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小风波不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网球训练进入第二阶段。
前面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结束基础训练,终于要拿起球拍和球来练习。
不过,要练习的只有户冢一个人。他在魔鬼教官——更正,是雪之下的指导下,拼命和墙壁对打。
没办法,我们又跟不上网球社社员的练习,所以就随各自高兴打发时间。
雪之下在树荫下看书,时而突然想起似地看看户冢,为他打气。
由比滨起初还和户冢一起练习,但没多久就腻了。现在她大多在雪之下身旁睡觉,像一只牵出门散步后,累得趴在公园饮水区的狗。
材木座则忙着钻研他的必杀魔球。啊,不要再丢橡果啦!还有不要用球拍挖球场的沙土!
没用的家伙聚集起来,还是一样没用。
嗯?你说我呢?
我在球场角落看着蚂蚁发呆,超有趣的。
真的很有趣喔!我不明白这些忙个不停的小东西在想什么,它们的生活似乎很狭隘。该怎么说呢?从东京商业区的高楼大厦俯瞰地面,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穿着黑色西装的上班族来来去去,形象和眼前的工蚁一致。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些工蚁一样,成为从高楼俯瞰下来的一个小黑点。到时候,我会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生活呢?
我并不讨厌上班族,甚至希望自己成为上班族,因为很有保障。在「未来想从事的职业」排行榜中,上班族名列第二,仅次于家庭主夫,第三名是消防车。为什么想当车子啊?
当然,我也很清楚身为上班族不全然是好事。每次看到我爸下班回家时,脸上满是对人生的疲累,我不由得感到佩服。即使遇到讨厌的事还是会乖乖上班,光是这点我就觉得很了不起。
所以,我不禁将蚂蚁和父亲的身影重迭,在内心鼓励它们。
爸爸加油!爸爸别认输!别秃头了!
我想象自己的未来,同时担心起自己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产生效果,某只蚂蚁开始朝自己的巢穴前进,想必那里有它温暖的家庭。
太好了。
由于太过感动,我不由得吸起鼻水、拭去眼泪。
这一瞬间——
咻!
「爸爸!」
蚂蚁不留半点痕迹,随着球往远方消失。
我怒火中烧地瞪视球飞来的方向。
「嗯,吹起沙尘扰乱对手,再趁机掷球……看来我的魔球成功了。这招就是丰饶的魔幻大地『岩沙闪波(Blassty Sandrock)』!」
材木座,你竟然……竟然把我爸爸(其实是蚂蚁)……算了,反正只是只蚂蚁。我轻轻双手合十,为蚂蚁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材木座则品尝着成功的喜悦,挥舞着球拍靠上肩膀,摆出帅气的姿势,宛如得到经验值一般。
算了,材木座和蚂蚁怎样都好。
……去看看可爱的户冢打发时间吧。
出现在视线前方的,是不知何时醒来的由比滨。她正遵照雪之下的指示,费力推着网球车。
接着,她不断把球丢到场上,让户冢拼命一个个打回来。
「由比滨同学,往那边或另一边,挑难打的地方丢,不然练习没有效果。」
雪之下的声音很冷静,户冢则是气喘吁吁,忙着回击飞向底线或网前的球。
雪之下是来真的,她的个性真的很恶毒。
……不,我是说她真的在锻炼户冢。很可怕耶,不要看过来啦……为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由比滨用不标准的姿势随意喂球,又因为毫无准度,球总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飞去。户冢为了接球东奔西跑,还在接第二十球左右时跌倒。
「哇!小彩,你没事吧?」
由比滨停止丢球,跑向球网旁边。户冢轻抚擦伤的腿,用早已湿润的眼眶露出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他真是坚强。
「我没事,继续吧。」
雪之下闻言却皱起眉头。
「你确定还要继续?」
「嗯……大家都在陪我,我想再努力一下。」
「……是吗?那么,由比滨同学,接下来就交给你。」
雪之下说完便转过身,快步往校舍方向走去。户冢露出不安的表情目送她离开,自言自语道: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惹她生气?」
「不,那个人平常便是那样子。她到现在都还没骂过你『愚蠢』或『低能』,说不定心情很好呢。」
「只有你会被那样骂吧?」
错了,由比滨,你也常常被她那样讲,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还是我……让她失望了。我练习这么久都没进步,伏地挺身也只能做五下……」
户冢垂下肩膀,泄气地看向地面。
嗯……以雪之下的个性而言,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
「我想不是的。小雪乃不会丢下向她求助的人不管。」
由比滨一边把玩网球,一边说道。
「嗯,有道理。她都能陪由比滨练习料理,更不可能放弃还有救的户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由比滨把手中的网球砸到我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喂,投得很准嘛,下次新秀选拔搞不好会选上喔。
我捡起在地上滚动的网球,轻轻丢给由比滨。
「她迟早会回来,你先继续练习没关系。」
「……嗯!」
户冢充满精神地回答,再度展开练习。
他从来不会示弱,也不会发出怨言。
他已经很努力。
「我累了~~自闭男换你喂球。」
反而是由比滨先喊累……
也好,反正我闲闲没事做,顶多是蹲在地上观察蚂蚁。
而且那只蚂蚁已经死于材木座之手,我现在完全无事可做,根本闲得发慌。
「好,换我吧。」
「太好啦。啊,大概丢五球以后就会腻了,要注意喔。」
五球?未免太快吧!你的耐性到底有多差?
我从由比滨手上接过网球,这时她原本笑咪咪的表情突然蒙上一层阴影。
「啊,有人在打网球!网球!」
听到后方传来嬉闹声,我回头一看,是以叶山和三浦为中心的一大势力。他们经过材木座身旁往这里走来的同时,也注意到我和由比滨。
「啊……是结衣他们……」
三浦身旁的女孩小声说道。
三浦又瞄我和由比滨一眼便予以无视,径自走去和户冢说话。至于材木座,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
「户冢~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玩吗?」
「三浦同学,我不是在玩……是在练习……」
「咦?什么?我听不清楚。」
三浦似乎没听到户冢的小声反驳,一句话便让他闭上嘴巴。不过,换成是我被那样问,也一样不敢多吭一声吧,因为真的很可怕。
户冢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再次开口:
「我、我是在练习……」
但女王丝毫不以为意。
「喔~~可是也是有网球社以外的人在场啊,这代表不是只有男网社能使用球场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我们应该也可以使用球场吧?对不对?」
「可是……」
说到这里,户冢不知所措地看向我。咦?我吗?
嗯,的确也只剩下我。雪之下不知跑去哪里,由比滨尴尬地别过头,材木座又帮不上忙……只好由我出马。
「啊~~不好意思,球场是户冢特地去借来使用的,所以其他人不能用。」
「啥?那又怎样?你们这些非社团的人不是也在用吗?」
「喔,不是。我们是在协助户冢练习,算是业务委托或外包人力吧。」
「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恶心。」
天啊,这女人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所以我才讨厌无脑的荡妇!无法用言语沟通,你还算灵长类吗?我去跟狗说话都还比较简单。
「好啦好啦,先别激动。」
叶山跳出来打圆场。
「大家一起打球会比较有趣,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听到这句话,心中立刻燃起一把火。
三浦是让手枪上膛,叶山则扣下扳机。
那么,接下来就是射击。
「你说的『大家』是谁?是跟老妈吵说『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的『大家』吗?那些人是谁?我从来没有朋友,所以没用过那种理由……」
「射击」和「忧郁」!奇迹般的组合(「射击」与「忧郁」之发音相同)
就算是叶山,听到这种话也会慌乱。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先向你道歉,不好意思。那个……不嫌弃的话,你有烦恼可以来找我商量。」
叶山拼命安慰我。
他真是个好人,我差点要含着眼泪跟他说谢谢。
可是——
如果那种廉价的同情救得了我,我还会是这样的性格吗?要是区区一句话便能解决烦恼,大家就不会为烦恼所苦。
「……叶山,你的温柔让我很开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又是足球社的王牌,再加上你那么英俊,想必很受女生欢迎。」
「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听到突如其来的赞美,叶山明显出现动摇。哼,你尽管高兴吧。
你是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要夸奖别人?那是先把对方捧上天,再来个釜底抽薪,让他重重摔下来!
这就是我的战术。
「你几乎十全十美,为什么还要跟一无所有的我抢球场?你身为一个人,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没错!叶山,你的行为背离伦理,非常差劲!这是侵略!我要复仇!」
材木座从我旁边冒出,跟着敲锣打鼓。
「你、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卑微跟烦躁感也大幅提升……」
一旁的由比滨不知该说什么,叶山则搔了搔头,轻轻叹气。
「唔……这样啊……」
我的嘴角泛起邪恶的笑容。
没错,叶山不喜欢把场面弄僵,而现在在场的是我、材木座以及叶山。叶山将被迫少数服从多数,接受我们的要求。
「喂~~隼人~~」
这时,旁边插进一个很没劲的声音。
「怎么讲了半天还没讲完?人家想打网球啦。」
可恶,这个白痴卷发女又来了。你连脑细胞都是卷的吗?注意听一下我们的对话好不好?就是你这种人会把油门和煞车搞错。
事实上,三浦真的搞错油门和煞车。
她插进那句话,正好让叶山有时间思考,让他利用短暂的空档想出一个好方法。
「嗯……啊,这样好了,就让非男网社的人互相比赛,赢的一方以后都可以在午休时间使用球场,当然也要陪户冢练习。跟技术比较好的人一同练习,对户冢会更有帮助,而且大家也高兴。」
……这想法太完美了,你是天才吗?
「比赛网球?什么啊,听起来超有趣的。」
三浦露出火之女王特有的狰狞微笑。
同时,她身旁的跟班高声欢腾。
众人听到要比赛,全都兴奋起来。在狂热与骚乱之中,我们的训练突然进入第三阶段。
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是赌上这个球场使用权的比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 ×
先前我还开玩笑说什么狂热与骚乱之类的,想不到全都成真。
此时此刻,位于校园角落的网球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稍微数一下,现场人数远远超过两百人。其中当然少不了叶山集团,另外还有一堆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跑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多半是叶山的朋友和支持者,以二年级生占多数,不过也有部分是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
叶山这家伙真离谱,搞不好比某些政客还有声望。
「隼•人•加•油!隼•人•加•油!」
观众用欢呼支持叶山,还玩起波浪舞,宛如来到偶像的演唱会。不过,大部分的人应该不是真的支持叶山,而是觉得有趣才跟着起哄……应该没错吧?但愿如此。
不论如何,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那简直可称为宗教。他们的热情让人不禁感到背脊发凉,真是可怕的青春教徒。
在那片混乱中,叶山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向球场中央。被这么多观众包围,他却毫不畏惧,看来是已经习惯被这么多视线关注。现在他的周围除了平常的跟班,还聚集其他班级的男女同学。
我们完全遭到吞没,从刚才开始视线就飘忽不定,即使闭上眼睛,仍被刺耳的喧嚣吵得头晕脑胀。
叶山已经拿起球拍站到场上,好奇地看着我们会派谁上场。
「喂,自闭男,现在要怎么办?」
「我哪知道该怎么办……」
由比滨不安地问我,我瞄向户冢,他现在就像被带到陌生人家的兔子。
他怯生生地走到我身旁,双腿还往内缩,那姿势真是可爱。
抱持这种想法的似乎不只有我,户冢那模样也激起女生们的保护欲,纷纷高声响喊「王子~~」、「小彩~~」。
但户冢每次听到声援,肩膀就会颤抖,然后支持者们又更兴奋地欢呼,害我也跟着兴奋起来。
「户冢不能上场啊……」
叶山说这是非男网社社员之间的比赛,换句话说,这是赌上户冢和网球场使用权的对决。
「……材木座,你会打网球吗?」
「包在我身上,漫画我都看完了,还去现场看舞台剧,在庭球方面有一日之长。」
「算了,我竟然会笨到询问你。还有,既然你要使用『庭球』称呼网球,那称呼舞台剧的方式也该改变吧。」(「庭球」为日本称呼网球之汉字)
「那只好由你上场……喂,舞台剧的日文汉字是什么?」
「的确……」
「你有胜算吗?所以,我问你舞台剧的日文汉字到底是什么!」
「我哪有胜算,还有你吵死了,不知道的话就换个角色设定啊!反正你的角色设定早已经崩毁。」
「原、原来如此……你真聪明。」
材木座发自内心地佩服我。他的问题已经解决,我的问题却完全没改善。唉……到底该怎么办?
我苦思对策,对面又很不客气地大声催促。
「喂,快点行不行?」
吵死了,你这荡妇!
我一面在心里咒骂,一面抬起头,见到三浦正在确认球拍状况。
对此感到意外的不只有我一个,还包括叶山。
「咦?你也要打?」
「什么?当然啊,我刚刚就说我想打网球啦。」
「可是,他们八成会派出男生喔。就是那个……比企鹅同学吗?反正就是他啦。这样对你有点不利。」
谁是比企鹅同学啊?比企鹅同学不会上场比赛,上场的是比企谷……大概吧。
叶山如此分析后,三浦轻拉她的长卷发,稍微思考一下。
「啊,不然,改成比男女双打吧。讨厌~我怎么这么聪明一不过,有人想跟比企鹅同学组队吗?想到这点就好笑。」
三浦发出毫无气质可言的尖锐笑声,观众也哄堂大笑,连我都不经意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招很可恶却又很有效,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
「八幡,这下子不妙。你不仅没有任何女性朋友,就算想拜托不认识的女生,也不会有人肯帮忙孤独又不起眼的你。怎么办?」
材木座,你吵死了!但他说的是事实,我无法反驳。
现场气氛已不允许我开口道歉,所以无法使用「抱歉啦~刚刚的话当•我•没•说☆」这招。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旁边瞄材木座一眼,他也尴尬地别开视线,吹起不会吹的口哨装傻。
我不禁叹气,由比滨和户冢也一同叹气。
「…………」
「比企谷同学,对不起,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的确,为什么户冢不是女孩子呢?他明明那么可爱。
「……别在意。」
我没将那句内心话说出口,只是轻拍户冢的头。
「还有……你也不用自责。既然我有了容身之处,当然要好好守护。」
由比滨听到我这句话,肩膀猛然一震,愧疚地紧咬嘴唇。
由比滨在班上有她的立场。这家伙和我不同,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此外,她多少也想和三浦等人维持良好的交情吧。
我的确是孤零零一个人,但不会因此嫉妒其他感情要好的同学,或是诅咒他们不幸……我没骗你喔!真的!
我们不是彼此感情要好的社团伙伴,也不是朋友,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聚在一起,或说是被迫聚在一起。
但我想证明,孤独并不代表可怜,也不会因为孤独就低人一等。
我很清楚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我超级自以为是呢,还会瞬间移动跟喷火(此处暗指游戏「快打旋风2」的角色达尔西姆)。
但我不想让现在的自己否定过去的自己。我绝对不会说单独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是种罪恶。
所以,我要为了证明自己的正义而战。
我一个人走向球场中央。
「……………………………………………………………………………………场!」
这时,传来一声非常、非常微小,几乎要被观众吵闹声掩盖的气音。
「啊?」
「我说我也上场!」
由比滨发出「唔~~」的低吟,羞得满脸通红。
「由比滨?你别耍笨,不用上场啦。」
「我才不是笨蛋!」
「你干嘛要上场?你是蠢蛋吗?还是暗恋我?」
「什、什么?你、你这笨蛋在胡说什么?笨蛋~~~~~~」
由比滨怒不可遏,连骂我好几声笨蛋。她气到整张脸变成红色,还一把抢走我的球拍,对我挥来挥去。
「对对对对对对不起丨」
我一边闪躲,一边赶忙道歉。球拍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好可怕。
由比滨看出我在道歉的同时,以眼神问她「你为什么要上场」,便扭扭捏捏地看向别处说: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人家也加入了侍奉社嘛……所以当然要帮忙啊……而且,这也是我的容身之处。」
「等一下,你冷静一点,先看一下场合吧?你的容身之处不是只有这里,你那群死党都瞪过来啰。」
「咦?真的假的?」
由比滨的表情顿时扭曲,转头看向叶山那里,我彷佛能听见她的脖子发出「叽叽」声。看那动作僵硬的模样,该上润滑油了。
叶山集团中以三浦为首的女同学们,双手交叉于胸前看着我们。由比滨喊得那么大声,她们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三浦的眼睛被睫毛膏和眼影涂成全黑,大到不自然的程度,此刻正散发出强烈敌意,宛如电钻的长卷发不悦地晃来晃去。你是蝴蝶夫人吗(出自漫画《网球甜心》之角色)?
「结衣,你帮他们等于和我们作对,这样好吗?」
如同女王的三浦盘起双臂,脚尖不断敲着地面,正是女王生气的招牌动作。由比滨敌不过她的气势,视线默默往下垂,手指也紧抓住裙摆,紧张地微微颤抖。
作壁上观的观众不停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场景简直跟公审没什么两样。
不过,由比滨还是抬起头直视前方。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对我来说,社团活动也很重要!所以我要参加比赛!」
「喔~~这样啊……你可别自取其辱。」
三浦淡然回答,脸上却挂着宛如地狱火焰熊熊燃烧般的笑容。
「去换衣服。我要跟女网社借球衣,你要不要一起来?」
三浦用下巴指向场边网球社的社办。或许她是出于好意才如此提议,但那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待会儿到社办后面宰了你」。脸色僵硬的由比滨跟着她离去,周围观众皆投以哀怜的眼神。
唉,该怎么说呢……请节哀顺变。
「那个,比企鹅同学。」
叶山对双手合十的我开口。会主动和我这种人说话,看来他的社交能力很强,可惜叫错我的名字。
「干嘛?」
「我不太懂网球规则,而且双打又更复杂,所以我们随便打打就好,好吗?」
「……好啊,反正我们都是门外汉。就像排球那样,单纯以对打来计分吧。」
「啊,那样好懂多了,好主意。」
叶山爽朗地笑道,我也配合他挤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没过多久,两位女生换好衣服回到场上。
由比滨红着脸拼命整理裙摆,同时往这里走来。她的上半身是类似POLO衫的衣服,下半身是一件网球短裙。
「总觉得……穿网球装好丢脸……这裙子会不会太短?」
「拜托,你平常穿的裙子就是这么短啊。」
「啊?你说什么?难、难道你每天都在观察吗?恶心恶心!你真的很恶心耶!」
由比滨狠狠瞪着我,把球拍挥过来。
「别紧张!我完全没在看!根本没放在眼里!你尽管放心!还有不要打我!」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太高兴……」
由比滨还是不太满意地嘀咕,接着才缓缓放下球拍。
材木座看准时机,刻意干咳几声才开口:
「嗯,那么八幡,你有什么策略?」
「我看,挑队伍中的女孩子攻击才是上策。」
那个女的脑袋不怎么样,应该可以把她秒杀才是,她绝对是个弱点。与其和叶山正面对打,挑她下手一定有利许多。
可是,由比滨听到这个提议,却发出大叫:
「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优美子国中时是女网社的喔!还曾被选上县代表呢!」
经她一说,我再次观察名为优美子的蝴蝶夫人。她挥起球拍确实有模有样,身手也非常敏捷。材木座见状,低声说:
「呵,看来那个长卷发挺有两下子的。」
「那叫波浪卷啦。」
不,到底叫什么并不重要。
× × ×
这场比赛迸发出激烈火花,形成互不相让的攻防战。
起初,观众不断送上阳刚的嘶吼和少女的尖叫,但随着紧张剌激的对决持续进行,他们开始专注于比赛,有人得分时就会叹气或给予喝采,像是在看电视转播的职业竞赛。
长时间对打让全场气氛持续紧绷,彷佛每挥出一球,精神就跟着被削弱一些。
打破双方平衡的,是长卷发击出的发球。
咻啪——我以为是她挥动球拍的声音,结果却是网球如子弹般射入球场,飞向后方。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的球也跟头发一样会螺旋旋转吗?
总之,蝴蝶夫人是技术一流的好手。
「未免太强了……」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所以我说啦。」
为什么你会这么得意?你真的是我的伙伴吗?
「喂,你从刚刚开始完全没碰到球耶……」
「嗯~因为我很少打网球嘛。哈哈哈~」
由比滨用傻笑敷衍我。
「……你没打过网球,还来这里干什么?」
「哼!那、那可真是抱歉喔!」
傻瓜,我是相反的意思。她人未免太好。明明没摸过网球,却为了帮户冢出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赛,一般人可办不致这种事。如果她的网球技术高超,那可是帅到极点,可惜人生并不会这么美好。
我在体育课和墙壁对打,磨练出精准的接发球技巧,因此在比赛初期都还能应付。但后半战开始后,比数渐渐被拉开。
因为对方开始集中攻击由比滨。
他们八成没料到我打得意外地好,于是改变目标。虽然也能说是他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由比滨,你负责前方,我到后面应付。」
「嗯,拜托你。」
确定作战计划后,我们走向各自的负责区域。
叶山快又有力的发球袭来,正中角落最边缘处,眼看就要再远远地弹飞出去。我拼命冲上去,把球拍伸到极限才好不容易抅到球,接着奋力一挥。
球被我回击至对方球场,但蝴蝶夫人早有准备,又把球打向另一边。我连球也不看,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全力往球可能飞去的方向狂奔。
好在双腿还肯听从指挥,让我抢先一步抵达落点。我对准弹起的网球,往球场边界挥去。
但叶山似乎看穿我的企图,不仅正面接下我的球,还刻意改变打法,朝我和由比滨中间送来一个过网急坠球。
失去平衡的我根本追不上,只好用视线拜托由比滨,她便跑向球的落点打回去。光是要打到球已很不容易,那颗球却偏偏落到蝴蝶夫人眼前的高度。
蝴蝶夫人全力把球打过来,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只见球掠过由比滨的脸颊,消失到遥远的后方,发出「砰」一声在空无一人之处弹起。
「没事吧?」
我没去捡网球,先关心吓得跪倒在地的由比滨。
「……吓死我了。」
蝴蝶夫人听到由比滨用快哭出来的声音低语,脸上闪过一阵担心。
「优美子,你还真是恶毒啊。」
「什么!才没有!这在比赛中是很平常的事!人家才没有那么恶劣!」
「因为你是虐待狂嘛。」
叶山和蝴蝶夫人一搭一唱,然后笑了起来,周围观众也跟着露出笑容。
「……自闭男,我们一定要赢。」
由比滨捡起球拍站起来。这时,她突然小声喊痛。
「喂,有没有怎样?」
「抱歉,我好像扭到脚。」
由比滨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如果我们输掉比赛,小彩会很困扰的……啊~~糟糕~~这样下去不妙……又不是道歉便能了事……啊~~可恶!」
由比滨不甘心地紧咬嘴唇。
「没关系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叫材木座穿女装上场。」
「马上会被识破啦!」
「说的也是。不然,你只要待在场上就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你要怎么做?」
「自古以来,网球有一招禁忌招式,叫做『我把球拍变火箭』!」
「那是暴力行为吧!」
「……再不然,最糟的情况是我拿出真本事。只要拿出真本事,要我下跪还是舔鞋子都没问题。」
「你完全搞错方向……」
由比滨叹一口气,一副败给我的样子,接着又「呵呵呵」地笑着,用哭红的双眼直视我。真不知她是痛到流泪,还是笑到流泪。
「哎!!自闭男真的很呆耶,而且个性差又固执,简直没有救呢。连那时候也一样,你竟然完全不放弃,像个笨蛋一样猛冲过来,还发出恶心的叫声……我记得一清二楚喔。」
「你在说什——」
她打断我的话,放弃似地说道:
「我没有办法继续跟你打网球……」
她留下如同告别的话,转身走向满脸不解的观众,对他们吆喝「走开走开!别挡路别挡路」,然后从人群中离去。
「……她在说什么啊?」
我一个人留在网球场中央,目送远去的由比滨。这时,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声传入耳中。
「怎么啦?你和朋友吵架吗?被丢下了?」
「说什么鬼话?我这辈子还没跟朋友吵过架,反正我根本没有交情深到能吵架的朋友!」
「什么 」
叶山和蝴蝶夫人真的愣住了。
咦?你们这时候应该要笑吧?
原来如此,如果没有一定的交情,讲这种自虐的笑话只会吓到对方啊……
不过,材木座却拼命忍着不笑出来。我咂舌一声转过头,他立刻装成路人,一面碎念着听不懂的自言自语,一面混进观众群中。
……那混账竟然逃跑……也罢,如果是我碰上这种状况,一定也会装成路人逃走。户冢同样沉痛地朝我投以悲伤的视线。
看来是没办法了,我只好拿出真本事,向对方下跪。
谄媚时舍弃尊严全力谄媚,这就是我的尊严。
场上只有我感到尴尬和无所适从,但突然间,观众群又发出喧闹声,人墙也很自动地分开。
「这愚蠢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表情十分不悦、穿着运动服和网球裙的雪之下雪乃登场,她一手还抱着医药箱。
「啊,你刚刚跑去哪里?还穿那件衣服做什么?」
「天晓得。由比滨同学一直拜托我换衣服,我也搞不清楚状况。」
雪之下转过头,由比滨便从一旁出现。她穿着雪之下的制服,看来两人是彼此交换衣服。不过,她们是在哪里换装?难不成在户外?嗯……
「如果就这样输掉,我会很不痛快,所以请小雪乃上场。」
「为什么找我……」
「因为能拜托这件事的朋友,只有小雪乃啊。」
雪之下听到这句话,身体突然一震。
「朋、朋友?」
「嗯,朋友。」
由比滨毫不迟疑地回答。等等,你确定吗?
「平常你会拜托朋友解决麻烦吗?我只觉得是被你利用而已。」
「叹?如果不是朋友,才不会拜托这种事,总不能把重要的事情交给随便任何一个人吧。」
由比滨的眼睛连眨也不眨,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喔喔,是这样啊……
我经常被「我们是朋友吧」这句话骗去当值日生,所以没有什么感受。哎呀,原来我和他们真的是朋友——不,怎么可能。
雪之下应该也有相同想法。她轻轻把手放到嘴唇上,默默思考着。
她会怀疑也是正常的,毕竟连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但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由比滨结衣,那就得另当别论,因为她是笨蛋。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她是笨蛋。」
我这句话化解雪之下的疑虑。她和平常一样,不甘示弱地露出笑容,拨开垂在肩膀上的头发。
「请你别太小看我,我对自己的眼光是很有把握的。能跟比企谷同学或我好好相处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你的理由未免太悲哀。」
「不过是真理啊。」
没错,你说的完全正确。
「要打网球也无妨……不过,能先等我一下吗?」
雪之下说完走向户冢。
「你应该能自己处理伤口吧?」
户冢惊讶地接下雪之下递出的医药箱。
「咦?啊,嗯……」
「小雪乃,你还特地去拿医药箱……你果然很温柔。」
「是吗?好像有某位男同学偷偷说我是『冰之女王』呢。」
「你、你怎么知道……啊!难不成你看过我写的『绝不原谅名单』?」
糟糕,那份名单是我翻出所有想得到的字眼攻击雪之下的日记啊。
「受不了,你真的那样说吗?算了,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雪之下转头看向我,但她的表情失去平时的冰冷,反而带有些许不解。她一开始还说得很大声,接着却越来越小声,最后甚至移开视线。
「……所以……就算被当成朋友……我也……不在意。」
雪之下的脸颊泛出一抹嫣红。她抱着从由比滨手上接下的球拍,遮住半边脸,害羞地看向地面。
见到雪之下那么可爱的动作,由比滨忍不住抱上去。
「小雪乃!」
「喂,你能不能不要黏在我身上?这样很热耶……」
……咦?她现在应该要对我害羞才对吧?为什么她都只对由比滨害羞?不对吧,这样会变成男配男、女配女的爱情喜剧耶。
难道爱情喜剧之神都是笨蛋吗?
雪之下好不容易挣脱由比滨的怀抱,清了清喉咙之后继续说道:
「和那个男的组队实在非我所愿……但我似乎别无选择。我接受你的委托,只要打赢这场球赛即可吧?」
「嗯!唉,光靠我是没办法让自闭男获胜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我向雪之下低头,她依旧冷漠地看向我。
「……你别会错意,我不是为了你才出面。」
「哈哈哈,你又在耍傲娇。」
哎呀,真是的,哈哈哈哈,最近都没听到这种标准的傲娇发言呢。
「傲娇?这个词汇不禁让人发冷。」
……果然如此,雪之下不可能知道傲娇是什么,何况她又不会说谎。她不管说得多难听,都是正确的事实。所以,她真的不是为了我而出面。
无妨,反正我不打算博得她的好感。
「倒是那份名单,下次你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修改。」
雪之下对我绽放花朵般的笑容,可是我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为什么会这样?好可怕,我好像看到眼前出现一只老虎。
既然前面有只老虎,我想后面应该有一匹狼吧,还是一匹马(「前虎后狼」为日本谚语,意指坏事不断)?
「雪之下同学?我没叫错名字吧?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你是个大小姐吧?如果不想受伤,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我转过头,见到三浦把她的卷发弄得更卷,还露出狂妄的笑容。
啊,三浦你这个笨蛋!对雪之下挑衅等于死路一条啊。
「我会手下留情的,你尽管放心。我会粉碎你毫无价值的尊严。」
雪之下说完,露出无敌的笑容。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如果跟雪之下为敌,她无疑是个讨厌鬼;但如果是同伴,便会非常值得信任。所以跟她为敌的人实在可怜。
叶山和三浦严阵以待。雪之下冷酷的笑意让人不禁伸直背脊,但又忍不住觉得那张笑容无比美丽。
「你们胆敢欺负我的朋……」
说到这里,雪之下的脸又稍微变红。嗯,那个字眼的确很教人害羞。
她甩甩头,重新说一次:
「……你们胆敢欺负我的社员,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话说在前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很会记恨的人喔。」
看就知道你很会记恨啦!
× × ×
所有角色到齐后,比赛进入真正的最后阶段。
叶山和三浦取得先发,由蝴蝶夫人暨长卷发三浦发球。
「我说啊,雪之下同学应该也知道啦,我的网球球技可是很厉害喔。」
她不断将球丢到地面再接起来,像是篮球选手在运球,但雪之下只是用眼神催她说下去。
三浦咧开嘴,展现和雪之下截然不同、充满攻击性的野兽笑容。
「如果让你的脸受伤,我先说声抱歉啰。」
……哇啊,好可怕!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做出这种危险预告。
突然之间,球咻地划破空气,弹到地上发出轻脆声响。
网球高速袭向雪之下左侧,这一球几乎压到左侧边线,对于右撇子的雪之下来说,无疑是在挥拍范围外。
「……太小看我了。」
不过雪之下已经做好反击准备。她左脚踏出一步作为轴心,以华尔兹般的动作转圈,再用右手反手接球。
那姿势有如拔刀一闪。
网球在三浦的脚边弹起,让她小声惨叫一下。那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超高速Ace球。
「你应该不知道,我也很会打网球。」
雪之下拿起球拍指向三浦,冰冷的视线宛如看着虱子。三浦退后一步,以混杂畏惧和敌意的眼神瞪回去,微微扭曲的嘴角吐出诅咒。能让有如女王的三浦露出那种表情,雪之下真恐怖。
「……刚刚那球你竟然打得回去。」
先前三浦还吹嘘可能会伤到雪之下的脸,但雪之下不受任何影响,直接以准确的还击得分作为响应。
「因为她的样子和对我恶作剧的同学一模一样,我早已看透她们低俗的想法。」
雪之下得意洋洋地笑着,开始发动攻击。她甚至将防御化为攻击,「攻击是最大的防御」这类观念并不适用在她身上,而是防御本身就是攻击。她发的球确实飞向对方球场,对方击回来的球也一样全被打出去。
她精湛的球技令观众神魂颠倒。
「哇哈哈哈哈哈!我军简直是压倒性胜利!杀他个片甲不留!」
材木座发现有希望获胜,又突然出现在球场边,倾全力当墙头草,真的会被他气死。不过,他既然重新站在我们这边,代表情势已经逆转。
我和由比滨上场时还处于劣势,现在观众已转而支持雪之下。应该说,大部分男生开始用爱慕的眼神看着雪之下。
雪之下所属的科系特殊,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本性。更何况她拥有那般美貌,再加上她带有一种神秘感,因此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和她对话与其说是恐怖,比较像是不该做出那种事。
所以轻松打破这道禁忌的由比滨,的确是勇气过人,另外也因为她实在是笨得可以。
但她表里如一、直来直往的个性,和坦率的温柔打动了雪之下。除了由比滨,没有其他人能把雪之下拉来这里。为了坚强的由比滨,雪之下正全力应战。若是我去拜托她,她八成不会答应帮忙。
没过多久,先前被拉开的比数便追回来。
雪之下像一只妖精驰骋在球场上,她的步法彷佛在跳舞,是这个舞台上最棒的表演。像我这种跑龙套的人,只能偶尔无力地还击。我每次挥拍时,观众的眼神都如同在说「闪边去啦」,真伤人。
目前又轮到雪之下发球,观众的期望终于得到响应。
她紧握网球,高高抛向天空。球像是被吸上蓝天一般,往场中央偏去,距离雪之下的位置十分遥远。
这一刻,大家都以为她发生失误。
但雪之下开始奔跑。
她踏出右脚,然后是左脚,最后双脚一蹬。那脚步之轻快,宛如断奏一般。
她华丽地跃入空中,像是翱翔的鹰隼,场边观者无一不感到内心大受撼动。那是一种纯粹的美,而且非常快速。大家丝毫不敢眨一下眼睛,只想把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记忆里。
啪——这一声格外响亮。网球已经滚落在地,但我、观众、叶山还有三浦,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跳、跳跃发球。」
我几乎陷入呆滞,雪之下破天荒的行为让我张口结舌。她不但一个人追回落后的分数,目前还领先两分。只要再拿下一分,我们便获胜。
「你太强了,这样便能轻松拿下胜利。」
我坦然表达内心的想法,雪之下却皱起眉头。
「我也很想……但已经不行了。」
我正要问她是什么不行,叶山已准备要发球。
没差,反正等一下她再来个Ace球,我们就赢了。我并非掉以轻心,而是单纯相信我们会赢,所以从容地等待对方发球。
叶山显得意志消沉,他发的球没有刚才强劲,仅是球速稍快的一般发球。
这球飞到我和雪之下中间。
「雪之下。」
我把这球交给雪之下应对,但她没有任何动作,结果球发出「砰」的一声,无精打采地从我们之间弹出。
「喂,你怎么了?」
「比企谷同学,我可以自吹自擂一下吗?」
「什么事?还有刚刚那球你怎么啦?J雪之下不理会我的问题,她长叹一声,直接坐到球场上。
「我啊,从小就什么事都一学便会,结果没有一件事能一直持续下去。」
「你突然胡说什么?」
「曾经有人教我打网球,但我仅学三天便赢过他。大部分的运动,不,不只是运动,音乐之类的也一样,我都只要三天便能学会。」
「这是变相的半途而废吧?不对,你还真的是在炫耀啊!到底想说什么?」
「……我唯一没自信的,只有体力。」
砰——网球弹过雪之下身旁,发出无力的声音。
现在才说好像太晚了。
雪之下几乎是无所不能,所以从未坚持某项事物、从未对某项事物持之以恒。这导致她非常缺乏体力,严重到成为她的致命弱点。这么说来,午休练习时,她也只是在旁观看。若稍微想一下,便会发现这完全合乎逻辑。如果想变强就会练习,练习时间一长,体力自然会跟着变好,但要是一开始就精通十八般武艺,自然不会持续练习,体力也不可能会好。
「等一下,你讲这么大声……」
我看向叶山和三浦,野兽女王果然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都听到啰!」
三浦的口气充满攻击性,宛如要一吐刚才的怨气,一旁的叶山也发出笑声。
情况糟糕透顶。我们才领先不久,马上又被追成平分。
我们这群菜鸟的比赛规则不太一样,进入deuce状态后,必须比到其中一方领先二分才算胜利。
可靠的雪之下体力耗尽无法再战,敌队也知道这件事。先前的比赛已经证明,我的发球攻击对他们不管用。就算发出好球,也会被他们轻松打回来。
「你们刚刚那么嚣张,现在没戏唱了吧?」
面对三浦的挑衅,我没什么话好说。雪之下已无法再参与比赛,甚至累得前后晃着身体打起瞌睡。你是飞影吗?
三浦从喉咙深处发出呵呵怪笑声,还很不屑地看着我们。她正在思索该如何解决我们,眼神像蛇一样。所以你到底是哪来的大蟒蛇?
叶山察觉到状况不对,出言缓和气氛。
「大家都已这么努力,不用太认真啦。大家都打得很开心,比赛算平手吧?」
「你胡说什么啊,隼人?比赛就是要做出了断才行!」
换句话说,三浦想要战胜我们,名正言顺地从户冢手上抢走网球场。但她用「做出了断」这个词未免太可怕……我会被处罚吗?不要啊,我最怕痛。
正当我观察着情势会如何发展时,听到旁边传来咂舌声。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雪之下的声音听来非常不高兴。在三浦回嘴前,她又继续说道:
「这个男的会赢,你们乖乖认输吧。」
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然我也包括在内,而且我还是最惊讶的人。
众人目光聚集到我身上。过去在跟不在没什么两样,甚至被质疑为什么会在场上的我,存在价值突然暴增。
我和材木座对上眼。你竖起大拇指干嘛?
我和户冢对上眼。你在期待什么?
我和由比滨对上眼。不要那么大声帮我加油,丢脸死了!
我和雪之下对上眼,然后她别过头,把球扔给我。
「你知道吧?我会骂人,也会说很难听的话,但从来不会说谎。」
风停下来,所以那句话我听得很清楚。
是啊,我知道。会说谎的人,只有我和他们而已。
× × ×
在几近异常的寂静中,只有网球「咚、咚」敲击地面的声音。
在这独特的紧张感中,我将意识集中至内心最深处。
我办得到、我办得到——我要自己如此相信。不,我要相信自己。
因为我是不会输的。
校园生活尽是悲伤痛苦和讨厌的事,根本没有半件好事,但我依然独自撑过来•,苦闷悲惨的青春岁月,我也是一个人撑过来。因此,我怎么可能输给一路上受到那么多人支持的家伙?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
平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正在网球场前方的保健室旁,刚吃完自己的午餐。
由比滨和我说话、我初次和户冢交谈的那个地方、那个时间闪过脑海。
我把心思专注于耳朵。
现在我听不见三浦的嘲讽和观众的喧嚣。
咻……
我听见了。整整一年,恐怕只有我听过这个声音。
这一刹那,我发球出去。
这一球疲软无力,还有些飘浮感。
我看到三浦高兴地冲过去,叶山迅速援护她。我也看到观众们露出失望的神情,户冢稍微垂下视线。我无视紧握拳头的材木座,和握住双手祈祷的由比滨对上视线。最后,映入我眼底的是雪之下夸耀胜利的笑容。
网球缺乏力道,晃出一道虚弱的轨迹。
「好啊!」
三浦发出蛇一般的声音,来到球的落点。
这时候,一阵风吹起。
三浦,你一定不知道。
每天午后,总武高中附近会吹起特殊的海风。
那颗球受到海风影响,大幅改变方向,偏离三浦所在的位置,落到球场边界。但是,叶山已经跑向那里。
叶山,你一定也不知道。
这阵风不只吹起一次。
只有这一年来,在那里孤孤单单、不和任何人交谈、安静度过的我才知道。也只有那阵风了解我的孤独,以及那段寂静的时光。
这是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打得出来的「魔球」。
弹起的球再次被第二阵风改变方向。
砰——网球就那样落向球场角落,然后滚出场外。
所有人闭口不语,竖起耳朵、睁大双眼。
「对喔,我曾听说过……能够自由自在操纵风的传说之技,『风之继承者•风精恶戏(Eulen Sylpheed)」!」
只有材木座大放厥词,真是一点也不识相。
你别乱取名字好吗?气氛都被搞砸了。
「怎么可能……」
三浦错愕地喃喃自语,观众也开始发出騒动声,最后逐渐形成「风精恶戏?」「风精恶戏!」这种声浪。拜托,你们别当真啦。
「我输了……真的是『魔球』啊。」
叶山对我一笑,好像认识多年的老友。我看着他的笑容,只能紧握网球,杵在原地不动。
因为我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
结果,我脱口说出很没来由的话。
「叶山,你小时候打过棒球吗?」
「有啊,满常打的。为什么这么问?」
叶山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诧异,但还是回答我。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你们几个人打?」
「啊?棒球要凑满十八个人才行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经常一个人打棒球喔。」
「咦?那是什么意思?」
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而且不只有这件事。
你能明白独自在热得要命的盛夏,和手指快冰冻的雪季,骑脚踏车上下学的痛苦吗?你们只会聚在一起说些好热啊好冷啊真不敢相信什么的来转移重点,但我可是一个人熬过来。
你能明白每次考试都无法跟别人确认考试范围,只能默默埋头苦干,并且独自承受考试结果的恐怖吗?你们只会凑在一起对答案、比成绩然后笑对方是笨蛋或书呆子来逃避现实,但我可都是一个人面对。
如何?这就是我的强韧。
我纵情做出发球的姿势。
我弯曲身体,彷佛射箭前的拉弓姿态,然后将网球高高抛起,双手紧握球拍拉到颈部之后。
湛蓝的天空、即将结束的春天、脚步已不远的初夏——我要全部打得远远的。
「该死的青春」
我将落下的球狠狠往上挥出去。
球正好命中球拍最坚硬的框架,发出「喀」一声之后,像是要被吸进蓝天一般往上飞。
球越飞越高,在远方变成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圆点。
「那、那是……『翱翔天际的破坏神•陨铁灭杀(Meteor Strike)』!」
材木座激动地探出身体喊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取那些名字?
陨铁灭杀……大家跟着沉吟。为什么连你们都接受那个名字啦!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捕手接杀的高飞球罢了。
我来说明吧。我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发明出「单人棒球」这种全新运动,自己投球、自己打击、自己当捕手。为了能长时间游玩,我又费尽苦心研究,终于发现超高的高飞球可以让我获得最久的乐趣。
其他规则还有:接杀就算出局,漏接的球弹到地面一次再接起来视为安打,如果打得太远算是全垒打。这种比赛的缺点在于,如果对攻防其中一方投入感情,便会变成单方面屠杀,因此必须像单人猜拳一样,达到无私的境界才玩得起来。各位好孩子千万不要模仿,还是去找朋友打棒球吧。
然而,那正是我孤独的象征,亦是最强的武器。
从虚空降临,给予歌颂青春者制裁的铁锤。
「那、那是什么?」
三浦呆愣地盯着眩目的天空。
叶山也一样,不过他惊觉到某件事。
「优美子!快退后!」
他对呆愣在原地的三浦大叫。
果然发现啦……不过,已经太迟。
空中的网球逐渐失去动力,又受到重力牵引,当两者力量达到均等,网球顿时定住。
接着,那股平衡瓦解,位能转为动能,网球变成一个自由落体。球着地的瞬间,会将能量一口气爆发出来。
磅!网球结束漫长的空中之旅,落地时卷起漫天沙尘。
接着,球又弹到空中。
三浦试图回击,在沙尘中盲目追球。只见网球弹到球场后方,摇摇晃晃地朝铁网而去。
——啊,糟糕!三浦会撞上铁网!
「糟糕!」
叶山丢下球拍冲向铁网。
来得及吗?来得及吗?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沙尘中。
现场陷入短暂的无声状态。
咕噜……有人吞一口口水,这声音说不定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沙尘终于消散,两人的身影从中出现。
只见叶山的后背撞上铁网,紧抱着三浦保护她。三浦则红着脸,缩起身子揪住叶山的衣襟。
那一刻,所有人都高声欢呼,掌声如雷贯耳。
三浦缩在叶山怀中,叶山轻抚她的头,让她的脸更红。
满场观众一哄而上,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叶•山•好•帅!叶•山•好•帅!」
午休结束的铃声充当配乐响起。依照这发展看来,那两人应该会接吻然后带出工作人员名单。
大家像是看完一出大戏,还是一出精采的青春恋爱喜剧,内心充满莫名的成就感和某种虚脱感。
众人一边欢呼一边把两人抛起,往校舍方向离去。
FIN。
搞什么鬼?
× × ×
网球场上只剩下我们。
「这算是打赢球赛、输了比赛吧?」
雪之下颇感无趣地说道,我不禁笑了。
「别胡说八道,我和他们本来就没得比。」
主角永远属于歌颂青春的家伙。
「嗯,说的也是。如果不是自闭男,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明明获胜却被忽视,真是有够可悲。」
「喂,由比滨,你讲话最好注意一点,坦率的感想有时比恶意的言论还伤人。」
我瞪向由比滨,但她毫无愧疚之意。
也罢,她又没说错,所以不需要愧疚。
叶山和三浦那些人,一开始就不在乎这场比赛。即使他们惨败,也只会把这件事写进青春美好的一页,一辈子好好珍藏。这点才让人感到恐怖。
搞什么鬼嘛!青春什么的给我爆炸吧!
「真受不了,叶山算什么?如果我的生长环境不同,也能变得跟他一样!」
「那就不是你了……不过,我也认为你砍掉重练比较好。」
雪之下含蓄地叫我去死,还用冷漠的视线看我。
「可、可是,那个……该说好在是自闭男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由比滨支支吾吾地说道,话都含在嘴里,我完全听不清楚。讲话要大声一点,难道你是在服饰店被店员搭话的我吗?
不过,雪之下似乎听得很清楚。她露出微笑,静静点头。
「嗯,的确有人被你那种邪门歪道所拯救,真是遗憾。」
她移动视线,看向拖着擦伤的腿缓慢行走的户冢,和如同跟踪狂尾随在后的材木座。
「八幡,干得好,不愧是我的伙伴。但是,我们总有一天还是得分出高下……」我无视不知为何看向远方自言自语的材木座,转而向户冢开口。
「你的伤没事吧?」
「嗯……」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身边只剩下男性。不知道是不是材木座出现的关系,雪之下和由比滨早已不声不响地消失。
叶山得到美女相伴的完美结局,像是詹姆士•庞德;为什么我却像「天龙特攻队」那样,落得只有男人作陪?不公平啊!
难道爱情喜剧只是都市传说吗?
「比企谷同学……那个,谢谢你。」
户冢站在我面前,直视我的双眼道谢。他一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我真的很想抱住他然后亲下去,但他是个男生啊……
这种爱情喜剧绝对有问题,而且户冢的性别不太对。顺带一提,户冢其实搞错道谢的对象。
「我什么都没做,要道谢就去跟……」
我环顾四周,寻找那两人的身影,然后在网球社社办旁发现轻巧晃动的双马尾。原来在那里。
我打算向她们道谢,于是往该处走去。
「雪之……啊。」
结果,她正在换衣服。
她的衬衫敞开,黄绿色内衣隐约可见。虽然下半身还穿着网球裙,但那种对比反而衬出她匀称纤瘦的身材。
「你、你你你你——」
干什么啦!我正在专心欣赏不要吵好不好如果忘掉了要怎么办等等为什么由比滨也在这里?
她也正在换衣服。
由比滨似乎习惯从下面开始扣扣子,所以现在胸前大开,看得见粉红色内衣和乳沟。她单手拿着裙子要给雪之下,换句话说就是下半身没穿的意思。和内衣同款式的粉红色内裤下方,便是她修长的大腿,脚尖处则以深蓝色长袜包覆。
「你给我去死!」
由比滨用力往我脸上挥击球拍,发出「砰」的一声。……没错,青春恋爱喜剧就是要这样才对。
干得好,爱情喜剧之神。咳!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 2年J班
姓名
雪之下 雪乃
座号 38 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绝对正义。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继承父亲的地盘。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钻研人心掌握术。
师长建议:
老师很欣赏你的直率,但要不要考虑其他选择?
还有,你的人心掌握术很差。
请继续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