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小町一手拿着涂满果酱的吐司,埋首于时尚杂志中。我则坐在一旁打量她,一边啜饮早晨的黑咖啡。
杂志报导里满是「求爱大作战」、「超吸睛」之类让人火大的词汇,足以显现其智能之低落,我气到差点从嘴角流出咖啡。
喂,真的假的?日本这样下去行吗?这篇报导换算成偏差值可能只有二十五耶!然而,我妹妹却频频点头,到底是哪里让你产生共鸣?据说这本叫做《青春天堂》的时尚杂志,目前在国中女生间非常流行,可说是人手一册,没有在看的人好像还会被欺负。
小町一边看杂志,一边发出「喔~」的声音表达佩服,还把面包屑掉在杂志上。你是一个人在演《糖果屋》吗?
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喂,要迟到啰。」
我用手肘顶一下妹妹的肩膀,提醒她该出门,这时小町才猛然抬头看时钟。
「哇!糟糕~~」
小町赶紧阖上杂志站起身。
「等-下,你的嘴角擦一下吧。」
「咦?真的吗?果酱?」
「你的嘴巴是自动步枪吗?沾到果酱不是那样讲啦(此处原文为「ジャムる」,小町直接把「果酱」一词当成动词使用,但「ジャムる」是卡弹之意)。」
她一边大呼糟糕,一边用睡衣袖子抹掉嘴角的果酱。我妹妹真是豪迈。
「还有,哥哥,你讲的话小町常常听不懂。」
「那是你吧!」
小町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慌忙换上制服。她脱掉睡衣后,里面是滑嫩雪白的肌肤、运动内衣和白色内裤。
别在这里换衣服啦。
妹妹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不论她多可爱,都不会让你有特别的感觉,她的内衣也不过是普通的布料。这种人可爱归可爱,但只会让人觉得「果然是因为和我很像吧」。真正的妹妹就是如此。
我一面用眼角余光瞥见小町穿上无趣的制服、及膝的裙子和三折袜,不时还露出内裤,一面把砂糖和牛奶拿过来。
小町最近很常喝牛奶,似乎是想让胸前更雄伟一些。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不过,刻意把「妹妹喝过的牛奶」加上引号后,有种违背伦理的情色感。不过,这种事也一点都不重要。
我拿起砂糖和牛奶,并非因为那是「妹妹喝过的牛奶」,而是单纯要加到咖啡中。
我是地道的千叶人,出生时用MAX咖啡洗第一次澡,从小也几乎是喝MAX咖啡长大而非母乳。对我来说,咖啡就是要甜才行,能加炼乳会更好。
虽然黑咖啡我也喝得下去,不过……
「……人生在世何其痛苦,所以咖啡至少该甜一点。J
这句话被MAX咖啡拿去当广告词都不会太奇怪。我喃喃自语,将甜咖啡一饮而尽。
刚才那句话说得真好,那家公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哥哥!小町准备好了丨」
「哥哥还在喝咖啡啊……」
我不太像地模仿电视上回放的「来自北国」,小町当然没发现,还开心地唱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我实在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想迟到。
大约在几个月前,我的傻瓜妹妹彻底睡过头,几乎快要迟到,于是我骑着脚踏车载她去学校。
后来,我越来越常那么做。
女生的眼泪是最不能相信的事物。尤其是小町,她具备作为一个妹妹特有的本领,非常懂得利用哥哥,实在很坏心。托她的福,我对异性的观念被她改写为「女人=像我妹一样利用男人的人」。
「我会对异性抱持不信任感都是你害的。要是以后结不了婚,我老了要怎么办?」
「小町会帮你想办法!」
小町对我微笑说道。过去我一直视她为小孩子,但她现在的表情有种成熟的韵味,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我会努力赚钱,送你去养老院。」
不,与其说是成熟的韵味,不如说是成熟的意见。
「……果然是我的妹妹。」
我不禁叹一口气。
我一口气喝完咖啡站起身,小町则在后面推着我说:
「都怪哥哥慢吞吞的,已经这么晚了!小町会迟到啦~~」
「你这小鬼……」
她要不是我妹妹,早已一脚被我踢飞。一般家庭都是重男轻女,但我们家正好相反。爸爸对女儿的溺爱程度非比寻常,他的名言是「敢接近小町的男人,就算是她哥哥我也照杀」,连我都被吓到。如果我敢踢妹妹,一定会被爸爸轰出家门。
总之,我不但在学校里属于最低阶分子,连在家里也最没有地位。
我走出玄关,骑上脚踏车,小町跟着坐上后座,双手紧抱我的腰。
「出发!」
「你连谢谢都不说喔。」
道路交通法禁止脚踏车双载,但看在我妹的脑袋跟幼儿没什么两样的分上,就原谅我吧。
脚踏车轻快向前行,小町对我说:
「这次别再撞车啰,今天小町也在车上呢。」
「难道我一个人撞车就没关系吗……」
「不是不是。因为哥哥常常露出一副死鱼眼,像是在发呆,让妹妹很担心嘛。这是妹妹的爱喔!」
小町把脸贴在我背上磨蹭。如果她没说最后那句话,感觉是很可爱没错,可惜现在我只觉得她是个鬼灵精。
不过,我也不想让家人多操心。
「……是,我会小心。」
「尤其是载小町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臭小鬼,要不要我故意骑凹凸不平的地方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可不希望像上次那样真的做了,结果她一直在后座吵着屁股很痛、处女不保之类的,所以还是选择平坦的道路。都是因为她说那些话,害我被左邻右舍冷眼相待……
不论如何,骑车还是安全第一。
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就发生交通事故。因为太期待开学典礼和新生活,我特地提早一小时出门,结果反而倒大楣。
当时大约是七点出头,一位在高中附近溜狗的女孩子没握紧狗链,不巧又有一辆看似有钱人家的轿车驶来,当我回神时,自己已经猛踩踏板冲出去。
结果我被救护车送去医院,还在病床上躺了三周。就是那一瞬间,让我注定入学后交不到朋友。
那辆闪闪发光的全新脚踏车几乎全毁,我的黄金左脚也碎裂骨折。
如果我会踢足球,日本足球界的未来也将蒙上一层阴影,好险我不会踢足球。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伤势不太严重。
感到悲哀的是,只有家人来探过病。
我的家人三天会来一次。拜托你们每天都来好吗?
后来,他们还趁来探病时顺便在外头吃大餐。每次听他们报告吃了寿司或烧肉时,我都有种想折断妹妹小指的冲动。
「不过哥哥复原得很快呢,太好了,一定是因为那个石膏有效。石膏果然对撞伤很有用。」
「笨蛋,你是要说『软膏』吧?而且我不是撞伤,是骨折!」
「哥哥又在讲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我说过了!那是你的问题!」
但小町不理会我,径自转移话题。
「降说来——」
「啊?一世风〇Sepia吗?这个梗太老了。」(「降说来」的原文「そいやさ」,与日本团体「一世风靡Sepia」发音相似)
「哥哥,我是说『这样说来』。你的听力真差。」
「是你咬字不清……」
「这样说来,你发生车祸后,那只狗的主人有来家里道谢。」
「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你都在睡觉啊。她还送点心给我们,很好吃喔。」
「喂,那茶点我根本没吃到吧?为什么你一个人全部吃光?」
我转过头,看到小町不好意思地傻笑,甚至还能想象她发出「嘿嘿☆」的笑声。这家伙真是会气死人……
「不过你们念同一所学校,应该曾见过面吧?她说会在学校里向你道谢。」
叽叽——我不禁煞住脚踏车,小町发出「啊呜」一声惨叫,整个脸撞上我的背。「做什么啦!」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问她的名字吗?」
「啊?好像叫做……『送点心的人』吧?」
「又不是中元节,别把人家讲得像『送火腿的人』。她叫什么名字?」(丸大食品公司的火腿广告里,每年中元节送火腿来的人通称「送火腿的人」)
「嗯~忘了耶~啊,学校到啦,小町先走啰。」
小町轻巧地跳下脚踏车,奔向校门。
「那个小鬼……」
我瞪着小町逐渐远去的背影。当她要进入校舍前,还特地转过身向我举手敬礼。
「小町去上学啰!谢谢哥哥~~」
小町笑容满面地挥手告别,害我不禁觉得她那样有点可爱。我也对她挥手后,她立刻补充一句:「要小心车子哦!」
我无奈地轻轻叹口气,将脚踏车调头,前往自己的学校。
据说那只小狗的主人也读那所学校。
我并不是特意想找她,只是有点兴趣。
不过,入学一年以上还没见过面,应该代表对方没那个意思吧?也罢,不过是救条狗而受伤骨折,她有登门来道谢已经不错。
我忽地看向脚踏车的篮子,里面有个不是我的黑色书包。
「……那个傻瓜。」
我再度调头疾驰,不一会儿便看到小町哭丧着脸跑过来。
× × ×
在这所学校里,每过一个月体育课的内容便会改变。
本校的体育课是三个班级共同上课,六十个男生分别进行两种项目。
之前刚上过排球和田径,这个月开始是网球和足球。
和团队合作比起来,我跟材木座都是重视个人技巧的前锋,如果选择足球,恐怕会给队友添麻烦,因此改选网球……而且,我早已因为左脚的旧伤放弃足球。虽然我从来没踢过足球。
不过,今年想上网球课的人特别多,在一番激烈的猜拳争夺后,我顺利留在网球组中,落败的材木座则被分到足球组。
「呼,八幡,不能让你见识我的『魔球』,真是可惜……没有你在,我要和谁练习传球啊?」
材木座本来还在逞强,最后还是泪眼汪汪地投以求助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我才想问他这个问题吧!
于是,网球课正式开始。
简单做完暖身运动后,教体育的厚木老师把所有动作都讲解过一遍。
「好,你们对打看看,两两一组各自散开。」
接着,大家三三两两凑好组别,各自散到球场两端。
为什么大家的动作那么快,不用看四周就能分好组,难道你们都是no look pass的高手吗?
我的落单雷达敏锐地发出警告。
用不着担心,我早已准备好锦囊妙计。
「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对墙壁练习就好吗?不然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我不等厚木老师回应,直接开始和墙壁对打,就像玩敲砖块一样。老师发现自己错失开口的时机,也没再多说什么。
真是完美!
「身体不舒服」、「会带给别人麻烦」,使用双重借口能发挥相乘效果,再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想上课的心意,即为这招奏效的关键。
经过多年的体育课生涯,这正是我领悟到的应付「自己找同学组队」之对策。改天传授给材木座,他一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
我不断追逐弹回的网球,再正确地打回去,枯燥的上课时间就这么持续着。
周围的男同学打得相当激烈,喊叫声不绝于耳。
「喝啊!喔喔!刚刚那球强不强?超猛的吧?」
「太猛了!一定接不住啦!超强的!」
男同学一边鬼叫,一边开心地练习对打。
吵死了,去死吧——我在内心咒骂,转过头发现叶山也在那里。
叶山那组已经增加到四个人,一位是班上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金发男,那金发男的背后还有两位是谁?我对他们的脸没印象,所以八成是C班或I班的人。总之,他们散发出剌眼的型男光芒,那一区显得特别华丽。
「唔喔!」
金发男没打到叶山的球,因此大喊一声。大家都往他那里看过去。
「哇,叶山!你那球太强啦!是不是有转弯?有吧?」
「只是刚好切到而已。抱歉,是我失误。」
叶山举起单手道歉,金发男则盖过他的说话声,非常夸张地响应:
「真的假的?切球不就是『魔球』吗?太猛了,你太猛啦!」
「果然吗?」
叶山也高兴地附和对方。接着,在他们旁边对打的两人朝叶山搭话。
「叶山同学,你网球也打得很好呢。刚刚那是切球吗?也教教我吧。」
一位留着棕色头发、相貌还算清秀的男生靠上前说道。他应该跟我同班,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既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代表他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于是,叶山那一组马上扩张到六个人,成为这堂体育课的最大在野党。话说回来,六人团体和性爱机器人听起来可真像(六人团体为「sextet」,性爱机器人为「sesroid」,发音相似)。没错没错很色很色。
总之,叶山王国称霸体育课,场上弥漫着非叶山集团就不该上体育课的气氛。自然而然,叶山那群人以外的同学不再有声音。我反对他们打压言论自由。
叶山集团总是给人吵吵闹闹的印象,但叶山本人其实不会积极出声,而是周遭同学很吵。应该说是自愿当他左右手的金发男很吵。
「切球!」
你看,吵死人了。
金发男打出的那球根本不算切球,而且远远偏离叶山所在的位置,往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飞去,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
「啊,不好意思!那位,呃……比、比企鹅同学?比企鹅同学,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比企鹅同学是谁啊!
我懒得开口纠正,直接捡起在地上滚动的球扔回去。
「谢啦。」
叶山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我挥手致谢,我也用点头回应他。
……为什么我要点头?
看来我本能地认为叶山在自己之上,未免太卑微了,卑微到论卑微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程度。
我将转趋灰暗的心情击向墙壁。
青春就是要有墙相伴。
……这样说来,为什么平胸会被喻为「涂壁」(此日文汉字意指涂上灰泥的墙壁,同时是一种传说中妖怪的名字)呢?
有一种说法是,「涂壁」是狸猫变成的妖怪,其实就是狸猫的阴囊摊开而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墙壁?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柔软吧?但反过来说,既然会将平胸揶揄为「涂壁」,也就代表它不柔软吧?证明完毕……我是笨蛋吗?
但叶山不可能做出这种推论。只有像我这样天才的愤慨之士,才有办法提出这种奇迹般的假设。
嗯,今天就算平手吧,先这样。
× × ×
午休时间,今天我也是在老地方吃午饭。
我的固定座位在特别大楼一楼,保健室、福利社的斜后方。以位置来说,这里正好可以饱览网球场。
我享用着从福利社买来的热狗餐包、鲔鱼饭团和炒面面包。
真舒服。
磅、磅、磅——间隔非常固定、宛如打鼓的声响让我萌生睡意。
女子网球社的社员利用午休时间自行练习。她总是对着墙壁击球,熟练地追逐弹回的球,再将它打回去。
我一边看着女网社的练习,一边吃完午餐。午休时间已快要结束,我啜饮着铝箔包装的柠檬茶,此时一阵风「咻~」地吹过。
风向变了。
尽管天候也有影响,不过,这所临海学校吹的风会在中午改变风向。上午是从海边吹来,过中午则会从陆地吹向海洋。
我不讨厌一个人感受风吹的时光。
「咦,是自闭男啊?」
熟悉的声音随风而来,是由比滨。只见她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站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平常都在这里吃饭。」
「咦~~是喔,为什么?在教室吃不就好吗?」
「……」
由比滨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我则是沉默以对。如果能在教室吃饭,我就不会在这里了,你识相一点行不行?
换个话题吧。
「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问得好!其实是我和小雪乃猜拳猜输,得接受处罚游戏。」
「处罚内容是来和我说话吗……」
好过分,我干脆去死算了。
「不、不是不是!只是输家要跑腿买果汁!」
由比滨连忙挥手否定。什么嘛,吓死我了,我差点要去死呢。
我轻抚胸口松一口气,这时由比滨在我旁边坐下。
「一开始小雪乃还说:『自己的粮食我会自己去争取。满足于那小小征服欲的行为,有什么乐趣可言吗?』还一脸不甘愿的样子。」
不知为何,由比滨模仿起雪乃说话,但完全不像。
「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嗯,不过我问她『你没自信赢过我吗』之后,她便答应和我猜拳。」
「……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那个女人总是很冷淡,不过只要提到比赛,就会变得极度不服输。不久之前,她也因此接受平冢老师的挑衅。
「小雪乃猜赢时,还默默比出小小的胜利手势……好可爱喔!呼~」
由比滨满足地叹息说道。
「我第一次觉得处罚游戏这么开心。」
「你以前曾玩过类似的游戏吗?」
由比滨点头。
「以前……有玩过。」
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之前午休快结束时,一群脑袋有问题的人聚在教室角落猜拳,还大声嚷嚷。
「哈,是小圈圈自嗨啊。」
「那是什么反应?感觉真差。你很讨厌那种事吗?」
「我当然讨厌小圈圈自嗨或自爽啦。啊,不过我很喜欢看他们起内哄,因为我不在小圈圈之中。」
「这理由很悲哀,你的个性也很烂!」
要你管!
由比滨露出笑容,用手按住被海风吹起的头发。她的表情和在教室与三浦她们在一起时,又有所不同。
啊啊,原来如此。她的妆似乎变得比较自然,不像以前那么浓。说不定她更早之前就已改变,不过我不会盯着女生的脸猛瞧,所以不知道这种事。
不过,这也是她有所改变的证明,虽然很微不足道。
几乎没化妆的由比滨一笑,眼角便会下垂,让原本稚气的脸蛋显得更加年幼。
「可是,你也经常在小圈圈里自嗨啊。看你们在社办聊得那么开心,有时我都觉得自己没办法加入你们。唉~~」
由比滨环抱膝盖,把脸埋进膝盖里,并且微微扬起眼神窥探我。
「我想和你们多聊聊……啊,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喔!是、是指也和小雪乃多聊聊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放心,我不会对你这种人会错意。」
「这是什么意思!」
由比滨火冒三丈,猛然抬起头。我举起手要她冷静,别动手打人,然后开口:
「不过雪之下另当别论,那是不可抗力。」
「怎么说?」
「嗯?喔,不可抗力的意思是『人类无法反抗的力量或事态』,抱歉我用的字太难。」
「不是啦,我不是听不懂!而且你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好歹是考试进来的!」
由比滨的手刀倏地刺向我的喉咙,直接命中喉结,让我一时喘不过气。她则眺望远方,语重心长地问:
「……说到入学,我问你,你还记得开学典礼那一天吗?」
「咳咳咳……啥?喔,抱歉,那天我发生车祸。」
「车祸……」
「对。开学第一天,我骑脚踏车时遇到一个笨蛋没拉紧小狗项圈上的链子,只好在小狗快被车撞到时冲过去救它。我简直和及时出现的英雄一样,超帅的。」
这番话好像有点加油添醋,但反正没人知道真相,无所谓。再说,没人知道自己的事迹,就没人会宣扬出去,所以我更得好好展现自己的优点。
然而,由比滨听完,表情有点抽搐。
「竟、竟然说人家是笨蛋……你、你还记得对方是谁吗?」
「当时都快痛死了,哪有闲功夫去记?不过,既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是不怎么起眼的人。」
「不、不怎么起眼……那时我的确没化妆……也还没染发,身上又只随便穿件睡衣……啊,那件小熊睡衣看起来可能真的很像笨蛋。」
由比滨的声音太小,我完全听不见,只看到她低下头念念有词的模样。难道是肚子不舒服?
「怎么?」
「没什么……总而言之,你不记得那个女孩子吧?」
「我就说了不记得啦……咦,我有说她是女的吗?」
「耶!啊,你有说你有说!一定有说!还口口声声说她是『女孩子』!」
「我到底是有多恶心啊。
由比滨哈哈哈地笑着蒙混过去,然后转头望向网球场,于是我也跟着看过去。之前还在练习的女网社员正一边擦汗一边走回这里。
「喂~~小彩~~」
由比滨挥手打招呼,她们似乎认识。
那个女生发现由比滨后,快步往这里跑来。
「嗨,小彩在练习吗?」
「嗯,我们社团很弱,所以中午也得练习……我之前一直去拜托,请校方中午也让我使用网球场,最近才好不容易得到许可。由比滨同学和比企谷同学在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
由比滨说完,转头用眼神问我「没错吧」。不,我是来这里吃午餐,你则是要去买果汁。你是鸡吗?记忆力怎么这么差(日本会用鸡譬喻人记忆力差)。
「这样啊。」
名叫「小彩」的女孩笑了笑。
「小彩上课时就在打网球,中午还要继续练习,真辛苦。」
「还好啦,因为我喜欢打网球。话说回来,比企谷同学,你网球打得很好呢。」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我顿时陷入沉默。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她,但由比滨抢先一步发出感叹。
「咦~~真的吗?」
「嗯,比企谷同学的打球姿势很标准。」
「哎呀~~真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所以,她是谁?」
最后几个字我刻意压低声量,只让由比滨听到,但她的专长就是搞砸我的计划。
「什么?小彩跟你同班耶!体育课不也一起上吗?你怎么还不记得人家的名字?真不敢相信!」
「你是笨蛋吗?不要乱讲,我记得一清二楚,只是突然忘记罢了!而且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
竟然搞砸我意图化解尴尬的计划,这样对方就知道啦,要是人家不高兴怎么办?我看向小彩,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盈满泪水。糟糕,那眼神的杀伤力真强,可爱到让人怜惜的程度,以狗来说是吉娃娃,以猫来说则是短腿猫。
「啊、啊哈哈,你果然不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跟你同班的户冢彩加。」
「抱歉啦,最近刚换班级,所以才会……」
「我一年级也跟你同班……呵呵,因为我没什么存在感……」
「没那种事没那种事!对啦,因为我和班上女生没什么交集,真要说的话,根本是连对方全名都不知道的程度。」
「给我记起来!」
由比滨往我的头敲下去。户冢看到这一幕,依旧哀怨地说道:
「你和由比滨同学的感情真好……」
「什、什么?我、我们的感情才不好!我对他只有杀意!是杀了他之后我也同归于尽的感觉喔!」
「没错没错——那样很恐怖耶!爱情搞到最后变成殉情未免太沉重了!」
「什么?你、你是笨蛋吗?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户冢轻声说着,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还有,其实我是男生……我看起来那么柔弱吗?」
「咦?」
我顿时停下一切动作和思考,急忙看向由比滨,用眼神问她「这是骗人的吧」,但由比滨点头回应。她的脸颊红冬冬,大概是刚才的气还没消。
什么~~真的吗?别骗我!这是在开玩笑吧?
户冢察觉到我的眼中充满怀疑,便红着脸低下头,眼神微微上扬看着我。
他的手渐渐伸向运动短裤,动作异常艳丽。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感觉到内心出现动摇。
恶魔八幡在我的右耳细语:「没关系,让他脱啊~~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呢!」有道理,这种机会的确很少有。「等一下!」喔喔,天使出现了。「既然要脱,就叫他连上半身也一起脱如何?」如何个头!你不是天使吗?
最后,我决定相信自己的理性。
没错,这类性别不明的角色,正是因为性别不明才有魅力。理性得到的结论要我冷静做出判断。
「总之,很抱歉。虽然是因为我跟你不熟,但终究让你不太舒服。」
我道歉之后,户冢摇摇头甩去眼中的泪水,露出微笑。
「不会,没关系。」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咦?啊,因为比企谷同学很显眼嘛。」
由比滨听户冢这么说,转头对我猛瞧。
「什么~~应该是很不显眼才对吧?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不然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笨蛋,我很显眼好不好?跟绮罗星一样超显眼的。」
「哪里显眼?」
由比滨一本正经地问。
「……孤、孤零零地待在教室角落,反而很显眼啊。」
「啊,那样子的确满显眼……不,不是啦,抱歉。」
她马上移开视线,这种态度反而更伤人耶。
户冢见气氛变沉重,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话说回来,比企谷同学网球打得很好呢。以前曾学过吗?」
「我只在小学时玩过玛利欧网球,没有真的打过。」
「啊,是那款同乐游戏吧?我也有玩过,双打超有趣!」
「……我只能一个人玩。」
「咦……啊……对不起。」
「你是怎样啦,干嘛专踩我心中的地雷?难不成你的工作是挖掘我的创伤?」
「是你自己埋太多地雷啦!」
户冢愉快地看着我和由比滨斗嘴。
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
「回去吧。」
户冢说道,由比滨也跟上。
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受。
是啊,我们都同一班,一起回教室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此时我不禁有些感慨。
「自闭男,你还在做什么?」
由比滨疑惑地回头看我,户冢也停下脚步看向我。
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本来想这么问,但又决定作罢。
所以,我换一句话。
「你不是要去跑腿买饮料吗?」
「啊?糟糕!」
× × ×
过几天又来到体育课的时间。
经过反复不断的练习,我逐渐成为和墙壁对打的高手,现在已经达到脚完全不用动的境界。
从明天起,体育课将展开练习赛。换句话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练习对打。
我想把握最后的机会尽情挥拍,这时,有人戳戳我的右肩。
谁啊?背后灵吗?又不会有人想和我讲话,难道是见鬼?
我回过头,右边的脸颊刚好被手指戳中。
「哈哈,中计了。」
结果是笑得很可爱的户冢彩加。
咦~~奇怪,这是什么心情?为什么我的心脏枰枰跳个不停?如果他不是男生,我早已跟他告白然后被拒绝了。咦?真的会被拒绝喔。
若看过户冢穿制服的样子,便会明白他是男生,可是一换上男女款式相同的运动服,真的会突然分不清楚。如果他脚上穿的不是运动短袜而是黑长袜,我肯定会分不出来。
户冢的手臂、腰部和腿都很纤细,肌肤也十分雪白。
只可惜他的胸前没有料,但雪之下的胸部也和他差不多小。
刹那间,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寒意。
我因此恢复冷静,对笑咪咪的户冢开口。
「有事吗?」
「嗯,平常和我一组的同学今天请假,所以……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和我练习对打?」
不要用微微上扬的眼神看我啦,太可爱了!不准泛红啊我的脸颊!
「喔,好啊,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对不起,墙壁,我没办法继续和你对打……
我向墙壁致歉后答应户冢,他宛如放下心似地松一口气,轻声说:「好紧张喔。」听他这么说,我会比他更紧张。他实在太可爱了。
由比滨说过,有些女生会称呼惹人怜爱的户冢为「王子」。原来如此,户冢跟女生一样可爱,是个美少年,这个绰号的确很符合他的形象。「王子」这个字眼,应该也包含「想保护他」的意思。
于是,我和户冢开始对打。
不愧是网球社社员,他的球技相当不错。
我从跟墙壁对打的过程中学会准确发球,他也漂亮地接下每一颗球,并将球打回我的正前方。交手几回合后,户冢似乎觉得默默打球很无趣,便向我开口搭话。
「比企谷同学,你果然很厉害。」
由于我们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户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缓。
「因为我一直在跟墙壁对打啊,已经摸熟网球了。」
「那是壁球,不能算是网球啦。」
我们如此对谈,同时继续对打。当其他人不时出现失误时,只有我们不曾间断。这时,户冢一手接住弹过去的网球,暂停对打。
「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
我们两人坐下。不过,为什么要并肩而坐?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通常同性朋友都是面对面或斜对面而坐吧?这距离会不会太近?会不会?会不会?
「比企谷同学,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户冢的语气相当认真。
原来如此,要商量秘密当然得靠近一点,所以他才这么靠近我。
「有事想商量?」
「嗯,是关于我们网球社的事。我们很弱对吧?而且人又少,这次全国大赛结束,三年级生离开社团后,我们会变得更弱。一年级社员大多是从高中才开始接触网球,很多人还不习惯……我们那么弱,根本无法提振士气,而且人数不多的话,大家自然都能成为正式球员。」
「原来如此。」
户冢说的没错,弱小社团常常面临这种问题。
弱小社团难以招募新血,人少的社团又不会出现争夺正式球员位置的情形。
即使请假或缺席,依然可以参加全国大赛,只要有参加比赛,就会有参与社团活动的感觉,即使输了也很满足。这种人绝对不在少数。
这种人不可能变强,而社团不变强就招募不到新血,于是形成恶性循环一直持续下去。
「我想……如果比企谷同学方便,能不能加入网球社?」
「……啥?」
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以视线询问,户冢则双手抱膝、缩起身子,不时朝我投以求助的眼神。
「因为你网球打得很好,感觉还会更进步,这样一来便能带给大家一些刺激,还有……如果有你在,我应该也能继续加油。我、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我、我只是希望网球可以打得更好。」
「你柔弱一点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咦?」
「啊!抱歉,我说错了。」
户冢实在太惹人怜爱,我有一瞬间真的搞错该说的话。不行不行,他实在太可爱,我差点二话不说地答应入社。就像为了争取营养午餐多出的布丁,以超快的速度举手报名那样。
然而,就算户冢再可爱,我也无法答应这个请求。
「……抱歉,我没办法。」
我很清楚自己的个性。
我不明白每天参与社团活动的意义,也不太理解-大早就运动的习惯。会做那种事的,只有在公园打太极拳的老爷爷们吧。我的座右铭是模仿可罗(漫画《奇天烈大百科》中的武士机器人)说「无法持之以恒是也~」,所以之后一定会退社。我第一次尝试打工时,也是做三天就不干。
如果我加入网球社,最后|定会让户冢失望。
「……这样啊。」
户冢似乎真的很失望。我思索着为他打气的话。
「不过,我会帮你想想其他办法。」
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啦。
「谢谢你。跟比企谷同学商量之后,我觉得轻松一些。」
虽然户冢对我微笑,但我知道那只是一时的安慰而已。不过,如果户冢真的有比较开心,那也就够了。
× × ×
「不可能。」
雪之下劈头便这么说。
「怎么这样,你——」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她用更冷漠的语气回绝。
我将户冢找我商量的事,转而找雪之下讨论,事情便是从这里开始。
如果进展顺利,我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出侍奉社,假装转入网球社,之后再低调地淡出。然而,雪之下一口否决我的如意算盘。
「可是,我认为户冢请我入社的想法没错啊,只要能对网球社社员造成威胁即可。一个新社员加入就像一记强心针,他们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你以为你能融入团体活动吗?像你这种生物,对方根本不可能接纳。」
「唔……」
的确不可能,这也会是我退社的原因。看到别人开开心心地享受社团活动,我搞不好会用球拍敲下去。
「呼~」
雪之下发出类似叹气的笑声。
「你是孤独的专家,根本不了解团体的心理。」
「轮不到你这么说。」
她丝毫不理会我的反驳,径自说下去。
「他们有了你这个共同的敌人,是有可能团结起来。但那只是为了铲除敌人,并非提升自我,所以问题依然无法解决。这是我的个人经验。」
「原来如此……咦,你的个人经验?」
「没错。我是以转学生的身分,从国外回来这里念国中。当时班上的女生——不,是全校女生都恨不得把我除掉。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为了赢过我而努力提升自己……真是群低能……」
她的背后彷佛燃起一团黑色火焰。
糟糕,我该不会踩到她的地雷吧?
「什么嘛~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转进去,碰上那种事也是没办法的。」
「……是、是啊,你说的没错。论外貌,我可是远远胜过她们,我的精神力也没弱到那样就对她们低声下气。以某种层面来说,会有这种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山下同学和岛村同学其实满可爱的,在男生间也有一定的支持度。但那毕竟只是外貌,若要比成绩、运动、艺术,甚至是礼仪和精神层面,终究是远不及我。既然怎样都赢不了我,她们会想尽办法扯我的后腿也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雪之下一时无言以对,但又马上恢复正常,用一堆华丽词藻赞美自己。别说是口若悬河,连尼加拉瓜大瀑布都要相形失色。真佩服她能一口气说完,舌头还不会打结。
难道这是她掩饰害羞的方式?其实她还是有可爱之处嘛。
她大概是一次讲太多话,现正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有些发红。
「……不要跟我说些奇怪的话,我会害怕。」
「啊,我放心了,你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真要说的话,户冢比我认识的女生都还要可爱。这是怎样?
对了,还有户冢的事。
「为了户冢,有没有什么让网球社变强的方法?」
雪之下闻言,对我瞪大眼睛问道:
「真稀奇……你也会担心别人吗?」
「没有啦,因为第一次有人找我商量事情,所以……」
受人依赖毕竟是件开心的事,再加上户冢那么可爱,所以……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雪之下闻言,像是要跟我对比似地说:
「经常有人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表情又渐渐黯淡。
「……可是,跟女孩子谈论感情问题,通常是为了牵制对方。」
「啊?什么意思?」
「只要先说出自己喜欢的对象,周围的人便会有所顾虑吧?这就如同主张所有权。如果知道对方喜欢谁还去追那个人,自然会变成女性公敌,连对方主动来告白也一样。为什么我要被她们讲成那样……」
雪之下的背后又燃起黑色火焰。听到女生之间谈论感情,我原本期待会是酸酸甜甜的感觉,想不到只有充满苦涩的故事。
为什么她老是破坏少年天真的梦想?这是她的兴趣吗?
雪之下像是要摆脱过去讨厌的回忆,自嘲地笑着说:
「我要说的是,并非每个人来这里咨询,都能靠倾听和帮忙便解决问题。古人不也说过吗?『狮子会将自己的儿子推入深谷杀死它。』」
「不能杀掉吧。」
正确说法是「狮子狩猎自己的儿子时也会尽全力」。
「那你会怎么做?」
「我?」
雪之下眨眨眼睛开始思考。
「让他们跑步跑到死、挥拍挥到死、练习到死吧。」
竟然笑着说出这种话,太恐怖了。
我真的吓得倒退几步。这时,社办的门「喀啦」一声打开。
「嗨啰~~」
乐天又愚蠢的招呼声传来,和雪之下形成对比。
由比滨依旧面带傻乎乎的微笑,看来一点烦恼都没有。
但她背后的人却是愁眉苦脸,看来浑身无力。
他缺乏自信地垂下视线,指尖无力地握住由比滨的外套下襬。那一身雪白肌肤何等虚幻,彷佛受到阳光照射便会像泡影一般消失无踪。
「啊……比企谷同学!」
刹那间,他的肌肤恢复红润,脸上也绽放笑容。直到看见笑容,我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为什么他刚刚那么阴沉?
「是户冢啊……」
他轻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喂喂喂,这招犯规啊……可惜他是男生。
「比企谷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正在进行社团活动……倒是你呢?」
「我带委托人来啰,嘿嘿。」
由比滨挺起大而无当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说。但我没问你,我想看户冢用可爱的嘴唇说出答案。
「嗯~~怎么说呢?我也是侍奉社的一分子,所以想帮点忙嘛。然后看到小彩在烦恼,就把他带来这里。」
「由比滨同学。」
「小雪乃,你不用和我道谢。身为社员,这么做是应该的。」
「由比滨同学,你并不算是社员……」
「我不是吗?」
她不是喔?我也吓一跳。我还以为她已经自动成为社员。
「是啊,我没收到你的入社申请书,而且未经顾问许可,不能算是社员。」
雪之下对这些规矩莫名坚持。
「我写我写!不管要几张我都写给你!拜托让我加入嘛!」
由比滨几乎快哭出来,拿出活页纸以圆圆的字体写下「ru she shen qing shu」,拜托你至少写汉字吧……
「那么,你是户冢彩加同学吧?请问有什么事?」
由比滨在纸上振笔疾书,雪之下则看向户冢。户冢被她冰冷的视线贯穿,身体瞬间抖动一下。
「请、请问……你可以让我的、网球……打得、更好吗?」
他起初还看着雪之下,讲到最后却转向我。由于身高的关系,他抬起头打量我的反应。
被你这样看着,我很困扰啊……我会心跳不已的,别看我啦。
接着,雪之下代替我开口,虽然她应该不是要帮助我。
「我不知道由比滨同学是怎么跟你说明,不过侍奉社可不是万事通,我们只能协助你独立,能不能变强还是要看你自己。」
「这样啊……」
户冢失落地垂下肩膀,八成是由比滨对他胡乱吹嘘才令他过度期待。由比滨本人则自言自语地说着「印章、印章」,同时在书包里东翻西找。我瞪她一眼,她像是有所察觉似地抬起头。
「咦?怎么啦?」
「还问『怎么啦』。因为你不负责任的发言,害一位少年的微小希望破灭。」
雪之下无情地对由比滨如此说道,由比滨却歪着头回答:
「嗯?可是,小雪乃和自闭男应该有办法吧?」
由比滨说得轻松,但是随着听者不同,也可能会被认为是在藐视对方:「难道你们办不到吗?」
很不幸的,在场就有一位会如此解读。
「……哼,你的口才越来越好嘛。姑且不论那个男的,你竟敢对我发出挑战。」
雪之下咧嘴一笑。啊,她身上奇怪的开关又打开了……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挑战,她都会正面接受,然后全力击败对手;就算对方没有挑衅,她也不会留情。连我这种像甘地一样毫不抵抗的人,都会遭到她狠狠打压。
「好,户冢同学,我接受你的委托。只要让你的网球技术变好就行了吧?」
「是、是的,没错。我、我想只要我变强,大家就会一起加油。」
户冢震慑于雪之下充满魄力的眼神,躲在我背后回答。他微微探出头,越过我的肩膀看着雪之下,脸上满是畏怯和不安。那样子好像发抖的野兔,害我想帮他换上兔女郎服装。
不过,那位冰之女王肯答应帮忙,也真是恐怖。就算她说「我可以帮你,但代价是你的性命」都不足为奇。难道你是魔女吗?
为了消除户冢的不安,我向前踏出一步,把他挡在身后。
一靠近户冢,就闻到混杂洗发精和止汗剂的香味。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高中女生香气。他都用哪牌的洗发精?
「你要帮忙是很好,但要怎么做?」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不记得了?如果对记忆力没自信,我建议你随时记笔记。」
「喂,你说那些是当真的喔……」
我想起雪之下刚才说要让人练习到死的那番话,她则露出微笑,彷佛在说「你真聪明」。那样笑起来真可怕……
户冢的肌肤再度失去血色,身体不停颤抖。
「我会不会死掉……」
「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拍拍户冢的肩膀,于是他的脸颊泛红,含情脉脉地注视我。
「比企谷同学……你是说真的吗?」
「不,抱歉,我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
在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中,这句话排名第三。附带一提,第一名是「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我又不可能赢过雪之下,所以根本保护不了谁。可是,我如果不开开玩笑,无法消除户冢的不安啊。
户冢叹一口气,嘟起嘴说道:
「比企谷同学讲话常常很没条理,不过……」
「嗯,户冢同学放学后要参加社团练习吧?那我们就在午休时间特训,大家在网球场集合。」
「了解~~」
由比滨总算写好入社申请书交出去,同时大声回答。户冢也颔首回应。
这样看来……
「所以……我也要去吗?」
「当然。反正你午休时间没事吧?」
……您说的没错。
× × ×
雪之下的魔鬼特训预定从隔天中午开始。
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就结果来看,侍奉社这个团体,不就是把弱者聚集起来,然后在温室内混吃等死罢了。招揽不成材的家伙,给他们一个舒适的栖身之所——不只是如此吗?
那么,这里和我厌恶的青春有什么两样?
或许平冢老师真的想把这里当成疗养院,解决我们的病症。
但如果这样便能解决,我们一开始还会生病吗?
雪之下也一样。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但肯定无法在这里治好。
要让我的伤痊愈,唯一的办法是户冢变成女孩子。如果我和户冢靠网球发展成什么爱情喜剧,事态或许会有所不同。
在我的认知中,最可爱的人是户冢彩加。他个性坦率,对我又温柔,若能和他一起好好培育爱苗,我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成长不少。
但是啊……他是个男儿身!老天爷真是大笨蛋!
我品尝着小小的绝望感,但仍旧换上运动外套前往网球场。我就赌上渺茫的希望,户冢可能真的是女孩子!
高二的运动外套是带有荧光的淡蓝色,看上去非常显眼。由于这颜色实在是惨不忍睹,学生几乎都不买账,除了体育课和社团时间,没人会想穿这件外套。
大家都穿着制服,只有我显得特别突兀。
结果,害我被麻烦的家伙逮到。
「哈~~哈、哈、哈、哈,八幡!」
「别把我的名字和笑声接在一起……」
虽然总武高中占地广大,但会发出这种恶心笑声的,除了材木座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挡住我的去路。
「真巧啊,竟然会在这里碰面,我正要把新作品的草稿拿去给你们。来,好好见识一下!」
「啊,抱歉,我现在有点忙。」
我从材木座身旁溜过,忽略他递出的纸张,但他轻轻抓住我的肩膀。
「……别撒那种悲哀的谎。你怎么可能会忙?」
「我没有说谎!而且这句话轮不到你来说。」
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我看起来那么闲吗?嗯……的确很闲没错。
「哼,我知道。八幡,你为了面子而撒一个小谎,又为了防止谎言被戳破,继续撒更多谎,最后会不断反复,悲哀地掉进欺瞒的无限螺旋(Infinite Spiral)中。可是,那螺旋的尽头是虚无。具体说来,人际关系就是一种虚无,回头是岸啊!放心,我曾经受到你帮助,这次换我来帮你!」
材木座那句话,是「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第二名。他竖起大拇指,摆出一副帅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爽。
「我真的有事……」
我气到感觉得出脸上肌肉开始僵硬,但还是得把情况跟材木座说明清楚。
这时——
「比企谷同学!」
随着充满精神的女高音,户冢跑来抱住我的手臂。
「真是刚好,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啊……」
户冢左肩背着网球袋,右手不知为何握住我的左手。为什么?
「八、八幡……这、这一位是……」
材木座一脸错愕地来回观察我和户冢。他的表情渐渐改变,感觉非常眼熟。啊,我想起来了,是歌舞伎吧?他瞪大眼睛,像是要喊出「咿喔~~咚咚咚」似地下达结论。
「你、你这家伙,竟然背叛我!」
「说什么背叛……」
「闭嘴!半吊子型男!失败美少年!我看你孤单才可怜你,竟然得意忘形……」
「『半吊子』和『失败』是多余的。」
孤单是真的,这点我无法否定。
材木座面目狰狞,瞪着我念念有词。
「绝对不饶你……」
「材木座,你冷静一点。户冢不是女生,是男的……吧。」
「胡、胡胡、胡说八道!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是男生!」
他听我自己都说得不太有把握,更是抓狂怒吼。
「户冢很可爱没错,但他真的是男生。」
「别这样……说我很可爱……会让我有点困扰。」
站在我身旁的户冢羞红脸颊别过头。
「他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吗?」
「唔,该怎么说呢……」
「哼!你这种家伙才不配当我的劲敌(读做朋友)。」
材木座开始闹别扭。呜啊一真是麻烦的家伙……
不过,我并非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得知原本认为与自己有所共鸣的家伙,其实拥有完全不同的感性时,确实会有种遭到背叛的寂寞。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能修复彼此的关系呢?可惜我很少跟别人往来,所以不知道答案。不过,我也有点难过。说不定我和这家伙在某方面臭味相投,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能用笑容理解彼此。但这终究不可能实现。
必须看别人脸色、讨对方高兴、保持联络、配合话题、费尽功夫才能维系的友谊,根本不能算是友谊。如果这些烦人的过程叫做青春,我宁可不要。
那样和在不知长进的团体中开心过日子,因此获得满足根本没什么不同。那是欺瞒,是必须唾弃的罪恶。
……话说回来,材木座的嫉妒心还真难搞。
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和正义,决定走上孤独之路。
「户冢,我们走。」
我拉起户冢的手臂,可是他回答「啊,好……」之后,却没有行动。
「你叫材木座对吧?」
材木座被户冢一问,顿时有些吃惊,不过仍颔首回应。
「既然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那应该也能和我当朋友吧?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的。因为跟我同性别的朋友,真的不多。」
户冢露出腼腆的微笑说道。
「呼……呵一呵、呵、呵、呵!我和八幡确实是好朋友,不,是兄弟。不不不,我是主人,他是仆役……嗯,没办法,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的……那、那个……『朋友』。还是你愿意的话,要我当男朋友也可以。」
「嗯,那个……可能没有办法。我们就当朋友吧。」
「这样啊……喂,八幡,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这是不是所谓的桃花期?我的桃花期要来了吗?」
材木座突然挨到我身边悄声询问。
……材木座果然不是我的朋友。
一跟美少女当上朋友,态度马上大转变的家伙,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户冢,走吧,迟到的话雪之下会发飙喔。」
「唔,那可不成,我们快走。那位小姐……真的很恐怖。」
语毕,材木座便跟在我和户冢之后,看来他也成为我们的同伴。从旁人角度看来,我们排成一列行走的模样,应该满像勇者斗恶龙的队伍……不对,与其说是勇者斗恶龙,更像是桃太郎电铁的大穷神吧。
× × ×
雪之下和由比滨已出现在网球场。
雪之下依然穿着制服,只有由比滨换上运动外套。
她们大概是在这里吃饭。看到我们抵达,便迅速收起小型便当盒。
「那么,我们开始吧。」
「请、请多指教。」
户冢对雪之下低头行礼。
「首先是提升户冢同学最缺乏的肌力。肱二头肌、三角肌、胸肌、腹肌、外斜肌、背肌、大腿肌,为了整体锻炼到这些肌肉,伏地挺身是……总之,你先试着做到快死掉的程度看看。」
「哇,小雪乃好聪明……等等,快死掉的程度?」
「没错。肌肉受伤后会自我复原,每次复原时,肌肉都会建构出比之前更强韧的纤维,这叫做超恢复。换句话说,操练到快死的程度,能让你的肌力一口气提升。」
「拜托,又不是赛亚人……」
「虽然不会立刻长出肌肉,但为了提升基础代谢率,这种练习是有帮助的。」
「基础代谢率?」
由比滨歪着头,头上浮现一个问号。雪之下显得有些错愕,像在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但与其责备由比滨,直接解释一遍还比较省时间,于是她简短补充:
「简单来说,就是让身体变得适合运动。若是基础代谢率提升,就容易消耗热量。说得专业I点,那样是提升能源转换的效率。」
由比滨听完之后大力点头,眼晴突然闪闪发光。
「容易消耗热量……那就是会痩啰?」
「……对。呼吸和消化所需的热量也会因此增加,所以光是活着就会变瘦。」
听到雪之下这么说,由比滨的眼睛更是发出光芒,变得比户冢还有干劲,户冢也受到剌激而紧握拳头。
「总、总之我试看看。」
「我、我也陪你练习!」
户冢和由比滨趴到地上,慢慢做起伏地挺身。
「嗯……呼、呼……哈!」
「唔唔……嗯啊!哈~~哈~~嗯~~」
两人吐出憋住的气息,额头渗出汗水,脸颊涨成红色,表情痛苦扭曲。户冢纤细的手臂似乎难以负荷训练,不时用眼神向我求救。被他缓缓地从下往上看,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至于由比滨弯曲手臂时,眩目的肌肤便会稍微从领口露出来。不行,我不能那样直视她。
从刚刚开始,我的心跳就逐渐加快,看来我可能患有心律不整。
「八幡……好奇怪喔,我现在觉得心情相当平静……」
「真巧,我也和你一样。」
我们不时带着傻笑偷瞄他们,这时背后传来某人的说话声,泼我们一桶冷水。
「……你们也活动一下,排解欲望如何?」
转头一看,雪之下正用打从内心轻视的眼神看着我。她刚刚说「欲望」两字,难道……被发现了吗?
「没、没错,战士的守则就是要常保训练。好,我也来活动筋骨!」
「是、是啊,缺乏运动很可怕呢,可能会得糖尿病和痛风之类的。对了,还有肝硬化!」
我们二话不说,迅速做起伏地挺身。雪之下还刻意绕到我前面。
「看你的姿势,这是跪地求饶的新方法吗?」
她说完还笑一下。
你说什么?这个混账。被你这样剌激,连心平气和的我都会气得觉醒喔!觉醒什么?如果真的觉醒,大概是「伏地挺身好萌」之类的怪癖吧。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大家应该都听过「聚沙成塔」这句话,或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是说,大家聚集起来,能变得更强而有力。
但我们不过是一群没用的家伙聚在一起做没用的事而已。
结果,整个午休我都在做伏地挺身,半夜还因为肌肉酸痛而满地打滚。
材木座义辉
yoshiteru zaimokuza
生日
11月23日
专长
剑术、写作、聚精会神。
兴趣
阅读(漫画、轻小说)、电玩游戏(角色扮演、模拟类、美少女游戏)、看动画、上网。
假日活动
写作、逛秋叶原。
户冢彩加
saika totsuka
生日
5月9日
专长
网球、拼图。
兴趣
手工艺。
假日活动
悠哉的泡澡、散步。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 2年C班
姓名
户冢 彩加
座号 20 ○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贯彻初衷。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护理师。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努力让行为举止像个男生。
师长建议:
请原谅老师一看到护理师这个梦想,便想象你穿护士服的样子。另外,你说想让行为举止像个男生,但我认为你不用勉强自己,维持自然就好。
你应该保持自己的样子。请你永远都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