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是学生们闹哄哄的声音。单独抽出每一句话确实都有意义,但是当数量聚集到成千上万,有意义的句子也变得毫无意义。
暗色帷幕将现场彻底密封,不露出任何缝隙。以微弱的手机光源和紧急出口照明,顶多能照亮自己的掌心。
一片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因此,在这当下,所有人似乎融为一体。
在太阳光底下,我们跟别人的不同被照得很清楚,不论想或不想,都会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个体。不过在这个地方,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要掌握自己跟别人的区隔也成为一件难事。
难怪活动开始之前,总要把现场弄得乌漆抹黑。
这样一来,大家一看便会明白:当聚光灯劈开黑暗,照亮的那个人,跟其他数以千计的人截然不同。
因此,能够站在聚光灯底下的,必须是非常特别的人才行。
学生们的说话声逐渐消失。
现在时刻是九点五十七分,差不多要开始了。
我开启耳麦电源,发出通知。按下电源后,麦克风会延迟一下才开始收音,所以我多等两秒再说话。
「剩下三分钟、剩下三分钟。」
不到几秒钟,耳机发出沙沙杂讯。
『这里是雪之下,在此向全体人员通知,活动准时进行。有任何问题请立即回报。』
雪之下沉着地通知完毕,切断通讯。
接着又传来好几阵杂讯。
『灯光,没有问题。』
『这里是PA(注74 全名为Public Addressing,指音控、音响工程。),没有问题。』
『这里是后台,人员准备有点拖延,但应该赶得上开场。』
几个部门的报告依序进来,不过老实说,我无法完全掌握状况,毕竟,我连自己都快要顾不来了。记录杂务组在校庆期间被分到多项工作,其中包括开幕和闭幕典礼的舞台周边杂务。今天我在现场的任务是控管时间,说得简单些,即为提醒舞台上的人「时间差不多了」或「还有时间喔」之类的小事,既然执行部门要求我做,我没有办法拒绝。
各部门的资讯回传至司令部,亦即雪之下那里汇整。
『收到。在司令部下达指示之前,先各自就位。』
我待在舞台一端,跟时钟大眼瞪小眼。
每经过一秒,现场便多添几分安静。
如果从小窗户望进体育馆,应该会看见数不清的学生。不过在一片漆黑中,我只觉得好像有某种正在蠕动的巨大生物,例如持拥千面之神「奈亚拉托提普」……
咦?好像不对,千面人应该是「米尔·马斯卡拉斯」(注75 奈亚拉托提普是克苏鲁神话中一种邪恶的存在,拥有数以千计化身的无貌之神。米尔·马斯卡拉斯则是墨西哥摔角选手,由于每次出场戴的面具都不同,故有「千面人」、「假面贵族」之称。)才对吧?算了,不重要。
距离开幕剩下不到一分钟,体育馆内化为一片宁静的海洋。
所有人屏息以待,不再交头接耳,共同感受这一时刻。
我再度开启耳麦。
「最后十秒。」
手指继续按着开关。
「九。」
我紧紧盯着时间。
「八。」
嘴巴不喘气。
「七。」
每倒数一秒,我跟着吐一口气。
「六。」
就在我快速换气的瞬间——
『倒数五秒。』
某个人接下去继续倒数。
『四。』
她的声音相当沉着,还带有一丝冰冷。
『三。』
进入最后三秒,她不再倒数。
不过,一定有人用手指比出「二」。
我从舞台一角往上看,雪之下正从二楼音控室的窗户监控舞台。
接着,在一片无声中,最后一秒结束。
刹那间,舞台爆出眩目的灯光。
「大家今天校庆了没~~」
「喔喔喔喔喔喔喔!」
巡学姐突然在舞台上现身,观众们跟着回以欢呼。
「千叶名胜,祭典跟什么?」
「舞~~蹈~~」
原来那个标语已经这么深植人心。
「既然都是大傻瓜,不跳舞就……」
「sing a song~~」
经巡学姐炒热气氛,学生们通通沸腾起来。
下一刻,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舞蹈音乐。
现在进入开幕典礼的暖场节目,表演者是舞蹈同好会与啦啦队社全体社员。先前巡学姐带领大家呼口号,狂热气氛持续高涨,有的学生跟着跳舞搞笑,有的学生高高举起双手挥舞。
……天啊,我们学校的学生真像一群白痴…一
什么叫「今天校庆了没」?我才没有!
哎呀,现在不是发呆看表演的时候。
赶快工作,赶快工作。
『这里是PA,音乐快要结束了!』
音控发出通知。
『收到。相模主任委员,请准备上台。』
掌管一切的雪之下如此指示,在舞台上担任主持的巡学姐应该也有收到。
表演结束后,舞者们钻进舞台左手边的布幕后,站在右手边的巡学姐宣布:
「接下来,由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致词。」
相模走上舞台中央,她的表情很生硬。上千名观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她还没走到事先用胶布标示的舞台中央便停下脚步,拿着无线麦克风的手则不停颤抖。
相模好不容易举起麦克风,刚要说出第一个字——
这一瞬间,音响发出「嗡」的啸叫(注76 意指麦克风离音箱过近,因此产生刺耳的噪音。)。
由于发生的时机太过刚好,全场观众爆出哄堂大笑。
即使从我所处的角落观察,也明白这个笑声没有恶意。我一路走来,不知遭受多少次嘲笑,早已练就用肌肤便能分辨笑声种类的本事。
然而,呆立在舞台上,受到紧张和孤独夹击的相模并不了解。
刺耳的噪音消失后,她仍然发不出声。
巡学姐担心她,拿起麦克风帮忙解围。
「……那么,主任委员,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相模这次总算回过神,摊开一直握在手上的讲稿。但由于紧张的缘故,她的手指不听使唤,结果一个不小心,讲稿落到地上,令观众再度发出笑声。
她的脸颊涨红,弯腰捡起讲稿。
观众席传来「加油」的声音,但是这种发言非常不负责任。尽管他们没有什么恶意,那种打气的话却无法产生正面效果。
对于处境凄惨的人,我们没有什么好安慰的,只能像无机物那样闭上嘴巴,或是像对待路边的石头般放任不管。
相模看着讲稿致词,但还是说得结结巴巴,频频吃螺丝、咬到舌头。
致词已经超过预定时间,负责掌控时间的我转动手臂,提醒相模加快速度,但她似乎太过紧张,压根儿没有发现。
『比企谷同学,提醒台上加快速度。』
耳机传来雪之下夹着杂讯的声音。我往上看向二楼音控室,她也盘手看着这里。
「早就提醒过了,相模好像没注意到。」
『这样啊……看来是我挑错人选。』
「这是在揶揄我没有存在感吗?」
『哎呀,我可没有这么说。还有,你到底待在哪里,观众席?』
「这不是在揶揄我吗?你明明看得很清楚。」
雪之下还没说完,我便忍不住回嘴。开头部分应该没有收到音。
『那个……雪之下副主委,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这时,耳机传来另一个人尴尬的声音。
……没错,所有人都听得到透过耳麦的对话。我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
经过其他执行委员出声提醒,耳机先安静几秒钟,才重新发出杂音。
『……之后的流程全部提前,请各自做好准备。』
雪之下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一指示完毕,立即结束通讯。
这时,主任委员总算致词完毕,进入下一个流程。
看来前途将会多灾多难。
× × ×
开幕典礼结束,校庆终于正式开始。
校庆活动为期两天,第一天仅供校内学生参加,第二天才对社会大众开放。
这是我第二次参与高中校庆,但是就我看来,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校庆,没有什么好大书特书。
班级演出、文艺社团的展览与成果发表、上台表演的乐团……
或许是顺应当今社会时势,学生开设的饮食摊位不能开火烹饪,只能卖一些预先做好的食物,而且不能在学校过夜。
校方设下诸多限制,却丝毫不减大家的兴致,可见校庆是多么重大的活动。
这无关规模大小和水准高低,校庆已成为供大家乐在其中的非日常性「象征」。
不愧是庆典。
我所在的二年F班,当然也感染到这股热闹气氛。
揽客大战早早开打,在走廊上通行成为一件难事。有人在发传单,有人排成队伍高举看板,还有人穿戴似乎从连锁卖场「唐吉诃德」买来的派对道具走来走去。天啊,看了就烦。
我结束开幕典礼的善后工作回到班上,看到所有人忙成一团,正在为音乐剧公演做最后冲剃。
「喂!化妆的在搞什么?油彩太淡啦!」
「你又在紧张什么?超好笑,笑死人了。反正观众都是冲着隼人来,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海老名到处大呼小叫,三浦则一一对演员打气。虽然她的话很伤人,但至少可以消除紧张。
我环顾教室,每个人都认真为自己的工作努力着。这一个半月下来,同学之间的羁绊变得更加强韧。
时而欢笑,时而流泪,时而互相咆哮,甚至差点上演全武行……不过,随着彼此真正的心意逐渐明朗,大家终于合而为一……的样子。毕竟我没有参加班上的音乐剧演出,不清楚实情为何。
无事可做之下,我在教室门口闲晃,同时不断呢哺「喔!原来如此」,假装自己忙着工作。
「你为什么一直假装自己在工作,是没有事情做吗?」
我仿佛听到上司在对自己说话,转头一看,发现真的有一个上司——更正,应该说是校庆上的头目(注77 「上司」与「头目」皆为Boss。),海老名。
「没有事做的话,要不要帮忙顾柜台?还是说You想上去演?」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当然不想演戏。
「那么,麻烦你顾柜台,告诉观众演出时间,有人来问你再回答。」
「可是我不知道演出时间。」
「没关系,入口有贴公告。不过入口处没有半个人,确实不怎么好看。你只要坐在那里就好,拜托啰。」
真的假的,只要坐在那里就好?这岂不是全世界最美妙的梦幻工作。我一定要好好从这次经验中学习,将来才能从事类似工作。
我接受海老名的委托,走出教室一看,门口附近果然有一张收起的长桌子,和几把摺叠椅。嗯,搭建柜台的任务交给我即可。
我喀啦喀啦地拉开桌脚立起桌子,再整齐排好椅子便告完成。真是绝望的帅气(注78 出自游戏「超速变形螺旋杰特」,主角轰驱流的口头禅为「绝望的○○」。)!男生对这种可以变形的玩意儿情有独钟,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另外,男生也很喜欢拆解物品,例如上课上到一半,总会手痒开始分解原子笔,再重新装回去。
墙上贴着海报,清楚注明各个场次的时间。只要坐在这张海报旁边,便不会有冒失鬼再来问我吧。
距离开演剩下五分钟,正当我放空心思时,教室内的喧哗声好像更加热烈。我稍微探头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好!大家通通围成一圈!」
户部如此提议,所有人纷纷发出「咦~」、「真的要喔」的声音,但还是乖乖围成一个圆圈。如果现在是休闲活动时间,一旦排出这个阵形,八成会玩起大风吹。
「如果没有海老名,便不会有这一切对吧?所以过来过来,正中间的大位让给你!」
既然是圆形,何来中间之有?
我正感到纳闷,看到户部指着自己的隔壁,这样一来,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摸上海老名的肩膀。不错嘛,颇有策士的样子。
三浦似乎想帮策士一把,拉起海老名的手。
「来,海老名,你去中间。」
结果,海老名真的被推上正中间,亦即圆心的位置,变成所有人以她为中心形成圆圈。户部默默流下眼泪。
海老名环视每个同学,最后将视线停在一个人身上。
教室的某个角落站着一个人影——川崎。
海老名露出笑容,邀请她加入。
「川崎,你也来吧。」
「咦,我吗?不需要啦……」
「又在说那种话。音乐剧的服装是你做的,当然要负起责任。」
「负起责任……你不是说你会负责吗?」
川崎嘴上这么抱怨,还是走进圆圈里。
在我之外的所有人到齐后,由比滨回头看我一眼,我笑着摇头拒绝。她看到了,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不过是不在那个圆圈中。要是什么忙都没帮却出现在圆圈内,肯定更加尴尬又难受。
既然觉得不够光明正大,不如选择不要参加。看看相模,她好像有点抬不起头。
圆圈中的相模显得闷闷不乐。稍早在开幕典礼上的致词表现得不理想,可能是她不高兴的原因之一,但我想真正的原因,在于参与感太低。
习惯给人评定等级者,也会用等级评定一切事物。因此,相模会思考现在的自己处于何种等级。她选择远离三浦和叶山的位置,但又不站在相距最远的直径上,而是稍微错开的地方,以免跟他们正面遥望。这无疑是相模正在思考的证据。
现实中的距离,会表现出彼此内心的距离。
若照这个道理推论,海老名站在圆圈的中心,正好说明她是这次校庆班级活动的中心人物。只要她发号施令,所有人都二话不说地跟随在后。
从远处欣赏那个完整的圆形,感觉意外地不错。
× × ×
用深色布幕围绕的教室内,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
海老名判断现场再也容不下更多观众,下达在门上挂「客满」牌子的指示。
挂好牌子后,我用充当柜台的长桌挡住门口,不让外面的人再进来。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教室门没有完全关闭,保留些许缝隙。我从缝隙窥看内部。
音乐剧终于揭开序幕。
首先是叶山的角色「我」演一段独角戏。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观众们瞬间爆出欢呼,看来叶山的朋友和粉丝通通到齐了。
以沙漠为背景的舞台上,摆着一架飞机道具,故事中的「我」描绘的图画,由套上布偶装的男同学演出,演到动物被蛇缠住的剧情时,两个男生也交缠在一起,滑稽的画面让观众捧腹大笑。
叶山继续他漫长的独角戏。
这时——
「不好意思,请你帮我画一只羊。」
户冢的声音响起。
「咦,什么?」
「我」没听清楚这句低语。小王子重复一次。
「请帮我画一只羊。」
聚光灯移到舞台一端的户冢身上。他的模样可爱讨喜,观众们发出一阵惊叹。
随着两人相遇,故事顺利发展下去。
这时进入「小王子」谈自己星球上玫瑰的桥段,一名全身包覆绿色紧身衣、头戴红色洗发帽的男生出现,用娘娘腔诉说自己和小王子的往事。
之后的剧情也颇为惨烈,小王子回顾自己一路上造访的星球,几乎都以短剧呈现。
满脑子想着炫耀威严、捍卫权势的国王,身披一条条同学从家里带来的豪华地毯,大和在里面热到快要受不了。
渴望众人崇拜、认同的自恋男,从头到脚贴满锡箔纸,户部全身刺眼得难以直视。
为耽溺酒精感到羞耻,为了把这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又用更多酒灌醉自己的酒鬼,身边堆满好几手烈酒和数不清的一升瓶(注79 日本一种固定大小的玻璃瓶,容量的一点八公升。)。一直搞不清楚叫做小田还是田原的人出于紧张,整张脸涨得通红,如同真的喝醉酒。
商人满口数字经,不停嚷嚷「看啊!我可是重要人物」。拜海老名的指导之赐,班长跟他身上的西装很相配。
点灯人受规则束缚,必须持续地点灯与熄灯,只见见风转舵的大冈身穿满是煤灰的连身工作服,绕着电灯道具不断转圈。这个角色感觉满适合他的。
把自己关在书斋,从来不踏出门的地理学家对世事一无所知,专门把探险家的回忆记录下来。一直搞不清楚叫做小田还是田原的人,身边堆满地图和地球仪,研读书本的模样颇有学者架势。
先由大家脑力激荡(大概吧),再由川崎努力(肯定的)制成的戏服,同样获得观众热烈的回响(万岁)。
接着进入「小王子」降落地球的段落。
他来到沙漠,遇见蛇还有许多朵玫瑰,发现原来自己拥有的东西,在这个地方俯拾皆是,一点也不稀奇。
户冢悲伤地说出台词,观众席间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户冢那么可爱……喔不,是小王子那么可怜,我好想立刻冲上台抱住他。
这时,戴着狐狸面具、身披毛皮大衣的男生出现。
——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幕。
小王子对狐狸开口:
「来跟我玩吧。现在的我很悲伤……」
他垂着头,落寞地说道。嗯,非常好,我看得心痛一下。顺道一提,在海老名的剧本初稿中,这里的台词是:「不做吗?」(注80 漫画人物阿部高和的名台词「やらないか」。)……我真想问,那个女的脑袋里到底装什么……
狐狸回答小王子:
「我不能跟你一起玩……因为我还没有被驯养。」
我非常喜欢「驯养」这个字眼。「驯养」切实、明确又现实地跟「建立关系」画上等号。
事实上,建立关系的确有如一步一步被驯养,告诉自己要跟对方,甚至跟所有人好好相处,不可以惹麻烦。下一步,自己的内心与立场跟着被驯养,利牙逐渐收敛,锐爪逐渐消退,尖刺一根一根掉落。我们学会谨慎对待他人,如同小心翼翼地触摸身上的肿胀部位,以免伤害到他人,或者使自己受到伤害。我很欣赏这种对于「建立关系」一事的讽刺表现。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剧情继续往下发展。
「你要先像这样坐在草地上,跟我离得远一点。我会用眼角余光看你,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毕竟话语是误会的泉源。」
小王子跟狐狸持续对话。
他们顺利驯养彼此。
然而,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临别前,狐狸告诉小王子一个秘密。我想,在《小王子》整个故事中,这是最有名的一段话。
——真正的东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小王子跟狐狸道别,继续探访许多地方,最后,舞台再度回到沙漠。
「我」要跟小王子去寻找沙漠里的水井。
「沙漠很美丽,因为某个地方藏了一口井。」
户冢说出这句话,观众席又发出一阵惊叹。这个段落在《小王子》内也非常具代表性,大部分的人想必都耳熟能详。
「我」跟小王子不断对话,累积相处的时间,两个人的心也渐渐重合。最后,他们分别的时刻终将来临。顺道一提,在海老名的剧本初稿中,这时候两人连嘴唇和身体都要重合。那个女的究竟是……
「小王子……我很喜欢你的笑声……」
女性观众听到叶山的台词,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把这段话录成MP3之类的档案拿出去卖,肯定可以赚不少钱。
「我不愿意离开你……」
叶山这句话,让观众满足地发出「呼……」的叹息。不如这样吧,干脆发行一张叶山的枕边话语集CD,同时附上抱枕如何?我有预感,这个产品一定商机无限.
最后来到两人分别的一幕。
小王子被蛇咬一口,静静倒下。户冢将小王子诠释得非常脆弱,似乎随时会消失,我感觉到观众专注得几乎忘记呼吸。
舞台黯淡下来。
一道光打在叶山身上。
「我」的最后一段独角戏,为整出音乐剧画上句点。
结束的那一刻,台下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值得纪念的王音(《小王子》音乐剧)首演,在全场爆满的盛况下落幕。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这应该不算音乐剧,而是戏剧吧……大家又没有唱歌跳舞。
× × ×
没有表演的时候,我关上教室大门。
负责坐在柜台,似乎也代表要帮忙顾教室。班上同学休息、去其他班级参观时,我便坐在出入口旁的摺叠椅上。
根据记录杂务组的排班表,我明天一整天都要去各处巡视,所以只有今天有办法参加班级活动。既然我事前没有帮忙,第二天也抽不出时间,今天当然得在这里从早坐到晚。如果这样也能算是参加班级活动,我反倒要感谢留下这个工作,并且愿意接受我的同学们。
不过说真的,我不认为班上有几个人会想到这点,所以多少猜得到是谁的主意。
「辛苦了!」
有人在柜台上放一个塑胶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由比滨。
「嘿~咻。」她拉开靠在墙上的摺叠椅坐下。请问你是老太婆吗?
「表演得如何?」
「还不赖,而且观众看得很高兴。」
先不论戏剧本身的完成度,观众的反应的确相当热烈。虽然不清楚这是否为超级制作人海老名想看到的,但以着重户部提倡的「有趣」的娱乐表演来说,倒是很成功。
以高中校庆的表演而言,更是没话说。再加上由叶山、户部、大冈等一群好朋友演出,我不是要说什么小圈圈的问题,他们的确让一个群体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平时要好的朋友分别扮演不同角色,这中间的落差可以带给观众一大乐趣;他们在舞台上不经意流露平时的性格,亦可带给观众另一种乐趣。这些乐趣跟既有的娱乐表演完全不同。
从这些角度看来,这次的音乐剧确实值得肯定。而且最重耍的是,户冢实在太可爱了。
「因为大家努力了那么久啊。」
由比滨发出「嗯~」的声音,将身体往后伸展。听她说得感慨万千,我也能感受到她为这一天付出多少心力。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穿着那件T恤,身体一往后仰,胸部跟肚脐便让人分心,可以麻烦你赶快坐好吗?
「是啊。虽然我没有帮忙,所以不知道,但你们应该辛苦很久吧?」
「你有校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不能来帮忙也是不得已的。对、对了……正式表演前,没有跟大家围在一起,是不是让你很在意?」
由比滨两根食指互戳,抬眼问我。有什么问题不太好问出口时,她很容易出现这个习惯。这家伙又在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
「不会,一点也不在意。我什么忙都没有帮,跟大家围在一起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让她操心这点却是不争的事实。我难得这么老实地回答问题,由比滨听了,无奈地笑着叹一口气。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被对方猜到自己会说什么,感觉有点丢脸。可以不要这么做吗?
由比滨靠到椅背上,椅子就发出类似咯咯笑声的声音。
「因为你啊,老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看久了自然会知道。」
「你一直看着我喔……」
这次,她坐的椅子吓一跳,发出「呀」的声音。由比滨半站起身体,拚命在胸前挥手否认。
「啊,没有!刚刚说的不算!我大部分时间都别开视线,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你要看,我也无所谓啦……」
我下意识地搔搔头。
接着,我们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相邻两班的喧闹声更形热烈。
E班跟G班似乎也很热闹。
特别是E班,听说他们做了云霄飞车,教室前面正大排长龙。
队伍中有一些人耐不住漫长的等候,开始发出嘘声抱怨,E班的同学见状,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长的人龙可以吸引更多排队人潮,这是非常奇特的现象。不只是排队这件事如此,像热门商品抢手的事实,本身即可当作新的宣传手段,吸引更多消费者抢购。
他们班也不例外,原本的队伍已有很多人,后面还持续涌入新的人潮。
「哇……这下麻烦了。」
由比滨低喃。
「要是再排下去,会不会失控啊?」
就眼前情况看来,他们班的人手大概不够,显然无法消化现场人潮。整条走廊被排队的人塞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时——
「哔」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我把头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见巡学姐。
「请大家配合一下!』
巡学姐的身边明明没有其他人,她一说完,其他学生会干部却突然冒出来。才一转眼,他们已经开始整理队伍,将排在后方的人疏导至其他地方。你们是comike会场的工作人员吗?
「E班负责人在不在?」
雪之下也出现了。她找来班级活动负责人,了解事情经过,并且商量对策。
「小雪乃好帅喔……」
「我看E班的人一定有被吓到……」
根据我跟由比滨的观察,雪之下跟平常没有两样,但如果是跟她没什么交集的人,想必会觉得她冰冷的压迫感很恐怖。
「不过,她好像比较有精神了。」
「……是啊。」
商讨完对策后,雪之下似乎稍微吁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时,短暂瞥向我们一眼,但又立刻别开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去。说不定下一个任务还在等着她。
我看着雪之下走远,对一旁的由比滨问道:
「对了,可以问一下吗?」
「嗯?什么事?」
由比滨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颊,脸没有转过来便直接应声。
「你在雪之下家里时,有没有跟她谈什么?」
「嗯……」她先思考一会儿才回答:「没什么~」
「啊?」
我用这个声音要求说明,由比滨开始回顾那天的后续。
「你回去之后,我跟她都饿了,便一起吃晚餐,还看了DVD。接下来,我也回家……所以,我完全没有问你想知道的事。」
最后那句话宛如故意针对我。
「……我又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
「喔?我倒是很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见到由比滨的侧脸,我立刻把问到一半的话吞回去。她盯着弯之下消失的走廊转角,神情相当认真,令我理解到自己最好不要再开口。
「我啊,决定继续等待小雪乃。她大概也很想开口,主动接近我们……所以,我会等她。」
这毫无疑问是由比滨会说的话。
到目前为止,总是由比滨主动接近我们,所以她一定会继续等待。雪之下明白这一点,为了回应她的心意,同样想着要自己踏出脚步。
「如果是不管经过多少时间也不会有改变的人,我就不会等待。」
「嗯?是啊,那种人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由比滨听了,轻笑一下。她维持双手托脸的姿势,略微将身体转过来凝视着我。
非公演时段的教室前方,人潮逐渐加速流动。走廊上的学生们,有的正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有的正在招揽客人,大家忙碌地来来去去。我们没有必要一个个认出那些人的身影,嘈杂的声音也跟我们完全无关。总之,他们只是一片背景,只是环境音效。
因此,我可以听见由比滨用比平常沉着的声音,一字一字缓慢说出:
「不。我不会等他……我会主动接近他。」
扑通——这个瞬间,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痛得仿佛快要爆开。
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我几乎要胡思乱想起这句话的意义。然而,要是真的胡思乱想,八成只会落入最糟糕的情况,到头来仍是自己会错意。在此之前,我已经受过无数次教训,这次我不想再会错意……或许吧。
因此,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好回答她。
「这样啊……」
「嗯,没错。」
我们含糊又无意义地应答一下,由比滨最后害羞地微笑回应。她微笑的意思,大概是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两人轻叹一口气,别开视线。
这时,我看见稍早由比滨放在桌上的塑胶袋。
「那个袋子里面是什么?」
「啊,我都忘了。你还没吃午餐吧?」
由比滨打开塑胶袋,里面装着一个纸袋。她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东西。嘿,这个俄罗斯套娃的造型真奇特。
等等,好像不太对。
喔~原来是面包,整整一大条吐司面包。
这条面包上淋有大量鲜奶油和巧克力酱,再撒满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米,但基本上就是一条吐司,而且是一整条吐司。与其说是午餐,应该说是吐司才对。
由此滨得意洋洋地举起这条鲜奶油吐司。
「当当~蜜糖吐司!」
喔喔!难道是传说中「大家最爱去的Pasela」的超人气蜜糖吐司……这是什么主题餐点吗?咦,不是?所以不会有人用特制杯垫送上特制饮料?没关系,卡拉0K铁人也可以(注81 主题餐点意指餐厅跟业者合作,推出以特定动漫画作品为主题的餐饮。「Pasela」与「卡拉OK铁人」则为日本的连锁KTV。)!
我用略带感动的眼神看向由比滨,她讶异地问:
「蜜糖吐司没有那么稀奇吧。千叶不是也有Pasela吗?」
「没办法啊,我几乎不会去卡拉0K。」
可惜这是外行人做的蜜糖吐司,才会是这种水准,真正的蜜糖吐司想必更精致美味。我说啊,这完完全全是面包吧?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掩饰面包原有的样子?这么大剌剌地露在外面,摆明在告诉大家「我就是一条面包」。
「嘿!」
由比滨分开蜜糖吐司,发出一点也不像分食物时该有的声音放上纸盘。你直接用手啊……算了,反正我不介意。
我姑且接受由比滨的好意,尝尝被她开肠剖肚的蜜糖吐司。
「好好吃!」
由比滨把嘴巴塞得满满的,脸上还沾着奶油。看她吃得一脸陶醉,大概是甜食爱好者。
看着看着,我开始觉得自己会爱上这条吐司。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咬下第一口——
……面包好硬……中间一点蜂蜜的味道都没有!
鲜奶油加得不够,吃到一半便成为一块又干又难咬的玩意儿。这是在玩处罚游戏吗?不过真要说的话,选择蜜糖吐司当午餐,本身即大有问题。
奇怪,为什么由比滨本人吃得那么高兴……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好吃吗?
「鲜奶油好好吃!」
喂喂喂……那不是蜜糖吐司的必备条件吧……而且那堆鲜奶油还是从我这里抢过去的。
尽管可以吐槽的地方多到数不清,见由比滨吃得津津有味,我实在不忍心说出口。最后我是配茶把面包吞下去,好不容易才吃干净。
嗯……好吧,算好吃吧?
由比滨也吃完蜜糖吐司,抽出面纸擦掉嘴角的奶油。她的嘴唇闪着光泽,在阳光照耀之下显得刺眼,我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这个蜜糖吐司是整整一大条,因此,即使我们有两个人,分量仍显得相当多。
既然是整整一条面包,应该有相当的价格,毕竟不像墨西哥卷饼那么便宜。
「多少钱?」
我刚拿出钱包,由比滨便按住我的手制止。
「不用啦,这又没有什么。」
「不行,既然吃了当然要付钱。」
「真的不用!」
由比滨坚持不收钱。若照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我愿意被包养,但是不接受施舍!」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自尊心!」
由比滨发出「唔……」的声音沉吟,烦恼一阵子,最后嘟哝:
「你真的很麻烦耶~~好啦,我知道了,不然,下次你也请我吃蜜糖吐司……在千叶的Pasela。」
「还指定地点喔……」
我嘴上这么抱怨,心里其实很清楚她的真意。
多亏这一步棋,我再度失去自己跟她的距离感。
我承认跟之前相比,现在两人的距离确实有拉近。我不至于幼稚到听见这件事实,便激动地连忙否认。
填写班级活动申请单时也是,如果纯粹是要问怎么填,其实随便找个人间即可。
然而,我还是特地寻找由比滨,请教她该如何填写表格。
现在的我容忍自己到这个地步。
因为由比滨很好说话。
可是——
也因为如此,我一定得克制自己。
缺乏原则、缺乏自制的信赖是为撒娇。
我不可以看由比滨温柔,便事事有求于她;不可以看由比滨亲切,便放任自己依赖她。
她的温柔是经历切身之痛,不断烦恼、痛苦而来,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绝对不可以轻易妥协。
假如这些并非出自她的温柔或亲切,而是另一种不同的感情,更是不在话下。那是利用人心的软弱,趁虚而入的行为。
处理感情务求允当。
保持距离亦讲适当。
——那么,多往前踏出一步,究竟是否为好事?
校庆是一种庆典,庆典属于非平常的日子。
正因为非平常,判断的基准跟以往略有出入。在这样的日子里,说不定连我都会出现一些误判。
「……可以改成其他的吗?」
「可以啊。」
由比滨笑道。
「……那么,要挑什么时候?」
那张笑容带有说不出的魄力。
「呃……不好意思,麻烦多给我一些思考时间……」
在由比滨的笑容攻势下,我不禁回答得毕恭毕敬。
她听到我的答案,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一口气代替回答。
今天才是校庆的第一天。
不过,结束的一刻总会到来。
时钟的滴答声响也在暗示我们,这样的时候终究有结束的一刻。
校庆第一天夜里的比企谷家
比企谷小町
啊,哥哥又在用电脑了。这次是在查什么?
比企谷八幡
这个嘛……对了,你要出去玩的话,会选什么样的地方?
比企谷小町
得士尼乐园是最安全的选择,另外还有LaLaport。
比企谷八幡
都是千叶县民固定会去的地方……没有别的吗?
比企谷小町
妈妈牧场?
比企谷八幡
咦?妈妈牧场可以吗?那成田梦幻牧场也行啰?
比企谷小町
也行也行!还有东京德国村!
比企谷八幡
和船桥安徒生公园。
比企谷小町
和鸵鸟王国!
比企谷八幡
喔?那我推荐市原大象国。
比企谷小町
哥哥真不简单,想到的真多。
那么,小町选鸭川海洋世界!
比企谷八幡
水族馆的话,葛西临海公园也满近的……虽然在东京。
比企谷小町
小町觉得水族馆很不错喔,还有动物园。
比企谷八幡
千叶市动物公园是吧?
比企谷小町
没错没错,那里有游乐园,还有尖叫类游乐设施。
比企谷八幡
动物公园有那么刺激的东西啊?
比企谷小町
有啊,在去那里的路上。
比企谷八幡
那是千叶单轨电车吧。实际搭乘是有点可怕没错,不过满有趣的,而且新型车厢很帅气。
比企谷小町
千叶单轨世界最强~~~~~~~~
比企谷八幡
在悬吊式单轨电车里,它的营运距离也是世界最长。
比企谷小町
不论是家族旅行还是情侣约会,总有一堆好地方。没错,千叶才办得到……对了,原本的话题是什么?
比企谷八幡
嗯?千叶的广告吧。
*One day,Hachiman and Komac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