教室里狠狠地吹了起来。

  小早川的行动还没有结束。

  「喂,糟糕啦,你听说了吗?」

  「这回又是怎么啦!」

  面对直幸的询问,筱山沉重地回答说。

  「……发型检察。听说记警告之后三天以内没有改善的人,将会受到处罚。」

  「啥米——————!」

  才刚上过美发沙龙的闪亮亮女同学们,发出了语意不清的惨叫声。

  依然还是小早川占上风。

  「喂,糟糕啦!」

  「又来了,怎么一回事!」

  「……全面禁止私人目的使用教室电源。」

  插在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上的吹风机还有手机充电器,小型冰箱以及笔记型电脑等东西全部都变成不值钱的玩意了。

  「召开班级秘密会议——!」

  把颜色鲜艳的棒棒糖当成麦克风,椎原发出宣言道。

  放学后,拉起窗帘变得有些昏暗的教室内,班上的有志之士们纷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讨论的议题桕信不用我说大家都很了解,就是小早川问题。」

  筱山接下主持人的任务,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地说。

  「她太看轻大家了。一意孤行的举动,导致所有人都对她很不爽。趁这个时机,想要跟大家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椎原说。

  本来决定要穿着华丽系制服搭配的椎原,今天也被强制穿着普通的制服,早已失去往日的艳丽光泽。头发也是全黑的清汤挂面,甚至被禁止使用双眼皮胶而带着一张全素的脸。全然没有改造过的那张尊颜,显得特别朴素,直幸观察到对她本人来说,这种情况大概让她觉得很丢脸吧。因此她对这个秘密会议特别热衷。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筱山?对方可是独裁政权喔。很难对抗她吧。嗯,不可能啦。」

  中目黑很快地就表现出认输的模样。对这个女人来说,或许这就是她求生存的方式,有着积极立刻认输的一面。

  「嗯,我们碰到强硬执行的事情就很没抵抗力呢。」

  「所以,我想到了。」

  「居然还会耍出这一招喔……真让人另眼相看呢。」

  一点都不在意筱山的吐槽和无礼,小沼继续说着。

  「就是——有没有人愿意来当副班代啊。」

  「又在强迫人喔。」

  「这么做结果还不是一样啊?」

  「根本就没有想嘛——?」

  参加会议的人们,齐声责备着小沼。

  「听——我——说,就是要拜托能够克制小早川的有——能人士!」

  她眼眶含泪地抗辩着。

  「小沼认为有能的人是哪位?」

  中目黑问着。

  嘿嘿嘿,小沼笑着说。

  「那——当然就只有饭嶋同学啦?」

  「什么,我?」

  原本只打算当个旁观者的直幸突然变成当事人,让直幸不禁皱起了脸。本来只是想陪陪同学参加会议而已。他心想,小沼这家伙真是讨厌。

  「喔喔喔,饭嶋的确很有才能,可以交给他,又是网球界的金蛋。」

  筱山说出这串不知道究竟是与自己为敌还是为友的话。

  所谓的金蛋(注1)是只有网球社才用来称赞人的话,是形容没有帅到像王子可是网球打得还算不赖也长得算好看的男生的称号。

  「如果是饭嶋同学的确能胜任。」「成绩又好。」「感觉像影子参谋。」「还没有受到小早川任何的攻击也是重点。」

  众人依然还是抱着依赖他人的心理。

  「不不不。很抱歉,网球的官方比赛就要到了,实在是不可能分身担任副班代。」

  「不需要工作也可以啊。只要牵制小早川,把工作巧妙地推到她身上就好啦。小直的话轻轻松松就做得到吧。」

  「……不要叫我小直。那是以前我妈叫我的方式,听了就让人全身不舒服。」

  「那不然要叫你什么才好?」

  「饭嶋同学,就可以了吧。」

  「干么还加同学啊……」

  「好了别顾着开玩笑啦,饭嶋可能满适合的喔。」中目黑说。

  1 原文汉字为「玉子」。

  「我是要怎么牵制小早川?更何况,她就会乖乖听我说的话?我又不是催眠大师,怎么可能做到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啊?」

  「把她压倒吧,金蛋大人,用你的身体。」

  「你这样就跟叫我强暴她有什么两样?」

  「如果你愿意做副班代我就把棒棒糖给你。」

  椎原把附棒子的糖果递了过来。

  「我不要!」

  「拜托了!只能倚赖直直啦!」

  「不要叫我直直。」

  「如果你愿意当副班代我就说服宇贺神跟你约会!」椎原说。

  「我才不要!」

  「等等,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OK吧,我了解你话里背后的意思。」

  椎原故意背对着直幸,头也不回地指着说。

  「……刚洗好澡的宇贺神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稍微退让个一百步,忍耐她的长相也行。但是我本来就不想要跟那样的脑袋谈恋爱!」

  「那么,刚洗好澡的宇贺神+15怎么样?」

  「这加什么数值啊!」

  「体臭。」

  「哪有人往负面加码的啊!」

  「如果你不接下副班代我就让你跟宇贺神约会喔。」

  直幸认真地觉得椎原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压倒性的强迫群众压力,让直幸敏锐察觉出巧妙地被隐藏起来的众人联手目的。

  「……难不成,在你们的脑海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已经决定要让我去当间谍了?」

  是的。在场的所有人,以完美一致的动作点着头。

  「那个,我说,小早川同学……我,我的责任感觉醒了,就在刚才……而且开始很想要担任副班代的工作,我想要出马……干劲可是比人多上十倍喔。」

  睑上带着彷佛得了某种心病般的表情,直幸开口对在教室里正在写东西的千寻说话。

  瞥了一下直幸的千寻回答:

  「我不需要。」

  「……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既然了解那事情就简单了。我不需要副班代。我自己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我听说班代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胜任的工作喔。」

  「饭嶋同学,你是网球社的吧?你没有听说过,班代是无法和社团活动同时兼顾的工作吗?」

  啊,就知道她会用这句话来堵我。

  「我想在能做到的范围内总有能帮忙的事情吧。」

  「不要讲这种半调子的话。这就跟你根本不想做是一样的。」

  「你讲话还真干脆耶,小早川同学。」

  「对,很干脆。所以你要不要走了?」

  「为什么要摆出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呢?」

  「为什么你要这么烦人呢?」

  只有一瞬间,空气里出现险恶的氛围。直幸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如果让你厌到厌烦,我很抱歉。可是我想跟你聊聊。但你似乎刻意摆出会被讨人厌的态度啊。」

  「不是似乎,就是刻意的。」

  「这究竟……有意义吗?这样交不到朋友吧?」

  「在这个班上交不到朋友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

  被她完全异于常人的价值观所冲击,但直幸依然不放弃地问着。

  「要跟像你这样人说明,你也不会懂的。」

  「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千寻没有回答。

  直幸脑海里回想起部落格过往的文章。她是怎么看待自己这样的人呢。直幸似乎找到了灵感。

  「……我说,我能不能直接问你啊?小早川同学,你是不是讨厌我?」

  千寻似乎有点惊讶地看着直幸。但只是瞥了他一眼,并非直视他。

  「与其说是讨厌,应该说是不信任比较正确。」

  「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对于像饭嶋同学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原本就不怎么信任。」

  「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因为内心的算计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这话彷佛一把相当锐利的匕首,狠狠刺在胸口。

  「……你说的话还真难理解呢。」

  这是谎话。可是自己并不能表现出理解的态度,要彻底装傻才行。绝对不能说出决定性的话。刚才她提到的算计,不如说更接近他的本能。

  「既然你都讲出这种话,那么我们之间的对话就绝对不成立。」

  直幸说不出话来了。

  「我可没有兴趣跟这种腹语杂耍有交集。虽然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可是我讨厌政治般的作风。」

  直幸问着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把她看扁了。

  这样的倾向,直幸原本就相当严重。甚至还认为自己掌握了小早川的部落格,更是自满地认为自己站在上风。

  她是棋逢敌手的对手。

  直幸的内心里深深地认为。

  如果要说谎的话,就得要讲得很真很彻底才可以。

  要演戏就得使出真正的演技否则骗不过她。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直接告诉你吧。」直幸刻意不修饰地说。「其实我是受到班上同学的委托,被派来找你的。说明白了就是间谍。」

  千寻默默停下手上的动作。

  「同学们要我来阻止小早川同学的大暴走。可是,说实话我并不想要跟你太过靠近。」

  「因为我不懂得察言观色?」

  「也曾经有这么看你的时期,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认为。你是刻意忽视周遭的氛围。可是,这么一来我又有不想要跟你走太近的理由。我不喜欢不懂得察言观色还有刻意忽视周遭的人。不过——」认真地演着说:「现在已经改观了。」

  「……」

  千寻停下正在写东西的手,抬头看着直幸的脸。如果有人对她非常了解的话,肯定会说她的态度表现出相当强烈的兴趣。

  「可是,要问我愿意接下这工作的理由是什么……」

  完美的说谎方式。似乎曾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害。

  想要讲出完美的谎话,那么就得加入九成的真话才可以。

  剩下的一成就是可以容许谎言的最佳范围。

  所谓的谎言,当然就有被识破的可能性。

  直到最后一秒直幸都还在挣扎着要不要讲出自己知道她写部落格的事情。该守住一成的真实性,加上该暴露出来的九成虚伪。于是直幸开口说——

  「这个班级,非常糟糕。」

  他压低了声音,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偷听。

  「我也认为,班上的大家实在不怎么聪明。我这么形容或许很残酷,也就是,很愚蠢……」

  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的直幸,看着千寻想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嗯,我懂。」

  她相信了。

  就像用回纹针把锁打开时的感觉,直幸心里涌起一股成就感。

  「我也完全抱持同感。这个班级,的确是相当糟糕。」

  「就、就是说啊……你能够理解我,真是很开心。」

  「但你还是间谍啊。」

  「其实……我也很犹豫。说实话我现在也很迷惘。毕竟,我也不想把事情搞砸然后被班上同学孤立。」

  这句话是真话。九成范围内的真话。可是却混杂了些许的谎言。

  想要被千寻接受的想法,在直幸内心根本连一微米都不到。

  「小早川同学的想法究竟是真是假,我自己也还没有办法确认啊。」

  「简单地说,要跟随愚蠢的大众,还是跟随可能了解真相的唯一一个人,让你犹豫了?」

  「啊啊,是的,你说的算是正确。」

  「太完美了!」

  清脆的说话声第一次在耳边响起。

  「饭嶋同学在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心里并没有在笑,多多少少让我感觉到你看起来并不像那些愚民。」

  差点就要脱口爆出哇塞这句话的直幸。还是头一回听见女高中生嘴里说出愚民这样的话。

  太好了,千寻说着拍了拍手。

  「就让我带着饭嶋同学,让你见识见识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真相。非常棒,饭嶋同学——」

  那之后,她应该还继续讲了些什么话。

  在下课后的教室里,夕阳照射出卤煮料理般的颜色,少年心中有着跨越过界线的不安感,而且他的心里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梁题  没有

  今天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情。

  一匹迷途的小羊,来向我忏悔了。

  他表示,愿意悔改走向正途。

  实在很难简简单单地相信他。

  因为我非常地清楚,人类究竟是有多么自私,多么地排他又爱搞差异且冥顽不灵充满恶意。

  小羊在我眼中,看起来只像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类。精打细算的人接近他人时,到底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是了。想要进行透明的掠夺行径吧。

  利用对方,让对方掉入陷阱,并且趁势操纵对方。

  就像狼要捕捉猎物时,会披上小羔羊皮做伪装。

  他会怎么做呢?

  会不会发生万一呢?

  「太好了,饭嶋同学。」

  才没有过几天就已经对她这句口头禅很熟悉,直幸也是摆出这几天身体自然而然习惯的倾听姿势。站着的时候或是坐着时,伸直背部也好,都必须要集中精神表现出在倾听的诚意才行。如果不这么做会被指责说态度很差。

  「这个班级或许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平,但其实相当的危险。」

  直幸彷佛回想起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样啊。」

  「是。所以必须要支配……不对,需要有人统治。」

  就像国家体操选手的跳远运动般,要有非常大的跳跃进步。

  「这所谓的统治,就是服装检查等行动吗?」

  「那是当然的,毕竟这是学校啊。」

  「关于执行这样的行动,也有意见表示太过于粗暴。」

  「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执行改革吧。民众只要乖乖听从指导者的话就可以了。」

  她说出像独裁者般的话。

  「可是只有在我们班上做实验性行动,效果也是有限的吧?」

  「这你放心。新的生活指导纲要差不多就要在全校一起实施了。」

  是的。千寻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奋斗。学生会和班代会议携手合作中。之后也得要找机会跟他们谈谈才行。虽然说要抑止千寻的暴走,但要做的事情还真多。直幸想到自己还得兼顾社团活动: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呢?」

  「新生活指导纲要中,到目前为止关于个别实施的服装和所持物品的规定都已经有了共识,只有一个项目众人的意见还没有统一。」

  「那个项目,让我猜猜看。应该是,关于体罚的容忍?」

  「不是的……体罚根本就不会造成问题。」

  在某方面来说已经造成问题了,这样的话根本讲不出口。

  说出将近九成真心话以后,才终于得到的被她认同的伙伴立场。可不能因为一点点小错误就前功尽弃。

  「是手机问题。」

  啊,直幸差一点要叫喊出声。事情卡在这一点啊。

  当然,现在在今野高中还是明书禁止学生带手机来学校。只不过没有人在遵守。老师们也默认这样的行为。学校只要一没收手机就会有父母亲来抱怨。

  「难道没有来自学生方面的抗议吗?我对这点比较有疑虑。」

  「已经来了,但是学生会这边的家长正与抗议方抗争中。」

  「什么?」

  他很惊讶。

  「现在是学生权力过度膨胀化的时代,学生主导取向比以往的教师主导体制更为强势。幸好总算是在学生会领导阶层中的家人里面有数名有力人士出现,那些人会全面地给予协助,还有毕业学长姊会也一起加入合作。」

  「原来如此……」

  现在教师做不到的事情,如果站在同为学生的立场就能够办到。而且加上当今握有权力的人及毕业学长姊,站在同一方的怪兽家长,让他们变得相当强势。

  「话说回来,饭嶋同学你家好像满有钱的?」

  「不不不。」这家伙到底在问什么啊,直幸连忙把话题给转回来。

  「手机问题就很麻烦了。毕竟是大家心灵的依靠。必须要有阶段性的导人执行,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

  大家都已经很习惯带手机去学校的生活。国中时没有手机,为了庆祝上高中而买手机给小孩的父母很多。直幸很担心是不是能够压制住反抗的暴动。他不禁联想起在荒废的学校里,流氓男同学打破玻璃等前一个世代的光景。

  「我认为必须要果断地取缔导致混乱现况的元凶,会议中也有出现相似的意见。我们讨论过关于手机的处理方式是采取早上寄放,放学后就归还给同学。每个班级都会准备手机袋,由每周的值班生统一收集以后交给老师保笞。午休时只有本人前往申请时,才能许可个别归还和使用。」

  「不能使用的时候是上课和休息时间啊……」

  这么听来,做为维持秩序和自由的折衷案倒是挺妥当的。

  「上课时互传邮件就是造成霸凌的温床。我可是拒绝接受。关于这件事饭嶋同学只要旁观就可以了。如果同学跟你抱怨时,你可以提出我的名字。」

  感觉似乎挺帅气的。可是那只有连续剧主角才能做到。

  没过多久,学生会就判定一起处理就会变得过于复杂,所以采取与新生活指导不同的方式,让学生会展开了早上寄放手机的制度。

  同学的反抗比想像还要严重。

  「啊——呜——!我的啊——呜啊啊啊!」

  小沼竟然会哭,连直幸都想像不到。

  「啊——呜——才刚买给我的啊,不要啊————————!」

  早上的教室里,不舍得和手机道别而大哭特哭的小沼。那副模样就像小孩子耍赖,靠近她的人都会感受到某种罪恶感。

  责任不在他们却被命令执行回收工作的值班生,两手打开大大的束口袋,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

  「饭嶋,你能不能想点办法吧?」

  筱山代表同学们发出悲情的求救。

  「……抱歉。我是有试着要去谈,可是那个时候上面已经做好决定了。」

  「该不会是沟通不足吧?」

  椎原不甘心地把手机放人束口袋内。

  「我已经谈判好几次啦。但他们根本不听。你们能理解吧。」

  这是真的。直幸大概想办法交涉了三次左右。一切都徒劳无功。原本想要推翻学生会做好决议的案件就是不可能的。

  「这样真的太超过了啦,喔喔喔喔……寄放的期间如果有邮件连络该怎么办?」

  「午休时候提出申请就会归还啦。」

  「好麻烦喔……」

  「抱歉啦,大家。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直幸勉强地说服同学,让大家听话。最后甚至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他还是自然低头弯腰跟大家说抱歉。几乎全班所有人都抱怨这件事。应该说,同班同学大概每个人都讲出自己的不爽。

  简直就像抽到下下签一样有够倒霉,直幸忍不住偷偷这么想。

  到底状况还会变化到什么程度,说真的,直幸自己也不知道。

  终于,当生活指导新体制开始后,同样的骚动在全校各处起了连锁反应。被当成实验对象而阶段性适应制度的一年B班,还算是抱怨比较少的。

  「非常好,饭嶋同学。」

  一听到千寻的这句话在耳边响起,直幸就吓得几乎要抖起来。

  因为这听起来就像是要发生不好事情的前兆。

  下课后的教室内,等刭学生都走光了才开始进行的班代大会,总是提出些不吉的议题。

  「群众是很愚蠢的。如果没有强力的领导者,想要整理好也都统整不起来。这在今天的自习课中你应该很能理解了吧?」

  「嗯……那件事也很糟糕。」

  今天,班上提出了换座位的要求。

  换座位是很有魅力的活动。在差不多习惯学校生活,朋友交际关系也已经巩固的现在就更应该这么做,这间教室内有强烈的需要得要换位子。但是这件事并无法简简单单地就解决。

  应该要预想到的。

  在相互之间并不熟识的刚入学状况下先讲清楚的话,应该就不会引起这样的骚动。

  骚动。

  直幸指的是今天讨论的换座位话题。是的。字典中也有解释。

  主持人是由直幸担任。如果让千寻做的话冲击会太过强烈。于是两人的分工模式自然而然就成立了。

  即使让有人望的直幸担任主持人,也并不会因此而进行地特别顺利。

  只是由熟识的对象担任主持人,至少能让气氛缓和些。

  想要跟谁坐在旁边,绝对不想坐在谁的隔壁,窗边比较好,后面比较好……一堆自私的意见。

  「你不要老是讲些任性的话!」「你——才是咧!」

  有人对骂着,

  「人家不要坐在这种位子啦!」「我不想要跟优子分开嘛!」

  还有泪水,

  「嘻嘻,嘿嘿嘿……呜嘿嘿嘿嘿!」

  有笑(疯狂的),现场变成相当有看头的高中生日记。

  情况出轨道让直幸半途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能因为光是讨论换位子,就浪费太多自修的时间。还有很多堆得像山一样没有解决的事情。」

  「班级委员也全部都没有决定好,我们班上实在……」

  美化委员、图书委员、体育祭执行委员……其他的班级早就选好并且组织成委员会了,只有一年B班依然一片空白。本来也是今天要讨论的议题,可是因为同学随便地叫嚷换座位的班级压力而被带过。

  这根本就不叫做讨论,而是任性态度大展售会。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座位依然没办法定下来。虽然能够理解同学的心情。可是——

  「事到如今,就只好让我们来做决定了。」

  说完,千寻就把还没写上名字的座位表用力地拍在桌上。

  空白的座位表。

  意思就是任由班代宰割做决定。

  「……肯定会吵起来。」

  能够预期即将到来的纷乱,直幸不禁说出了真心话。

  「风暴要来了。」

  「要凭乱数分配座位当然也可以,但是以我们的才能,可以做出更有效果的座位安排。要寻求最高等的秩序转换。嗯,你看,还不错吧?」

  千寻把纸片凌乱地散在座位表上。纸片上各自写着班上同学的名字。

  「真不愧是小早川同学。愚蠢的大众就跟将棋的棋子一样。」

  直幸奚落地说着。

  「是的,看来你弄懂了嘛!」

  她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木村和中込交情不好。比方说可以安排对角线的座位,将两人都很不喜欢的小沼安置在中间的缓冲地带。小沼在我们班上是相当出风头的团体中心人物,把跟她交情好的其他三个人分散开也能够削减她的势力。就这个状况来说,我和饭嶋同学是特别组织。我周围的八个位置有威压效果,饭嶋同学周围的八个位置则有控制对特别组织不满的效果。这是相当有效的安排方式。接下来必须要考量的是——」

  肯定会吵起来。

  在莫名地兴奋起来的千寻面前,直幸只是觉得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吵起来了。

  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

  主持人成为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的存在。直幸的自我在开始三分钟后就瓦解粉碎。

  自己一个人坐在卷入怒滔巨风的教室内,甚至看不见千寻的身影。回过神来,发现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火焰中燃烧起来。人类想必是没有办法控制这样的火焰吧。自修时间就有如普罗米修斯的火。让直幸的思考陷入神话般的深邃迷宫中。意外地,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些脆弱。

  悠长的一分钟流逝而去。

  直幸的魂魄被重力漩涡拉扯着回到地球表面。

  换座位……结束了。

  学生们乖乖地坐在新的座位,直直注视着直幸瞧。他这才领悟到,该轮到自己工作的时候。

  「那么,换座位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

  哇,同学们开心地叫喊着。讲义在空中飞舞,还有人在吹口哨。

  自己的任务一结束,走回新安排好的位子途中,踩到某个物体。

  那是倒在地上的千寻的背。

  「小,小早川同学,你怎么了?」

  「……饭嶋同学……在面对异口同声的压力时你真的很没用耶。你这……软脚虾……」

  把她扶起来时,浑身是伤的千寻狠狠地瞪着直幸。如果这是漫画场景的话,她的伤势就是那种把XX型的OK绷贴满头的模样吧。

  据说在直幸恍惚的时候,针对班代的一意孤行,同学们终于爆发举旗反抗。把准备好的座位表撕烂,并且开始自己坐在喜欢的位子上。变成争夺座位的战场,千寻尝试着要平定混乱却抵不过多数人的力气而败下阵来。

  「咦,那么,现在这样,是大家自己决定的座位吗?」

  「变成这种结局啊……」

  「还真能整理出结论呢。」

  「总之只要避开最糟糕状态的集团心理起了作用。全部人似乎都还算满意现在的座位。」

  「最糟糕的?」

  「讲桌的正前方啊。」

  「啊啊……」

  直幸看着远方。那个位置坐起来实在很不舒服,他不禁想起小学时悲惨的记忆。

  「不对,那我的座位呢?」

  「所以啊,我不就跟你说除了最糟糕的位置以外都已经有人坐了嘛!」

  猛一回头。讲桌前面的两个位置空荡荡地没有人坐。桌子上面直幸的包包还好好放在上头。眼神一飘,寻找着网球社的伙伴。找到了。靠近走廊的最后一排,三个人挤在那儿。

  「抱歉,饭嶋。要保住三个人的位子已经费尽气力啦。」筱山在面前摆出空手切砍的姿势表示歉意。

  「……」

  轻声喘着气。很难酷酷地说出「我不要紧」的话。这可不是只有座位顺序的问题。直幸的确听到自己原本巩固的地位,正在逐渐瓦解。

  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开玩笑了——

  失去了现实感,颓然坐在最前面的位子。感觉到同学们注视着自己背后的热烈视线。让他不禁想着靠视线发电是否能够解决能源问题。脑袋没办法运转。对以往处于人生胜利组的直幸来说,这样的结果比他想像得更加难堪。

  才刚跟小早川千寻扯上关系。

  如果在班上没办法处得愉快,他甚至想过就埋头于准备考试把一切精神都集中在念书上。这也是一个方法。可是一想起等到换班之前还有好多时间,整个人就沮丧起来。

  突然看向隔壁。千寻正尘在那儿。

  「……」

  察觉直幸的视线,千寻把脸转向他。

  「非常好,饭嶋同学。面对这种事可不能够感到害怕。与大众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下一步必须要选出委员。其实选委员更是重要,可说是个难题呢。绝对不容许失败。你要牢记在心喔。」

  别开玩笑了。

  直幸在快要爆发的边缘,忍住了脾气。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

  小早川千寻单手握着火焰之剑,站在一片黑暗中。

  火焰就像火把般朦胧地照亮着周遭。

  千寻低着头,看步到她的表情。

  终于等到她抬起头。

  那是一张,鬼面具。

  那家伙,挥舞着火焰之剑追了上来。

  直幸逃开了。有种似乎要尖叫出来的感觉,但自己并不清楚。

  「饭嶋~同学,饭嶋~同学。」

  鬼面千寻不管自己跑到哪都还是紧追不舍。

  「哇啊啊啊!」

  被自己的尖叫声而吓醒的经验,有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凌晨的五点钟。

  流了一身的汗水。

  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要辞掉副班代。他如此下了决心。

  第一次参加班代会议。

  因为在午休时间被校园广播召来开会。

  之前都只在教室内帮忙千寻做事,真是够了,被正式登记为副班代以后,就不能够不参加这个会议。

  直幸的心里怀着别的目的,前往参加班代会议。

  应该要对她本人说,还是要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班代会会长说呢,直幸犹豫着。犹豫的结果,决定先对会长说。讲的时候还要道歉,直幸认为担任组织领导的人应该能够理解吧。

  会议室中,聚集了来自全校的小早川千寻。

  提到委员长的属性,就是重视规律的这类型人物。

  没有参加运动社团的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也不至于不健康,可是全部人的皮肤都很白。戴眼镜的比例也很高。这里是委员长的房间,有种让人敬畏的气氛。会议室的氛围也和图书馆的感觉很像。禁止私语交谈和严禁饮食。也像区公所的感觉。大家都亳无表情地工作着的模样,非常地相似。

  问候。

  不要问候了吧,可是毕竟是初次见面还是问候吧。

  可是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呢?

  ——您好,我是今天要辞掉副班代任务的饭嶋。

  不行,这样可会成为传说。没有其它的问候法吗?最适当的问候法。绞尽了脑汁思考着……都想不出来。并没有能够参考的例子,结果,让直幸的问候方式变得很半调子。

  「我是一年B班的饭嶋。」

  感觉好像会被吐槽说那又怎么样,但是并没有。

  全部人只是看了直幸一秒钟。就把那动作当成是问候了。

  「饭嶋同学。问卷都回收了吗?」

  「啊,是的。我是有带来了。全部的问卷都在这。」

  早上在自修时间发的问卷。要求同学在中午之前,或是下课休息时间写好,虽然被同学们罗哩罗嗉地念着,还是想办法将问卷全部回收。这是自己最后的工作。

  「……」

  对着凝视着整叠问卷的千寻开口问说「怎么啦?」。她才突然好像回过神来似地抬起头来。

  「啊,那边那个门的另一边就是学生会办公室。把这个问卷交出去吧,交给学生会长。」

  然后又继续冷淡地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做事脚踏实地的小早川处事方式中,并不会有替自己做介绍或是带路等交际手段。

  是的,班级代表会议和学生会也是站在同一立场,直幸注意到这一点。那么首先就更应该要对学生会长提出自己的辞呈。

  敲了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请进。」

  「打扰了。」

  门另一边的宽广学生会办公室中的氛围,跟班代会议室完全不同。

  会意室内有一半的房间,整齐地排列着事务机器和柜子等物品。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学生会办公室。室内有三名学生会高级干部在工作。三人都是高年级生,有着聪明好学生的模样,并且给人很柔和的印象。

  坐在里面位置的高年级生开口说话道。

  「是一B的饭嶋同学吧。」

  「是,我是饭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嗯,我是学生会长杉森。」

  足个个头算高,看似纤瘦的男性。有着以往的书生或是学者般的风貌,薄薄镜片后一双坚定的黑色眼珠毫不犹豫地瞧着直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同世代学生的稳重感觉,让直幸感受到真的有高中生的样子。说实话,要说他是三十几岁的人也不会让人惊讶。

  还真是怀疑他真的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吗。完全就像个大人啊。

  「终于问题儿班级的正副两名班代都到齐啦。」

  「问题儿班级吗?」

  「你有异议吗?」

  「……没有。」

  自己是稍微有点感受到,但果然从外人眼里看来就是这样。

  身处内部时完全不会有什么疑问,但像这样参加班级以外的活动时,就会觉得身为如此幼稚的班级成员是有一点丢脸。

  「我并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只不过她啊,小早川同学身陷于过重的工作负荷,你的加入如果能多少减轻一些她的负担就好了。」

  自己应该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期待。正准备要把辞职的事情说出来。

  直幸心里盘算着先讲关于事务方面的话题,然后趁着事情交到自己手中之前赶紧切入主题。

  「她要我把这个提交给学生会长。」

  「问卷?啊啊,那件事啊。」

  修长的手指接过了整叠纸。

  杉森啪啦啪啦地翻阅着问卷,只轻轻地说出一句话。

  「你打算要帮忙小早川同学到什么程度呢?」

  「……」

  为什么现在要问我这个问题,直幸觉得很烦躁。就在自己准备要收手离开的时候。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杉森表现出有些迷惑的表情,终于把问卷放在直幸的旁边。

  「嗯,你可以看看内容。」

  听了他的话,直幸翻阅着自己回收的问卷。

  这份问卷是自愿担任委员会活动的统计问卷。据说并不是正式的问卷,而是小早川制作的。

  项目有体育祭或校庆的执行委员、风纪委员、美化委员、图书委员、保健委员、选举管理委员等等。原本从每个班级中必须要各选出一名来担任,任期为持一年。

  但是在自修时间要求同学们选委员,但一B却根本没有候选人。

  可是各项委员会的会议已经开始,再这样下去只有一B跟不上进度。无论如何都得要选出来才行。

  硷是就用千寻做成的这份问卷,强制地要求全班同学写下认为自己来担任也可以的三项委员项目。

  并不是一定会被指名担任写下的那个委员工作,如果有重覆的状况就会用抽的。委员的职位只有七项,应该有很多人不会被选上。如果强制任命同学担任,肯定又会造成换座位时那样的骚动,于是千寻想出这样的苦肉计。

  可是,当直幸看完全班问卷的答案栏时,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涂鸦、什么都不想做、没有回答、谁要做啊白痴、小早川高压统治!、去死吧、白纸、想当回家委员、指名栏内写着小早川千寻、没有回答——

  几乎都是没有记名的回答,就算有写答案也是乱写一通。

  没有一个人认真写下可以担任的委员。直幸忍不住呻吟道「这太夸张了吧……连一个人都没有」。

  「不,只有一个人回答了。」

  「这位同学啊……」

  有个男同学,在第一期望栏位中写下图书委员。是平常几乎不跟其他人讲话,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直幸曾经好几次尝试跟他说话,但从来都没有好好对话过。

  「为什么,会这样……」

  简直就是个荒废的班级。

  一B虽然有些地方很随便,可是他没有想到情况竟然会这么地严重。小沼毫不忌讳地堂堂写下「在你的分配下什么都不想做啦——!哼哼」。

  这些话,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吧?

  感觉每个人都是抱着轻浮随便的想法在做事。可是一旦全班都是同样的态度时,那就形成完全不同的杀伤力。

  把一个人用地毯卷包起来,然后坐在他上面。第一个人这么做时会很搞笑,只会被当成朋友间的玩笑笑闹。可是如果接下来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坐上去,被压在下面的人的笑脸就会消失。第五个人坐上去,就会发出有如青蛙被压扁的惨叫。十个人坐上去时,那就变成众人笑得停不下来的恶作剧。等到大家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时,日本人口已经少了一个人。这就是霸凌。不,可说是恶作剧吧。

  「在班级里时很难看见真正的事实吧。我有预感会变成这种结局,所以才交代她先让我看问卷结果。」

  「换座位时她曾经跟大家闹得不愉快……所以同学们怀恨在心……」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想要惹大家怨恨的话,就不可以跟大家起任何冲突吧。」

  「……」

  这种事情在学校生活中根本是不可能的。直幸很能够理解。

  不知该说什么。没有能说出口的台词。心里面想起来的辩解台词,在下一秒钟又被自己所推翻,

  「每个人的心地,其实都不坏啊。」

  想了很久只能挤出这句话来。

  「没错。一B里面并没有特别突出的问题儿。可是,为什么会变成一年级中最棘手的班级呢。那就是所谓,集团的魔力。」

  问卷当中应该也有筱山的吧。那个开朗又善于掌握气氛的筱山。有着班级女王般地位的椎原,会写下语调辛辣的留言吧。看似乖巧的中目黑,大概是毫不在意地交白卷。其他平常聊天聊得很开心的同学们也是——

  「你听过团体迷思这句话吗?指的是单独个体时在理性方面没有问题的有常识者,一旦加入团体后其判断力就会变弩钝,朝错误方向前进的现象。」

  「这是,心理学吗?」

  「社会心理学……不过,用在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身上,还有更容易理解的单字。」

  「单字?」

  「识相。」

  这样的理解,直幸很快地就弄动了。

  察言观色,要识相。然后不可以搞乱气氛。

  这个班级相当危险。

  所以,需要有人统整。

  直幸本身对于所有的疑问几乎都得到了解答。千寻因为不识相所以就是坏人。可是到了班级之外,事情的真相完全是相反的。到底谁才是正确的,根本不需要想就知道。

  真相,让他内心很混乱。

  脚步站不稳。换座位时也曾经动摇过,这次则是从根本彻底动摇了。意识形态的崩毁。

  摇摇晃晃站不太稳。摇摇晃晃的价值观已经被完全破坏,自己以前似乎差点就要认同班上同学那完全错误的价值观。

  回头想想,小早川的所做所为反而比较帅气。

  「该如何是好……」

  直幸喃喃说出其他人听了也会感觉不安的话。

  「反抗啊。一旦有犹豫,就要反抗。年轻人就只能这么做。」

  态度泰然自若的杉森,彷佛在倾诉心事般抑扬顿挫地说着。

  「……激起反应?」

  「必须要解决心灵上的运动不足呀。」

  心灵也会运动不足啊。应该是有的。对,就这么做。刚受到冲击的直幸,就像块海绵般任何价值观都能够迅速吸收进去。

  「学生会长。」

  「什么事?」

  「我,我要辞职,辞掉副班代。」

  「副班代的饭嶋Ver.2.0版。请多多指教。」

  傍晚的教室内,果然还是只有千寻一个人在写些什么东西。

  「……搞什么,你在搞笑啊?真弄不懂你。」

  「没事,只是给自己侗新开始。你可以不用理我。」

  千寻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明,就坐回隔壁她自己的位置。

  「饭嶋同学,你的社团活动呢?」

  「今天打算晚一点再过去。不是有工作要做吗?」

  「啊,那个啊?我自己一个人也花不到一小时。」

  「一半让我帮忙吧。给我看看。」

  「自己一个人做的效率比较高。」

  「我必须记得怎么做啊。」

  千寻对这么不寻常的发展有些迷惑,但还是把一半的文件递了过来。

  「我来说明吧。」

  听过撰写还有分类的规则后,就照着规则努力填写着。不懂的地方就发问,然后继续默默进行着工作。

  现场的氛围有一阵子显得有点尴尬,但是埋头在文件工作后,尴尬的气氛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千寻开口对直幸说话时,正好就在这个时机点。

  「你是怎么搞的?有点怪怪的。」

  「只是觉得学生会长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啊啊,那个人……很有趣吧?」

  有趣。小早川千寻是这样评论会长啊。

  直幸停下手中的笔看着千寻的侧脸说。

  「……你,该不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

  她一点都没有慌张的模样。

  「是喔。那就好。」

  两人手中的笔继续喀拉喀拉地工作着。过了大约一分钟,千寻似乎终于想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啊?」

  她会在部落格上怎么写今天的事情呢?

  只有这件事,依然是相当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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