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期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说到大家念书的场所,通常是家庭餐厅、图书馆等地方,不过高中生晚上十一点后还在外游荡,有可能被警察带去辅导,而且家庭餐厅也会在晚上十点要求我们离开。
因此每到深夜,几乎只能待在家里用功。补充一点,这里说的「深夜用功」,跟「床上的摔角」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我大大伸展一下筋骨,看来还可以再念一、两个小时。
「……喝杯咖啡吧。」
我走下楼梯要去客厅,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如果想赶走睡魔,果然还是得靠咖啡;而且,当我们做的事需要大量使用脑部时(例如念书),也一定要好好补充糖分。换句话说,甜死人不偿命的MAX咖啡该上场啦!
我突然想到,MAX咖啡既有咖啡因又添加一堆牛奶,还甜得要命,那么,如果把它拟人化,一定会让大家血脉贲张。别的先不提,至少她绝对有巨乳,还会说「不让你睡☆」这种话。有没有人愿意画一张MAX小姐放上Pixiv网站上啊……
我一边想着有关MAX咖啡这些有的没的事,一边走进客厅,看到小町睡在沙发上。
……这家伙不是也快考试了吗?她的胆子还是一样大。
我翻找着MAX咖啡,然后想起最近才刚喝光一盒,只好烧开水泡咖啡。
我在电热水壶里加满水,把底部的开关往上扳,等待水烧开的这段空间,便坐到妹妹睡的沙发另一端。
小町大胆地露出肚子睡在沙发上。
随着她的呼吸,雪白的肌肤产生规律起伏,可爱的肚脐也会跟着动一下;身上那件大得要命的T恤,八成是擅自拿我的衣服去穿。她一转动身体,衣服下的胸罩便若隐若现。还有,因为她是蜷着身体睡觉,我一开始才没发现,为什么她身上只有穿内裤?会感冒喔!
不管怎样,我先随手拿一条毛巾盖在她身上。小町这时有所反应,发出不知所以然的嘟哝声。
正当我看着小町的睡相时,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始沸腾,最后发出「喀」的一声宣布水已经烧开。
我在马克杯里放入即溶咖啡粉、倒进热水,咖啡的香味马上飘散出来。偏浓的咖啡加进大量牛奶和砂糖,再用小汤匙搅拌四下,我最喜欢的甜咖啡就完成了。
香浓的牛奶与馥郁的咖啡互相调和,真是不错。
这时,小町似乎是闻到咖啡香,忽然整个人跳起来。
她先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我两秒,再猛然拉开窗帘,接着一动也不动地观察三秒,然后又睁大眼睛,最后一动也不动地瞪着时钟五秒,总共花十秒钟才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深深吸一口气,用让人想骂「你是在大声什么啦」的音量叫道:
「完蛋了~睡过头啦!本来只打算睡一个小时……结果竟然睡五小时!」
「喔~我了解我了解。不过你也睡太久了,放学回来就开始睡吗?」
「真没礼貌!小町可是先乖乖洗澡才开始睡觉!」
「糟糕,我完全不知道你生气的点在哪里。」
「不说那个,为什么哥哥没有叫人家起来!」
小町没来由地对我发牢骚。这时,我突然想到「睡太多」跟「母☆猪」(注18 日文中「睡太多」和「母猪」的发音近似。)其实很类似。
「虽然这不重要,不过你还是先穿好裤子吧。还有,不要随便穿我的衣服。」
「嗯?这件啊?披在身上刚刚好,不觉得有点像连身裙吗?」
她边说边拉开T恤的领口。喂,别拉别拉,都看到胸罩啦!还有不要转圈,会看到内裤!
「……反正我也不穿那件T恤,给你吧。」
「喔喔,谢啦!那么~小町找一件内裤送给哥哥。」
「啊,那真是谢谢你。」
如果她真的送我一件内裤,就拿来当抹布吧——我在心中如此发誓,同时啜饮着咖啡。小町一面整理T恤下摆……更正,那是连身睡衣,一面走向厨房,用微波炉加热牛奶。
「对了,哥哥,这种时间你还在做什么?」
「念书啊。现在刚好下来休息。」
她听到我的回答,吓得发出「咦~」一声。
「休息……所以等一下要继续啰?哥哥,你一开始念书就变得businesslike呢。」
「喂,『businesslike』不是喜欢工作的意思(注19 businesslike是公事公办的意思,这里小町直接从字面解读成「喜爱工作」。),你的英文未免太差了。」
「讨厌啦,哥哥~人家的英文可是很好,根本是天才喔!I am天才!」
凭这种英文能力,实在很难相信是个天才。你连「天才」的英文都不知道吗?
叮!微波炉里的牛奶热好了,小町双手捧着马克杯走回来,一路上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凉牛奶。
「小町也该去念书呢……」
「快去念、快去念。那我回去啦,你好好加油。」
我一口把咖啡喝完,正要站起身时,突然被小町从后面拉住T恤,害我发出牛蛙般的「咕啊」叫声。我转过头,看到她露出满脸笑容。
「刚才说『小町也』该去念书,通常这代表『一起念』的意思吧?哥哥的日文好像有点问题耶。」
「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无妨,反正我已经念到一个段落,可以奉陪这个笨蛋老妹念书。
于是,今夜将有妹妹相伴。
× × ×
我从房间里把自己的全套装备带到客厅,在桌上一字排开。今天的进度是重点式复习日本史,所以使用的是山川出版社发行的题库与详解,以及自己的笔记。
另一方面,小町似乎是听我说她的英文很差,因而很不是滋味,所以拿来那本《瞄准国中英文单字1800》。
我们兄妹就这样默默埋首于书中。我做完题目后对照标准答案,把答错的问题跟详解一字不漏地抄进笔记本。我不停重复这个过程,直到考试范围全部做过一遍,才注意到小町正出神地看着我。
「……怎么啦?」
「嗯~没事,只是觉得哥哥好认真喔。」
「干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吵架吗?小心我拔掉你的笨蛋毛!」
小町听到我的威吓,反而笑出来。
「就算哥哥这样说,也绝对不会打小町吧。」
「啊?要是我真的打你,到时候会换成我被老爸打。只是因为这样,别搞错!」
「呵呵~害羞了害羞了♪」
「吵……吵死了……」
不过,既然让我冒出「好烦☆」的念头,弹一下她的额头好了,力道如同跟人玩橡皮擦相扑时,怀着自爆的觉悟把对方弹出场。总之是来真的,毫不手软。
「好痛!」
我的手指在小町的额头上弹出清脆声响。她揉着被我攻击的地方发出呻吟,泪眼汪汪地瞪向我。
「唔……人家夸奖哥哥很认真,还要被弹额头……」
「谁教你要说那种蠢话,快点念书。」
「就是因为这样才说哥哥认真啊。不过~世界上还真是有各式各样的哥哥姐姐呢~小町去的补习班里有个朋友,说他的姐姐变成不良少女,晚上从不回家。」
「喔?」
看来小町已经无心念书,开始想找人闲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把那本《瞄准国中英文单字l800》阖起来。我随便应付一声,继续念自己的日本史。西元六四五年,大化革新没事就好(注20 日文的「没事」跟「六四五」发音相似,这是为了让学生背历史年代的谐音口诀。)。
「不过不过,听说他姐姐也念总武高中,本来是个超级认真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左耳进右耳出、左耳进右耳出……西元六九四年,黄莺歌唱藤原京。咦,搞什么?不是平安京才对吗(注21 「西元六九四年迁都藤原京」和「西元七九四年迁都平安京」各有一句谐音口诀,这里是将两句混在一起。)?
话说回来,真的好困。人类拥有坚强的意志,才不会输给药物。换句话说,不管我摄取多少咖啡因,都敌不过想睡的意志。
「虽说那是他们家的事,别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不过因为他最近跟小町很要好,所以找小町讨论~啊,那个人叫川崎大志,是从四月开始补习的。」
「小町。」
听到这里,我顿时睡意全消,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问她:
「你跟那个叫大志的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要好?」
「哥哥,你的眼神好恐怖……」
小町的身体往后退一点,看来我的眼神有点严肃。没办法,谁教她是我的笨蛋老妹,要是不多注意一点,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身为她的家人,担心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万一她被奇怪的男人拐走,岂非大事不妙?哥哥可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总之,你有什么困扰就说出来吧。之前不是说过,我参加了『侍奉社』这个莫名其妙的社团,所以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我说完后,小町噗哧一笑。
「哥哥真的很认真耶!」
× × ×
天亮了。外面传来麻雀的吱喳声,与妹妹共度的夜晚结束。
我猛然张开眼睛,看到一片陌生的天花板——其实是我家客厅的天花板。看来昨晚我念书念到一半便睡着。我只记得自己问过小町的交友关系,之后的记忆都变成一片空白。
「天亮啰,小町。」
我出声叫唤后,才注意到妹妹不在,于是环顾四周,用两秒钟寻找妹妹的踪影,接着看向窗外,用三秒钟确认太阳已经爬得很高,最后流着冷汁,怀着不好的预感看向时钟——九点半。不论我怎么看,时针都一样指在九点半的位置。这段确认的时间又花费我五秒钟。
我总共用十秒钟面对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
「大迟到……」
我丧气地垂下头,这才发现桌上摆着火腿蛋吐司,以及一张字条。
『哥哥,小町不想迟到,所以先去上学啰。开夜车也该有个限度!
SP 要好好吃早餐喔!』
底下还画一个女生,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我。这应该是小町的自画像。
「笨蛋……你以为自己是保全吗……」
附注是PS才对,写做「PS」念做「Play Station」。
反正现在再匆忙也没用,我索性悠哉地享用早餐,然后准备上学。父母亲好像也早已出门工作。我们家是双薪家庭,每天一大早就有人起床活动。家中早餐是由母亲做的,晚餐则几乎都由小町负责。
不过,早上没有任何人叫我起来,该不会是我不得他们喜爱吧……虽然有些这么担心,我还是要相信他们是出于温柔才决定让我继续睡。
我把空盘子放进流理台,换上制服、确定门关好后,便出发去学校。
脚踏车从容地滑过沿着河岸修筑的道路,只见天空中的积雨云迫不及待地要伸长身子。
通往学校的路上,今天格外平静。
在正常情况下,这条脚踏车道一定会化为总武高中跟其他学校的街头赛车场。
赛车手大喊「上吧!冲锋号」超过其他人时,那种感觉真是过瘾极了。这时候,如果有人不甘示弱地叫着「别输啊!音速号」,更是让人热血沸腾(注22 出自漫画《爆走兄弟》星马豪、星马烈两兄弟的四驱车名。)。
然而,今天出现在路上的,都是想甩掉肥肉的大婶、带狗出来散步的大叔,以及一些钓客。偶尔换换不同的风景也不赖。
其实,一想到自己正在蓝天下骑脚踏车,我的心情就变得相当畅快。这个道理如同跷课看「笑笑也无妨」(注23 这是日本富士电视台一九八二年开播的节目,播出时间是平日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一点。),会觉得有趣度比平常增加百分之五十。
不过,当我快到学校时,为什么突然郁闷了起来呢……
话虽如此,我仍然正大光明地进入校门,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没错,因为这个时间全校老师都在上课,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迟到而大发雷霆,那种担心是多余的。这是我去年经历七十二次迟到学到的事。今天是我这一年第八次迟到,如果按照这个步调继续下去,说不定有希望打破纪录。我希望能在高中三年内,达成二〇〇胜的目标。
直到进入校门为止都很顺利,但下一个关卡——教室,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我在停放处停好脚踏车后,慢慢走向楼梯。一走进校舍立刻觉得压力倍增,这里是贝吉塔星(注24 出自漫画《七龙珠》,贝吉塔星的重力是地球的十倍。)吗?
我爬楼梯上到二楼,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最后抵达自己的教室前,然后先在门口做个深呼吸才把手放到门把上。紧张的一刻要来了。
——喀嚓。
几十双眼睛默默地一起看向这里,教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同学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台上老师的说话声都消失无踪。
我并不是讨厌迟到,而是讨厌这种气氛。
例如说,假设今天迟到的是叶山,大家会有什么反应?
「喂,隼人~你怎么迟到啦?」
「叶山同学,你太慢了!」
「哈哈哈,叶山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呢。」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这样子。
但换成是我,大家只会闷不吭声,甚至还有一瞬间露出「你是谁啊」的眼神。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没有半点声响的教室,坐到座位上的那一瞬间,全身立刻涌出强烈的疲惫感。
唉……我忍不住叹一口气,而且还有人补上一刀。
「比企谷,下课后来找我。」
平冢老师敲着讲桌说道。
「是……」
……真是糟糕透顶。
我低头应声后,老师稍微颔首,翻起白色衣袍,回头继续写板书。
话说回来,现在距离下课只剩下十五分钟耶。
下课前的这段时光无情地迅速流逝,我把老师的讲课内容抛到一边,开始构思「迟到藉口百选」,但才构思到一半,下课钟声就响了。
「那么,今天上到这里。比企谷记得来找我。」
平冢老师对我招手,我勉强克制住逃跑的冲动,走向教室前的讲台。
我来到讲台前,先是被老师瞪一眼。
「那么,在我揍下去之前,还是先听听你迟到的理由吧。」
已经决定要揍人啰!
「不是,老师误会了,请您先听我解释。大老板们不是都很晚才进办公室吗?所以像我这种未来的菁英分子,从现在就应该开始练习。」
「你不是要当家庭主夫吗?」
「唔!那、那是……把迟到视为一种罪恶根本是大错特错!不是吗?警察都是等发生事情才出动,英雄也一定要等到最后才登场,他们通通都迟到啦!可是,有人责怪他们吗?没有吧!所以我们可以反推出迟到即为正义!」
老师听完我灵魂深处的呐喊后,眼神不知为何飘向远方。
「……比企谷,我告诉你一件事:缺乏力量的正义,跟邪恶没什么两样。」
「缺、缺乏正义的力量更是邪……等等!不要揍我!」
恶·即·斩!平冢老师的拳头正中我的五脏六腑,导致伤害遍及全身,我当场倒地咳个不停。
平冢老师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我,无奈地叹一口气。
「受不了……这个班级的问题学生怎么这么多……」
不过,她的语气并非厌恶,反而有种很高兴的感觉。
「接着又来一个。」
老师把我丢在原处,踩着高跟鞋走向教室后门。我把身体转往那个方向,看到一名扛着背包的女生现在才来上课。
「川崎沙希,你也是大老板吗?」
老师笑着问道,但那名叫做川崎的女生只是停顿一下,默默向她鞠一个躬,然后经过我旁边,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名少女的头发黑中带青,长度几乎等同于身高;衣服下摆多出来的部分打一个松松的结:那双修长的腿看似敏捷,眼睛则仿佛随意看向远方、没有什么活力。然后,裙子底下穿着一件黑色的刺绣蕾丝内裤,其精致宛如出自工匠之手。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名少女……话说回来,我们都是同一个班级的学生,觉得眼熟不是当然的吗?
要是我继续躺在地上,而被怀疑在偷窥女生的裙下风光,那可就麻烦,于是我马上爬起身。
这时,我倏地想起一件事。
「……黑色蕾丝?」
下一刻,徘徊在脑中的疑惑得到解答。
一段不久之前见到的影像,快速闪过脑海。她就是那天在屋顶上碰过面,没头没脑地骂我「笨蛋」的少女。原来我们念同一班啊?
我正打算跟川崎沙希本人再确认一次,这时,本来要走向自己座位的川崎停下脚步,轻轻转过头看向我。
「……你是笨蛋吗?」
她只说了这句话,没有踢我、没有揍我,脸颊也没有因为羞耻或怒气而变红,完全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无趣表情。
如果用冰冷形容雪之下雪乃,川崎沙希则是冷冰冰。干冰跟冰块毕竟不太一样,触碰雪之下可是会冻伤的。
川崎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把头发往上拨,这次真的走向自己的座位。她拉开
椅子坐下后,立刻看向窗外发呆。
她之所以选择看外面,应该是因为不想看到这个班级。
没有任何人找她说话,她全身也散发出「别跟我说话」的气息。不过,光从这一点就看得出她还很嫩。如果练就像我这样的境界,即使散发出「拜托快来找我说话」的气息,也不会有人搭理。
「川崎沙希啊……」
「比企谷,不要看见女生的裙下风光后,还一脸感慨地说出她的名字。」
平冢老师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说道,那只手感觉特别冰冷。
「关于这件事,我要跟你谈一下。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找我。」
× × ×
接受平冢老师将近一小时的训话和处罚后,我终于得以回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先绕到MARINPIA(注25 位于千叶市的购物中心。)里的书店。
我扫视书架,挑选之后买下一本书。由于跟千圆钞票说再见,钱包里只剩下叮当作响的铜板。
买完书后,我打算去咖啡厅用功。不过大家的想法似乎跟我一样,咖啡厅里已经满满都是学生。
果然还是得乖乖回家啊……正当我产生这个念头时,突然发现咖啡厅里有个熟悉的面孔。
只见户冢彩加身穿运动衫,正在跟柜子里的蛋糕大眼瞪小眼。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我们学校的学生可以选择穿制服或运动衫上学。
那幅画面比鲜奶油更甜美,瞬间夺走我的心,我宛如被砂糖吸引的蚂蚁。儿歌说「这里的水~比较甜~」,就是在唱这个吧?等等,那好像是萤火虫才对。
「那么,接下来换小雪乃出题~」
接着,我又看到两个熟面孔——由比滨跟雪之下。
她们连在柜台前排队的时间都不想浪费,认真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考试。
「好,那么从国文出题,请接出我念的惯用句后半部。『大风吹……』」
「……京叶线就会停驶?」(注26 京叶线经常因为风势过大而停驶。原题标准答案为「卖桶子的会发财」。)
更正,那不过是千叶通机智问答,而且由比滨答错了。正确说来,应该是「最近不太会停驶,不过慢行的情况增加」。
听到由比滨错成这样,雪之下的头上冒出一片乌云。
「不对……下一题,地理。请说出千叶县的两项名产。」
滴答滴答……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由比滨神情严肃地吞一口口水。
「味噌花生,还有……煮花生?」
「喂,千叶县只卖花生吗?」
「哇!是、是自闭男啊,我还以为自己被怪叔叔搭讪……」
糟糕,我本来打算改天再来,结果为了吐槽由比滨的答案,一不小心排进这条人龙……可恶!真是恨透了我对千叶的爱!
户冢听到由比滨激动的反应,回头看向我们这里,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八幡,你也被邀请来参加读书会吗?」
他笑咪咪地站到我身旁,不过我当然没收到任何邀请,由比滨则露出「不妙~竟然来了不速之客~」的尴尬表情。喂,别出现那种反应,害我想起小学同学庆生会的不堪回忆。当时我连礼物都已准备好,到场却发现鸡腿没有自己的份,差点哭出来呢。
「我并没有邀请比企谷同学参加读书会。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雪之下,你不要纯粹为了伤透我的心又强调一次好吗?」
真是的,如果我的心太脆弱,现在你就要倒大楣了。说得具体一点,我会发出哀号,然后举起椅子砸下去。所以,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异于常人的坚强心志。
「没有啦,我们本来也想找你,但你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无妨,反正我一点都不在意……」
这种事情我早已经习惯了。
「比企谷同学是来这里念书的吗?」
「嗯……算是吧。你们也一样吗?」
「当然,考试已剩下不到两个礼拜耶。」
「我看你在用功之前,先把千叶县的相关资讯好好复习一次吧。刚刚那一题可是送分题。」
「我不认为是送分题……那么来考地理,请说出千叶县的两项名产。」
雪之下询问我的语调,跟先前询问由比滨的时候一模一样,看来她也想考我。
「正确答案是『千叶名胜,祭典舞蹈』。」
「我问的是『名产』。再说,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千叶音头的歌词……」
雪之下露出一脸被我打败的模样,不过她不就知道吗?应该是我败给她才对。顺带一提,「千叶音头」是本地盂兰盆节的舞蹈,流行的程度跟这里的县民体操差不多。说到县民体操,只要是千叶人都会唱都会跳。不过这种体操明明没有歌词,为什么唱得出来呢?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我们点餐。这时,由比滨突然贼兮兮地笑着。
「自闭男,请客~♪」
「嗯?可以啊。你要喝什么?糖浆?」
「我是独角仙吗?不想请的话就直说!」
哎呀,被发现了,反正我根本没有理由要请客。雪之下看着我们一来一往,轻轻叹一口气。
「够了,那样很丢脸。动不动就要对方请客的人根本是垃圾,我非常不喜欢。」
我难得认同雪之下的意见。
「是啊,我也不喜欢。」
「咦?我、我不会再说了!」
「不过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是无所谓,你可以要你那群死党请客。」
「是啊,没错。反正那不是我的死党,我不在意。」
「太震惊了!所以我不算是你们的死党吗?」
我冷眼看着由比滨对雪之下哭诉,这时总算轮到我点餐。我点一杯综合咖啡,精明干练的店员立刻送上饮料。
「这样是三百九十圆。」
我把手伸进口袋,但在这时赫然想起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我在书店买了一本轻小说,然后呢?付掉身上仅有的一千圆,找回来的零钱……原来我今天根本没带钱嘛!但是店员都已把咖啡做好,现在也没办法反悔。
于是,我悄悄对排在后面的那两人开口:
「抱歉,今天我没带钱出来,能不能麻烦帮我付一下?」
「……垃圾。」
雪之下毫不犹豫地把我视为垃圾,由比滨则无奈地叹一口气。
「唉,真拿你没办法。」
由、由比滨小姐!女神降临啦!这样就搞定了!
「既然那杯咖啡是我出钱的,自闭男要不要喝糖浆就好?」
……这个恶魔,你是女神转生吗?
「八、八幡,我来出!不用客气喔!」
户冢温柔地对我微笑,真是宛如天使一般!我正想好好抱住他时,一旁插进雪之下冰冷的声音。
「对他太好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话等你对我好过再来说。」
结果,最后是由户冢帮我出咖啡的钱。我向他道谢,接着去寻找座位。在等待他们三人点好餐点的期间,先这样做是应该的。
这时有四个客人起身离开,我立刻递补上去。放好餐盘后,我把背包扔到沙发上,但扔的力道太大,背包远远滑出去。
这时,隔壁桌穿着制服的美少女轻轻帮我按住背包。她并未发出任何怨言,态度相当优雅端庄,我便向她点头致意。
「啊,是哥哥。」
这名美少女是我的妹妹——比企谷小町。她身穿国中制服,露出高兴的笑容对我挥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喔,大志找小町来这里讨论事情。」
小町说完,转头看向对面座位。那里坐着一位身穿立领制服的国中男生。
对方向我行一个礼,我则不自觉地进入警戒模式。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男生跟小町在一起!
「这位是川崎大志同学。昨天也提过吧?他的姐姐变成不良少女。」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点印象没错,不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我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六九四年黄莺歌唱藤原京」。所以那一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他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姐姐变回原本的样子。对了,哥哥也听一下嘛,之前不是说有困难可以跟你说吗?」
啊,昨天我好像是一时冲动,脱口说出「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之类的话。如果是为了自己妹妹,我的确愿意帮忙;但现在是妹妹的朋友,而且是个男的,我实在提不起劲……
「这样啊,我知道了。不过,你先跟家里的人讨论看看再说也不迟吧?没错,不仅不迟,现在这样反倒是太快呢。」
他会不会乖乖上钩,听从我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其实一点也不管用的建议呢?然后赶快离开我妹,滚回自己家!
我怀着这个念头,以学长之姿开导这位名叫大志的男生。
「这、这个……最近姐姐总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完全不听父母的话。不论我跟她说什么,她只会生气地回答跟我没关系……」
大志低下头说道,看来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
「现在能够依赖的……只有哥哥了。」
「你叫我『哥哥』不太对吧!」
「在吵什么啊?像个顽固老爸似的。」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雪之下他们已经来了。小町看到这群人穿着跟我一样的制服,立刻断定是我的同伴,迅速露出接待客户专用的笑容。
「哎呀~大家好~我是比企谷小町,承蒙各位照顾我哥哥。」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鞠躬行礼。长久以来我妹一直有种特性,就是对外很会做表面功夫。至于另外一位川崎大志也低头致意,报上自己的名字。不过他低头的角度大约介于点头和行礼之间,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
「你是八幡的妹妹吗?初次见面,我是跟他同班的户冢彩加。」
「啊,请多多指教~哇~你好可爱喔!对不对,哥哥?」
「嗯,是啊,不过他是男生。」
「哈哈哈,又在说笑了,这个哥哥真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啊,那个……我真的是男生……」
户冢害羞得脸颊泛红,看向别的地方。咦?这家伙真的是男生没错吧?
「咦……真的吗?」
小町用手肘戳我,向我问道。
「抱歉,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不过应该是男生。虽然他真的很可爱。」
「这、这样啊……」
小町仍然半信半疑地盯着户冢。每当她说出「你的睫毛好长~皮肤好漂亮~」之类的赞美,满脸通红的户冢便会不安地扭动身体,想逃离她的视线。
那副模样实在非常可爱,我真想一直欣赏。不过,我接收到他用眼神发出的求救讯号,便把小町拉到一边。
「好啦,够了。还有这位是由比滨,旁边的是雪之下。」
我简短介绍过后,小町看向那两人。由比滨跟她对上视线,便「哈哈哈~」地笑着自我介绍。
「初、初次见面……我是自闭男的同班同学,由比滨结衣。」
「初次见面,请多……咦?嗯……」
小町停下动作,仔细研究起由比滨的脸;由比滨则冒出冷汗,视线飘向一旁。你们一个是蛇,一个是青蛙吗?这两人互看三秒钟后,终于有个声音插进来。
「……应该差不多了吧?」
仅管雪之下很有风度,但她实在等太久。光靠冷淡的一句话,便让由比滨跟小町的注意力乖乖转向她身上,真是厉害。雪之下的声音冰冷澄澈,宛如耳边的轻声低喃,却又让人听得非常清楚。那种感觉,如同聆听无声的落雪逐渐堆积。
所以,场面会沉默下来。正确说来,应该是大家都忘记呼吸。小町睁大眼睛直直看着雪之下,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她像是瞬间被雪之下迷住。
「初次见面,我叫做雪之下雪乃,是比企谷同学的……什么呢?我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非常遗憾,应该算是认识的人吧?」
「你又说遗憾,又使用疑问句是怎样……」
「等一下,说是『认识的人』还算恰当吗?我对比企谷同学的认知仅止于名字,更正确地说,他的其他事情我根本不想知道。这样可以算是认识吗?」
这话说得真过分。不过仔细一想,「认识的人」这种定位实在很模糊,不像若说是「朋友」,大家多少还能理解。如果只见过一次面,那可以算是认识吗?若是见过很多次面,还能算是认识吗?彼此又要了解多少,才能算是认识呢?
用定义不明的方式称呼,的确不太妥当。既然这样,应该使用已经确定的事实。
「不管怎样,都算是同一间学校的同届学生吧。」
「有道理……那么,容我更正一下。非常遗憾,我是跟比企谷同学念同一间学校的雪之下雪乃。」
「遗憾那句还是一样喔!」
不只是你感到遗憾,我也遗憾得不得了!
「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描述。」
「没关系。从刚才那些对话,小町已经知道你们平常的关系,所以没问题。」
小町温柔地对还在思考的雪之下说道。有个聪明的妹妹真好,可惜她对自己哥哥的爱显然不够。
「请问……我应该怎么办呢?」
「嗯?啊……」
我们回头,才发现大志从头到尾都被晾在一旁,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都已觉得自己被彻底匆略,但现场还有人只认识小町一个,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想必更加强烈。如果以「认识的人认识的人」身分,被带去某个奇怪的地方,确实会让人坐立难安。再加上在场所有人的年纪都比自己大,因而言行举止会变得小心翼翼。结果又因为小心翼翼、不敢多说话,反而引起旁人注意,被关心「怎么啦?为什么都不说话」,这样真是让人恨不得死掉算了。于是,只能假装认真在听大家说话,适时点头回应,或者随时把暧昧的笑容挂在脸上。
从这点看来,大志能够努力开口说些什么,可见得社交能力相当好,未来想必大有前途……但也还不到能把小町交给他的程度。
「我是川崎大志,姐姐就读总武高中二年级……啊,我姐姐叫做川崎沙希,最近开始学坏了,或者该说是变成不良少女……」
这名字好像不久前才听过。我开始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同时把牛奶加进咖啡里。这一瞬间,记忆的洪流朝我袭来。黑白两色、对比鲜明的液体逐渐调和,刺激着我的视觉……对啦!就是那个黑色蕾丝女!
「我们班上的那个川崎沙希吗?」
「川崎沙希同学……」
雪之下不认识这个人,复诵一遍名字后,稍微歪头表示困惑。至于由比滨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双手一拍,真不愧是同班同学。
「啊~是川崎同学吗?她感觉有点可怕,该说是太妹吗……」
「你们不是朋友啊?」
「虽然曾说过话,但好像不算朋友……喂,不要问女生这种问题,很难回答耶。」
由比滨有点闪烁其词,看来女生之间分为各个小团体、小圈圈、派系与公会,内情颇为复杂。总之,从她那句话中,可以得知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不过,我也没看过川崎同学跟谁特别要好……她好像永远都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发呆。」
「啊,的确是那样子。」
经户冢补充,我想起川崎在教室里的样子。她略带灰色的眼眸,总是凝望着飘过空中的浮云;视线并不是看着教室,而是望向更远、不属于这里的某个地方。
「你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是、是的!」
大志被雪之下突然一问,身体猛然一震。
我来说明一下。大志不是单纯觉得雪之下很可怕,还因为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个漂亮的大姐姐而心生紧张。这是国中男生会有的正常反应。我还是国中生时,应该也是那样子,不过成为高中生的现在,只剩下害怕的感觉。
「嗯……姐姐在国中时非常用功,所以才能进入总武高中。她当时也对我很好,经常做饭给我吃,到高一为止都没什么改变,直到最近才……」
「所以是高二之后才变成那样吗?」
大志说声「是的」回答我的问题,雪之下则已进入思考模式。
「升上高二后改变的事情中,有没有什么是比较可疑的原因?」
「大概是重新分班吧?分到F班之后。」
「所以说,是跟比企谷同学同班之后的事啰。」
「喂,干嘛说得好像是我造成的?我是什么病菌吗?」
「我没有那样说,是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比企谷菌。」
「你明明有说,那个『菌』字我听得很清楚!」(注27 「比企谷同学(比企谷君)」与「比企谷菌」发音相近。)
「我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
竟然装蒜!
拜托,这会让我想起过去不好的回忆,所以千万别把我当成细菌。小学生可是很残忍的,我才碰到同学一下,他们就会发出「是比企谷菌」、「我摸」、「我已经打开防护罩了」之类的鬼叫,甚至还有「防护罩对比企谷菌没用」。这种细菌到底是有多强?
「不过,你说你姐姐很晚回家,到底是多晚?我自己也常常很晚才回家,升上高中之后,这应该不算奇怪吧?」
「嗯,是、是啊,话是没错……」
面对由比滨的询问,大志支支吾吾地别开视线。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大姐姐太性感,所以感到害羞。这是国中男生会有的正常反应,不过成为高中生的现在,我只觉得对一个荡妇说话大可口无遮拦。
「可是,她常常清晨五点过后才回来。」
「那根本就天亮了……」
睡觉时间只剩下两小时,难怪她会迟到。
「你姐姐清晨才回家,父母亲没有说什么吗?」
「嗯……我父母都在工作,而且家中还有更小的弟弟妹妹,所以不太会管她。再加上姐姐那种时间才回家,几乎不会跟父母碰到面……反正家里的孩子一多,就会出现一堆问题。」
户冢一脸担心地问道,大志对他的问题反而能够流畅回答。嗯,看来国中男生还不懂得欣赏户冢的魅力,不像身为高中生的我就觉得他超可爱。
「即使偶尔碰到面,他们也只会吵架;若是我跟姐姐说什么,她总是固执地说不关我的事……」
大志垂下肩膀,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雪之下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阴霾,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简直跟向我们倾诉烦恼的大志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之下……」
我出声呼唤她时,窗外的云朵正好遮住阳光,在室内产生一片阴影,因此我没看清楚她低着头的表情,只能从无力垂下的肩膀得知她微微叹一口气。
「什么事?」
重新抬起头后,她已恢复原本冰冷的表情,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太阳被云朵遮住仅有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那一刻的叹息,究竟隐含什么意思。
在场似乎只有我察觉到雪之下的变化,大志他们的对话仍继续进行。
「不仅如此……最近我常接到奇怪的地方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找姐姐。」
听到这里,由比滨的头上冒出问号。
「奇怪的地方?」
「嗯,印象中叫做『天使』什么的,我想是一家店吧……而且是店长打来的,」
「那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听户冢这么问,大志立刻「碰」一声往桌面拍下去。
「那、那间店叫做『天使』耶!一定是很可疑的店!」
「咦?我完全不觉得……」
由比滨瑟缩一下并且持保留态度,不过我可是非常明白。
这是来自我的「中二情色探测器」情报。举例来说,若把「天使」这个字跟「歌舞伎町」放在一起,情色度是不是马上暴增五成?如果再加个「超级」什么的,情色度还会增加四成。
不用说,那肯定是色情行业。
一个小鬼能注意到这点,看来是个可造之材。
「大志,总之你先冷静下来,这些我都非常清楚。」
大志听到有人认同他的想法,高兴地擦擦发热的眼角,激动地要往我扑过来。
「哥、哥哥!」
「哈哈哈,不准叫我哥哥,小心我宰了你。」
就这样,一段以「情色」为名的羁绊,正式在两个男人之间形成。同一时间,其他几人则沉着地商讨后续对应的方针。
「不管怎样,首先得查出她在哪里工作。即使那间店不像那两个白痴说的那么危险,但工作到天亮仍是很不对劲。我们得尽快调查清楚,劝她早点辞职才行。」
「嗯……但是,如果只是劝她辞职,难保之后不会换一家店继续工作吧?」
由比滨发表她的看法,小町也点头同意。
「嗯,就像蛇跟獴的关系。」
「……你想说的是像打地鼠一样吧?」
唉,老妹,拜托你不要丢比企谷家的脸,连雪之下都无言以对。
「总之,我们必须对症下药并且从根本治疗。」
雪之下做出这个结论时,我正好把大志拉开。
「喂,等一下,难道我们要插手?」
「不好吗?川崎大志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川崎沙希的弟弟,他的问题又跟川崎沙希同学有关,我认为这样就算在侍奉社的服务范围内。」
「不过现在社团活动暂停……」
「哥哥~~」
小町戳了戳我的背。我回过头,见到她脸上的笑容。
那是她有求于人时才会出现的笑容。某一年的圣诞节,她正是用那样的笑容,把我许愿想得到什么礼物的机会拐走。为什么我得告诉圣诞老公公,自己想要时尚魔女的卡片啊?
不过,小町有父母作为最强靠山,我完全不敢不从。可恶,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知道啦……」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大志马上发出欢呼,连连向我鞠躬道谢。
「谢、谢谢!非常不好意思,麻烦各位了!」
× × ×
翌日,「川崎沙希更生计划」正式启动。
放学后我来到社办,发现雪之下手拿一本有点艰深的书,已经在那里等着。
「那么,我们开始吧。」
我跟由比滨点点头,不知为何,户冢也在这里。
「户冢,你不用勉强自己陪我们喔。」
雪之下总是出现一些出人意表的举动,若想跟着她到处跑,真的要有一颗很强壮的心脏才行,而且十之八九不会碰到什么好事。
然而,户冢只是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也有听到那件事,而且,我想看看你们社团都在做什么……如果不会妨碍到你们,我想要参加。」
「这、这样啊,那么……你也加入吧。」
无意识间,我只有「你也加入」这几个字讲得比较有男子气概。没办法,对方可是揪着运动衫的袖子,抬眼看着我说出「我想参加」这种话耶(注28 原文的「付き合ぃ」有「交往」与「共同行动」两种意思。)!要是不在这里表现一下,我还算什么男人!不过,户冢也是男的,唉……
考试前夕社团停止活动,因此放学后没有多少人留下来。现在除了我们几个,校内大概只剩留下来晚自习的同学,和因为迟到而被叫去辅导的川崎沙希。顺带一提,若是一个月迟到五次以上,就会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接受辅导。
现在这个时间,川崎应该在办公室里,接受平冢老师的谆谆教诲。
「我稍微思考一下,最好的方法,还是川崎同学能够自行解决自己的问题。跟被人硬逼着改变相比,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的风险比较低,而且几乎不会复发。」
「是没有错啦。」
不只是不良行为,当自己的举止受到他人批评时,通常会心生不满。即使提出刺耳批评的人跟自己很亲近,还是容易产生抗拒心态。举个清楚易懂的例子,如果母亲在考试前说「不要再摸鱼,赶快去念书」,就会回她「啊!我才正准备要念书,被你一讲又不想念啦」,这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你有什么具体的方法?」
「你们听过动物疗法吗?」
简单解释一下,动物疗法属于一种精神治疗方式,藉由接触动物减轻人们的压力,在情绪方面产生正面效用。
雪之下简单解释后,由比滨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理解。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根据大志的描述,川崎本来是个认真又温柔的女生,透过动物疗法,说不定可以让她找回那份温柔。
但是,有一个问题。
「我们要去哪里找动物?」
「关于这一点……有人家里养猫吗?」
户冢摇头表示没有,这副模样真可爱。我看用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就很够了,效果超群喔!
「我们家有养狗,不行吗?」
由比滨竖起食指跟小指,另外三根手指碰在一起。喂,那个形状是狐狸才对吧?
「猫比较理想。」
「我不知道猫和狗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学术上的理由吗?」
「并没有……反正就是不能用狗。」
雪之下突然把视线撇开。
「……我看只是因为你怕狗吧?」
「我从来没说过那种话,请不要妄下定论。」
雪之下转趋不悦,但是马上被由比滨追问:
「骗人~小雪乃,你讨厌狗吗?为什么?再也没有其他动物比小狗更可爱耶!」
「……那是因为你喜欢狗才那么觉得。」
雪之下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听起来比较低沉。怎么回事?狗曾经让她产生什么心灵创伤吗?是不是被狗咬过?哎呀~要是她真的讨厌狗,那也不勉强啦,反正能知道雪之下一个弱点,我已经很满意。
「我家里有养猫,应该可以吧?」
「可以。」
得到雪之下同意后,我马上拨电话给小町。听筒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音乐,这是哪门子的来电答铃?为什么她的手机还会播歌?
『你好~是小町哟~』
「啊,小町,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家~什么事?』
「家里那只猫应该在吧?能不能麻烦你把它带来学校?」
『咦?为什么~小雪那么重,不要啦~』
我们家的猫像雪屋一样圆滚滚的,但四个音节念起来太麻烦(注29 「雪屋」的原文为「カマクラ(kamakura)」,是日本秋田、新潟等地的传统习俗,在用雪堆成的窑洞里设置祭坛、祭拜水神。),结果不知不觉间就省略成现在这种叫法。
「是雪之下说要拿来的喔。」
『小町马上过去。』
小町的话音刚落,立刻传来通话切断的嘟嘟声……咦?为什么我一说雪之下的名字,她的态度就改变那么多?我拜托的时候,她总是推托半天耶!
我把电话收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武高中在这一带还算有名,她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她说马上就来,要不要去外面等?」
我这么告诉雪之下,大家便来到校门口等候。经过二十分钟,小町单手提着宠物箱,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好意思,特地麻烦你来一趟。」
「哪里哪里~因为是雪乃姐姐的拜托啊~」
小町笑着说道,一边从上方打开箱子给大家看。
小雪大剌剌地坐在笼子里,还用目中无人的眼神瞪我,仿佛在说「喂,你看什么看啊」,这只猫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哇~好可爱喔!」
户冢抚摸着小雪,小雪却拚命扭动身体,不断抗议「喂喂喂,别闹了!住手!不要摸肚子!不准摸啊~~」,但还是只能任他摆布。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
我从户冢手上接过小雪,捏住它的后颈提在空中。请注意,这是错误示范,用手抱起才是正确动作。
「放进纸箱中,然后摆到川崎同学面前。如果她心动了,就会把猫捡回去。」
「她又不是从前那种不良分子的老大……」
竟然还认为不良分子会把流浪猫带回去养……你是第二次婴儿潮(注30 意指一九七〇年代前半出生。)出生的吗?
不过,我们跟川崎不熟,想帮她进行动物疗法,确实只能使用这种间接方法。
「那么,我去找个纸箱。」
我要把猫交给站得最近的由比滨,她却往后跳一步……不,我要你拿着啦。这次我出声叫她,再把猫递出去,结果她又闪到一旁。
「怎么回事?」
「啊,没、没没没没什么!」
由比滨怯生生地把手伸过来,小雪看到那双手便「喵~~」地叫一声。她被猫叫声吓到,手又缩回去。
「难道……你怕猫吗?」
「什、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怕猫?我反而很喜欢猫呢!哎呀~真、真是可爱~喵喵喵~
可是她的声音在颤抖。这样勉强自己有什么意义呢?根本没必要啊。
「拜托你了,小町。」
我把小雪交给小町,它马上舒服地发出咕噜声。真惨,连猫都讨厌我。
「我马上回来。」
学校办公室应该找得到纸箱。虽然说不同的猫对纸箱有不同的喜好,但我家这只猫不是很挑剔,基本上只要是纸箱都可以。
另外,小雪对塑胶制品也有种莫名爱好。它很喜欢舔包在漫画书上的塑胶收缩膜,那玩意儿好吃吗?
顺便要几个塑胶袋好了……我边走边思考该如何增加猫对自己的好感,这时,由比滨快步从后面追过来。
「那、那个!我并不是不喜欢猫……」
「嗯?喔,其实讨厌猫也没关系啊,像雪之下讨厌狗,我也讨厌昆虫之类的。」
补充一下,我讨厌的东西还有「人」。
「不是啦,我真的不讨厌,也觉得猫很可爱……」
「还是说你对猫毛过敏?」
「不是……因为猫总有一天会消失吧?所以,心里感觉有点难过……」
由比滨一反平常充满精神的样子,显得特别安分。她的眼神多了些许寂寞,脚步放慢下来,于是我跟着配合她的速度。
「我以前住在公寓大厦,当时大家很流行偷偷饲养猫咪。」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活动。」
「那是住公寓大厦的小孩才有的体验,因为公寓大厦里不是不能养宠物吗?所以我瞒着家人,自己偷养一只流浪猫。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突然消失……所以不太喜欢猫呢~」
她最后那句话一如往常是哈哈笑着带过。
对于年幼的由比滨而言,「离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说不定那是种悔恨、是种背叛。自己明明这么照顾它、跟它这么要好、彼此心灵相通,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不见?
不过,现在的由比滨应该已很清楚。
猫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至时,会默默从主人身边消失。
既然如此,对于长大的由比滨而言,当时那份惜别之情又是什么样的感受?说不定是感到后悔吧。
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想像,或许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不过,我依然相信她会感到悲伤,同时是个温柔的人。
我们不再交谈,默默抬着不怎么重的纸箱回去。
× × ×
小雪进入纸箱后,用前爪稍微确认触感。它踏个三下把底部踩平,然后满意地发出咕噜声,像是在说:「嗯……还不错。」
好,接下来就是在这里等川崎沙希登场。可是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因为平冢老师训话的时间会随当天心情而有所不同。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先分配工作。」
于是,提出动物疗法的雪之下担任总指挥,户冢在教职员办公室前监视,由比滨守在脚踏车停放处,小町专门传递消息,我则负责抱着纸箱到处奔波。
我的任务跟其他人不太相同,在收到命令之前没什么事要做。在这段等待期间,我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瓶SPORTOP,打算补充一下活力。买好饮料后,我拆开纸盒、插入吸管喝个一两口,然后走回原本的地方。这时——
「喵~~」
小雪发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猫叫声。
「喵——」
一个女生发出不甚习惯的猫叫声。
我不禁环视一下四周,但除了雪之下之外,并未看到其他女生。我只好向她的背影开口:
「……你在做什么?」
「什么?」
她回答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刚刚不是在跟猫——」
「比起这个,我应该对你下达静候指示的命令,结果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是做不到啊。我都已经把你低劣的程度列入考虑,但没想到会这么离谱。对于一个脑袋比小学生还不如的人,我到底该怎么下达命令你才听得懂呢?」
雪之下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冷酷的程度比平常增加一半。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正在暗示「再多说一句话就宰了你」。
「了、了解,我马上回去待命。」
我正要走向原本坐的长椅,这时手机突然发出震动,荧幕上出现一串从没看过盯电话号码。这种时候会打电话来的,应该只有小町、由比滨、户冢和雪之下。既然我有小町跟由比滨的电话,雪之下则在几秒前碰过面,应该不需要打电话……这么说来,是户冢啰?
「喂?」
『啊,是哥哥吗?我是跟比企谷同学问到这支电话的。』
「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干弟!」
我挂断电话,但对方马上又打来。看来就算我不理他,他也不会死心,所以我
只好死心地接起电话。
『等一下,为什么要挂我电话!』
「什么事?」
『那个……我听说你们要用到猫,可是姐姐对猫毛过敏喔。』
……这样一来,这个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拜拜。」
结束通话后,我立刻赶向雪之下。雪之下正蹲在小雪面前,搔弄它的喉咙,还捏着它的肉球。
「雪之下。」
我一出声,雪之下迅速把手放开,用「这次又怎样」的眼神瞪过来。哎呀,之前的事情我才刚忘掉,你那样一瞪反而又让我想起来。
「刚才大志打电话来,说川崎对猫毛过敏,所以即使把猫放在这里,她应该也不会捡。」
「……唉,计划取消吧。」
雪之下满脸不舍地抚摸小雪的头。喵~~
通知所有人计划取消后,打击从各自负责的岗位回来。
「哥哥,川崎同学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有。不过,你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电话号码,要是发生危险怎么办?处理个人资料时,一定要提高警觉。」
「不过,比企谷同学的个人资料没有多大价值吧?」
雪之下用开玩笑的口吻损我一下。
「不是我,是小町。听清楚了吗?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电话,尤其对方是男生时更要注意。」
「讨厌啦~那种事情小町很清楚的~」
小町笑着蒙混带过。其实她在这方面特别厉害,看来那些事情她可能处理得比我还要好。
反倒是我们必须更加把劲才行。动物疗法以失败收场,所以得另寻他法。我转头看向雪之下,询问她是否有其他对策。
然而,雪之下只是来回看着我跟小町,喃喃说道:
「……你们兄妹的感情真好……让人有点羡慕。」
「啊?喔,独生子女的话或许会这么认为吧,不过这也不是多好的事。」
「不,我……算了,没什么。」
她难得会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平常明明那么伶牙俐齿,还有闲功夫用一堆不必要的话挖苦我,难道是吃坏肚子?像是吃了由比滨做的饼干之类的。
「接下来呢?我们得想想其他方法。」
「那、那个……」
户冢怯生生地举起手,视线在雪之下和由比滨之间游移,用不安的眼神问她们:「请、请问我可以发言吗……」当然可以!哪怕其他人不答应、哪怕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恋情,我也答应你!
「请说,欢迎你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样对我们也有帮助。」
「那么……要不要请平冢老师问看看?有些事情确实会因为跟父母的关系太近,反而难以启齿;但如果是面对其他大人,或许有办法开口吧?」
喔喔,相当中肯的意见。有些事情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的确会变得很不好开口。例如A书之类的,或是恋爱方面的问题,绝对不会想跟父母商量。其他说不出口的事,还包括到学校之后发现自己的桌子出现在走廊上、鞋柜被人丢垃圾,还有为收到情书兴奋不已时,发现那是同年级学生的恶作剧。
这种时候,第三方就显得很重要。而且第三方必须是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值得依赖的大人。请他们提供一臂之力,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可是,平冢老师吗……」
问题就在这里。她只会让人连连摇头,真的算是大人吗?我看只有胸部算得上是大人吧。
「我认为平冢老师关心学生的程度,比其他老师还要高,应该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嗯……好吧。」
雪之下说的很对,平冢老师身为大家的导师,可说是相当尽心尽力。她就是平常会跟学生交流、仔细观察后,才介绍有烦恼的学生去侍奉社那种地方。
「那么,我联络看看。」
我把事件概略和川崎沙希的大小事写在电子邮件里寄给老师。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用到老师的手机信箱,结果它竟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派上用场。
「『……以上。关于详细内容,请移驾至大楼门口。』这样她应该会来吧?」
我在信末这么作结,然后等待老师出现。
叩、叩……五分钟后,我们听到响亮的脚步声。
「比企谷,我知道情况了,让我听听详细内容。」
老师一脸认真地走来,用随身烟灰缸捻熄香烟。她静静听我说明我们对川崎沙希知道的一切,以及目前做出的推测,然后短短叹一口气。
「本校学生在深夜工作算是重大事件。这件事相当急迫,让我来解决吧。」
平冢老师说完,「呵、呵、呵~」地狂妄笑起来。
「你们看着吧。我来这里之前先让川崎回去了,她大概再两分钟就会到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为何我强烈觉得她会变成炮灰呢?
「绝对不可以拳脚相向喔。」
「怎么会呢?我、我只会对你拳脚相向啊!」
「呃,一点也不可爱……」
过一会儿,川崎沙希来到大楼门口。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还不时打呵欠。背包从毫无精神的肩膀上滑落,她仍丝毫不在意,就让它挂在手肘上晃来晃去。
「川崎,等一下。」
平冢老师倏地出现,从后方叫住川崎。川崎回过头,挺直驼着的背,半眯起眼睛像是要瞪对方。
平冢老师算是满高的,不过川崎也不遑多让。她修长的双腿套在鞋带绑得很松的靴子里,轻轻踢一下旁边的小石头。
「……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嘶哑、没什么活力,但又好像带着刺,说明白点就是很恐怖。那种恐怖不同于不良分子的不友善,而是类似市郊小酒馆里那种久经世事,独自坐在吧台角落、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抽烟的大姐姐。
另一方面,平冢老师全身上下也散发出某种恐怖感。不过,她的感觉像一个粉领族来到卫星都市车站前的中华料理店,一边吃着什锦蔷麦面一边灌着瓶装啤酒,并且像疲惫的大叔对电视直播的棒球比赛抱怨:「换掉那个烂投手!」
现在是怎么回事?怪兽大决战吗?
「川崎,听说你最近都很晚才回家,是不是都拖到快天亮啊?你到底跑去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
「请问老师是听谁说的?」
「我不能泄漏委托人的资讯。总之,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平冢老师游刃有余地笑着,川崎则佣懒地叹一口气。从某种角度看来,她有点像是在嘲笑老师。
「没什么。而且我高兴在哪里都可以吧?又不会造成别人困扰。」
「之后可能就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你好歹是个高中生,说不定会被送进警局接受辅导,到时候包括你的家长还有我,也都会被警察叫去喔。」
川崎闻言,只是继续茫然地瞪着老师。平冢老师大概再也受不了她那个样子,一把抓起她的手臂。
「难道你没想过父母的心情吗?」
平冢老师的神情相当认真,丝毫没有放开对方的意思。她此刻的手想必相当温暖,不知道那股热忱能否传达到川崎冰冷的内心。
「老师……」
川崎轻声开口,伸手触碰老师的那只手,并用笔直的眼神看向她,然后说道:
「父母的心情怎样才不关我的事。倒是老师您没有当过母亲,应该不会了解吧?这种事情请等您结婚且当上母亲之后再说。」
「唔!」
她一把挥开平冢老师的手,老师仿佛吃了一记右直拳,受到重大打击,身体一个踉跄失去平衡。看来川崎并没有接收到她的热忱。
「老师,与其担心我的未来,还是先担心您自己的未来比较好,例如赶快结婚。」
川崎继续追加攻势,平冢老师原本后仰的身体往前一倾,膝盖频频颤抖。看来是腿部受到攻击啊……接着颤动往上延伸到腰部、肩膀,最后甚至影响到声音。
「……唔唔……」
老师的眼眶泛泪,完全无法反击。
川崎无情地抛下老师,迳自往脚踏车停放处走去。我们则是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由比滨跟小町尴尬地看着地面,户冢也喃喃说着:「老师好可怜喔……」
这时,雪之下在背后推我一把,大概是要我想点办法。
干嘛?为什么是我啊!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看到老师那么可怜,自己也觉得应该上前安慰一下才是。这种感觉……该不会就是「同情」吧?
「那个……老、老师?」
我一面想着要如何安慰,一面对平冢老师开口,老师则像僵尸般缓缓回头。
「……呜呜……我今天就先回去……」
她用拇指擦掉眼角的泪水,有气无力地蜕道。
然后,她不等我回应,踩着不稳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停车场走去。
「老、老师辛苦了。」
看着她在夕阳下孤单行走的背影,我觉得眼泪快被阳光激发出来了。
谁快点去陪她一下啊,我是说真的。
× × ×
平冢老师消失在夕阳中,变成夜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
一个小时后,我们一群人来到千叶车站。
我先让小町带小雪回家。对一个还在念国中的女生而言,千叶还是太危险。她比较适合跟三五好友去十四号县道旁「洋华堂」的美食街吃烤马铃薯。不过,为什么国中生那么爱去洋华堂啊?每次跟老妈去那里买东西时,看到他们都觉得超烦的,给我去「妈妈牧场」(注31 「洋华堂」是日本一间连锁式的综合商场,「妈妈牧场」则是位于千叶县的牧场主题乐园。)啦!
时间即将来到晚间七点半,夜晚的街道正要开始热闹。
「千叶市内的餐饮店中,名字里有『天使』两个字又营业到天亮的,好像只有两间。」
「这里就是其中一间吗?」
雪之下用可疑的眼神,看向一块写着「女仆咖啡,内有天使」的发亮招牌。这块招牌装饰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旁边还立着另一块牌子,上面画了一个头戴兽耳、说着「喵!欢迎回来汪~」招手揽客的女生。我光是从雪之下的态度,便能明显看出她内心正在纳闷:「这是什么?」
其实我同样感到不解。这是在搞什么?又喵又汪的,到底是猫还是狗?而且店名虽然叫做「内有天使」,但根本没有半点天使的感觉。
「原来千叶也有女仆咖啡厅啊……」
由比滨像是觉得很稀奇似地说道。
「由比滨,你太天真了。千叶可说是应有尽有,这里最擅长误解其他地方流行的东西然后引进。你看这间店令人遗憾得要命,正是所谓的『千叶品质』。」
没错,千叶可说是集所有遗憾于一身的县。从新东京国际机场、东京电玩展、东京德国村,到有「千叶涉谷」之称的柏市,无一不想跟东京看齐。但千叶人又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保留千叶的味道,并加进一些变化,这就是千叶。想想看那片被大家揶揄为「千叶比佛利」的高级住宅区,那种坚持根本是要向世界宣战。
然后,在京成电铁的千叶中央站附近,聚集了安利美特和虎之穴,可以算是千叶的次文化集散地。换句话说,这是千叶和秋叶原的战争。因此,这里会出现女仆咖啡厅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对这种地方不太了解……女仆咖啡是什么样的店呢?」
户冢读了好几次看板上的文字,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没办法,即使是写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度过萌萌的女仆时光」,还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不,等一下,什么叫「女仆时光」?难道是要我们当女仆吗?
「我也没有去过女仆咖啡厅,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我找了一个对这种地方很熟悉的人过来。」
「咳嗯~是你叫的我吗?八幡?」
说曹操,曹操就到。材木座义辉通过千叶中央站的剪票口,前来跟我们会合。现在明明是初夏时节,他却披着一件大衣,不断发出喘气声还拚命擦汗,外套领口都出现一片盐的结晶。喂,你知道在古代的中国,自己偷制盐是要被处刑的吗?
「天啊……」
由比滨微微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我不好意思责备她,因为我比她还要不舒服。
「……是你叫我来的,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我们也很无奈啊。一想到要跟你打交道,就觉得很麻烦。」
「呜呼!正是如此。吾等实力不相上下,我也不好手下留情。这种对于对手的厌恶感,我非常清楚。」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才麻烦。」
「嘎哈哈哈哈!」
听我这么一说,材木座立刻发出令人不愉快的狂笑声。快给我滚!
其实我真的不想找他来,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对于这方面较有研究的只有他跟平冢老师。不过平冢老师的兴趣在于少年漫画,所以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我先用电子邮件把事情的经过寄给他知道,包括川崎的回家时间、工作的店名可能有「天使」二字,以及她的为人。从这些资讯中,材木座归纳出一个可能的地点,亦即这间「内有天使」女仆咖啡厅。
「材木座,真的是这间店吗?」
「嗯,不会错的。」
他操纵着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把从Google大神查到的资料秀给我们看。这样做固然是很方便,不过这些智慧型手机太过好用,也因此让手指头辛苦许多。网路社会就是指大家太常上网,导致手指出现问题的社会吧。
「如你所见,千叶市内有两个可能的地点。但我的灵魂对我低语,那位叫做川崎沙希的人一定会选这里。」
「为什么你会知道?」
眼见材木座格外有自信,我忍不住吞一口口水。难道说,这家伙掌握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
材木座听我这么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笑声……啊,其实他根本没有「自信」这种东西,他所拥有的叫做「确信」。
「不用多问,跟我走就对了……那些女仆会好好疼爱你喔……」
他说完翻动一下大衣衣摆,我仿佛看见他的身边卷起一阵风。
这家伙……
既然这家伙都说成那样,当然要跟他去!前往那个约定之地,溢满蜜糖的黄金之地,神圣的桃色王国!
我满心期待那些女仆会提供什么服务,心脏兴奋地跳动着,向前迈开脚步。这是人类的一小步,对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的一大步!
这时,有人拉住我的外套下摆,回头一看,只见由比滨不太高兴地鼓起脸颊。
「……」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想到自闭男也要进那种店……总觉得不是很舒服。」
她不断用指尖搓揉我的外套,看来是在闹脾气。住手啊,会起毛球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把主语、述语、受词说清楚。」
「我是说,这种店不是给男人去的吗?那我们女生要怎么办?」
嗯?哎呀,经她这么一提,女生好像不会去女仆咖啡厅喔。
我瞄向材木座大师,请他帮忙解惑,于是我们这位可靠的大师盘起双手,从稍微高一些的位置对我们说:
「女人,不用担心。」
「谁是哈密瓜啊……」(注32 此处原文为「女郎」,日文发音跟「哈密瓜」相似。)
不,我也觉得你是哈密瓜没错,但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早已准备好女仆装以应付这种卧底调查。」
材木座从背后抽出一套女仆装,而且外面还套着洗衣店的袋子,正处于最干净的状态。咦?原来不是金属棒或平底锅之类的玩意儿吗?
「咳咳,那么户冢氏,来吧……」
喔喔,原来是找户冢啊!干得好!
「咦?为、为什么是我……」
材木座一步步逼近户冢,户冢则一步步往后退。这是在演什么惊悚片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平常,我会扮演英雄的角色,不惜往材木座的肚子挥一拳也要拯救户冢。但唯独这个时刻,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好、好想看……
不知不觉间,户冢已经被逼到墙边。由于材木座处于逆光的位置,看来还真像是怪兽。
「来吧,户冢氏……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看着一个庞然大物手拿一套女仆装,户冢含着泪水不断摇头。
「不……不要……我不要……」
他很清楚那是无谓的抵抗,但仍用力闭起充满泪水的眼睛,就此逃避现实。
这时候——
「我要穿我要穿~我想穿穿看!好像好可爱耶!」
由比滨一把抢过材木座手中的女仆装。
「……吆!」
材木座吐了一口口水,那行为似乎让由比滨极为不悦,因而露出「这个处男恶心死了」的表情,狠狠瞪向材木座。
「你那是什么态度?让人很不高兴喔。」
正常情况下,材木座这时会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来蒙混过去,不过现在的他被「户冢穿女仆装」的想法冲昏头,从刚才开始就不知为何十分强势。
「哼,那样根本不能算是女仆。你所说的女仆只是装扮成那样子,没有灵魂。」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由比滨用眼神要求我帮忙,但唯独这种时候,我说什么也不会帮忙。因为——我了解材木座的意思。
「我明白。该怎么说呢……你穿上女仆装根本不能看,只会像校庆时穿着女仆装胡闹、让人看了就烦躁的大学生。」
说真的,有些人平常看不起出没在这种地方的御宅族和女仆,却会在特别的活动中把女仆装捧得很高、很神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教人不爽。
「若要Cosplay就要连内心都好好揣摩!先把《雪莉》看过一遍再来吧!像你这种水准的人,一定会在Comike中扮成初音,大剌剌地在吸烟区抽烟!」
材木座说得相当激动,由比滨不禁倒退三步。她不甘心地发出低吟,转向四周寻找救兵,最后躲到雪之下的身后。
被当成挡箭牌的雪之下微微叹一口气,接着指向咖啡店的看板。
「这里好像也欢迎女性顾客喔。」
雪之下手指的地方,确实写了那么一行字。
——本店也欢迎女性顾客!可以体验当女仆喔!
喂,看板应该不会骗人吧?所以真的要变成女仆时光吗?
× × ×
总之,我们男男女女共五名走进店内。
「主人、大小姐,欢迎回来!」
在这句惯例的招呼声中,我们被带往餐桌就座。
由比滨跟雪之下去进行女仆体验,所以座位上只有我、户冢跟材木座。
「主人,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一位头顶猫耳朵、戴着红框眼镜的大姐姐送上菜单,里面满是「嚼嚼~好吃蛋包饭」、「白色咖哩☆」、「可爱蛋糕♪」之类,充满浓浓少女风的手写餐点名称。在一般菜单之外,还有「萌萌猜拳」、「合照、「总武线游戏」等额外服务可选。不过,为什么跟女仆猜个拳就要付钱?这里还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吗?
算了,这些看不出所以然的东西交给材木座决定吧。
我看向一旁的村木座,只见他不断环顾周围,还把身体缩成一团,而且频频喝水。这么说来,从刚才踏进店里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喂,你怎么啦?」
「嗯……虽、虽然我很喜欢这样的店,不过一进来就会很紧张……没办法跟女仆好好说话。」
「喔。」
他不停对手中的玻璃杯发出超震动波,我决定予以无视。在场还有一个人紧闭着嘴巴,我转而对他开口。
「户冢,你对女仆咖啡——」
「……」
户冢没有反应。
「户、户冢?」
「……」
这次换我被无视。我的太阳啊!平常我跟他说话,他都会笑咪咪地看着我耶!现在却把脸转向一旁生闷气,完全不吭声。
「怎么回事?你在生气吗?」
如果连他都不理我,我也不用活了……我握住叉子,做好随时往喉咙刺进去的准备,又问他一次。这次,他终于开口。
「……刚才你都没来帮我。」
「咦?啊~不是啦,那个……」
「……我明明是男生,你却要我穿那么可爱的衣服。」
户冢气呼呼地看着我……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可爱……哎呀,不行不行,户冢是男生,而且会为那个原因生气,代表他不喜欢被人说很像女生。既然如此,我得小心不要再说类似的话。
「那个啊……嗯,那是男生之间开玩笑的方式啦,类似狼群彼此打闹一样。」
「……真的吗?」
「真的,男子汉绝不说戏言。」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下要打男生牌,用「男生之间的玩笑」强调男子气概。
「那、那就没关系……」
户冢红着脸颊,总算愿意原谅我。
「真抱歉,为了表达歉意,我请你喝一杯卡布奇诺吧。义大利的男生都会喝这种咖啡喔。」
「嗯,谢谢你!」
总之,不断强调「男性」的方法似乎发挥效用,户冢的心情因此好转,再度露出灿烂的笑容。于是,我高兴地按下桌上的服务铃。
「主人,让您久等了。」
「我们要两杯卡布奇诺。」
「如果主人希望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在卡布奇诺上画小猫之类的图案。请问需不需要呢?」
「喔,不用。」
即使我拒绝女仆姐姐提供的额外服务,她仍未露出一丝不悦,依旧用美丽的笑容对我说「好的,主人,请稍候一下喔♪」如果场景换成居酒屋,应该是「好!马上来」的感觉吧。
不愧是专业人士,举手投足都俐落能干又充满精神,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我想女仆咖啡厅之所以受欢迎,不是因为「萌萌♪」或「主人」这些表面上的话语,而是出于她们「希望大家能享受愉快时光」的真诚服务吧。跟客人猜拳、在蛋包饭上画图等等,想必也是她们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因为这份心意成功地传达出去,客人才会络绎不绝。
然而,其中也有动作相当生涩的女仆。她端着托盘的手不断颤抖,眼睛直盯着托盘上的杯子,一路走得摇摇晃晃。那样绝对会跌倒然后露出内裤吧……我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那位女仆是由比滨。
「让您久等了……主、主人。」
她涨红脸颊,把杯子放到我们桌上。看来要说这句话让她相当难为情。
由比滨身穿现在流行的朴素女仆装,以黑白两色为基底,再加上轻飘飘的蕾丝边;下半身的裙子很短,上半身倒是刻意强调出胸部。
「……」
「适、适合吗?」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缓缓转一圈展示给我们看。随着身体转动,装饰在衣服上的缎带和花边跟着飘起。
「哇~由比滨同学好可爱!对吧,八幡?」
「嗯?啊,哈哈哈。」
我被户冢突然一问,脱口给了个不是很明确的答覆。不过由比滨似乎解读成我在夸奖她,因而高兴地露出笑容。
「这样啊……太好了……嘿嘿,谢谢。」
老实说,我其实是吓到了。
由比滨呆头呆脑的特色并没有不同,不过,收敛过的态度跟略微害羞的表情,却让人对她产生有别于以往的印象。
「哎呀~不过女仆装的裙子好短,膝上袜又好紧,以前的人要穿成这样工作,真
是辛苦呢~感觉把家里打扫一次后,就会跟除尘拖把一样全身沾满灰尘。」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由比滨果然还是由比滨。
「你若是闭嘴不说话就好了……」
「啥?那是什么意思!」
她拿起托盘往我的头敲下去。竟然对主人动粗!
「你们在玩什么?」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一名大英帝国时代的女仆站在那里。
她穿着长袖上衣配上长裙,整体是暗色系的苔藓绿,头上绑着一条显眼的黑色缎带装饰,端庄稳重的形象让朴实无华的服装散发出一股奢华气息。
「哇~天啊!小雪乃,好漂亮喔!超适合你的!」
由比滨发出一阵赞叹。
她说的没错,那套衣服真的跟雪之下很相称。
「不过,与其说是女仆,你更像是罗田麦尔小姐……」
我的比喻应该满容易理解,但雪之下跟由比滨似乎没听懂,头上浮现问号。
「就是很适合你的意思……」
「这样啊,不过我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雪之下回答得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顺便解释一下,罗田麦尔小姐是以前一部叫做「小天使」的卡通中,一名女管家的角色,要说那是女仆也没有错啦。如果用其他类似的人物比喻,大概是迪士尼乐园里的鬼屋工作人员吧。
「看来川崎同学不在这间店里工作。」
「你已经调查过了吗?」
「当然,我是为了调查才穿上这件衣服。」
雪之下自己一个人潜入内部调查,而且做得有声有色,我仿佛见证女仆侦探诞生的那一瞬间。相较之下,我竟然满脑子只想着要讨户冢高兴……
「会不会是她今天休假?」
听由比滨这么问,雪之下摇摇头说:
「班表上没有她的名字。既然打工的店里会打电话到她家,可见得川崎同学不是使用假名。」
甚至考虑到这一点,这已经不只是女仆,根本是女管家。女管家都看到啦(注33 本句原文的发音同日剧名称「家政妇三田」。)!
「也就是说,我们完全被假消息唬弄吗……」
我瞪一眼坐在旁边的材木座。材木座歪着头,沉吟说道:
「真奇怪……应该不可能是这样啊……」
「哪样?」
「嗯哼~平时趾高气扬的少女偷偷在女仆咖啡厅工作,然后发生『喵喵喵♪欢迎回来,主人……喂,你怎么会在这里』这种状况,不是一种宿命般的发展吗?」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材木座的癖好关我们什么事?因为这家伙的缘故,害我们浪费一天,而且今天时间也晚了,没办法再去另外一家店。
不过,由比滨穿上女仆装后相当高兴,我又发现这间不错的店,姑且当成是有所收获吧。
× × ×
翌日,出现在我们社办的人数达到史上最高峰。
雪之下认为,既然对症疗法行不通,应该从根本治疗。大家就是因为这句话而聚集到这里。
我、雪之下、由比滨本来就是社员,所以出现在社办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户冢跟材木座常来这里露面,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不过,有一个人明显跟这里格格不入,却意外地融入这个环境。
「为什么叶山也在这里?」
叶山正坐在窗边看书。喂,既然是个阳光型的运动健将,别在那里看书好不好?你是完全体的赛鲁(注34 漫画《七龙珠》里的角色,吸收十七号、十八号之后变成完全体。)吗?
我出声询问后,叶山便阖上书本,挥挥手说声「嗨~」。
「没有啦,我是被结衣叫来的。」
「由比滨?」
我回头看向由比滨,不知为何,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口。
「我稍微思考一下,川崎同学会出现变化,不是应该有什么原因吗?虽然把原因从根本拔除是个好方法没错,可是,如果她怎样都不听别人说话,实行上就会有困难吧?」
「嗯,有道理。」
由比滨竟然有办法说得头头是道,真是神奇。我点点头,同时为这小小的奇迹感到佩服。由比滨看到我的反应,心情变得更好,把胸口挺得更高,她的眼睛几乎要看向天花板。
「没错吧?所以,我们必须改变一下想法。既然川崎同学变坏了,如果再让她改变一次,照理来说不就会变好吗?」
所谓「赞成的相反是赞成」就是这个意思吧,赤冢不二夫真是了不起(注35 出自赤冢不二夫的漫画《天才傻瓜》的名句。)。
「那么,为什么有必要找叶山同学过来呢?」
雪之下对叶山似乎不是很有好感,所以说起话来特别带刺。不过叶山只是专心地听由比滨讲话,没有特别在意。
「讨厌啦,小雪乃!会让女生改变的原因,不就只有那一种吗?」
「让女生改变的原因……经年劣化吗?」
「那是老化的意思吗?不、不对啦!女孩子不论经过多久都还是女孩子!小雪乃,你太不像女孩子!」
「又来了……」
雪之下叹一口气,不知该回应什么。
不过,老是把「像不像女孩子」这种话挂在嘴边的女生,其实更不像女孩子。
既然没察觉到这项事实,代表她们很不像女孩子。
「让女孩产生变化的原因,就、就是……爱、爱情之类的……」
这家伙好像说了什么很难为情的话喔,而且说出那句话的本人还是最难为情的。
「总、总之!女生有喜欢的对象后,很多地方都会变得很奇怪!所以,我认为只要制造那样的机会,事情便可以解决……这就是我找隼人同学帮忙的理由。」
「呃,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选我。」
叶山对由比滨苦笑着说道。等一下!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连我都要生气啰!我睁大眼镜狠狠瞪过去,同一时间,材木座也作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其他不是还有很多人也很受女生欢迎吗?像是我们这里的……户冢的人气就很高啊。」
还好他知道自己很受欢迎……不对,一点都不好!这点我绝对不能接受!我再度睁大眼睛狠狠瞪过去,同一时间,材木座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户冢羞红脸颊,赶紧低下头。由比滨看见他的反应,盘起双手稍微思考一下。
「嗯,小彩的确也很受女生欢迎,但可能不符合川崎同学的喜好。而且你想嘛,剩下的那个中二也不可能,照这样看来,隼人同学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喂,不要自然而然地忽略我!」
「自、自闭男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用不着红着脸对我生气吧?不过我位在射程范围外,比材木座还不如这点,的确让我有点受到打击……等等,「中二」是她帮材木座取的绰号吗?
「由比滨同学的判断很正确。难道你认为班上有人认识你之后,还会为你倾倒吗?」
「没错没错~」
有道理。如果我是女生,想必也不会对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产生兴趣。哎呀~谁教我拥有忍者的才能呢,忍者就是不能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的才能还真是可怕……
「啊,没有啦~我没有那种意思,还是该说你没有那么差呢?或者说是因为诸多理由而非常令人遗憾……总之,这件事我想请隼人同学帮忙。」
我该如何活用这份忍者的才能呢?要不要去当火影算了……当我思考着这个念头时,由比滨继续说明她的想法。
「可以拜托你吗?」
全世界没有一个男生面对女生这样的请求时,还狠得下心拒绝。他们也是有诸多考量的。毕竟有人来拜托自己,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女生双手合掌提出请求时,晃动的胸部也会让人丧失判断能力;而且大家从小就有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能成为拯救别人的英雄……总之,有很多原因啦。
这一点连叶山也不例外,他耸耸肩回答:
「我知道了。既然是因为这样,那也没有办法。虽然我不是很有意愿,不过试试看吧……结衣也好好努力。」
他说完后,伸手轻敲一下由比滨的头。等等,要努力的是你才对吧?
「谢、谢谢……」
由比滨摸了摸叶山敲过的地方,如此回答。
如此这般,由比滨提出的「小白脸叶山·心儿怦怦跳的爱情喜剧大作战」正式揭开序幕。这名称是谁取的?根本是昭和年代的风格。
作战内容很简单。
叶山要使出浑身解数,用他的魅力抓住川崎的心,如此而已。顺带一提,「浑身解数」跟「魅力」是双关语(注36 原文中这两个字皆读作「もてる」。)。
收拾好书包后,我们移动到脚踏车停放处,等待川崎出现。当然,如果我们跟叶山在一起会显得很可疑,所以在比较远的地方偷偷观察。
然后,这一刻终于到来。
川崎跟昨天一样毫无活力,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脚踏车停放处,忍着呵欠要打开脚踏车锁。这时,叶山看准时机出现。
「辛苦啦,你好像很困呢?」
他温柔地向川崎打招呼。虽然那应该是演出来的,却显得相当自然,连我在旁边看着,都差点回应他:「喔,辛苦了。」
「要去打工吗?别太勉强自己喔。」
这种不着痕迹的关怀……天啊,叶山真是个大好人,连我都有点迷上他。
可是,川崎只是打个呵欠,然后叹一口气说:
「谢谢你的关心,那我回去了。」
川崎的反应很冷淡,牵着脚踏车便要离去。这时,她的背后又传来叶山的呼唤声。那声音之温柔,仿佛让听者的整颗心都为之融化。
「那个……」
川崎倏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山。
一阵凉爽的初夏之风吹过两人间,看来他们的爱情喜剧突然降临在此。由比滨兴致勃勃地探出身体,握紧渗出汗水的手;材木座则因为嫉妒和憎恨,握紧充满杀意的拳头。
凉爽的风静下来后,叶山对川崎开口:
「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勉强自己吧?」
此刻的他看起来闪闪发光,全身上下散发出大量负离子。
「喔,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喀啦喀啦喀啦……川崎推着脚踏车逐渐远去。
这一刻,叶山所处空间的时间完全静止下来,大概经过整整十秒,被抛下的他才尴尬地笑着走向我们。
「总觉得……我好像被甩了。」
「啊,你辛……呵呵……」
我本来想说「你辛苦了」,但后面两个字就是卡在喉咙里,而且有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在腹部酝酿。可恶!忍耐、忍耐啊!我拚命要憋住这股蠢蠢欲动的感情,身旁那个家伙却先失守。
「噗、噗噗……嘎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在那边耍帅结果被甩了!噗哈哈哈哈!」
「别说啦,材木呵呵呵……」
「你们两个,不可以笑!」
户冢对我们提出劝告,我也很努力要克制,但随着材木座发出的爆笑声,我再也忍不住。
「哎呀,没关系,户冢,我不会在意的。」
叶山面露苦笑地说道……他真是个大好人。明明没有意愿,仍是肯帮忙我们,还因此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材木座也感受到叶山的绅士风范,不再发出笑声。他清一清喉咙,重新开口:
「这位叶山……你不需要那么……噗!那么勉强自己啊!哇哈哈哈!」
「白痴!材木座,你不准再说了!不要再害我笑!」
我跟材木座再次大笑。由比滨看着我们,脸庞完全僵硬。
「这两个人真是差劲……」
「这个计划也失败。没办法,晚上去另一家店看看吧。」
「是啊……」
呼……真愉快。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加入侍奉社真是太好了。
× × ×
手表的针指向八点二十分。
大家约好在海滨幕张站前那个尖尖的地标前方集合,我现在就倚在这块大家通称为「尖尖的怪东西」上。
今晚我们要前往的地方,是位于皇家大仓饭店最顶层的酒吧「天使之梯」。
这是千叶市内最后一间名字里有「天使」二字,又营业到天亮的店。此外,说不定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这么高级的地方。
我整理着穿不惯的薄夹克,这是从老爸衣柜里擅自借来的衣服。不过可能因为我们两人的身材差不多,穿起来竟然刚刚好。
有着黑色立领的彩色衬衫配上牛仔裤,脚上则是尖头的皮鞋——平常我根本不可能打扮成这样。应该说我对于衣服并不讲究,除了身上的牛仔裤,其他都是从老爸那里借来的。另外,我的发型也整理过一番。
造型师是比企谷小町。
我请小町帮我搭配一套看起来比较老成的服装,她把家中衣柜翻找过一遍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
「哥哥的眼神很像疲惫的上班族,所以只要在服装跟发型上动些手脚,看起来就会像个大人。」
听她那样说,我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难道我的眼神真的那么糟糕吗?
第一个来到约定地点的是户冢彩加。
「抱歉,等很久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
户冢的衣服充满中性运动风。大小适中的T恤配上宽松的工作裤,搭配一顶戴得不深的针织帽,头上还挂着一副耳机。他穿着篮球鞋的脚每踩一步,微微发光的皮夹链就跟着晃动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户冢穿便服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看得出神。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好意思地把帽缘往下拉,想要遮住自己的眼睛。
「不、不要一直盯着我……这、这样很奇怪吗?」
「不、不会奇怪!很适合你喔。」
总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像约会时的台词,可惜我跟户冢并不是在约会。
证据在于材木座接着出现了。
他不知为何穿着成套的工作服,头上还缠着一条白色毛巾,所以我决定先假装没看到他。
「哼嗯~我记得集合地点在这里……喔!这不是八幡吗?」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让我更是感到不爽。不过既然被他发现,我也没办法继续装死。
「……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为何头上还缠一条毛巾?你是拉面店老板吗?」
「唉,说要打扮得像个大人的,不就是你们吗?于是,我选择工作服跟头巾,打扮成工作中的大人模样。」
喔……原来他那身装扮的概念是这样来的。反正人都来了,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到时候只要放着他不管就好,所以不用在意。
我得出这个结论后,由比滨正巧发出「叩、叩」的脚步声走过来。
她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拿出手机。咦,她没注意到我们吗?
「由比滨。」
我一开口叫她,她顿时吓一跳,心虚地往这里看来。喂,你刚才明明有看向这里吧?
「你、你是自闭男吗?真的耶!你打扮成那样,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
「什么啊?不准笑。」
「我、我才没有笑!是因为你今天的样子跟平常差太多,才会吓一跳……」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老半天,还不断发出各种感叹,最后点点头,似乎了然于心地说道:
「这是小町搭配的吧?」
「是啊,你真清楚。」
「果然呢……」
她一副相当理解的样子,到底是知道什么?
我有种受到Peeko检查服装的感觉,所以也用小西良幸的方式回敬(注37 Peeko本名为杉浦克昭,日本艺人、时尚评论家,小西良幸则是一名男性服装设计师。)。
由比滨穿着平口的露肩小可爱,右边的塑胶肩带挂在肩上,左边则任其滑落;脖子上的心型项链微微晃动,她似乎很喜欢这条项链。她上半身披着丹宁材质的短夹克,下半身是工作裤材质的黑色热裤,上面还有金色钮扣装饰;至于脚下则宛如藤蔓包裹似地踩着高跟凉鞋,每走一步脚链便随之晃动。
「总觉得不是很有大人味……」
「啊?哪里没有大人味?」
由比滨紧张地看看手又看看脚。嗯,看在这身造型的份上,至少像个女大学生啦……
这下子大家差不多到齐了,剩下最后一个人。当我这么想时,后面传来说话声。
「抱歉,我来晚了吗?」
在夜色的阴暗中,那件白色夏装特别显眼,下半身的内搭裤则突显出纤细优美的双腿。小号的凉鞋造型简单,但跟紧致的脚踝相当搭配。
她抬起手腕确认时间时,小巧手表的粉红色表面以白皙肌肤为衬,看起来非常可爱;金属表带绕在透着光泽的手腕上,好似一种银制工艺品。
「时间刚刚好。」
雪之下宛如在夜里绽放的小白花,散发出沁凉的魅力。
「啊……」
我只能发出一声,说不出其他话。第一次踏进侍奉社社办时,为那张美貌震慑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
要是她的个性可以正常一点……
「你听说过『浪费鬼』吗?」
「真是愚蠢,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雪之下无视我的问题,扫视在场所有人。
「嗯……」
然后,她从材木座开始,依序指向大家。
「不及格。」
「唔?」
「不及格。」
「……咦?」
「不及格。」
「咦?」
「人品不及格。」
「喂……」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被宣判不及格,而且我的评价特别不一样。
「我不是告诉你们,要穿得成熟一点吗?」
「不是要像个大人吗?」
「等一下要去的地方,如果衣着不够正式,可是会被挡在门外。男生的上衣要有领子并且身穿夹克,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有、有这种规定啊……」
雪之下对户冢点点头。
「比较高档的餐厅或饭店常会这样规定,最好现在赶快记起来。」
「你对那方面还满清楚的嘛。」
照理来说,一般高中生并不会知道这些事。毕竟我们会光顾的店,大多不出Bamiyan(注38 日本的中华料理连锁店。)和萨莉亚;如果更高级一些,顶多只到乐雅乐的等级。
不管怎样,在场只有我一个男生身穿夹克。户冢看起来太休闲,材木座则像个拉面店的老板。
「我、我也不行吗?」
由比滨再问一遍,雪之下显得有点为难。
「女性的服装规定比较没有那么严苛……但护花使者如果是比企谷同学,恐怕会有困难。」
「等一下等一下,这件可是夹克喔!夹克!」
我连忙学乡○美掀动身上的夹克,强调它的存在,雪之下却不禁失笑。
「即使你的服装勉强过关,那双死鱼眼大概还是过不去。」
……我的眼神真的那么糟糕吗?
「被店家挡在外头后,再回去准备服装也很麻烦,由比滨同学要不要先来我家换衣服呢?」
「咦,可以去小雪乃家吗?我要去、我要去……啊,可是这种时间拜访,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家人?」
「不用担心,我是自己一个人住。」
「原来你是个女强人!」
由比滨大吃一惊。喂,你的标准是什么?照那样看来,所有一个人住的女生都是女强人啰。话说回来,听到雪之下说她自己一个人住时,我倒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她很会做料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完全无法想像她跟别人一起住的样子。
「那我们走吧,我家在那里。」
雪之下抬头看向后方的天空,那里是这一带特别高价的高楼大厦。我平常很少看电视,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那种地方感觉很适合拍摄广告跟连续剧。顺带一提,特摄片都很喜欢来海滨幕张拍摄。
那一栋摩天大楼散发淡淡的橘色光芒。雪之下的视线停留在大楼非常高的地方,看来她是住在上层。喔喔~她家该不会是资产阶级吧?不过仔细一想,如果她家不属于资产阶级,也不可能让就读高中的女儿自己住在外头。
「户冢同学,让你白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啦,不用在意。能看到大家穿便服的样子,我也相当高兴。」
户冢笑着这么说道。他笑起来那么可爱,就这样让他回去真是可惜。
「那么,由比滨去换衣服的时候,我们先去吃个饭。你换好后记得联络一下。」
「嗯,就这么决定~」
雪之下和由比滨离开后,在场三个男生陷入沉默,像是在确认自己现在有多饿。
「那么,要吃什么?」
材木座摸着肚子问道。
我跟户冢对望一眼。
「当然是拉面吧。」
「当然是拉面啦。」
× × ×
我在剪票口跟材木座和户冢道别。虽然稍早在拉面店时,材木座被人误认成店员而要跟他点餐,不过能够吃到美味的拉面,他们两人看来都一脸满足。
我离开车站,前往皇家大仓饭店。我跟雪之下和由比滨是约在那里会合。
来到饭店底下时,我有点为它的巨大感到慑服。连照亮建筑物的淡淡灯光都带有一种高级感,这里很明显不是一介高中生该来的地方。
当我怀着兴奋紧张的心情踏进饭店时,脚底下的触感明显变得不同。往铺满整个空间的地毯一踩,它便柔软地下陷。这里是奥斯卡的典礼会场吗?
大厅中的绅士淑女个个显得高雅,而且不时能看到外国人的身影。好厉害,幕张真是个大都会。
根据由比滨传来的手机邮件,集合地点在电梯前方的大厅。
这里的电梯门还会发光,跟我过去所见的完全不同,而且空间很宽广。喂喂喂,竟然还有地方摆沙发?这里已经比我家客厅还大吧?而且这张沙发坐起来非常舒服,里面是塞了低弹力枕吗?
咦?这里还摆着一只壶啊。正当我赞叹地欣赏那只壶的美时,我的手机响起。
『我们刚到,你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可是我没看到人啊……我再度看看四周。
「久、久等了……」
这时,一位全身散发香气的美女姐姐向我搭话。
她身上那袭露肩的深红色礼服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形成人鱼一般的造型;由于头发往上盘起,白皙的颈部让我几乎忘记呼吸。
「总、总觉得好像要参加钢琴演奏会……」
「喔,原来是由比滨,我还在想是谁呢。」
多亏她一开口就露馅,我才得以认出是由比滨。如果她装得一本正经、不要说话,我可能还真的认不出来。
「你不能至少比喻成要参加结婚典礼吗?那样一身衣服,被你说成是要去参加钢琴演奏会,感觉实在很复杂……」
这时,另一位身裹深黑色洋装的美女登场。
在散发出柔和光泽的衣料衬托下,她那身如新雪般洁白纯净的肌肤,显得更加耀眼。未过膝的荷叶裙下,则是一双修长的腿。束成一束、如顶级丝绸般艳丽的黑色长发微卷,往下垂挂到胸口,看来宛如珠宝饰品,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抢眼。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雪之下雪乃。
「因、因为人家第一次穿成这样嘛。倒是小雪乃,你到底是何方人物?」
「太夸张了吧?我只是恰巧有这样的衣服罢了。」
「一般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衣服吧。话说回来,那种衣服哪里买得到啊?思梦乐吗?」
「思梦乐?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牌子。」
她竟然这样回答我。既然没听过思梦乐,想必也没听过UNIQLO吧?
「好,我们走。」
雪之下按下电梯按钮,随着「叮」的一声指示灯亮起,电梯门静静滑开。
这是一部透明电梯,随着高度上升,整片东京湾展现在我们眼前。航行的船只灯火、行驶于湾岸的车辆尾灯,以及高楼大厦的璀璨灯光,为幕张的夜景增添缤纷色彩。
抵达最顶楼后,电梯门再度开启。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整区微暗的酒吧。酒吧的灯光柔和,像是烛火一般低调。
「喂……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里的气氛很明显不欢迎我踏进去。
在舞台的众光灯照射下,一名白人女性正在演奏钢琴爵士乐曲。我猜她是美国人,因为外国人跟美国人是同义词。
还是回去吧——我用眼神向由比滨示意,她也用力点头。光是还有一个同样身为平民的由比滨在场,便令我觉得非常安心。
可惜,活在上流阶级的雪之下是不会允许的。
「不要东张西望。」
我的脚被鞋跟踩一下。
「唔!」
强烈的痛楚让我差点叫出声。你的鞋跟未免太尖了!难不成是《爆走兄弟》里的魔鬼司令吗?
「把腰打直、胸口挺起,记得收下巴。」
雪之下一边小声提醒我,一边轻轻握住我的右手臂,纤细优美的手指缠上来。
「那、那个……怎么回事?雪之下小姐……」
「不要慌慌张张的。由比滨同学,你也照做。」
「咦、咦?」
由比滨露出一副「我不懂你在想什么」的表情,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也就是说,她把手放到我的左手臂上。
「那么,我们走。」
在雪之下一声令下,我配合她们两人的步调,缓缓踏出脚步。我们刚穿过敞开的木制厚重大门,立刻有一名男侍上前,对我们欠身行礼。
这名男侍完全不问「请问几位」、「是否吸烟」之类的问题,他与我们保持一步半的距离,引领我们来到整片玻璃窗前的靠边吧台座位。
一名女酒保正在吧台后方擦拭玻璃杯,她的身材高挑、相貌端正。在这间昏暗的酒吧,那隐隐藏着忧愁的表情和眼角下的爱哭痣和这里的氛围十分相称。
……等等,她不是川崎吗?
她的长发盘在头上,身穿侍者服装,举止优雅,不发出一点声响。这形象跟在学校的时候大不相同,完全没有任何佣懒的感觉。
川崎没认出我们,只是静静送上杯垫和坚果,然后静静等待。我还以为她一定会把菜单塞过来,问我们「嘿,要点啥」,不过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川崎。」
我轻轻对川崎开口,川崎露出有点不解的表情。
「非常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明明是念同一班还认不出来,真不愧是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佩服地说着,同时坐到吧台椅上。
「没有啦,今天他穿得特别不一样,认不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由比滨帮我缓颊,然后也坐上椅子。剩下的一个空位介于两人之间,如果现在是玩黑白棋,我只有认输的份;如果是围棋……算了,我不懂围棋规则。
「终于找到你了,川崎沙希同学。」
雪之下一开口,川崎马上变脸。
「雪之下……」
川崎的敌意表露无遗,宛如看到杀父仇人。这两人应该没有交集才对,但雪之下在校内算是满出名的,那样的容貌加上那样的性格,大概让一些人很不是滋味。
「晚安。」
雪之下只是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不知道她到底了不了解川崎的心情。
她们两人对上视线后,我好像看到火花迸发。
大概是灯光的关系吧?真恐怖。
川崎眯细眼睛打量由比滨,或许是看到同一间学校的雪之下出现在这里,因而认为旁边的人一定也是同学,所以想看个仔细。
「你、你好……」
由比滨不敌川崎的魄力,判断情势后打一声招呼。
「由比滨啊……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那么,他也是总武高中的学生吗?」
「啊,没错。他是跟我们同班的自闭男,比企谷八幡。」
我简单点头打过招呼后,川崎忽然笑起来,似乎不想多做辩解。
「原来被发现了吗……」
她不再隐瞒,只是耸耸肩,盘手靠到墙上。或许是因为东窗事发,反而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她开始露出在学校里特有的那种佣懒,轻轻叹一口气后瞄我们一眼。
「要喝些什么?」
「沛绿雅。」
雪之下说出一个我没听过的东西。那是什么来着……培礼?她刚刚是在点饮料吗?
「我、我也一样!」
「啊……」
我本来想那样回答,结果被由比滨抢先一步,彻底错失机会。唔唔唔……现在该点什么才好?应该回答唐培里侬(注39 法国知名的香槟牌子。)还是唐企鹅?补充一下,唐企鹅是激安殿堂(注40 日本一间连锁式的折扣商店。)的形象角色,就算我真的点了,八成也不会送上来。
「你叫比企谷对吧?要喝什么?」
先前雪之下点的培礼好像是一种饮料……所以,只要我别说哈里斯或萨道义什么的就好吧(注41 哈里斯可能是指美国的电视节目主持人Melissa Harris-Perry。萨道义爵士原名埃内斯特·马松·萨托,是十九世纪的英国外交家、日本学家,曾派驻于日本。)。既然如此,随便想个饮料名……
「我要MAX……」
「给他一杯辣的姜汁汽水。」
我还没说完就被雪之下打断。
「好的。」
川崎露出苦笑,然后拿出三个香槟杯,熟练地倒入我们点的饮料,再分别摆到三个杯垫上。
我们默默向彼此举杯,啜饮一口各自的饮料。这时雪之下才想起似地补一句:
「……这里根本不可能有MAX咖啡吧?」
「真的假的?这里是千叶县耶!」
少了MAX咖啡,千叶县哪里还叫千叶县?岂不是变成没有太阳的太阳饼吗?
「……有是有啦。」
川崎小声这么一说,雪之下马上不悦地看过去。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处得不太好啊?很恐怖耶。
「那么,你们是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在跟那种人约会吧。」
「怎么可能?如果你是在说我旁边的这个东西,即使是开玩笑也太没格调。」
「那个……你们斗嘴就斗嘴,不要波及到我好不好?」
不要用「那种人」或「这个东西」称呼我!
如果只有她们两人对谈,事情永远不会有进展,于是由我先开口。
「听说你最近都很晚回家,是因为这份打工的关系吗?你弟弟很担心喔。」
我说完之后,川崎「哈」地嗤笑一声,仿佛瞧不起我似的,真令人不爽。
「你们大老远来到这里,只是要跟我说这个吗?真是辛苦。不过,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一个陌生人说教,然后就此不干吗?」
「被同班同学说是陌生人,自闭男真厉害……」
我竟然因为这样让由比滨感到佩服……等一下,我同样不认识川崎,所以这场比赛算是平手吧?
「难怪最近一直有人来烦我,是你们的主意啊?大志跟你们说些什么吗?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不过回去后我会自己跟他说,你们不用理会……换句话说,不要再跟大志有什么牵扯。」
川崎瞪我一眼。
她是要我们这些局外人别再插手是吧?不过,雪之下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当然有理由阻止你。」
雪之下的视线从川崎身上拉回自己的手表,确认一下时间。
「现在是十点四十分……如果你是灰姑娘,那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惜你的魔法早已经解除了。
「解除魔法后,接着不是快乐圆满的结局吗?」
「你确定吗?人鱼公主小姐?我倒觉得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不太快乐的结局。」
她们一来一往,完全容不得其他人插嘴,这股气势跟这里的场景相当搭配。这两人互相挖苦对方,像是上流阶级喜欢玩的游戏。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处得不好啊?今天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很恐怖耶。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凑向我耳边问道:
「……自闭男,她们在说什么?」
喔,由比滨啊。有你这个平民相伴,我真的觉得好安心……
根据劳动基准法,未满十八岁者不得在晚上十点之后工作。川崎到这个时间还在工作,代表她施了谎报年龄的魔法,但这个魔法被雪之下破解了。
可是,川崎仍不改其从容的态度。
「你还是不打算辞职吗?」
「嗯?我没有这个打算。即使这里解雇我,另外再找其他地方工作就好。」
她一面用布擦拭酒瓶,一面淡然说道。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实在让我有点火大。但雪之下只是喝一口手中的培礼……还是哈里斯?
在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中,由比滨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那个……川崎同学,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打工呢?嗯,那个……其实我啊,没钱的时候也会去打工,但不至于会谎报年龄工作到这么晚……」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钱。」
川崎放下酒瓶,稍微发出「咚」一声。
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大家之所以会工作,十之八九是为了钱。其中固然有人是想追求工作的价值以及活着的意义,不过那方面我不太清楚。
「啊~我好像可以了解。」
我不经意地这么一说,川崎的表情立刻僵硬起来。
「你怎么可能了解……一个拿自己未来开玩笑的人,怎么可能了解?」
不记得是多久之前,我跟川崎在学校的屋顶上碰过面。看来她还记得当时看到的那张职场见习调查表。
「那才不是在开玩笑……」
「喔?如果不是在开玩笑,代表你还是个小鬼,未免把人生看得太简单。」
川崎把擦过酒瓶的布扔向桌面,再度靠到墙上。
「你……不,不只是你,雪之下跟由比滨也不会了解的。我可不是为了玩乐用的钱而工作,别把我跟那种笨蛋相提并论。」
川崎瞪着我的眼神充满魄力,那双眼强烈传达出「别碍事」的讯息,但是,眼眶中浮出泪水。
不过,那样真的算是坚强吗?依我听来,她说没有人能了解自己,可见得是对没人理解自己这点感到叹息和灰心。其实,她很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吧?
相较之下,看看雪之下,即使周围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会因此叹气或灰心,那是因为她相信贯彻自己的信念就是一种坚强。
再看看由比滨,她从来不放弃去理解别人,也不会逃避。那是因为她希望即使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能在时间的催化下产生什么变化。
「嗯~可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试着说出口,别人就不会了解啊。说不定你说出来后,我们便能帮上忙……你心里也会比较轻松……」
川崎用让人寒到心底的视线看向由比滨,结果她说到一半,句子就变得断断续续。
「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了解。帮得上忙?心里会比较轻松?是吗?那么,你可以给我钱吗?或者,你可以代替我爸妈给我他们拿不出来的东西呢?」
「这,这个……」
由比滨无法反驳而低下头。川崎真是太恐怖了!
「请适可而止,如果你再吵下去……」
雪之下的声音几乎令人冷到骨子里,而且她只把话说一半,反而让恐怖感加倍。等等,你打算做什么?
连川崎都不由得停顿一下,不过她随及咂舌一声,将视线转向雪之下。
「听说你父亲是县议会的议员,没错吧?你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处境……」
她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而且,她的声音听来,像是放弃了某种东西。
这时,突然传来玻璃杯倾倒的声音。
我往旁边一看,只见沛绿雅从翻倒的杯中流出,雪之下则紧紧咬住嘴唇,眼睛盯着桌面。平常的雪之下不可能出现这种反应,我忍不住惊讶地盯着她的脸。
「……雪之下?」
「什么事?啊,对不起。」
她回过神后,变回一如往常——不对,是比平常还要冰冷的扑克脸,若无其事地用毛巾擦拭桌面。从现场非比寻常的气氛中,我察觉到那是雪之下的地雷。这么一想,前一阵子她好像也出现过那种表情……我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想找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时,有人发出「碰」的一声拍打桌面。
「等一下!现在我们在讲的事,跟小雪乃她家无关吧!」
由比滨瞪着川崎,态度难得十分强硬。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起哄,而是真的在生气。原来这家伙生起气是这样的表情吗?
川崎不知是看她原本都嘿嘿傻笑着,却突然来个态度大转变,还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声音跟着变得低沉。
「……那么,你们跟我家也没有关系吧?」
如果真要这样说,那一切都甭谈了。
这件事跟我、由比滨以及雪之下当然没有关系。
假如川崎的行为有违法律,教师跟家长要予以谴责,法律也会加以制裁。可是,对我们这些连朋友都不算的局外人而言,根本没有可以帮上她的地方。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现在不是在说那件事!跟小雪乃——」
「由比滨同学,请冷静下来。我只是不小心翻倒杯子而已,根本没什么,你用不着在意。」
由比滨激动地要站起身,但雪之下轻轻制止。她这时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沉着,但也相对地更加冰冷。
初夏都已经过了,这里的空气却冷得要命。
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进展,这三个女生根本没办法冷静地好好交谈。
不过,我还是掌握到几件事,之后再由我处理一下,应该便能解决。
「我看今天先回去吧。我已经困了,喝完这杯就要走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的姜汁汽水还剩下半杯以上。
「你……」
「是、是啊,小雪乃,今天先回去吧!」
雪之下一脸受不了地叹口气,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不过被由比滨挡下来。由比滨跟我对望一眼后点点头,看来她也注意到雪之下的状况不太寻常。
「……好吧,那么今天先回去。」
雪之下本人似乎同样有所察觉,所以奇迹般地听从我的建议。她完全不看帐单一眼,把几张钞票搁在吧台上便起身离席,由比滨也跟着站起身。
我在由比滨背后开口:
「由比滨,我晚一点寄信给你。」
「……咦?嗯,我知道了……我等你。」
在间接照明下,由比滨的脸看起来特别红。她的手在胸前犹豫一会儿,才挥手向我道别。不用挥手啦,那样跟这种高档的场所实在太不搭。
我目送两人离去后,拿起杯子转向川崎。在开口之前,我先用饮料润润喉咙。
「川崎,明天早上借我一点时间。五点半在这条路上的麦当劳碰面可以吗?」
「啊?为什么?」
她的口气比刚才还要冰冷,不过,我有把握用下一句话让她改变态度。
「我想跟你谈一下大志的事。」
「……什么?」
听到这句话,她用惊讶——或说是带有敌意的眼神看向我。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饮料,然后起身离去,这样就不用跟她对上视线。
「那些话等明天再说,拜拜。」
「等一下!」
我帅气地无视背后的呼唤,带着跟这里极为相称的潇洒,准备离开酒吧。
「等一下!钱不够啦!」
……喂,雪之下,你没有帮我付喔。
我默默回到吧台,掏出身上仅有的千圆钞票,换回六十圆的找零。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问「为什么」,对吧?
一杯姜汁汽水竟然要价快一千圆……只有这里还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吗?
× × ×
隔天早上,时间刚过清晨五点。其实我整夜都没睡,现在正在麦当劳一边打瞌睡,一边喝着第二杯咖啡。天色已经亮起来,麻雀在地面上从容不迫地啄食东西,再度飞回空中。
我们三人离开饭店后,各自回到自己家。我回家后,只向小町拜托几件事,便再度出门来这里打发时间。其实我可以先在家里睡一觉,但实在没把握能在五点前起床。
之所以会熬夜到现在的理由是——
「来了吗……」
自动门发出开启的声音,川崎沙希顶着一脸倦容,拖着脚步进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
一夜没睡的疲惫让川崎看起来格外不悦。面对她的魄力,我有一瞬间闪过要下跪道歉的念头,不过还是打消那种想法,尽可能装得从容不迫。
「总之,你吸冷剂……先冷静。」
我咬到舌头,想要假装镇定的样子却彻底失败。没办法,谁教川崎那么恐怖。不过也因为咬到舌头,我才得以放松,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也快来了,稍微等一下。」
「其他人?」
川崎一脸讶异地问我。这时,自动门再度开启,雪之下和由比滨进入店内。
昨天晚上跟她们分开后,我寄一封信给由比滨,要她跟家里说一声,今晚借住在雪之下家,然后早上五点跟雪之下来这间麦当劳。总之是简单扼要的联络事项。
「又是你们?」
川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深深叹一口气。
不过,在场还有一个人同样很不高兴。
由比滨似乎在闹脾气,完全不看我一眼。
「怎么,她睡眠不足吗?」
我对雪之下问道,雪之下也歪头表示不解。
「嗯……我看她睡得满好的。不过,昨晚她看过你的信后,很明显地变得不高兴。你又写什么下流的内容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把我当成性侵犯吗?我只是单纯传达几件事,她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好生气吧?」
我跟雪之下面面相觑,这时,小町突然冒出来。
「哎呀~真不愧是哥哥~到了重要时刻就很迟钝呢。」
「喔,小町啊,不要一出现马上骂自己的哥哥好吗?」
「哥哥,说要传达联络事项通常是写信的藉口啦~如果真的只是要联络事情,大家才不会想寄信呢~」
「你把妹妹也找来吗?」
雪之下有些意外。
「是啊,我拜托她一些事。小町,人有帮我带来吧?」
「嗯!」
小町回应一声,她手指的地方站着川崎大志。
「大志……这种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川崎又急又气地瞪向弟弟,不过大志不肯让步。
「这是我该问的问题吧,姐姐?你到底在做什么,直到现在还不回家?」
「跟你没有关系……」
川崎断然结束这个话题,不想再说下去。然而,即使这一套对他人管用,对自己家人可不管用。在此之前,川崎和大志都是一对一的沟通模式,所以她大可避而不答。只要自己单方面结束话题,或是转身离开,不管怎样总有办法蒙混过去。不过,现在她无法那样做。我们挡在周围,绝不会让她逃走。更重要的是,大家全都目睹她大清早在外闲晃,她自然无法辩驳。
「哪里没有关系,我们是一家人耶!」
「……我不是说过,你不需要知道吗?」
面对大志的追问,虽然川崎的语气变弱,但还是打定主意不肯说出口。
换句话说,正因为对方是大志,她才没有办法说出口吗?
「川崎,我来猜猜看你为什么要打工,又为什么需要钱吧。」
川崎瞪我一眼,雪之下和由比滨则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
她不肯说明自己要打工的理由,但仔细想一下,会发现事情是有迹可循的。
大志曾说过,他姐姐是升上高中二年级才变成不良少女。从大志的角度看来确实是那样没错,不过从川崎的角度看来,其实并非如此。
对她而言,开始打工的时间点,是在弟弟升上国三的时候。
因此,答案其实是在川崎大志的时间轴里。
「大志,你升上国三后,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嗯……我想是开始补习吧?」
大志如此回答之后,仍持续思索着是否还有其他改变,不过,光是这个答案便已足够。川崎大概也发现我要说什么,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原来如此,是为了筹措弟弟的学费啊……」
由比滨用理解的口吻说道,不过马上被我打断。
「不对。大志是四月开始去补习班,所以他的学费早已有着落,入学费跟教材费都付清了。我想,他们家人应该早就规划好这些费用。换句话说,只有大志的学费不需要担心。」
「这样啊。的确,需要学费的不只有弟弟一个人。」
雪之下似乎已全盘了解,用些许同情的眼神看向川崎。
没错,我们就读的总武高中是升学型学校,超过半数的学生都打算继续念大学,而且真的会做到。因此,从高二的这时候开始,不少学生便开始准备大学考试,并且认真考虑去参加暑期冲刺班的事。
从进入大学前的准备阶段,到进入大学的那一刻,都需要为数不少的金钱。
「大志曾说过,你从以前就很认真,对他也很温柔,所以才会决定那样做吧?」
我做出结论后,川崎无力地垂下肩膀。
「姐姐……都是因为我、我去补习……」
「……所以说你不需要知道啊。」
川崎轻轻拍一下弟弟的头安慰他。
哎呀~看来本次事件可以有个圆满的感动大结局,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川崎仍是一脸愁容。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辞掉打工。我也想上大学,而且不想因此让家人跟大志有所负担。」
川崎的声调变得高亢,话中明显听得出她的决心。面对她那么强烈的意志,大志再次闭口不语。
「那个~小町方便说句话吗?」
小町佣懒的声音打破这片沉默,川崎双眼无神地看向她。
「何事?」
她的口气不是很友善,看来像是要吵架的样子,但小町只是笑着应付她。
「那个啊~小町家一直以来都是双薪家庭,所以小町小时候,每次回家都看不到任何人,即使说『我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回应。」
「等一下,有人回应才可怕吧。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啊~哥哥先安静一下啦~」
我被小町这么说,只好闭上嘴巴,乖乖听她说下去。
「小町变得很讨厌回去那个家,所以曾经离家出走五天喔。后来,把小町接回去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而且在那之后,哥哥开始比小町还要早回家。所以,小町一直很感谢哥哥!」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哥哥……啊,原来是我自己嘛。
听到这段佳话,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虽然当时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单纯因为没有一起玩耍的朋友,又想赶快回家看东京电视台傍晚六点的动画罢了。
川崎用似乎对我有些亲近感的眼神看向我,由比滨的眼中则泛起泪水,唯有雪之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比企谷同学会那么早回去,是因为那时候就开始没有朋友吧?」
「喂!你怎么知道?你是雪基百科吗?」
「啊~其实小町也非常清楚,只是觉得这样说能让自己加分嘛~」
小町爽快地承认,令由比滨大大张着嘴,露出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
「……果然是自闭男的妹妹。」
「喂,那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也很可爱吗?嗯,可以理解。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川崎不耐烦地质问小町,那副表情真恐怖,但小町还是不改笑容,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小町的哥哥很没有用,但他绝对不会让小町操心。光是这一点,身为妹妹便感到很安心又高兴——啊,这句话也是为了让自己加分。」
「那句多余的话不用一直说啦……」
「讨厌~这当然是小町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啊~喔,这句话也一样是加分用的。」
「够了够了……」
真是的,正因为有个说话随便的妹妹,让我直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女生。见我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小町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不过看我还是相应不理,她也就作罢,回到跟川崎的对话当中。
「总之,如同沙希姐姐不想为家人带来负担,大志同学也不想给沙希姐姐添麻烦喔。如果你能够体会这一点,身为弟弟妹妹的会非常高兴。」
「……」
川崎陷入沉默,我也一样。
……糟糕,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想过小町会有那种想法。平常都是她给我添麻烦,所以我完全没注意到。
「嗯……我也是那么想的。」
大志喃喃地补充一句,并且把涨红的脸别到一旁。
川崎站起身,轻轻摸了摸大志的头,原本疲惫的神情多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不过,问题还没完全解决,现在只是让他们姐弟重新架起沟通的桥梁而已。
精神方面得到充实,不代表一切便能满足。即使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消失,也不代表它们没有价值,不管是物质或金钱都是不可或缺的。
对高中生而言,金钱是个非常严苛的问题。稍微打个工、挣得一些钱后,更会深刻感受到这一点。私立大学的学费动辄好几百万圆,为了赚取那些钱,一个学生必须工作多久呢?那个数字想必非常可观。
如果我们直接捐助川崎一、两百万,事情当然能圆满解决,不过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而且那种做法有违侍奉社的理念。
雪之下曾说过,侍奉社不是给人鱼吃,而是教对方钓鱼。
那么,我就传授一下自己的炼金术吧。
「川崎,你听说过『奖学金』吗?」
× × ×
清晨五点半的空气仍有一丝寒意。我打着呵欠,目送两个人影逐渐远去。
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若是其中一人发现自己走太快,便会放慢脚步等待对方。他们不时发出笑声,肩膀跟着上下抖动。
「所谓的兄弟姐妹,就是那种感觉啊……」
雪之下在晨霭中独自低语。
「不见得吧?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甚至还有,最亲近『陌生人』这种说法。」
在跟兄弟姐妹相处的过程中,一定有过被他们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痛殴对方一顿的经验,那种时候必会觉得他们跟自己一点也不像。不过,他们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做出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举动,让人产生一种不知该说是怜惜或怜爱的感受。讲白一点,那种无法捉摸的距离感,就是所谓的「兄弟姐妹」吧。
因此,「最熟悉的陌生人」实在是个很妙的说法。明明跟自己最为亲近,却是个陌生人;明明是个陌生人,却又跟自己最为亲近。
「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有道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理解。」
雪之下颔首之后仍是低着头。
「小雪乃?」
由比滨对雪之下的反应感到意外,静静地望着她。这时,雪之下迅速把头抬起,轻轻对由比滨一笑。
「我们也回去吧,再三个小时就要上学了。」
「嗯,好……」
虽然由比滨仍对雪之下的态度耿耿于怀,不过还是点点头,把肩上的背包背好,我也去打开自己的脚踏车锁。
「是啊。小町,起来了。」
小町坐在麦当劳外的人行道边缘打瞌睡。我轻轻拍她的脸颊,她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发出半梦半醒的声音。
她站起身,像幽灵般晃到脚踏车前,坐上后座。平常这时候还是睡觉时间,所以没办法,今天就慢慢骑平坦的路回去吧。
我跨上脚踏车,把脚踩到踏板上。
「我们回去啦,辛苦了。」
「嗯,明天见……不对,是等一下学校见。」
由比滨稍微在胸前挥一挥手。雪之下没说任何话,只是呆呆看着我跟小町,直到我踩下踏板,她才小声开口:
「脚踏车双载并不值得鼓励……小心别又发生意外。」
「嗯,再见。」
我如此回应后,往前骑出去。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脑袋无法保持清醒,光是注意对向来车跟路面状况,几乎已用掉我所有的精神,所以对于雪之下的提醒,我只能随便应一声。不过,她刚才好像有提到「意外」两字……
我慢慢骑在跟十四号县道交会的直线路段上。平常上学时吹的风总是逆风,不过今天这时候则是顺风。
我在第二个红绿灯前等待时,对街的面包店飘出阵阵香味。
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
「……小町,要不要买面包回去?」
「哥哥这个大笨蛋!应该要装作没看到,或是若无其事地默默靠近面包店啊!不过小町的肚子饿了,所以要去!」
小町的拳头不断落在我的背上,我操纵龙头转往面包店的方向。
「唉……哥哥真的很没用耶,早知道刚刚就不要一直夸奖你。」
「刚刚你根本没有在夸奖我吧?最后只有你自己变成乖宝宝,而且大部分内容还是你瞎掰的。」
「哎呀,这个嘛~」
这时,她的拳头停下来。
「……不过,小町真的很感谢哥哥。」
她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腰,把脸靠到我的背上抱紧我。
「这么做也是要帮自己加分对吧?」
「啧,被发现了吗?」
不过,她的手并没有放开。清晨的风带有一些寒意,缓缓带走我们两人的体温。在这阵舒服的感受中,我的睡意越来越浓,看来今天八成又要迟到。从这种感觉看来,等一下回到家肯定会马上倒头大睡。算了,偶尔兄妹一起迟到也不赖。
「不过~能见到面真是太好了。」
「啊?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后座的小町这么说,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小町没有看我的脸,继续说:
「就是送点心的人啊,既然见到她就跟小町说一声嘛。哎呀~还好哥哥骨折,才能认识那么可爱的结衣姐姐。真是太好了~」
「嗯……是啊……」
我机械式地抬起脚踩下踏板。由于做这个动作几乎不用思考,自然未伴随任何感情。因此,当感情混入其中的瞬间,我的动作完全瓦解。
我的身体猛然一晃,小腿窜过一阵剧痛。
「啊!」
「怎怎怎……突然怎么啦?小町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踩空踏板耶!」
小町发出一连串抱怨,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刚刚说什么?由比滨就是送点心的人?
这里所说的「送点心的人」,不是指每到中元节便会出现的人,更不可能是紫玫瑰先生(注42 出自漫画《玻璃假面》,速水真澄不断暗中匿名送紫玫瑰鼓励、帮助女主角北岛麻雅。),而是跟我有过一段因缘的人。
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曾碰上交通意外。
当时有个女生带着她的狗出来散步,但那只狗突然挣脱控制跑出去,不巧又有一辆高级轿车驶来。我为了救那只狗,被车子撞成骨折,因此住院长达三周。这件事也决定了我一开学就没有朋友的命运。
小町说的「送点心的人」,正是那只狗的主人。
「哥哥,怎么回事?」
小町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只能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一不小心就想起许多事,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一下。
「没什么,我们先去买面包再回家吧。」
我再度踩下踏板,但不可思议的是,踏板竟然空转一圈,再次敲到我的小腿。
FROM 平冢静 21:09
TITLE 比企谷同学,考试准备得
如何?
现代国文不只是定期考试会考,放眼日后的
大学考试,用它来增进自己的理解能力也是
个好办法。
请好好加油。
FROM 八幡 21:12
TITLE Re
……不好意思,请问
您是哪位?
FROM 平冢静 21:15
TITLE 抱歉,我是平冢静。
对你来说,说是「老师」可能会比较清楚呢。
FROM 八幡 21:20
TITLE Re
(/-\)。oO(写信的时候
个性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