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为了世间为了人类
我睁大了双眼。
发现我的眼前满满都是腐肉。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名其妙。
放眼望去,我的四周有一大群令人毛骨悚然的僵尸在蠢动。
那些都是僵尸啊。
只见明显不是活生生的人类——咖啡色或黑色的人形腐肉正一边发出难以形容的呻吟,一边缓缓向我逼近。
他们身上散发着刺鼻的腐臭。
我自小在还算干净整洁的环境长大,再加上之前看到死而复生的妈妈露出腐烂的尸体,从此心底便留下了阴影,我变得非常害怕这种血肉模糊的东西。
我惊恐万分,忍不住往后倒退。
“呀啊啊!呀啊啊啊!为什么会变得像是电玩中心常见的猎杀僵尸游戏i一样”
我身处在某个陌生的僵尸城。
无数的高楼大厦,就好似插在地面上的巨大木桩。
眼前的景象相当煞风景,空气十分污浊。
大部分的行道树都拦腰折断了,有数不清的车子不是翻车、就是起火燃烧。
那是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光景。
又或者才刚发生完一场大地震——
有一群受伤的巫女倒在我的身旁。
她们是‘月读神社’的灵能力者。
我想她们是在奋战后不幸落败,气力放尽了吧。
虽然看起来都还有一口气在,可是全都一动也不动。
“…………?”
我的意识固然清楚,可是却对身体的状况感到有些不对劲。
感觉就好像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
‘怎么了,月读咒咒?”
有人出声呼唤了我。
用我妈妈的名字喊我。
“事到如今,这点程度的‘异象’应该吓不着你才是。快拿起武器战斗吧。单方面的虐杀可是一点都不有趣喔?”
在僵尸群的另一头——有人站在路灯的上面。
那人顶着乌云密布的阴森森天空,脸孔被阴影遮住,以至于长相无法看清。
对方身着异教的祭祀服装、手持手杖,上头挂了一串喀啷喀啷作响的骷髅头作为装饰,感觉十分低俗。
他骨瘦如柴,两眼眼眶凹陷。
嘴巴掉了牙齿。
毛发稀疏。
那人头上戴了一顶宛如从古代遗迹盗走的皇冠,貌似是高龄的男性。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不祥气息,仿佛令周遭这些蠢蠢欲动的僵尸所散发的腐臭味更浓厚了好几百倍似的。
“你不是把号称咱们组织里历代最强的尖兵通通宰得一干二净吗?拿出真正的实力来吧,月读咒咒,可恨的‘月读神社’巫女啊……!把‘最高神’托付在你身上的尊贵权能,转让给咱们‘荒霸吐’吧……!”
‘荒霸吐’?
那是什么?
总觉得好像有在哪里听过……?
重点是——这个骸骨男果然称呼我为‘月读咒咒’。
“…………”
我重新打量了自己的模样。
沾染了些许血迹和飞溅的烂肉的巫女装束。
掠过眼前的长发是我所没有的。
身材也比我略微高大——是成人的体格。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我现在应该在妈妈的身体里面。
为什么?
是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状况?
看到我陷入混乱,骸骨男一如见猎心喜似地放声大笑。
“瞧你好像状况不太对劲,不过我辈是不会因此手下留情的!吾等乃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的刺客!附身在此躯壳的神灵,就是‘怠惰守墓者萨穆迪男爵’!此时此刻,我辈一定要替那些被你击败的伙伴报一箭之仇!”
萨穆迪男爵是民间信仰巫毒教所信奉的‘神’。
不过严格说来,他比较偏向‘圣人’,两者大同小异就是了。
这个负责在鬼门关管理死者出入的‘神’,只有在巫毒教祭典时才会降临到世上,让死者复活展开狂欢。
为什么遥远异国的‘神’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只要能打倒‘月读巫’。,我辈的身价便能一口气扶摇直上!甚至,我辈还有机会取代‘大小姐’把‘不从之民荒霸吐’占为己有也说不定……!”
自称萨穆迪男爵的男人似乎陷入些微的自我陶醉,直打哆嗦,接着他放声咆哮:
“上吧,僵尸!把那女的碎尸万段,丢去喂鱼!”
“噫……”
如果这是在打电动的话,僵尸是很不堪一击的。
可是现实中没有战斗能力的我,连想要逃离他们的血盆大口都很困难。
就在我被那些没有武装、打算直接扑到我身上的僵尸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
(——你退下去,锁锁美。)
脑海里忽然迸出一个声音,把我的意识推进了身体的深处。
(这里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
取代我的意识作主的
“别以为我只是空有‘最高神的力量’的花瓶而已……!”
正是我的妈妈。
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压力。
以及光明磊落的态度。
只见妈妈动作迅速地从手中的金色锡杖拔剑,挥出十拳剑。
神格化的刀刃像在切菜般砍杀四周的僵尸,并以强大的冲击将他们震飞。
“咕……!”
萨穆迪男爵连忙高举手杖,召唤不死军团。
“她的气势又回来了——僵尸们,别让那家伙接近我辈!‘月读巫女’的身体终究只是人类的血肉之躯罢了!她的战力没办法持续太久!以人海战术击溃她!”
“啧,真是麻烦……”
妈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有惊无险地把僵尸一一切块。
“僵尸是死人。死人属于‘根之国’,‘根之国’不在‘最高神天照大神’的管辖之内。要一口气‘改变’所有僵尸使其无力化,果然有那么一点难度哪——”
然后,她和萨穆迪男爵正面对峙。
“你的目的是什么?”
妈妈开门见山地直问:
“虽然你们‘荒霸吐’的行事风格大抵就像所谓的愉快犯,但我实在想不透你们这次的行动有何意义。你操纵死者,令他们兴风作浪,那又能带来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依我看来,你并非是让死者从黄泉复活,而是让低级的‘诸神’附身在尸体上好进行操控——只是,就凭这样的喽啰,根本连战力也称不上。”
“嘻嘻嘻,看来……你是不能理解我辈的崇高愿望啊。”
萨穆迪男爵扬起身上的祭祀服,高声主张:
“如你所言,这群僵尸确实只是让‘诸神’附身在尸体上的劣质傀儡!可是这些僵尸对我辈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说那什么可笑的瞎话。
“我辈的目的是支配这个国家!首先我辈要杀光这个国家的政治家,让‘诸神’附身在他们身上变成僵尸!然后我辈将以那些脱胎换骨的僵尸政治家做为傀儡,成为这个国家的霸者!至于敢违抗的政治家,就同样把他们杀掉变成僵尸吧!不支持我辈的权利人士也一样杀掉变成僵尸!民主主义讲求的是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如此,只要把政治家和园民全都变成对我辈唯命是从的僵尸,我辈将无所不能!僵尸内阁支持率100 %!咕哈哈哈哈!”
他是白痴吗?
“唔,居然如此卑鄙恐怖,但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哇啊,没想到妈妈竟然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跟他一搭一唱。好可爱。
“原来如此,你的行动也不是毫无计划——按你的方法施行的话,确实有机会在形式上支配这个国家。可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与全人类‘,月读神社’绝对会阻止你的野心!‘诸神’也好人类也罢,他们可不是供你实现野心的道具!”
妈妈宣言后,开始结起熟悉的咒印。
宛如正义伙伴般的帅气姿势。
道反之咒法。
“道反之大神,乃是镇坐在生死两个世界的界线上的巨大岩石,目的在于封印试图从黄泉国度‘根之国’复活的创造神之妻!拿来对付死者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这话若配合巫毒教的风格来说的话……尘归尘,土归土——回归尘土吧!”
此话一出,僵尸就像被一股来自正上方的压力压扁一样,全趴倒在地上。
只见妈妈踩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敌人,一路杀向萨穆迪男爵。
“异国的‘诸神’啊,为自己的行为忏悔——速速离开这个国度吧!”
妈妈瞬间移动,在转眼间逼近到敌人面前。
她豪迈地挥下出鞘的十拳剑。
只见刀刃砍进男爵的肩膀,一鼓作气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爆了开来。
整个过程只有秒杀两字可以形容。
‘怠惰守墓者萨穆迪男爵’绝非不堪一击的小人物。
其他巫女都败在他的手下,正是他实力的证明。
不过他并非妈妈的对手。
妈妈很强。比谁都强。
不,应该说她必须坚强。
即便强迫自己,即便口吐鲜血,她还是非得努力奋战不可。
为了世间,也为了人类。
“竟让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嗯?”
妈妈气喘吁吁的同时抬头仰望了天空。
有某个物体就像划开阴森森的天空般,正在高速飞行。
“咒咒大人呀啊啊啊啊!”
妈妈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认出了该飞天物体的真面目。
一颗体积不亚于一般自小客车的巨大人头。
那是人称飞头或辕鲈首的妖怪(一般都把挽鲈首当作是‘脖子会伸得很长’的怪物,不过当中也不乏头跟身体分家在空中飞舞的类型)。
奴役下等妖怪做为己用,在‘月读神社’是稀松平常的事。
定睛一看,居然有个巫女乘坐在以飞机的速度高速飞行的?辕首头上。
“那个是——小弥吗?”
在一脸讶异表情的妈妈视线前方——
匆见辘辕首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哈、哈……哈啾!”——打了个非常豪迈的喷嚏。
喷嚏的劲道之猛,使得那个名叫小弥的女巫硬生生地被甩飞到半空中——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
“小弥!”
然后呈倒栽葱的姿势往下坠落。
@ @ @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本来是应该死定了没错。小心至上。”
妈妈在高空中飞翔。
在外貌看似老爷爷头颅的‘妖怪’的头顶——妈妈姿势端正地坐在光秃秃的头上,身后面是一脸狼狈的小弥。
原本应该从高空摔成肉酱的小弥运气不错,被妈妈温柔地接个正着(妈妈她没什么臂力,所以应该是做了什么‘改变’吧),如今才能平安无事。
妈妈稳稳地坐在摇晃不安的‘妖怪’头上,叹了口气。
“你能力不足,我不许你使役‘妖怪’。别看他们堕落了,好歹也是‘诸神’——‘妖怪’的力量比人类强大,层级也比人类高。驾驭他们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他们跟汽车和手机不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利用的。”
“有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是不懂——所谓的‘妖怪’,跟一般听说的‘神灵’有什么地方不同呢?呃,我没办法很明白地区分两者——”
“你还真的是一无所知哪……也罢,这不怪你。毕竟你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
大概是为了打发飞行的闲暇时间,妈妈难得耐得住性子仔细说明。
“举凡存在于这世间万物之中的自我或者自身意识,或是可视为这类精神的东西,都是‘诸神’。任何东西上都可能有‘诸神’存在,用成千上万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是,这些我都还明白。”
一头黑发迎风飘拂的小弥点点头。
她不像妈妈那么从容自在,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紧紧攀在‘妖怪’头上。
“我们人类的体内同样也有‘诸神’存在。所谓的灵能力,就是利用‘人类身体的神’引发各式各样的奇迹,对吧?”
“唔。人类算是比较特别的例子,大致上你有这样的理解就行了。”
外表看起来像是同龄的两人,却有一种老师和学生般的感觉。
又或者说,就像姊妹一样。
“无论如何,虽然‘诸神’平时只是世界的构成要素,可是有时为了直接对世界造成影响,也会实际化成动物、人类和武器等形体,甚或是自然现象。在这些实体化的‘诸神’里面,有些能力较弱的会遭人类捕获并以灵能力使役,这些‘诸神’就叫做‘妖怪’、使魔、或是式神。”
“用语不能统一吗,我记不清楚那么多……”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全国各地、甚至是全世界都有自己习惯的称呼。”
妈妈叹气后,继续接着说明:
“很久以前,凡是实体化的‘诸神’全都统称为‘妖怪’。只不过现在的时代有我们‘月读神社’负责维持‘对人类有利的世界’,并且严格进行管理,所以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几乎都灭绝了。”
啊啊,原来这个时代的情况是这样的吗?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世界就不再是,对人类有利的世界’了,最近碰见擅自实体化的‘妖怪’的频率也有渐渐增加的趋势。
上次小镜在樱花哄夜学围击退的低级‘诸神’就是一个例子——说穿了,他们可以算是野生的‘妖怪’。
“然后,所谓的‘神灵’,指的就是没有实体化的‘诸神’。”
妈妈直接了当地下了定论。
“如果拿人类打比方,‘神灵’就是灵魂,或者说心灵或精神也可以。即便是处于‘神灵’的状态,凡是在自己支配下的事物还是可以‘改变’;只不过,有太多事情如果不实体化变成‘怪物’,就会无法造成影响,因此实体化对以前的‘诸神’来说,似乎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
妈妈面露不快的表情嘟囔道。
“‘荒霸吐’似乎具备了一种技术,可以用来支配这样的‘神灵’,令他们暂时依附在机器人、或者人偶这一类的躯壳上。藉此自在操控。”
“这跟‘妖怪’有什么不同吗?”
“虽然感觉很像,但严格说来是不一样的东西。躯壳可视之为受过‘荒霸吐’调整的机械,被植入了必须唯命是从的程式。跟我们所操控的‘妖怪’相比,更适合运用来做为兵器,即便身体遭到破坏,只要‘神灵’本身平安无事,就能一次次地使其依附在其他躯壳上重新行动。”
“原来如此,‘妖怪’一旦被驱除,就宣告完蛋了呢。”
到底是让等同于自身灵魂的‘神灵’实体化比较好,还是维持‘神灵’的状态依附在第三者所准备的躯壳上比较好?
如果选择的是后者,哪怕身体被摧毁,也能再换新的一个。
不过代价是只能遵照‘荒霸吐’所设定的模式行动,失去了自由——感觉上就是这样吧。
“正因为如此,我们只使唤低等的‘诸神’。高‘神格’的‘诸神’肩负了这世界大多数的构成要素。万一他们消灭的话,这世界会变得残缺不全。如此一来有可能引发使世界无法正常运转、出现漏洞的风险。”
原来如此,假设本来有支配物理法则的‘诸神’。
一旦那个‘诸神’被毁灭的话,连带地将使物理法则从这个世上消失。
尽管世界应该并不会因此突然毁灭,不过势必会造成许多不方便。
“不过,‘荒霸吐’拥有可抛式的躯壳。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把能力强大的‘诸神’当兵器运用,直到失去利用价值为止。即便战败,只要‘神灵’本身依然健在,对世界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我在心中默默推测。
‘月读巫女’所继承的‘最高神的力量’,应该就是属于‘神灵’。
小剑把具有‘最高神的力量’的‘神灵’托付给了琼琼杵尊。
然后,令剩余的残渣实体化变成‘妖怪’——也就是现在的‘邪神剑’。
打算迟早有一天要讨回‘最高神的力量’的小剑,把自己的心和本体保存在‘邪神剑’的身上,好让自己只要一开口,随时都能讨回转让给琼琼杵尊的‘神灵’——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这样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妈妈喃喃地低语道:
“喏,差不多快到了。你抓紧我了,以免又摔下去。”
“是。”
小弥露出微笑后,大胆地从后面抱住了我妈妈。
“这样就放心了?、”
唔,小弥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吧。
就连我自己跟妈妈抱抱的经验都少之又少了。
@ @ @
‘月读神社’。
这是一个为了经营‘对人类有利的世界’,扫荡所有‘异象’和野生的‘妖怪’,使国家变得更适合人类居住的组织。
经过*玉垣,穿过了鸟居。(译注:玉垣是环绕在神社外头的外墙。)
两人在参道上奔驰,瞧也不瞧拜殿和本殿一眼,一路朝着深处的建筑直奔而去。
“往这边走,咒咒大人!”
即便身穿行动不便的巫女服,小弥的行动却意外机敏,跑在前头为妈妈带路。
‘月读神社’受到灵能的保护并且被隐藏了起来,自然不见任何前来参拜的民众跟观光客,平时总是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在连鸟啼声也听不见的一片死寂中,小弥忐忑不安地低声说道:
“因为我怕隔墙有耳,所以刚才一直没敢告诉您,咒咒大人——您听了不要吓一跳喔……锁锁美小姐她昏倒了。”
“锁锁美昏倒了?”
我?
“如果只是昏倒,那也太小题大作了。锁锁美本来就是体弱多病的孩子。大家都太过保护她了,所以才会欠缺免疫能力。瞧她最近这阵子常常跑去外头的城镇,大概是在外面感染了原本并不存在于这块神域里的怪病吧?只能怪她自作自受,有些事不去管她,也算是为了她好。”
妈妈从以前就是这么严厉。
“话、话是这样没错啦。”
小弥心生动摇的同时,不安地垂下了眉毛。
“可是锁锁美小姐是预定接掌下一代‘月读巫女’的重要子嗣。而且,负责看诊的医师和巫女已经用尽全力,却还是未能改善小姐的身体状况……说不定小姐是受到恶意的‘诸神’或其他组织的诅咒。”
“不管是生病还是诅咒,身子这么容易就撑不住,足已说明锁锁美修行尚浅。话虽如此,锁锁美死了的话我也很为难。她人在哪儿?”
“这边,咒咒大人!”
小弥走在‘月读神社’的生活空间——宅邸的走廊上,为妈妈领路。
不久,两人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和室。
那是我的房间,真怀念。
妈妈的教育方针向来主张“物欲是邪恶的”,因此我的房间没什么私人物品。
房间地板是朴素的榻榻米,没有对外窗,给人一种封闭感。
“你在外面候着,小弥。”
妈妈定睛注视着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里面、年纪幼小的我。
“如果锁锁美得的不是一般疾病,而是被下了诅咒的话,几乎没有灵能力的你进来可能会有危险。”
“是,咒咒大人也请多加小心……”
母亲把急如热锅蚂蚁的小弥留在走廊,走进了房间。
然后她跪坐在疑似发高烧,额头上放了条毛巾的我身旁。
只见她就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一样,手指在半空中游移了半晌。
“妈妈……妈妈?”
看似意识模糊不清的我,微微睁开眼睛呼唤。
妈妈轻轻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陪伴在我的身旁。
不过,我知道面无表情的妈妈心中,其实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感情涟漪。
妈妈她身怀‘最高神的力量’,所以她努力隐藏、扼杀自己的情感,表现出冷血无情的模样。
妈妈很坚强。
所以我很喜欢妈妈。
因为不管怎么拚命封闭感情,总是会在某些地方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她是个少根筋——可是又率真引然的人。
“对不起……”
我从口中吁出热气,眼眶盈满泪水。
“妈妈在忙着工作,都是我害的——”
“好了。”
过了老半天,妈妈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冷冷的话。
“我虽然是‘月读巫女’,可是也是你的母亲。”
妈妈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
纵使她想抛下任务赶回女儿身边,给她一个拥抱。
可是现实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不能把女儿的优先顺位放在世界的前面。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而且不能表现出丝毫痛苦的模样。
所以有时候会有人误会、怨恨、憎恶妈妈。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妈妈。
我希望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妈妈就好。
“睡吧。”
妈妈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头。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问题都交给娘处理即可。”
妈妈笑也不笑地跟我吩咐完这句话后,伸手遮住了嘴巴。
然后她转头朝着后面轻咳了几声。
有什么鲜红色的东西在她的掌心上扩散了开来。
可是意识朦胧的我并没有发现——
妈妈依旧坐得直挺挺的,抖擞精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锁锁美,你要快快长大。这是你唯一能做得到的事。等你长大成人时,时代也会比现在好上几许。”
“嗯,我知道妈妈非常努力。”
我口头上虽这么说,其实什么也不懂。
只是希望自己至少不要成为妈妈心中的负担。
“我很好。对不起,给妈妈添麻烦。是我太软弱了……”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软弱不是罪过。娘无力改变伤害你的世界,是娘太愚昧。我不会道歉,然而,娘会好好加油——”
最后,妈妈轻轻地把脸颊贴靠在我的额头上。
在经历短暂的亲子交流后,妈妈放下心中的不舍之情,动作俐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为了世间也为了人类,必须时时刻刻奋战不懈的‘月读巫女’——是不能永远把心思都放在女儿一人身上的。
如果说这是一种罪过的话,那妈妈她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第八话/母女的化石
当天傍晚——
在扫荡了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的尖兵,并完成‘怠惰守墓者萨穆迪男爵’事件的善后处理(包括资料编辑、治疗负伤的巫女们以及补充咒符等等)后,妈妈在‘月读神社’四处走动。
妈妈的任务是运用‘最高神的力量’建构出‘对人类有利的世界’。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妈妈总是以‘神的视点’俯瞰世界,不断进行‘改变’。
话虽如此,看在旁人眼中——妈妈就像提不起干劲,趁机混水摸鱼一样。
不过,只要是‘月读神社’的人都知道。
妈妈是这座神社里……不对,是这个国家里——最最最拚命的人。
她应该早就感到疲惫不堪,可是却不吐半句苦水,只是打直腰杆昂首阔步。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不要鬼鬼祟祟地到处乱跑。”
妈妈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嘟囔道,不过哥哥一如对妈妈的声音产生反应般,突然现身了。
只见有个身着黑衣的小男孩站在光线昏暗处。
那模样就好似不该出现在神域的座敷童或幽灵。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
妈妈走到哥哥的身旁后,把脸凑上前盯着他瞧。
“我知道你人畜无害,可是如果你为这座神社——不,为这个国家带来任何害处,我会当机立断地把你掐扁,明白了吗?”
即使受到言语恐吓,哥哥也是一愣一愣的。
瞧他那憨厚、说难听点是愚钝的态度,妈妈不禁喟然而叹。
“我不会感到同情。也不会为你哀伤。只希望迟早有一天你能获得救赎……”
“我……”
哥哥张开嘴巴,用听似迷迷糊糊的口吻回答。
“我对我的立场、对我的命运感到很满足啊?”
“是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妈妈把脸别开后,缓缓地从走廊离开。
“那么,我回去照料锁锁美了。”
哥哥低头行礼后也离开了。
妈妈蓦地转头,隔着肩膀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哥哥的背影。
“那个会出现,也就表示锁锁美被选上了——是吗?或者,是我的大限之日快到了……”
咕噜噜。
郑重其事地思考着严肃问题的妈妈,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肚子饿了……”
妈妈面无表情地垂低了头。
“不,‘月读巫女’是不需要私欲的。唯有清心寡欲,维持身心的洁白才是——”
咕噜噜噜噜噜。
“唔……”
妈妈步履蹒跚地在‘月读神社’中漫步,一路走到面向建筑物后院的厨房后,把头探进了一直开着没有关上的出入口。
@ @ @
厨房里,那个被唤作小弥的女性身着传统日式围裙,正忙着烹调料理。
她应该是准备‘月读神社’所有人的晚餐吧。
照理说那个工作量应该很沉重,不过她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还哼唱着歌呢。
妈妈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冷不防开口询问:
“小弥,晚餐还没好吗?”
“哦哇!吓我一跳!”
吓得差点把锅子打翻的小弥慌慌张张地转身,不停向妈妈弯腰鞠躬。
“您您您、您有什么吩咐吗?咒咒大人?”
“好了好了,放轻松点。打扰你工作是我的不对。”
只见妈妈在厨房四处游荡徘徊,有时打开锅盖东看西瞧,有时擅自从摆在桌上的料理拎起几块偷吃,行为举止有失平时的分寸。
“呃,那我就不奉陪您了……”
小弥一边继续烹饪的工作,一边好奇地询问:
“不过,今天是什么风把咒咒大人吹来厨房这种地方的呢?”
妈妈毕竟是有头有睑的大人物,繁琐的家务事一向都交由他人处理。
“晚饭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请您稍待片刻。”
“唔。”
妈妈点头回应小弥后,欢天喜地地移动到厨房的角落,乖乖地坐了下来。
假如妈妈是一条狗的话,她现在就处于被主人要求“等一下再吃”,呈现兴奋地摇着尾巴的状态。
她肚子到底是有多饿啊。
“那个……您一直盯着我瞧,我会觉得绑手绑脚耶。”
“可是做菜这档事我又帮不上忙。几乎所有巫女都受伤了,所以在她们治好伤势前,一般业务只能暂时停摆:善后工作又早已告一段落,说穿了我现在正闲着没事。你就把我当厨房里的摆饰吧。”
“您是我的上司兼养母,而且手握‘最高神的力量’,当属这国家最了不起的人,我实在没办法把您当摆饰……”
原本不知所措的小弥忽然“啪”的一声双手合十。
“对了,咒咒大人。您要不要试着为锁锁美小姐做碗粥呢?”
“哦?”
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令妈妈侧首纳闷。
“粥……?”
“就是咒咒大人感冒时,我做给您吃的那个。”
“噢。你说那僩一团软烂的东西吗?那东西还挺好吃的。也对,现在的锁锁美确实比较适合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哪——好,小弥。你动手做吧。”
“要做的人不是我。是咒咒大人亲手为锁锁美小姐煮粥啦。”
“哦?可是我不会下厨啊?”
“做法我可以教您啦。像这种东西啊——与其由我代劳,还是母亲亲手做的,比较能讨锁锁美小姐的欢心啦。”
“是这样吗……?”
小弥向一脸困惑地站起来的妈妈露出了微笑。
“因为锁锁美小姐是个很黏母亲的小孩呀。我想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不过,亲子关系似乎是门纤细敏感的学问,我也不是很了解,是以不敢擅自断定。”
“毕竟你是‘*神隐’啊。”(译注:指被神怪抓走,无故失踪的小孩。)
妈妈穿着巫女服站在瓦斯炉前面喃喃说道。
“你出生在代代服侍‘月读神社’的优秀巫女世家,因为与生俱来的灵能力过于强大,以至于被觊觎那股力量的‘恶神’给掳走。直到你所有的力量都被吸取、夺走,经过漫长的岁月后才又回到这个世界。”
“是的。可是我很感谢您,还愿意聘用我这灵能力几乎荡然无存的人来做打杂的工作。”
小弥挂起开朗的笑容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的一切都被‘恶神’给夺走了。包括我对父母的记忆,甚至是本名——虽然有留下记录,可是我对那些资料一点感觉也没有。而且我又是个一无是处的巫女……”
就像看穿了躲在妈妈里面,以作梦的形式观看这段过去的我一样。
“所以,我可以体会身处同样立场的锁锁美小姐的心情。”
小弥把手放在胸口上说道,,
“当然,被夺走灵能力的我,跟只是尚未成长茁壮的锁锁美小姐相比,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是,眼看四周每个人都比自己优秀、心理上那种惶恐不安、想着非得努力不可的心情,会把自己逼到绝境——这点我感同身受。”
昔日心地善良的大人所说的这番话,鼓励了现在的我。
“理想无法达成,是令人痛苦的。就算努力再努力,皎紧牙关拚命冲刺,可是始终无法达到一个理想的目标。时间、修练、才能,样样都缺——因为个性认真,因为做事拚命,所以更是觉得痛苦煎熬。这种时候,如果有家人可以陪在身旁予以扶持的话,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只可惜咒咒大人和当家大人都是多忙之身呢。”
“唔,抽不出时间陪伴锁锁美,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妈妈脸上挂着生前从未在我面前露出的惆怅表情,发起了牢骚: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根本不够用。我唯一能留给女儿的礼物,就是尽量净化、整理这个我总有一天必须亲手把女儿推进去的地狱,让它变成一块安泰的乐土。哪怕我这么做会被怨恨,会让那孩子感到寂寞……”
悲痛得表情扭曲的母亲喃喃低语。
“不对……我只是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逃避面对那个总是天真无邪地缠着我撒娇的孩子罢了。问题是,我是巫女。我是‘月读巫女’。我只有这条生存之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办法回去当一般的女人和母亲了。小弥,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咒咒大人……”
小弥垂下眉尾,绞尽脑汁设法为妈妈打气,但——
“……
她的表情忽然瞬间一僵——然后摆出架式,从怀里掏出好几张符咒。
“有不祥的气息……咒咒大人,您快闪避!”
事情就发生在小弥惊声大喊的下一秒后。
厨房紧临庭院的那面墙上冒出了无数道裂痕,转眼间遭到彻底粉碎。
随着四处飞扬的木片和尘埃,巨大的岩石从外头撞了进来。
不对,正确而言那是一只巨大的石头手臂。
那只精巧得令人怵目惊心的岩石手臂握拳重击小弥,一拳就把她打飞得老远。
一声也不吭地在地上滚动的小弥硬生生和墙壁撞在一块,只见她的额头流下鲜血,一动也不动。
@ @ @
“小弥!”
妈妈连忙凭空唤出自己的武器——金色锡杖。
她定睛直视满是裂痕的墙壁的另一头——‘月读神社’的后院。
然后她倒抽了一口气。
受到强大结界守护的‘月读神社’里,竟然出现了模样可怕的怪物。
那是个全长约莫有五公尺的岩石巨人。
巨魔像。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名词。
那个全身上下喷出蒸气的岩石巨人低头睥睨着妈妈。
妈妈很快地就发现一件事。
“混帐……!”
年幼的我——月读锁锁美被埋在巨人的头部里面。
我就像开挖到一半的化石一样,身子埋没在岩石里面,一动也不动。
仿佛快被岩石巨人给吃进肚子里去似的。
年幼的我似乎失去了意识——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这种危险。
巨人大概是趁我熟睡的时候把我抓走的吧。
妈妈有如怒焰高涨般爆发出怒气。
“该死的家伙……!放开我的女儿!”
回应我妈妈的怒号的,是听似妖艳的女人嘲笑声。
“咯咯咯!那可不行!”
粗壮的巨魔像抖动着巨大身躯,动作灵巧地耸起肩膀。
“这小女孩是我的保命符——如果我放走了这个小女孩,肯定会被你砍得碎尸万段!咯咯咯!我毕竟是没什么力量的‘神’……倘若不像这样抓个人质当筹码,岂敢站在可怕的‘月读巫女’面前说话呢?”
“你这混帐东西,到底是谁……!”
妈妈怒吼道,她的愤怒强大得令四周的空间产生了扭曲。
“‘月读神社’的结界如此牢固,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混进来的……!”
“用不着千方百计混进来啊?”
女子以愉快的声音回答:
“这小女孩平时好像有喜欢到镇上四处遛达的习惯——想入侵‘月读神社’固然难如登天,不过换作是不在结界范围内的城镇,那就另当别论了。多亏‘怠惰守墓者萨穆迪男爵’出来兴风作浪,把你们给诱了出来。这小女孩在那个时候跑到镇上玩,我便趁机附身到她的身上,说穿了不过就这么简单。”
女子就像在吹嘘自己的胜利似的,口气充满了傲慢。
“再来就容易了,‘月读神社’的结界和巫女都没有察觉我垫伏在这小女孩体内,于是我成功地侵入神社——即便是在原本的历史,也完全没有人发现到我的存在。”
原本的历史?
听到这句话,妈妈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哎,我说话的对象不是你。”
女子的声音就像在唱歌般,呼唤了那个名字。
“你在吧,月读锁锁美?”
妈妈的身体陡然一震。
原本受限于妈妈的顽强意志,被打压到深处的自我——
我那旁观着这场梦境、这段过去的自我意识被推上了第一线。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惊恐不已的我畏畏缩缩地询问后——
“何必露出那么不安害怕的表情呢?我来,只是要跟你谈场交易。”
态度看似恭敬、实乃目中无人的巨魔像,郑重其事似地张开双臂。
“为了带给你利益,我沉潜多年,静待机会的来临 —说来,我可是你的救世主喔?不过,若是情势生变,我也有可能变成定时炸弹喔。”
巨魔像接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我是邪恶灵异组织‘荒霸吐’的刺客。依附在此身的‘神灵’乃‘以天秤玩乐的玉藻前’。我的能力是寄生在灵能力者的身上,以及改变‘历史’。”
那乍听下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知何故却充满了引诱的力量。
“呐,锁锁美——你可有过想改变历史的念头?”
第九话/三方面谈
白面金毛九尾狐。
她是常在中国、印度、日本出没,以美色媚惑当代政治家的倾国美女。
每次她抱着半好玩的心态颠覆一个国家后,便会重新投胎转世,出现在下一个国家重覆同样的犯行,是力量强大的怪物。
在日本,她的名字叫玉藻前。
当年她被阴阳师揭露真面目元气大伤,身陷绝境,于是把自己变成了会喷出毒气的杀生石停止活动,尽管如此,她仍持续不断虐杀生物。
她绝不是那种会受人民敬奉、对国家营运有帮助的‘神’,而是会使心机笼络有权者或者寄生在他们身上,性喜为非作歹的邪恶妖怪。
@ @ @
“咯咯咯咯咯咯!”
自称玉藻前的‘神’一边发出宛如狐狸叫声般的刺耳尖笑,一边大肆破坏。
她那仿佛用岩石胡乱堆叠组合而成的身体,就跟怪物一样,她先是粉碎了碍事的墙壁与柱子,然后伸出巨掌——不费吹灰之力地捕获了我。
我像个小棒子一样被巨大的巨魔像握在掌心,提到了半空中。
“呜……”
我仿佛快被压扁似地全身剧痛,但更教我难受的是满腔的悔恨。
换作是这副身子的真正主人——妈妈的话,绝不会像我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地任人宰割。
“这样要对话也轻松多了。”
玉藻前用令人听了刺耳不耐的声音向我说道:
“顺便告诉你,这个巨大的岩怪,是我精心制作而成的杀生石魔像!它可是力量强大的灵能机器人,一般‘诸神’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虽然我的‘神灵’本体因长年和灵能力者争斗之故精疲力竭,可是实力仍不能小觎吧?白面金毛九尾狐可不是虚有其名而已!”
名为杀生石魔像的怪物,忽然全身冒出了紫色的蒸气。
“我知道你们‘月读巫女’的弱点——无论你们手中握有的‘最高神的力量’再强大,一旦行使那个力量的‘月读巫女’精神陷入沉睡状态或者神智不清,就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为了避免过度改变‘世界’,‘月读巫女’有投药的习惯。
那‘’肉瘤’的责任就是在我睡着、昏迷的期间帮忙支援。
这个敌人——是真的对‘月读巫女’的缺点了若指掌。
“我再蠢,也不会蠢到当面挑战一国的‘最高神’喔?我要做的是混淆你的精神,让你无法随心所欲行使力量!九尾狐的拿手功夫,就是媚惑执政者,松懈其心志!”
我背叛妈妈的那天,妈妈在我肚子里投入了药液——
杀生石魔像身上喷出的正是和那药液同样的物质。
我的意识瞬间模糊,渐渐失去思考能力。
“我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玉藻前的话语,渗透进了我那逐渐模糊不清的意识。
“把萨穆迪男爵当作诱饵,附身在跑来镇上玩耍的你身上——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年时间,可是我一直垫伏在你的体内。”
根本就是寄生虫。
这家伙从那么久以前——就在我的身体里面筑巢了吗?
她逃过了我身旁的巫女、妈妈、甚至是‘肉瘤’的监视和检查。
虎视眈眈地等待机会的到来。
“我一直耐心等你‘想要改变过去’的那一天到来。”
杀生石魔像的岩石磨合声,转变成了笑声。
“原本处于假死状态潜伏在你体内的我,如今总算被你的愿望给唤醒了。然后我利用你那强大的‘最高神的力量’,强行‘改变’过去。”
——玉藻前的能力,是寄生在灵能力者的身上,还有‘改变’过去。
“这就是我的能力。‘改变’历史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单凭元气大伤的我是不可能办到的。除非吸收你的‘最高神的力量’加以利用,否则根本是异想天开。”
“‘改变’历史——改变过去这种事……”
我发出了呻吟。
“那是禁忌啊。千万不可以这么做。”
“咯咯咯!”
玉藻前就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笑得都破音了。
“你没听见我一开始的声明吗,我们是邪恶神秘组织!连哭泣的小孩也会吓得哭不出声的犯罪者集团喔?就是因为犯禁忌才好,不能做的更是要去做——况且,这不也是你心中期盼的愿望吗?”
没错。
是我的愿望唤醒了玉藻前——她是这么说的。
那导火线呢?
“月读锁锁美,你心怀后悔。后悔是种为过去的失败感到懊恼的心情。一般凡人的后悔没什么意义。对世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可是支配‘物理法则’和人心,甚至还支配了一国历史的‘最高神’如果后悔的话,是有可能会扭曲时空间,并且窜改过去的。”
这样的知识我也有听说过。
历史的‘改变’。
所谓的历史,本来就是一种专挑对当代执政者有利的事实编篡而成的纪录。
对执政者不利的事实就抹灭,当作从未发生过。
这点程度的改变,即便是一般人类也做得到。
换作是‘神’——特别是‘最高神’,对于历史的窜改自然是能做到更完美的程度。
哪怕是人们的记忆和千真万确的事实,照样都能颠覆。
历史将产生扭曲,过去则将受到篡改。
即便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也会凭空消失—
逻辑道理也将会变调。
那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
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权利。
“我确实是后悔了没错。”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拚命抗拒使用那股力量。
“我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思考。不对,是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后悔。我背叛了自己的妈妈。我破坏了约定,甚至没能令已死的妈妈获得安息。我很不孝吧?根本是历代最糟糕的‘月读巫女’。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强忍全身的痛楚,瞪视眼前的巨大岩石怪物。
“我逃避责任,断然斩断‘月读一族’的血脉。出卖了妈妈和祖先——我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扭曲历史改变过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把我的背叛视为‘正义’……”
我不会被甜美的诱惑蒙骗。
我不会把过去的事当作没发生过。
这个罪是我必须承担的。
虽然我会后悔,虽然我会心痛,但背叛是千真万确的事。
那是我自己犯下的错。
要我忘掉它,那才是最过分的事。
一我也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是我对母亲唯一的——诚意。
也是我这说谎的背叛者唯一绝不妥协的坚持。
我要抱着这个伤痛活下去。
我要背负着这个罪过咬牙生活。
虽然我现在觉得有点累,需要休息——
可是等我眼泪流干,我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往前走。
走在我选择的这条路上。
“哼。”
玉藻前不感兴趣地嗤之以鼻。
“你还真是个伪善者。不对,该说你坚强吗?真是了不起啊,给你一个嘉奖吧。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嘴巴说失败为成功之母,实际上却巴不得过去的耻辱能一笔勾销!而你却战胜了诱惑。太教人佩服了,月读锁锁美。可是呢——”
就像在嘲弄我一样,她全身喷出了毒气。
“你心里怎么想都不是重点。无论你现在怎么想尽办法耍赖,我就是有能力让你乖乖听话!”
女狐践踏了我的坚持,捧腹大笑。
“杀生石魔像原本并没有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场所。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表示历史的‘改变’已经开始了!在你浮现后悔念头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宣告终结。我利用你的后悔,硬是扭曲改写过去,改成符合我利益的样子!”
杀生石魔像用力握紧了手指。
我就好似被老虎钳紧紧夹住般,脊椎骨嘎吱嘎吱作响地发出了悲鸣。
“我要在这里杀死月读咒咒。”
玉藻前开宗明义地宣言道。
“这就是此回我‘改变’历史的目的。如果能在这里杀死月读咒咒,‘荒霸吐’的天敌‘月读神社’实力便会被削弱。‘大小姐’也能稍微获得救赎……”
她的声音带了点感伤的成分,有些无力。
“一旦咒咒死了之后,以近亲通婚的方式绑定的‘最高神的力量’,会移动到月读一族的谁身上呢?——一般而言应该是女儿吧。然后,女儿月读锁锁美的肉体如今则在准备万全的我的掌控之中。”
年幼的我埋在杀生石魔像的头部里面。
“杀死咒咒、排除最大的敌人,同时把继承了‘最高神的力量’的幼年锁锁美绑架回‘荒霸吐’。要把不成熟的锁锁美洗脑成我们的伙伴简直是轻而易举。少了最大的死敌,得到最高之力的‘荒霸吐’想必发展会日渐茁壮吧。”
玉藻前乐不可支地描绘着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到时想支配这个世界、这个星球,也不过是易如反掌。”
那就是‘荒霸吐’的目的吗?
如果他们当真有征服世界的野心的话——那还真是肤浅的邪恶组织。
“你们是白痴吗……”
尽管被牢牢握在岩石的掌心中,我还是口出恶言一吐怨气。
“我妈妈她为了管理一个国家,被压榨到死。”
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我光是要撑着这副小小的身子苟延残喘,就吃不消了。”
这样也妄想征服世界。
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就凭你们!就凭你们这种不搬出改变过去这种卑鄙的诡计,连个屁也不敢吭一声的货色!你们有什么能力!你们杀得了一个人吗!毁得了一个国家吗!支配得了世界吗!”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仿佛为我感到可悲似地,玉藻前用温柔的口气细语呢喃。
“说完了就准备领死吧,你这拚命努力的伪善者。有劳你洋洋洒洒地跟我讲了一堆听似义正词严的大道理——等你死后再去天国之类的地方,跟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神领奖吧?”
@ @ @
之后——
我就像被卷进爆炸一样,全身“轰”地受到一股冲击。
啊啊,身体该不会被杀生石魔像给压扁了吧。
对不起,妈妈。我害你死在这种地方……
我惭愧地想着。
照理说我已经死了,却还一直残留有意识。
我睁开双眼一瞧。
“好,辛苦你了。”
蹲坐在地上、态度懒洋洋的邪神剑垂眼看着我。
“…………?”
我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木然地发愣。
四周环境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样。
这里是我连一砖一瓦都很熟悉的‘月读神社’房间。
我看到房里花瓶的图案。
灯笼里轻轻摇曳的烛火。
陈列在房中的咒具。
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和躺卧在里面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的——妈妈。
我记得很清楚,这里是妈妈临终时的房间。
因为健康情形恶化,就这么抱病而亡的妈妈,在临死前就是躺卧在这病床上。
我在妈妈的病杨旁边,一个劲儿地啜泣。
这段痛苦的记忆我每回一想起,就会对无能为力的自己咬牙切齿。
我现在就身处在这段回忆之中。
整张脸哭得稀里哗啦,黏答答的。
我在穿着巫女服的幼年身体里面,茫然不知所措。
一旁——则有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邪神剑。
她身着在学校常见的白袍,频打呵欠,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模样。
“喂—怎么了?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小剑在我面前挥手呼喊。
我错愕地抽动喉咙挤出声音。
“小、小剑?”
“是啊。我如果不是可爱的小剑不然会是谁?啊—这事要说明可麻烦了——该怎么跟你解说呢,等一下。呃……唉唷,我真的很不擅长跟别人讲解东西耶!”
等等,你好歹也是老师吧?
“现在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
不料,妈妈竟然在露出一脸为难表情低吟的小剑面前从床上坐起。
她明明病势沉重,命在旦夕。
“妈、妈妈……?”
“唔呣。是娘没错。”
妈妈表情痛苦地点点头后,面对我说道,,
“锁锁美,你要仔细听好——这个状态我没办法维持太久。‘以天秤玩乐的玉藻前’是实力强大的‘神’。而且那家伙花费数年的时间准备,耐心等候发动能力的时机。”
“嗯、嗯……?”
虽然我脑筋还是一团混乱,不过现在也只能先点头了。
妈妈心急如焚似地看着惶然失措的我,语气严厉地喝斥。
“锁锁美,你振作一点。在较量灵能力的时候,输的会是心慌意乱的那一方。”
妈妈说的是事实。
所以动不动就迷惘、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是个半吊子。
“听好,现在我们要反过来利用玉藻前的能力回到过去。虽然单凭你一个人没办法跟玉藻前的力量抗衡,然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而已。我们要同心恊力,挑战‘改变’历史这个禁忌。”
“这女人之前不是把手伸进你的肚子里面注入了药液吗?”
小剑冒冒失失地直指母亲的鼻子。
“这个很会见机行事的欧巴桑,趁机在你体内植入了自己的附身躯壳。她虽然败在小玉手中,以碎尸万段之姿堕入‘根之国’,可是她内心早有盘算,准备透过植入你体内的躯壳回到这个世界。”
自己的附身躯壳—— 就像小剑将神剑天丛云剑留在这个世上,试图仰赖它返回世间的作法吗?
“我不敢妄信自己的力量。考虑到再被打回‘根之国’的可能性,我必须先备妥安全对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胡乱伤害自己的女儿。”
原来如此,如果只是要注入药液的话,根本犯不着小题大作地刺破我的肚子。
“难道说我会胖得乱七八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喔,你发胖了吗?”
我心怀期待试探性地询问后,妈妈仿佛冥思苦想似地低声嘟囔道:
“唔。那应该是娘的责任。稍后再跟你做详细说明吧,总之娘在‘根之国’与你身处的现实相隔两地,很难如自己的心意进行调节……娘原本是想控制在脓包程度的大小。”
根本没脓包那么可爱好吗!
我整个人胖到精神错乱,甚至想用小玉的手削掉自己身上的肥肉!
“啊啊,太好了。原来我会胖都是妈妈动手脚的关系。我还以为这辈子注定要当个胖子了……就连使出‘最高神的力量’也瘦不下来,我已经束手无策了呢。”
“我苦心安排的附身躯壳要是被消除那还得了,所以我设下了防线。”
依妈妈的实力,要张开保护躯壳的结界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尽管拥有‘最高神的力量’,我的灵能力毕竟尚未成熟,如果妈妈拿出真本事设下双重、甚至三重的防御手段,就算我能突破,恐怕也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最高神的力量’如此神圣,不是让你拿来减肥用的。本来应该长个脓包就没事,之所以会变得痴肥臃肿,追根究柢都怪你自己好吃懒做。你太欠缺维持肉体、忍耐欲望的意志力了。”
挨骂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被妈妈骂,让我觉得有点开心。
“总而言之,我本来想透过植入在你体内的躯壳从,根之国。回来的,不料这家伙却从中作梗。”
妈妈快快不乐地指着小剑。
小剑也是一副不甚痛快的模样。
“我岂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死而复生的把戏?那时我自己也还在‘根之国’,看到这女人想回到现世,于是跟她打了起来。结果连我自己也被拖下水,不但力量没能完全回到现世,甚至遗失去大半的记忆。”
啊啊,小剑之所以会精神失常,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
“不过,眼看事态的严重性非同小可——我们便姑且先放下私人的纠纷,决定联手阻止玉藻前,改变。历史的企图。”
这就是所谓的同舟共济吧。
“只不过我和咒咒都消耗了不少元气,没办法出多大的力气就是了。”
“我绝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征服世界。再者,改变过去乃是非常可怕的。不过,这些话也用不着娘跟你提醒了。”
妈妈定睛注视着我,平心静气地喃喃说道。
“你刚才的气魄表现得不错。娘以你为荣。虽然我不会原谅你对我做的事——可是如果你是秉持着自己的信念在行动的话,我不会当你的所作所为是一种背叛。”
“妈妈……”
我连忙擦干从眼眶溢出的泪水。
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跟妈妈面对面。
当然,我还是没有得到妈妈的原谅——不过心情上已轻松了许多。
“总之机会难得,我们就来个三方面谈吧。”
小剑开心地笑了。
“我想不只做母亲的,锁锁美应该也同样有意见想说吧。你们俩应该要互相沟通,慢慢理解对方才对。然后再找出彼此都能接纳的结论即可。你们两个好歹是母女耶,就别吵了嘛……家人彼此互相伤害,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喔。”
小剑不知是否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只见她一脸哀伤地喃喃说道后,为现状做了个归纳。
“总而言之,玉藻前是以后悔——或者说‘想改变过去’的心情为发动能力的导火线。所以只要能消除那种愧疚之情,她的能力便失去用武之地。”
小剑的表情不仅严肃,而且充满惊人的气魄。
“只不过,有件事出乎了玉藻前以及所有人的预料——那就是这副肉体里面同时存在有月读锁锁美、月读咒咒和邪神剑三个人的心。若非她的能力因此出包,我们也无法趁隙成功干涉。”
这副肉体的主人——我。
在我的体内植入媒介,试图重返人世的妈妈。
和妈妈扭打成一团,因此受到波及的小剑。
如果消除、或者淡化三人的‘后悔’之情,就能有效抵抗玉藻前的能力——
“现在我们要反过来利用玉藻前的能力,缓缓地回溯过去。如果直接插手干涉过去发生的事件,就会使历史发生‘改变’,但若只是旁观的话,应该不会有影响。”
小剑淘气的笑了。
“虽然没办法做到像读档重来那么方便,可是只要浏览曾发生过的讯息记录,至少可以拿来当作遇到选择题时该如何做抉择的参考吧。别轻易就认定你们的人生一定是烂游戏,一起朝幸福结局的目标挺进如何?”
第十话/在日出之前
“铿啷”一声,仿佛脑袋挨了一记重创的冲击。
就在我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前后左右,好似酩酊大醉的时候——世界切换了。
我第一个感觉到的,是脸颊的灼热。
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附近燃烧。
“一如烧死创造神之妻(伊邪那美)的炎帝神话般——旺盛的大火固然是方便的道具,可是如果太轻匆大意,它同时也是会为自己带来危害的魔物。”
以洪亮的声音高谈阔论的人,是妈妈。
她身着熟悉的巫女服——没有一丝污秽的白衣、绋袴、还有足袋。
她只手拿着*纸垂扬动,缓缓地往前走。(编注:挂着注连绳、玉串、祓串、御币等等,折法特殊的纸。)
她正行走于烈火之上。
“人类和动物的差别在于是否会利用道具。人类突破那个极限,踏出靠近‘诸神’的第一步,就是克服火这个魔物。碰到火会受伤是常理,可是无法颠覆那个常理,就称不上是灵能力者。这是古法——渡火。你们务必要好好学起来。”
我对这个场所有印象。
这是‘月读神社’所在的九州深山,那里有好几座修行场。
人类的肉体‘神格’不算高,为了和超乎人类的怪物以及‘诸神’互别苗头,为了发挥高人一等的力量,势必需要严酷的锻炼。
妈妈从熊熊大火上头通过,她身上的巫女服连个烧焦的痕迹也没有。
渡火,算是在世界各地的宗教和拳法都很常见的一种修行。
话虽如此,一般而言也都是走在火烤过的岩石或铁板上头,或者重复把手插入高温的灰烬然后拿出来冷却的动作,真正在火焰上行走的,只有会在神话里头登场的超强灵能力者而已。
不过,‘月读神社’的灵能力者们为了护国安民,在异能方面都有经过特别强化,必须做到能气定神闲地边哼歌边渡火的地步。
“不要害怕!炎帝被杀死之后,矿物和电气等产业发展所不可或缺的‘诸神’也跟着诞生了!破坏之后必有创造!唯有面对过死亡的威胁,见识过毁灭的鸿沟的人,才能获得力量!”
这台词倒有赛亚人的味道哪。
“……我还真不自量力,好会大放厥词。”
旁边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在我的四周,有十几个正在接受我妈妈教育的新人巫女挤成一团,心惊胆跳似地看她示范渡火。
当中有一个巫女在胸前盘起双臂,摆着一副不开心的臭脸。
“自己当年的糗样被人看光,那感觉还真是不舒服。”
“……你是妈妈吗?”
我悄声呼喊后,妈妈点点头。
“你在那里吗,锁锁美?看来我们现在正以‘神灵’——灵魂的状态重返过去的样子。而且我们暂时附身在现场的某人身上,可以用她们的身体活动。如果采取太夸张的行动,有可能会‘改变’历史,不过只是聊聊天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哦!你们在那里啊!我在这!”
一旁,疑似是小剑的巫女露出了微笑。
“……话说回来,这修行好激烈啊。人类还真是辛苦。走在火焰上面有什么益处吗?那种折磨人的行为我绝对做不来,而且我超怕热的。”
“等一下,你好歹也是太阳神吧?”
妈妈郑重其事地向一脸惊讶的我窃窃私语。
“我再问你一次,锁锁美。”
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我。
“平心而论,前些日子的娘有些太操之过急了。当然,那是十万火急的问题。我没办法停留在这个世上太久。虽说颠覆常理是灵能力者的目标,可是我做得太过火了。停留在这个世上太久的话,我变得像天满天神和新皇一样——化为怨灵,这种危险性是存在的。”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那方面的原理。
可是我很想跟妈妈说话。
我以为再也没机会和已死之人见面。
能像这样和妈妈面对面简直是奇迹。
或许妈妈现在确实是触犯了绝不可原谅的禁忌,可是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我不想让她的用心良苦付诸流水。
上一次彻底失败了。
我顽固地坚持己见,妈妈也太操之过急,结果酿成了悲剧。
我不愿再重蹈覆辙。
背叛妈妈,从此灰心丧志,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玉藻前说得没错,我是后悔了。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深深感到羞傀自责。
可是,就算躲在被窝里面烦恼、思考再多,还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的只是痛苦而已。
所以——
“妈妈,不管你怎么要求——我是绝不会回去当‘月读巫女’的。”
“这个答案我已经听过了。”
妈妈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
她思想先进,勤奋努力,做人又宽宏大量。
“不过,这是祖先留传下来的贵重力量 —不能把它托付给无心继承、不愿努力拚斗的人。”
一如天经地义般。
“所以,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最高神的力量’暂时由我来掌管。”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最高神的力量’是透过近亲通婚的方式来传承的。你要转手给他人,生小孩是最方便省力的方法。”
“可是我已经拒绝跟爸爸生小孩了。”
闻言,妈妈点头回应。
“唔。如果你不肯接受一般的生殖方式的话,那也只能尝试其他方式了,哪怕是旁门左道也好。之前那个‘肉瘤’所采用的方法也可以当作参考——让你的肉体肥大变胖后,再予以切除。”
割除身体的一部分,将其培养成新生命。
这种做法在日本神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邪神三姊妹的次女——小镜便是一个例子,被诅咒的‘最高神天照大神’自行切下了局部的肉体,小镜就是从那肉体新生的‘神’。
“除了‘最高神的力量’以外——还有从‘根之园’爬上来、做为负责管理那个力量的意志的我,将依附在从你身上割除的肉片上。换句话说,我要转生。”
“转生吗?”
小剑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算了,总比被不入流的‘恶神’抢走从锁锁美身上割下来、带有‘最高神的力量’的肉片好。”
在宗教体系里,必须先有令众人信服的领导者,才会产生具有绝对权威的敦典。
所以所谓的禁忌原本是不存在的。
有的只是自我规范而已。
在神域——神社之类的地方,和‘诸神’互相沟通,取得彼此的谅解。
互相摸索对方的一女协点后,以瞹昧不清而且柔软的界线订定规则。
不依循这般正确的手段,而是企图使出‘改变’历史这种走后门招式的玉藻前,只能说是卑鄙小人。
现在妈妈和小剑的对话,才是正正当当,而且符合这个国家的作风。
虽然有鉴于创造神之妻的悲惨前例,小剑对妈妈之前死而复生的做法并不苟同。
“说穿了我也是个隐居老人,没什么资格讲重话,不过——”
过去的‘最高神’板起了严肃的表情。
“让‘月读巫女’转生可是史无前例。要是让‘诸神’得知,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做法是比从黄泉复活来得正当,应该说符合这个国家的作风。毕竟从神话时代起‘诸神’就常这么做了。你可要发誓。如果不照正确的程序进行,可是会惹老爹生气的喔?”
“我只能乞求宽恕了。”
妈妈光明磊落地挺直了背脊。
“我只会复活短暂的一段日子 所以只能拜托他们暂且放我一马。只不过,我这是不顾一切、强行执行的转生。新生的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不过至少可以保管‘最高神的力量’短短几年的时间。”
这是妈妈努力为我争取到的缓刑时间。
“锁锁美。”
妈妈以平静的语气呼唤了我的名字。
“你就趁这段期间做好决定吧。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也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无论别人怎么说,现任的‘月读巫女’是你。你有义务背负历代祖先传承下来的责任。就算你决定要抛弃它,至少也要心怀敬意。别再以逃避的态度敷衍其事,对问题视若无睹了。”
妈妈还是一样一丝不苟。
“你究竟想拿‘最高神的力量’怎么办?娘未曾改变过自己的初衷 我不能把国家交付给这个充满变革、世界的界线变得模糊的时代,不能交付给奔放不羁的‘诸神’。这个国家需要人类彻底的管理和富国强兵。‘月读巫女’和‘对人类有利的世界’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这个国家的神确实都很散漫。”
我试着想反驳母亲的想法。
“不仅软弱,总是茫然自失,还常常犯下过错——”
简直就跟我一样。
“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想用安全的栅栏把我们关在里面保护,那也太不恰当了。那种像是动物园的方式……虽然我们软弱、意志不坚定,又常常犯下过错,可是通过考验的话,就能藉此成长。让自己学着变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虽然我没办法表达得很好……
“以为只有人类在努力?那样的想法太傲慢了。为什么不更信任这个国家的‘诸神’一点呢?自从天孙降临后,我们就一直捣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忘记与‘诸神’交流,这样的行为就跟把家里蹲的小孩关在屋子里,还认为是种保护的笨蛋父母没什么两样。”
我绞尽脑汁表达自己的想法。
“问题是,房间和被窝里面并没有乐园。为什么不放他们到外头闯荡呢?让他们走进学校、社会,哪怕有受到伤害的可能,往后他们一定会变得更坚强,也会因此蜕变成大人。保护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相信‘诸神’。”
长年以来,我们一直躲在深山里——尽忠职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为了这个国家。
为了世上的人们。
精益求精地磨练技术,在火焰上行走,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们只是跟‘最高神’暂借力量的管理人而已。这力量并不属于我们。我们喧宾夺主,视保护世间人类为己任,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我们根本没有为世间、为人类努力奋斗的必要。”
我们不用再那么拚命了。
不用拚命也无所谓。
“我只不过是半瓶水,所以老是被‘最高神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力量就暂时先交给妈妈保管了。我会在这段期间让自己成长、变强,至少要让自己变得不会被‘最高神的力量’逼垮。”
是该让黑夜结束的时候了。
只有月光可以仰赖的话,世界只会一步一步迈向衰退而已。
“等到那时候,我再跟妈妈讨回‘最高神的力量’。然后,我会把这股力量托付给适合管理这个国家的‘次世代神’——也就是未来将成为新神话之‘最高神’的邪神玉。”
从天孙降临的时代受托至今的巨大责任。
由我来双手奉还。
“在小玉成长之前——就由妈妈和我来负责保护。这样总可以了吧?追根究柢,‘月读神社’本来就不该拚命抓着‘最高神的力量’度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一直承担着巨大压力,就连自己当初为何要拥有这个力量的初衷也一并遗忘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妈妈是否理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清楚——只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最高神的力量’是我自愿求来的。在你祖母还在世的时候,经由正式的仪式,从她手中继承‘月读巫女’的名分。而你是在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因为我的死亡——被迫成为,月读巫女’的。”
妈妈的语气像是松了口气般,非常温柔。
“所以娘一直以为你只想依赖。以为你是因为欠缺觉悟才逃避努力,把你给瞧扁了。不对,或许事实真如我想的没错。不过你在思考、烦恼后,得出了那个结论。你想起了从神代的时代以来,从来不曾有任何人办到的‘月读巫女’的最原始目的。”
妈妈轻轻地把手放到了我的头上。
“娘为你感到骄傲。”
然后动作生涩地抚摸了我的头。
“真正愚昧的人、做错事的人是我……”
小剑闻言露出了微笑。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太过拚命罢了。你们奉行这么麻烦的使命如此漫长的时闲有劳你们的付出,也辛苦你们了。”
小剑“啪”地一声弹了手指后,做出宣言。
“我们还有时间——机会难得,要不要四处逛逛?”
@ @ @
我们在时间序列混乱的漩涡里飞翔。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回到过去,以免三人的心被拆散。
五花八门的影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当中也有我的记忆。
@ @ @
这里是樱花哄夜学园‘创作会’的社团教室。
放学后,只要心情不错,我就会去社团教室找人闲聊。
心不在焉地浏览动物图鉴、昏昏欲睡的小镜。
于一旁哭丧着脸写家庭作业的小玉。
在小玉的请求下,教她分数计算的我。
下班的小剑和哥哥出现在教室,邀我们一起玩*大富豪。(编注:一种扑克牌游戏,基本概念类似台湾的“大老二”玩法,但有许多独特规则。)
玩到一半,不知怎地变成了脱衣扑克牌,而哥哥受到大家集中炮火攻击、衣服被脱得一件也不剩,最后仅勉强死守住遮脸用的书包,光着身子落荒而逃。
(……你们日子过得还挺幸福美满的嘛。)
(嘿嘿嘿,看得出来吧?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喔!)
(锁锁美,我想你妈妈是在调侃你吧?)
我们一边对话,一边继续穿越时空。
@ @ @
那是刚从‘月读神社’逃出来的我和哥哥。
跟刚才社团教室的画面相比,现在这幅景象显得落寞多了。
好不容易找到住所和工作,建立起生活空间的哥哥。
对处处依赖哥哥,一无是处的自己感到窝囊的我。
可是脾气顽固,拉不下脸跟哥哥表达心意的我,连一声“谢谢”也说不出口,处在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中。
我双手抱膝,坐在受灵力保护的卧房床上。
如果这个家只有我孤单一人的话,恐怕我早就崩溃了吧。
怀抱着一事无成,只能夹着尾巴逃走的后悔和罪恶感。
在泪眼汪汪的我身旁——床面忽然隆起,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哥哥扑向了我.
——呀啊啊!你为什么会在床上啊!你从哪里跑进来的!
哥哥随时都陪伴在锁锁美的身边啊!你就当作如果发现一个哥哥,就表示其实共有三十个吧!
——少啰唆!给我滚出去!你这死蟑螂!我肚子饿扁了!快去做饭!
因为哥哥是大变态,所以没什么时间让我自怨自艾。
多亏如此,我才不至于想不开。
(话说回来,神臣那小子是怎么找到住处和工作的?)
(我也不知道。明明我们两个也没有正式的户籍等资料……)
(我的话,是用‘改变’蒙混过去的,不知月读他是怎么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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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年纪更小的时候的记忆。
年幼无比的我穿着巫女服,手握蜡笔在涂鸦。
这天是母亲节。
偶然得知有这个节日的我,很希望能搏得母亲的欢心——
为了送妈妈一份礼物,我试着画了妈妈的肖像。
想当然,根本不懂画画技巧的我,最后画出的是一个看不出是人还是马铃薯的东西。
我自信满满地把自己的成品拿去给妈妈看后,我脸上的笑容登时冻结了。
——不许画图,锁锁美。创作活动乃是一种邪恶。人类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总是会把愿望加诸在作品上头。怀有‘最高神的力量’的人如果有什么心愿,是会直接对世界造成影响的。
妈妈当着我的面把那张肖像画撕个粉碎。
——有时间玩不如去修行,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我抽抽噎噎地哭着跑走了。
类似的情况也不只这一桩,还有很多。
(是说,这样不会太狠了吗?犯不着撕掉吧——)
小剑话才刚说完——
妈妈忽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肖像画,用‘改变’将其恢复原状。
然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图画。
——咦?咒咒大人?您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呢?
听到有人叫自己,妈妈猛然身子一抖,匆匆忙忙地把肖像画藏进了巫女服里面。
后来,妈妈十分珍惜地把那张图裱框起来摆在自己的卧房当作装饰。
(嘻嘻嘻嘻,没想到你其实还挺乐的嘛!只是面无表情很难看出来而已!)
(我有常常做压抑感情的训练。而且,绘画等创作很危险确实是事实。我不能让锁锁美染上恶习,教训她也是为娘的责任。)
(原来如此,后来妈妈她把那张图拿去装饰起来了啊……)
@ @ @
时间继续回溯。
我们来到了生孩子的现场。
痛苦地涨红了脸的母亲,从接生婆手中捧过才刚呱呱坠地的我。
就像手捧易碎物般,抱着那个小东西。
妈妈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从那个表情,可以看出我是她期盼生下的小孩。
(啊,快看快看!这边的事情好有趣!)
(呜哇,好可惜……什么什么,啊,是妈妈耶!好年轻!)
(喏。为娘的一直青春永驻……嗄,这是!不行,不许看!)
在小剑的心牵引下,我们观看了另一个过去。
@ @ @
留着一头短发、年约十几岁的妈妈,身着巫女服在林野间四处奔跑。
她以一枚咒符打爆了路上冒出来的‘妖怪’,疑似在追赶某个人物。
——别走!
妈妈厉声吆喝,掷出咒符。
一座巨大的岩山顿时崩垮阻断了去路,只见那名无路可逃的人物——
那名个头不高的美少年——等等,他不会是年轻时代的爸爸吧?
爸爸铁青着脸,浑身颤抖地举起十拳剑。
他向在漫天飞舞的尘烟中慢慢逼近的妈妈咆哮。
——可恶!你这身为次任‘月读巫女’的资优生,找我这种不成材的败家子有什么事吗!是要警告我‘认真修行’?还是‘不准去镇里玩’?你的说教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姊姊!我已经受够这种跟危险的怪物杀个你死我活的日子了!
爸爸会称呼妈妈为姊姊,表示他们是亲生姊弟吧。
也对,我们家都是近亲通婚的。
妈妈对爸爸的话置若罔闻,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然后——
——留座。
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爸爸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妈妈头垂得低低的,整张脸瞬间发烫泛红……
——去、去死吧!
她忽然掷出咒符,轰炸了爸爸。
(哇!哇!哇!哇!)
妈妈在高声呐喊。
(不准看!住手!不许看我年轻时所犯下的错误!)
(等一下等一下,再让我多看一会儿!)
(不看这个还有什么好看的!啊!那边!好像是这段过去的续集耶!一族中最一本正经的继承者@小咒咒,为了一族的败家子、小混混美少年@留座追到城镇上,在那里上演一场欢乐的恋爱喜剧……!)
(别—再—说—了—!我满脑子只有修行!所以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那个时候做尽了蠢事——不许再看了!)
@ @ @
时间再继续往回倒退。
小时候的妈妈坐在祭坛上。
养尊处优,从小就被全力栽培成正统的‘月读巫女’。
妈妈就是这样长大的。
现任‘月读巫女’的祖母因体弱多病,鲜少在外露面。
这时候的妈妈似乎总是假装自己愚昧无能,锋芒内敛,常常沉默寡言。
周遭的大人对这样的妈妈视若无睹,亦或当成小孩子无知、根本不介意被她听见一样,时不时交头接耳。
要如何利用‘最高神的力量’谋取利益?
要怎么赚取金钱财宝,满足私利私欲,享受快乐?
还是踩着别人爬到更高的地位?
在泛滥成灾的龌龊话题讨论声中,妈妈就像人偶一样默默不语。
妈妈之所以会坚持使命到近乎偏执的程度——
是因为没有其他的事物可以让她寄托了吗?
因为她不想跟周遭的大人同流合污吗?
因为对妈妈而言,唯有完成神所赋予的崇高使命——才能让她的内心获得平静吗?
(真怀念。)
妈妈喃喃地嘟囔着。
(我在继承‘最高神的力量’前,活像个哑巴似地一句话也没说。就算被人当成笨蛋瞧不起,我还是默默地听人说话。然后等我一继任‘月读巫女’,我立刻展开了‘月读神社’的内部清洗。‘月读神社’早已因长年的腐败而污秽不堪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落寞。
(说不定那是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长久以来,我们太习惯拥有‘最高神的力量’,因而误以为自己是不可一世的。我采取的行动,终究只是亡羊补牢。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白费力气吗……?是我们太多管闲事了吗……?)
(你在后悔什么啊?我们回到过去不就是要消除后侮的情绪吗?)
小剑的语气有点无奈。
(你们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我反倒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对你们感激不尽呢。让你们承担这个重责大任这么久。如果我早一点毁了‘月读神社’,拿回‘最高神的力量’就好了。是我太依赖你们,耽误了时机。)
难得小剑会用郁郁寡欢的声音说话。
(闲晃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们要回溯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小心别被甩下来了喔 这对人类来说会有点难受。)
于是,我们的回到过去之旅抵达了最后一站。
@ @ @
那是个光芒万丈的世界。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光辉。
我们大概是位在云层的上端吧——四周充满了软绵绵的白色团状物,透过白云的缝隙,可以看见辽阔的蓝色大海和一座又一座的灵峰。
虽然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站在云上的,总之我抬头挺胸地站在白云上头,可以感应到四周有着许多巨大的存在。
我本能地理解。
围绕在我四周围的气息,每一个都是代表不同自然现象的‘神’。
如果看到富士山从正上方掉下来,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压倒性的力量差距令我感到畏怯。
我忽然发现——
原本在我头顶上的太阳缓缓地落下了。
太阳不减其耀眼的光辉,降落到跟我一样的高度。
只见那个美到无以复加的强大存在,手上拿着三样圣物。
分别是剑、镜子和勾玉。
是三神器。
后知后觉的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天孙降临的现场。
‘最高神’自天而降,准备把所有的一切托付给未来将变成人类的子孙。
周遭的这些‘诸神’不仅是护卫,同时也是即将从神之国降临到人类世界的万物起源。
他们从今以后会统治、整顿、维持大地。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眼前的神圣存在,用打趣似的语气向我询问。
“当初都是因为我在这里嫌累、嫌烦,抛弃了‘最高神的力量’,才会造就日后的局面如果觉得不满意,可以从这个时间点重新来过喔?”
虽然她的身影刺眼得无法看见,可是不知何故,我知道她正面露微笑。
“我休息得够长久了。这段时间我一直依赖你们,已经拖得太久了。只是,这也令人类一出身心俱疲的代价。按理说,像这样的情况原本是不该发生的。太阳居然嚷着‘我累了’,,绝继续转动——这是不被允许的。”
‘最高神天照大神’正眼直视着我。
“我不知道在我的决定影响之下,你们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历史是对的还是错的。可是你们蒙受了很多苦难,死了很多人,这个国家也混沌得有如乱麻般。都是因为我不肯努力的缘故。这就是我的后悔之处。”
这个国家的太阳向我递出三神器,开日询问:
“你老实地回答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苦思许久,始终不得其解——我在这时把沉重的负担托付给你们,是我错了吗?我应该再继续努力下去吗?”
“不。”
我摇摇头。
“神明大人,请不要为我们的历史感到后悔。”
我想和我的心依偎在一起的妈妈,一定也会表示同意。
“您努力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而您在稍事休息后,又重新回到岗位。累了的话就交棒换人。我觉得这样的方式才是最有效率的——所以您并没有做错。”
我收下剑、镜子和勾玉后,发自内心地说道。
“在日出之前,我们会继续努力下去的。”
这时,我露出微笑。
“虽然我们只是微弱的月光,但也会继续努力。”
太阳神露出微笑后,像猫一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有劳你们了。”
然后神话结束,历史揭开序幕。
我们所选择的道路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只是我们在太阳升起前的一小段暖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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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侮消失了。
我、妈妈还有小剑的烦恼稍微获得了纡解。
历史没有受到‘改变’,时间序列回到有异物混入的问题时间点。
“好了!”
附身在杀生石魔像里的‘以天秤玩乐的玉藻前’,洋洋得意地大喊,.
“你去死吧,月读咒咒!终结‘月读神社’,振兴‘荒霸吐’!”
“很遗憾。”
原本快被巨魔像的掌心捏扁的妈妈,忽然开始从身上流泻出一股威迫感。
“女儿暂时把‘最高神的力量’托付了给我。我有义务再努力个几年,我已经跟她约定好了。所以绝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妈妈的身体灵力高涨,展开抵抗。
“什么……果然有人在搞鬼!”
玉藻前动摇了。
“为什么月读锁锁美的心里还有其他人的心——居然有‘神灵’?如果只有不成熟的锁锁美,根本只有任我宰割的份。为什么我偏偏在另有强大‘神灵’混在里面的时候醒来……?”
“不好意思,你被我们拿来当作修复亲子关系的道具了。”
突然响起第三者声音的同时,杀生石魔像的手臂和身体分家了。
原来是被符咒击中了。
“虽然你蝥伏了十年耐心等待机会,只可惜,我得跟你说声节哀顺变了。拥有可以回溯过去这种罕见能力的你,刚好躲在锁锁美的身体里面,所以我们就不客气地拿来利用啦。”
发动攻击的,是先前被杀生石魔像击飞的——那个叫小弥的人。
这么说来,她那时刚好掏出了符咒。
现在进入她身体里面的,应该是小剑。
“这副身体虽然没什么灵能力,但还是多少有一些啦。只要汇集全身的力量,还是可以施展出这点程度的攻击。话虽如此,不过好像已经不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明白了!”
杀生石魔像的手臂被成功地破坏——
顺利从指缝挣脱的妈妈身手矫健地瞬间移动,拔出了十拳剑。
巨魔像的头颅被一刀斩飞,埋在头部里面的我获得解放。
我抓住这个大好机会——进入了小时候的我的身体。
妈妈在空中接住我的身体,一起平安降落到地面。
我们和‘改变’过去的可怕怪物正面展开对峙。
玉藻前止不住地浑身直打哆嗦。
“我、我竟然会被利用……?我这凭诡计阴谋和三寸不烂之舌,毁灭了无数国家和王朝的白面金毛九尾狐,居然会被人利用……?”
失去了头颅、全身喷发毒气的杀生石魔像,发狂似地杀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们——让你们死得惨不忍睹!把你们切成绞肉拿去做酒池肉林的菜肴!”
“……抱歉,你的梦想要落空了。”
妈妈没有离开原地半步,和我手牵着手,举起了十拳剑。
“我终于能在真正的意义之下——完成在遥远的往昔‘最高神’所交付给我们的使命。因为我终于想通了,或者说终于想起来了。倾国美女啊,我不会坐视国家毁在你的手中。在太阳升起前,全力保护这个国家——此乃受托三神器的吾等的荣耀!”
胜负瞬间揭晓。
妈妈挥下的刀刃化作强烈的斩击,将杀生石魔像劈成了两半。
蕴藏在太刀里的灵力同时爆发,把玉藻前炸飞得远远的。
就好似烟火般。
我和母亲握在一起的掌心感觉十分温热。
大概是玉藻前被击败的关系,时空产生扭曲,四周的景色冒出杂讯。
虚幻的梦要结束了。
“——那就这样啰。”
附身在小弥身上的懒散神明大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嘟囔道。
“要再辛苦你们一阵子了。”
我和妈妈点点头。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世界就是这么周而复始地转动下去。
朝着明天,一步一步地迈进。
第十一话/小弥(暂称)的业务日志②
△月○日 大晴天
咒咒大人回来了!
虽然我有听说过她曾经从黄泉死而复生的事,可是从此之后便音讯全无,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拜见咒咒大人的尊容了,没想到——
真不愧是历代最强的‘月读巫女’呢!
咒咒大人扭曲世界的常理,突破种种的困难,成功复活了!
身为服侍神的巫女,理当是不该对咒咒大人所犯下的过错抱持肯定的态度吧。
我国自神话时代以来,便一直把从黄泉死而复生视为最大的禁忌。
那是连创造神夫妇都挑战失败,必须避讳且不可原谅的暴行。
只不过,看到当家大人抱着咒咒大人一边用涕泪交流的笑脸磨蹭脸颊、一边哭喊着“小咒咒—小咒咒!”的模样:以及尽管一脸嫌恶、可是却流露出几分幸福感觉的咒咒大人之后,我这渺小的人类也不禁产生了“规定算什么东西啊,不打破道理颠覆神话,就不叫人类了”迈般狂妄的想法呢。
△月△日 晴时多云
那个项圈被咒咒大人发现了。
我记得我明明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了啊……
发现项圈上头刻有‘月读留座’名字的咒咒大人,透过可怕的审问从当家大人口中问出了答案,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地用符咒逮住了企图爬窗逃走的我——
然后,咒咒大人这才晓得当家大人在‘月读神社。崩壤之后日子过得有多颓废,以及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糜烂(咒咒大人亲口如此形容的)。
虽然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当家大人在咒咒大人死后想跟谁恋爱啦结婚啦SM啦都属合法的行为,可是咒咒大人怒斥“问题并不在那儿”。
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过吃醋的咒咒大人好可爱少好想把她吃掉?”后来我在附近的澡堂帮咒咒大人刷背时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种话,结果面无表情的咒咒大人赏我一记铁拳打破了我的额头,把浴池染成一片红色的血海。澡堂从此把我们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月☆日 立春
今天我问咒咒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当家大人宛如整个人脱胎换骨似地变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地嚷着要拿回‘最高神的力量’啦要把锁锁美小姐带回来啦之类的。
只不过,事情并未如当家大人想得那么简单——咒咒大人不是单纯死而复生,而是转生的样子。虽然我不是很懂,总之暂时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触犯了规则的咒咒大人光是活在这世上,应该都会饱受痛苦。
只不过,不知道咒咒大人吃错了什么药——她没有性急地立刻展开行动,而是表示她想先认清事实。
“过去,我总是把‘为了世界为了人类’这些话当口头禅挂在嘴边,可是我真的对这个世界和人类有足够的了解吗?”
咒咒大人如此说着。
“我打算再多观察一会儿。观察所有的一切。观察这个我生前从未正视的世界,观察我努力想保护,而且让那孩子苦苦思念、和神话藕断丝连的这个奇妙国家的此时此刻。”
然后,咒咒大人露出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
“……小弥,你愿意跟随我吗?”
因为咒咒大人那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不禁喷出鼻血——的相反,露出由衷感到开心的笑容回答:“我非常乐意,咒咒大人!”
‘月读神社’今日仍持续活动中!
为了世间为了人类,大家都在努力奋斗?
第十二话 /于是魔女登场
春假就快结束的某个寒冷的早上。
平安无事地完成了‘生产’的我终于恢复健康,跑到镇上玩耍去了。
当然,我的情况并非一般正常的怀孕,所以与其说是‘生产’,说是‘神产’还比较恰当。
把我身上增生的肥肉全都刮除下来,然后就像*力太郎的传说一样,把那些肉捏制成人的形状。(编注:日本岩手县的传说,有一对夫妇刮除身上的污垢,污垢化身为一个小男孩。)
从我身上刮除下来的肉附有我所转让的‘最高神的力量’,以及负责管理那个力量的妈妈的意志。
在进行‘神产’的期间,我一直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不过——
我好像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不对,那是藉由作梦回到过去。
和卖弄‘改变’历史能力的‘恶神’玉藻前对峙,还有和妈妈、小剑的三方面谈。
等我梦完这些醒来之后,我终于恢复了原先的身材。
妈妈的下落我无从得知。
我想她应该是跑去某个地方,按照我们的约定帮我保管‘最高神的力量’,直到我做好准备接受它为止吧。
“该怎么说呢,让你受尽折腾了。”
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面。
坐在我旁边的小镜轻声细语地说道。
今天我和小镜两人单独出门约会。
打扮得还颇为可爱,绑了麻花辫的小镜向我低头道贺。
“恭喜你生产。”
“别说了啦。一点都不好玩。”
我想我这辈子应该不会生小孩了。
虽然我已经和妈妈和解,“我非要断绝‘月读血统’不可”的那种忌讳感已经消失了——可是如果这种因缘会延续下去的话,我还是不生小孩子的好。
这种事还是让它结束在我和妈妈这一代比较好。
“你的身体后来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我向挂念着我身子的小镜露出苦笑。
“我很好啦,就连最担心的体重也几乎掉回原来的数字了。”
“几乎?所以说还是比原先胖了一点吗?啊,真的耶——仔细一瞧,你脸颊那里……有点肉肉的。”
“住手!不要乱摸!这跟我妈妈无关啦—— 纯粹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吃饱睡睡饱吃的关系,才会让名为必然的恶魔附身在我身上!”
“啊啊,锁锁美——春假的时候你都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呢。那也难怪会胖了。所以你才会出现危机意识,跑到外头四处走动,努力燃烧脂肪,对吧?”
“嗯,这次我得到的教训是‘关在房里吃饱睡睡饱吃必然会胖!’这样。”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啊啊,是吗?锁锁美现在已经没了‘最高神的力量’,所以不能靠灵能力减肥了……再说,现在镇上还是有些雪,看来这回的事件似乎仍余波未平呢——”
小镜郁闷地叹了口气。
“姊姊也是一样,照理说她已经完完整整地从‘根之国’回来,应该恢复原状了才对。可是不知道是否因为还不安定的缘故,有时候她还是会做出失常的举动,看得我提心吊胆。上次还说啥‘嘿嘿嘿,可以一起睡觉吗,小镜?我不会毛手毛脚骚扰你的,啊嘶啊嘶~’这种鬼话,擅自钻进我的被窝呢。”
我忽然向动不动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小镜说道:
“……我们光顾着聊天,这样好吗?要不要认真看电影?”
“办、办不到。我坚决不看。”
小镜摇摇头否决了我的提案。
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体会。
在大得夸张的荧幕上头,播映出了仿佛恐怖电影般的血腥惊悚画面。
小镜从刚刚就一直抓着我的袖子,垂低脖子,打死也不肯看荧幕一眼。
“不要……”
我摸了摸小镜那宛如人偶般的乌亮黑发说道:
“早在发现没有其他观众的时候,我们就该有所警觉了。早知道就看当初计划要看的那部动作电影,就不用自己吓自己了啊。都怪小镜你被电影院贴出的那张动物海报骗到,吵着说要看这部电影。”
临时变更预定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所以约会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还真教人跌破眼镜……本来以为这是部可以看到可爱动物呀哈哈☆呜呼呼的温馨电影,结果内容却是在教人怎么将这些可爱的动物变成美味的料理……该怎么说,‘动物电影’跟‘以动物为题材的纪录片电影’根本是天差地远呢。啊,海豹宝宝被……”
“不——小海豹宝宝、小海豹宝宝它怎么了?噫噫噫,太夸张了,居然倒了酱油!”
小镜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上,泪流满面地哭喊。
“我再也不敢吃肉了……人类真是丑陋的生物……”
小镜好可爱啊。
@ @ @
那天的傍晚——
我和在电影院把毅力消耗殆尽的小镜稍事喘息后,跑去逛商店街,度过了十分平凡无奇的约会。
因为玩得太晚会让过度保护的家人担心,所以前半段的路我们一起回家,站着闲聊一会儿后便各自告别。
我们都是高中生了,只要别玩到留下来过夜那么夸张,再玩晚一点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的约会,而且各自的监护人又都很爱唠叨,还是算了。
我和小镜住的地方很近,从两人分开的地方走到我家,一下子就到了。
我在回家路上寄了一封简讯给她。
【今天玩得非常愉快喔。趁春假期间,我们再找时间一起出门玩吧。好比说烤肉,还是户外BBQ之类的☆】
过没多久,我收到了回讯。
【别再谈跟肉有关的话题了。】
很好,她回了。
我试着回传讯息,控制在不会让人觉得骚扰的程度。
【下次要不要去动物园?】
【动物园的话,我想带小玉一起去。上次我们在家翻阅动物园的介绍手册时,她一直吵着要我带她去。】
【可以啊)反正小玉个性乖巧,人多也热闹。】
【啊,我到家了。谢谢你今天找我出来玩。】
【嗯。有空再传简讯聊吧,小镜。我爱你。(> e<)】
【烦死了。(=-=)
累积这种日常小互动可以加深两人的羁绊。
虽说面对朋友想这种事情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我现在参考的是‘H O W to跟喜欢的人关系变得更亲密’这种书籍,所以……
明明谈论男女关系的书多到满地都是,我不懂为什么像‘如何和上高中后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变得更熟!’这种书却一本也没有。
“欢迎回来,锁锁美!”
哥哥正在家门口忙着扫雪。
他穿着不怕弄脏的雨衣,喀恰喀恰作响地用铲子铲雪。
大概是受到‘改变’的影响,本镇至今仍积雪未退。
我向呼出白色吐息的哥哥露出微笑。
“我回来了,哥哥。”
“锁锁美终于愿意踏出房门,哥哥我松了好大一口气啊—照这情况看来,等放完春假后,你也会认真去上学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窝在房里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而已。”
好吧,我知道哥哥很担心我。
见我傻眼,哥哥开朗地开口问道:
“和小镜约会好玩吗?”
“嗯☆”
“是吗……”
散发着和蔼气息的哥哥叽叽作响地咬牙切齿。
好可怕。
“混帐。喔不,哥哥我可没有在吃醋喔。锁锁美能幸福,就等于是我的幸福嘛。绝不是因为忌妒小镜一个人独占锁锁美,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只好发狂似地一大清早就在扫雪喔。”
“呜哇,仔细一瞧,这一带的雪几乎都被铲光了嘛!明明早上的时候积雪那么深耶!你到底是多会吃醋啊!”
依哥哥的个性,我本来以为他会跑来当电灯泡,他之所以没现身,似乎是因为用铲雪来发泄心中压力的样子。
哥哥和以前相比,也变得比较会看人脸色了哪。
“再过一会儿我就铲完了,晚餐你耐心稍等喔。”
“我也一起帮忙吧,哥哥。”
我自己跑出去玩却留哥哥一个人工作,不免感到有些愧疚,于是我从哥哥手中抢过铲子,铲起了附近的雪。
而且我之前从没铲雪过,感觉还满新鲜的。
“嘿……呀。”
我用力握铲,把重得出乎意料的雪移到一旁。
然后就没力了。
“啊痛痛痛、我的腰好痛。我不行了,剩下的就交给哥哥负责了。”
“太弱了吧!啊啊,锁锁美先别走!我再去多拿一把铲子来,我们两个一起铲雪,如果附近的太太说‘哎呀哎呀,你们兄妹感情真好耶☆’,我们就回答‘兄妹?不,我们是夫妇!’——”
“你不要一边说莫名其妙的鬼话,一边抱到我身上来!”
孤独一个人留在家里,貌似寂寞不已的哥哥从后头抱住了我。
虽然历经波澜,不过总算一切都重回正轨,我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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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匆然有人开口打招呼。
那声音就宛如入口即化、精心制作的砂糖点心般。
我吓了一跳,一边使劲推开紧抱着不放的哥哥——一边转头望向旁边。
‘她’就站在那儿。
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少女身上穿着樱花呋夜学园的制服。
留了一头浅色却又不失光泽的长发,系成左右两条垂挂在头的旁边。
尽管个头娇小,却有一双丰唇,肉感的胸部也高高鼓起。
虽然我这么形容很奇怪,不过她就宛如跳到现实里的二次元美少女一样。
“呃……”
确认四周除了我们以外空无一人之后,我怀着“会不会是邻居啊?得打个招呼才行”的念头轻轻点头致意。
“你、你好。”
我以为自己已经应付完了基本的社交礼仪,打算重新展开铲雪作业,可是女孩却“咯咯咯!”她发出魔女般的笑声朝我走来。
跟低头看着地上的我不同,她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你是月读锁锁美同学?”
女孩脱口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呃,请问我们有在哪里见过面吗?”
明明是在跟同龄的女生说话,我干嘛用敬语啊。
毕竟我现在站在自己家门口,外面挂着‘月读 神臣 锁锁美’的门牌,就算是乱枪打鸟也是可以猜中我的名字。
只是,不知何故——总觉得这女孩有种特别亲近的感觉。
所以我才猜她会不会是认识的人。
“用不着那么提防我。”
女孩就像要捕食猎物的蛇般朝我伸长脖子。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看,我也是樱花哄夜学园的学生。”
女孩拎着制服的裙子,模样端庄地行了个礼。
“我跟你一样,四月起就是二年级生了。啊啊,你是知名人物,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你想想,一直拒绝上学的学生到二月后突然现身在学校,而且还是老师的妹妹,这不是很教人好奇吗?大家都对你很有兴趣喔。”
“呃……”
我想也是啦。
“只可惜我们一年级不同班,所以没有机会可以认识你。”
女孩露出无比纯真的笑容。
“希望你能把我记住。我现在担任樱花哄夜学园的学生会会长,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帮忙。”
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
会长是这个女生吗?
她之前才一年级而已,这么快就能当会长吗?
“我们交个朋友吧。”
可是看她向我伸手示好,而且又被“朋友”这两个甜美的字冲昏了头。
我不假思索地和她握手了。
前阵子发生骚动之后——多亏小镜帮忙平定了校内的‘诸神’,所似被‘改变’得变成听话的学生不会没事主动接近我。
换句话说,能交到朋友的话,纯粹是我个人实力的成果。
如果小镜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这个女孩愿意找我当朋友,是值得开心的事。
“…………?”
我露出一脸尴尬不好意思的表情后,女孩诧异似地皱起了眉头。
我握着她的手,纳闷地心想“怎么了?”的时候——
“哎呀呀,太好了呢,锁锁美。”
始终抱着我不放的哥哥突然大声嚷嚷。
他的口气就像判若两人般变得非常严肃,甚至可说是尖酸刻薄。
“我也拜托这位同学——请你一定要好好善待锁锁美喔。因为锁锁美一直没什么朋友,我有点担心呢。”
女孩一如现在才发现哥哥的存在般,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哥哥淡淡地向她提出警告。
“只不过,假如你不安好心,想利用锁锁美做什么坏事——或者做出了什么伤害锁锁美的行为,就算你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哥,你的脸……”
我忽然发现。
哥哥难得没有遮住自己的脸。
不过碍于被他从后面抱住的关系,而且从我的角度因为逆光,所以无法看清睑孔。
可是他那双颜色鲜艳的眼睛令我印象深刻。
“哼。”
女孩往后倒退几步的距离,像是提高戒备般全身紧绷——
只见她双手抆腰,目不转晴地打量哥哥。
她忽然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是虾夷?还是土蜘蛛?不对,是荒脚绊吗?”
“我想我应该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一类。”
听到哥哥那漫不经心的回答,女孩“咯咯咯!”地笑了。
“原来如此。”
女孩茫茫然地点点头后,转身背向我们。
“我愈来愈感兴趣了。你们两个真是有意思。”
她那仿佛天鹅羽毛——又像天使翅膀般的发丝迎着风舒展了开来。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希望升上二年级后我们可以同班。”
“呃,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赫然想到还没请教对方的名字,于是开口询问。
女孩回过头,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
“我的名字叫虾怒川情雨。很怪的名字对吧?今后请多多关照——锁锁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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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我是后来才听说的。
自称虾怒川情雨的女孩在和我们道别后,踩着姿态优雅的步伐前往樱花哄夜学园。
在行经路旁种着一棵棵枯枝貌似铁丝般的樱花树的道路之际,有一个女孩坐在隔在人行道和车道中间的护栏上,踢动双脚摆荡着。
女孩年纪约莫小学生左右,相貌形似外国人,五官十分深邃立体。
不知何故,女孩把自己打扮成在镇上显得奇装异服的女仆,头上长了一副同样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的狐狸耳朵。
裙子里面则藏着许多毛茸茸的尾巴。
“我都看到冷汗直流了呢。”
少女的态度妖艳得超龄,开口喃喃地说道。
“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你竟然会采取主动出击,今天是吹什么风?平时你不是连指令都懒得下,什么事情都丢给我们自己想办法处理吗?”
“哎呀,你刚才没听到吗?我对那个女孩很感兴趣。”
情雨面露笑容,兀自往前走去。
然后她貌似有些惆怅,向站起来如影随形般跟在身旁的女仆少女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的目的没有达成。”
情雨像十分扼腕似地说道。
“那女孩——失去‘最高神的力量’了。”
闻言,女仆少女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虽然我不敢冒然靠近,保持了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是有感应到十分强大的‘神格’啊?”
“那是伪装。即便是失去了‘最高神的方量’的空壳,仍会保留一定程度的‘神格’-—这个事实看那个叫邪神剑的太阳神残骸就知道了吧。”
情雨把刚才和我柑握的手举高到眼前,耸耸肩膀。
“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本来是打算透过物理接触的握手,在侵攻的同时——利用附身在我身上的神灵‘不从之民荒罢吐’的能力吸走‘最高神的力量’的。”
和那可怕的语气相反,情雨就像非常开心似地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算了。反正今天也有意外的收获——往后的日子似乎会很有趣呢。我迫不及待地希望赶快升上二年级……不,希望春天赶快到来了。”
一如跟情雨的话产生连动反应似地——
不知是偶然,或是不知不觉间——就像周遭的‘诸神’会依我的心情反应一样,四周的樱花树突然大大盛开,下起了花雨。
“虽然我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在春天中,女仆少女追随在美得令人寒毛直竖的情雨身后。
就像紧跟着父母不肯离开的天真小孩一样。
“可是你是我们的主人。是我们的避风港,存在的理由。就算你渴望毁灭,我们也会尽心尽力达成你的心愿。”
“嗯,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情雨仿佛舞台剧演员般张开双臂宣言。
“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我的幸福,成就我个人的私欲私利。让我们动员整个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的力量,朝那些在这个国家与世上自诩为‘神’,习惯用鼻孔看人的自大家伙的脸上吐口水吧。”
“如你所愿,‘大小姐’。”
魔女和狐狸迈步前进。
不受拘束地,狂放不羁地。
至于那个女孩——虾怒川情雨的真面目
我是在不久之后才认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