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⑩ 他跟她终于找出正确的答案

  闭幕典礼顺利地进行。

  只不过,相模的致词仍旧惨不忍睹。

  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频频吃螺丝,但是更惨的在于她还脱稿演出,甚至忘记宣布优胜团体。

  每当相模致词发生状况,雪之下都冷静地送上讲稿。

  最后,她终于控制不住泪水。

  在台下学生的眼中,那或许是感动的泪水,大家主动为她打气,高喊「加油」、「太棒了」、「谢谢你」。

  她这时候的泪水,我完全不认为是出于感动。那想必是体认到自己有多没用,哀怨为什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而流下悔恨的泪水。

  不过,她结束致词和总评后流下的泪水,应该就是货真价实的感动眼泪。

  心情跌落谷底之际,听到大家的打气与鼓励,比什么都还教人感动。虽然让她的心情跌落谷底的正是我自己,关于这部分,我个人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相模走下舞台回到后台时,脸上的妆早已哭花,而且似乎非常疲惫。她像是好不容易跑到终点的马拉松选手,亲朋好友们立刻上前迎接。

  「你还好吧?」

  「要不是那个男的说那种话,才不会变成这样。」

  「也难怪你会失常!」

  看来我做的事情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四方,执行委员们个个投来不友善的视线。

  而且,不仅是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二年F班的同学似乎也都知情,大家看到我纷纷交头接耳。

  我感觉自已的背后仿佛插满箭。

  在一片窸窸窣窣中,我还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

  「对呗?比企鹅真的超过分喔,暑假露营时也是那样!」

  户部,你这个家伙……

  「……唉,他的嘴巴的确满坏的。不过,如果跟他好好说话,其实他也不是那样。」

  「隼人真是好人……」

  「叶山在帮比企鹅同学说话……昨天的敌人果然是今天的同志……呜咳!」

  「啊,海老名!不是叫你装一下样子吗?看吧,又流鼻血了。快一点,鼻子用力吐气!」

  由比滨从头苦笑到尾,户冢一脸担忧地看向我。

  我回以户冢微笑,告诉他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同时目送班上同学离去。

  所有学生都离开体育馆,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还没结束。

  接下来还有收拾舞台、后台、音响、投影器材等的善后工作要忙。今天的最后一项任务,由全体执行委员一起进行。根据我从旁观察,大家现在的确很像一个团队。不过我自己也是执行委员,说「从旁观察」感觉有点奇怪。

  「喂,全体委员集合!」

  善后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管理校庆活动的体育老师厚木高声一呼,所有人聚集到他的面前。

  「各位,虽然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在这还是先说声辛苦了。在我看过的校庆活动中,今年算是办得很成功。之后要办庆功宴的话,记得别玩得太疯而惹出什么麻烦啊!那么再见啦~」

  老师集合大家时喊得那么有气势,对我们说的话倒是很体贴。

  现场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大家互道「辛苦了」,感谢彼此的努力,所有人抱成一团,沉浸在结束前最后的感动中。

  巡学姐轻推一把站在一旁的相模。

  「来,主任委员。」

  「咦?可是我……」

  学姐大概是要她对大家说些什么,相模了解到这一点,犹豫着不敢往前。她一接下主委的工作便先跌跤,中期把委员会弄得一团乱,后期直接撒手不管,连最后都没能好好收尾,所以会犹豫也可以理解。

  「你是主任委员没错吧?」

  雪之下冷淡地告诉她这项事实。相模已经尝到主委必须承担的挫折和后悔,所以也有资格接受荣耀和赞美。

  「……嗯。」

  她咬紧牙关,轻轻点头。

  「嗯……非常对不起,带给各位这么多困扰。今年校庆能够顺利结束,真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各位,辛苦了。」

  「辛苦了!」

  全体委员整齐地敬最后一次礼便解散。女生们兴奋地彼此拥抱,男生们也互相击掌,相模则向雪之下轻轻行礼。

  终于结束了……

  我脱离执行委员的圈子,长长叹一口气。

  大家走回教室的路上,愉快地讨论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但我八成不会受到邀请。就算有人出于温柔,认为不应该冷落任何一个人,基于形式还是前来邀请,我到了那里,照样只能吃东西,其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强烈的倦意涌上来,使我的每一步走得沉重。

  其他人接连不断地超越我。

  相模和她的朋友经过我身边时,瞬间中断对话,眼睛牢牢盯着前方,说什么都不肯看我一眼。

  相模,你还是太嫩了。真正的无视,必须连自己都不知道无视了别人。

  我在人群中看见巡学姐。

  巡学姐也注意到我而走过来。

  「……辛苦了。」

  「辛苦了。」

  她面对我的表情很阴沉。

  「你果然一点都不正经,而且很差劲。」

  巡学姐也从相模或她朋友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吗?算了,就算不是如此,巡学姐本来便不可能对我有多好的印象,所以听到她这么说,我没办法反驳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道歉。

  「对不起……」

  「……不过,我很高兴。最后能有一场圆满的校庆,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巡学姐的嘴角泛起温暖的笑容,对我挥手道别后,迳自离去。

  这是她在高中参加的最后一次校庆,以学生会长的立场而言,确实有一些不能让步之处。虽然如此,至少对外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即算是好事。

  我稍微感到一点救赎。

  「这样没关系吗?」

  对于背后某人提出的问题,我的答案非常明显。

  「嗯,这样已经足够。」

  「这样吗……」

  误会是解不开的,但我们可以抛出新的问题。虽然透过再一次确认,得到的答案不见得正确,但至少那是我喜欢的答案。所以,这样便很足够。

  我稍微放慢脚步。

  人潮几乎散光的体育馆内,间隔相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雪之下雪乃走到我身旁。

  「……你真的不管是谁,都会拯救。」

  「啥?」

  我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又问一次。

  「按照常理思考,相模同学丢下自己的责任,选择逃避不面对,这明明是不能原谅的事。但是她回来时,却变成被无心之言刺伤的受害者,不只是她的朋友,连叶山同学都这么作证,她完全成了被害的一方。」

  「那是你想太多,我根本没有帮她考虑到那么远。」

  「是吗?不过结果正是如此,所以说是你救了她也不为过。」

  不,不是这样。这没有什么好认同的,不该容许或称赞,甚至应该受到谴责和非难。

  走到体育馆出口时,我总算想到可以怎么回应。

  「就算真是这样,但当时没有叶山在场的话,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因此不能说是我的功劳。」

  雪之下闻言,不高兴地抿起嘴巴。

  「又来了,何必这么谦虚~」

  这句话的声音突然有点不像她。

  我看向雪之下,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钟,她才惊觉:

  「……姐姐,你怎么还在?快点回去好不好?」

  雪之下阳乃和平冢老师从体育馆的门口旁出现。

  平冢老师一手拿着香烟,阳乃也换回平时的服装、收拾完物品,已做好回家的准备,似乎正在门口跟老师闲聊。

  阳乃拍拍我的肩膀。

  「哎呀~比企谷,你真是超棒的!大家在传的消息我都听到啰!我很欣赏你在屋顶上的表现~这样的人配雪乃,感觉有点浪费。」

  「跟你在这里说话才是真正在浪费时间,赶快回去。」

  雪之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如此回敬阳乃。阳乃夸张地摆出受伤的表情。

  「雪乃,你好无情……我们明明是一起表演的同伴,还是要好的姐妹……」

  这句话触到雪之下的神经,她扬起眉毛生气地说:

  「还真敢说。你以为自己在台上那么乱来,是谁在配合你?」

  「不觉得很好吗?反正现场那么high。对不对,比企谷?」

  「嗯,观众的确超激动的。」

  她听我这么说,连眨好几下眼。

  「……你也在看?」

  雪之下大概以为我当时不在场。我回到体育馆时,表演已接近尾声,她没有发现我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从舞台上根本看不清楚台下的观众。

  「只看到最后面……不过表演得很好啊,我……很佩服。」

  她们的表演应该有很多地方可以称赞,可惜我想不出要如何表达,结果只挤出一点这种幼稚的感想。

  她听了我一点也不专业的感想,把脸别到一边。

  「谢……啊,但是那种表演距离完美还很遥远,光是我自己就不只弹错一次两次,还弹得乱七八糟。当时是因为观众都很热情,我才有办法蒙混过去,如果静下心仔细听,那种音乐只会伤害耳朵。缺乏练习固然是很大的因素,不过真正的原因在于事前讨论不够充分,没有达成共识……话虽如此,负责主旋律的我没有扮演好领头的角色,结果……」

  「哇~害羞了害羞了~雪乃好可爱喔~」

  阳乃出言打岔,雪之下轻咳一声,狠狠瞪她一眼。

  「……姐姐,你还不赶快回去?」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那么再见啰,我玩得很高兴!如果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妈妈听,她一定会吓一跳……对吧?」

  面对阳乃试探般的笑容,雪之下的表情瞬间僵硬。阳乃看到这一幕,转身踏出脚步。我不知道雪之下怎么看待最后那句话,真要说的话,我到现在仍然对她们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阳乃走远后,平冢老师拉起袖子看看手表。

  「……班会要开始了,你们也快点回教室。」

  「是,那我走了。」

  雪之下恢复正常,向平冢老师轻轻鞠躬道别,走回自己的教室。我跟着行动。

  「那么,我也走了。」

  「比企谷……」

  这时,老师用沉重的声音叫住我。

  我回过头,看见她无奈地笑着。

  「该怎么说呢……从决定校庆的标语,到刚才相模的事情,以结果而言,你其实都尽了很大的力。执行委员会因为你而开始正常运作,然后,令天你又成为相模的代罪羔羊。」

  老师说到这里暂时打住,为下一句话做准备。这个准备不是为了老师自己,而是为了我。

  「可是,我实在无法好好称赞你。」

  老师将手伸向我的脸颊,轻轻贴上,让我无法别开视线。

  「比企谷,帮助其他人不能当做伤害自己的理由。」

  鼻腔内是淡淡的香烟味,脸上是难以想像为同一个人的温柔指尖。她潮湿的双眼,有如看透我的内心。

  「不,这种程度不至于让我受伤……」

  「……就算你已经习惯那种痛也一样。过了这么久,你总该明白有些人看到你受伤,一样会觉得心痛。」

  她拍一下我的肩膀。

  「说教时间结束,快回去教室。」

  「嗯……」

  我含糊地应声,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直到转过转角,我仍然感觉那一道温柔的视线仍在背后目送我。

  ×  ×  ×

  校庆的热闹气氛尚未退去,教室里一片闹哄哄。

  放学前的班会其实只是形式,班长发表最后的结语后,大家开始讨论庆功事宜。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跟我都不再有关。我甚至感受到无声的压力,暗示我「你最好别来」。

  要是等一下有谁出于同情前来邀约,我也不忍心拒绝对方,所以我迅速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等等,说到这个,不知道相模会参加班上还是执委会办的庆功宴?我突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走在走廊上,还能看到各班同学燃烧友情跟热情后留下的残骸。

  明天是星期天,不用来学校上课,后天星期一是校庆补假,星期二整个上午则是各班的收拾善后时间。在善后工作完成前,那些残骸会一直留在原处,成为校庆遗迹供人追忆吧。一切结束后,我们又将迈出脚步,进入另一个全新的青春盛典。

  校庆执行委员会这个挡箭牌的效力只到今天,星期二上午的善后工程,我大概

  也得乖乖参加。

  ……虽已卸下执行委员的身分,后续还是有一些杂务要处理。

  我重新背好肩膀上的书包。

  书包里塞着记录杂务组的工作,亦即撰写正式报告书所需的记录资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汇整其他组员写的记录,写成正式的报告书。在打开电脑敲键盘之前,我必须先过滤每个人的记录内容,拟出整理好的大纲。

  如果把工作带回家,我敢说自己会把东西扔到一边,直接呼呼大睡;若要去家庭餐厅,星期六又有满满的人潮,还可能遇到在那里打发时间、等着参加庆功宴的同学,所以我不想在那种地方写报告。

  结果,我自然而然前去一个不受干扰、可以集中精神的场所。

  走在特别大楼的走廊上,我感觉到气温降下来,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穿过这条走廊前往社办的日子,已经持续半年了。

  我来到侍奉社的社办前,正要转动门把时,才想起自己忘记先去拿钥匙。一直以来,总是有人比我早到,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钥匙的问题,唯独今天,那个人不一定会来社办。

  我打消念头,放开门把,准备转身离去——

  嗯?奇怪,门好像没有锁。

  我用力转动门把。

  这里仍是一间普通的教室,跟校庆前没有什么不同。

  之所以会感到某种不寻常,八成是坐在里面的少女的关系。

  西沉的夕阳照耀下,她静静地振笔疾书。

  眼前的光景有如一幅画,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即使整个世界毁灭殆尽,她一定仍会维持这个样子。

  看到这一幕,我的身体跟精神都停止运作。

  ——我不自觉地看得出神。

  雪之下注意到我愣在门口不动,停下手边的工作,将笔置于桌上。

  「哎呀,欢迎,全校最被讨厌的人。」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庆功宴怎么了?为什么你没有去?」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不要故意问得那么仔细。」

  我用这句话代替回答,雪之下愉快地泛起微笑,然后带着那可爱的笑容,问出更伤人的问题。

  「成为真正讨厌鬼的感想为何?」

  「呵,大家认同我的存在,不是好事一桩吗?」

  雪之下听了,状似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叹一口气。

  「我应该感到惊讶还是无奈……你果然是个怪人,虽然我不讨厌你肯定自己软弱的部分。」

  「是啊,我不但不讨厌,还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耶~比企谷最棒了!就算惹人嫌,还是会乖乖把事情做好,这样的自己真是酷毙了——如果不这样激励自己,我的心一定会很受伤。

  我从书包拿出记录,开始汇整。自己来到社办是要做什么,差一点便被抛到脑后。

  等等,那雪之下为什么在这里?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文理科的意愿调查表得赶快交出去。我之前一直忙着准备校庆,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写。」

  雪之下回答后,再度提起笔,但她迟迟没有继续写,而是问我同样的问题。

  「你又是来做什么?」

  「我想找一个安静、可以集中精神的地方汇整报告。」

  我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回答,雪之下则凝视着我的手边。

  「喔……看来我们想的都一样。」

  「毕竟也没有多少地方可选,这是独行侠趋同演化(注91 两种亲缘关系很远的动物,因为长期生活在相似的环境,发展出外型和功能相似的器官。)的结果,根本不是因为我跟你一样。」

  我跟雪之下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既然我们的活动范围不大,生活圈也大致相同,所以刚好出现这种巧合。事实上,我们住的地方相隔不算远,但平常在路上几乎不曾碰过面,现在是因为在校园内,才会像这样见面。如比而已。

  尽管同样属于独来独往的类型,我们两人却可说是天差地远。

  ——没错,我跟她一点也不相似。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我才觉得每次跟她对话都很有新鲜感,聊起来也很畅快。

  我的体内仿佛还留有庆典的余温。藉由再次确认、重新得到的答案,早已导引出明确的结论。

  那么……

  那么,我跟她……

  「我说……雪之下,要不要跟我——」

  「抱歉,那不可能。」

  「唔啊~~我还没说完耶!」

  雪之下一口回绝,接着轻笑一下。这有哪里好笑?

  「之前我没有说过吗?我不可能跟你成为朋友。」

  「是喔……」

  「是啊,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失言跟毒舌倒是很会,对吧?

  不过,我无法对她那句话置之不理。

  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现在是我跟雪之下从这道束缚解放出来的时候。

  「其实说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常常说谎。」

  我不但常说谎,而且说得漂亮说得潇洒说得清楚说得得意说得日日好日年年好年如梦似真止于至善!

  「明明知道却说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啊。不能接受这一点,硬是要求对方才有问题。」

  说到这里,雪之下应该能够明白,我指的正是那天的那一件事。

  ——入学典礼的早晨。

  升上高中的第一天,我发生交通意外。我对全新的生活相当憧憬,提早一小时从家里出门,准备去参加入学典礼。没想到这番举动,却是日后悲剧的开端。

  当时大概是七点钟左右,由比滨正在高中附近遛狗,她握着的狗绳突然松脱,小狗跑出去,偏偏在同一时间,雪之下乘坐的高级轿车驶来。

  意外就此发生。

  因为这场意外,雪之下雪乃认识了比企谷八幡。

  连平时大家顾忌不敢说的话,雪之下都敢大声说出口,那样的她却说自己不认识我,从来不触及那场意外的话题。

  我们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夕阳逐渐染红室内,雪之下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她维持那样的姿势,只有嘴唇开阖发出声音.

  「……那不是说谎,当时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过去好像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大不相同。

  雪之下将头抬起来,正眼直视着我,微笑说道:

  「……不过,现在我已经认识(注92 此处的认识是指深入了解,不仅是表面上知道一个人物。日文中的「知道」与「熟识」皆为「知る」。)你了。」

  看到她的表情,我终于顿悟。

  「这样啊……」

  「对,一点也没错。」

  雪之下显得相当得意。

  不行,我实在赢不了这个家伙。看到她那种可爱的表情,我根本没办法反驳。

  无意间,狐狸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话语是误会的泉源。

  这句话对极了。

  我们无法解开已经造成的误会,无法让人生倒带重来,错误的答案将永远错误下去。

  因此,为了得到新的正确答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确认。

  过去的我跟雪之下,丝毫不了解彼此。

  而且,我们不了解要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算是「了解」。

  其实只要看看彼此的处境,即可明白这一点。真正的东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到的,因为,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移开视线。

  我……

  我们……

  我们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了解彼此的存在。

  我们将原本只是一个名字与支离破碎印象的人物像,用马赛克拼贴的方式一片一片填补,最后形成完整的虚像。

  尽管这个虚像距离实像还很遥远,现在先这样便很足够。

  经过漫长的暑假,和烟火般一闪即逝的校庆,我们总算回归怎样都无所谓又让人束手无策的日常。

  如同日常的脚步声,「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嗨啰~」

  打开门的人是由比滨结衣。

  我想不出她来这里的理由。没意外的话,她应该正跟着大伙庆功狂欢才对。

  「由比滨?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校庆辛苦了~大家一起去参加后夜祭吧!」

  「我不去。还有,后夜祭是什么?」

  「连听都没听过就拒绝?小雪乃~走啦走啦~~」

  由比滨一坐上自己专属的座位,亦即雪之下隔壁,立刻摇晃她的身体央求。雪之下显得有些困扰,但是没有再拒绝。

  「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活动?」

  雪之下询问由比滨,由比滨望向空中思考一会儿。

  「嗯……类似……大型庆功宴……的活动吧?」

  「你自己也不知道喔……」

  由比滨对这个词汇的理解太过随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雪之下则是抚着下颚思考。

  「从字面上判断,应该可以理解成那跟前夜祭相反吧?」

  「没错!」

  由比滨朝雪之下大力一指,宣布她说的没错。等等,那样真的没有错吗……

  她继续说明,但是可信度不怎么高。

  「这是隼人同学那群人企划的活动,他们在车站附近的Live House订好场地,而且不只是班上同学,他们还说要尽量邀请所有人参加……」

  「原来如此,所以比企谷同学也在邀请名单中?」

  「没有。我跟他们同班,已经算在『班上同学』里。没错吧,由比滨小姐?」

  我有些不安地向她确认。

  「嗯,擦边球。隼人同学也有要我来约你。」

  「什么擦边球……不想约就不要约啊,何必做人情给我?还有,邀请我参加那种活动,我才不会去。我可不想接受这种人情。」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对方出于同情的邀约。这种社交礼仪只会造成双方不幸,我建议最好赶快废除。

  雪之下见我激动起来,用平稳的语气安抚开导我。

  「不需要那么抗拒吧。这是难得的机会,何不加入他们,绿叶演员(注93 原文为「引き立て役ん」,日文发音类似「比企谷同学」。)?」

  「喂,不要一派自然地叫错我的名字。还有绿叶演员是什么意思?可以不要随便把我列入演员当中吗?」

  首先,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绿叶演员,顶多当个路人角色;运气不好的话,则变成其他演员的跟班;不过最有可能的,是我根本当不成演员。

  「别、别这样嘛,机会难得,去嘛~」

  「不用了,就算我去,也只会一个人窝在墙角。破坏大家的心情,我自己也很难受。」

  我一边说,一边继续整理要写的报告。

  还是工作好……要拒绝什么事情时,「工作」是非常好用的藉口。如果我以后真的成为社畜,独行侠的性格搞不好会更严重。

  「……有道理,而且后夜祭不是校庆执委会主办,我确实没有什么去的理由。」

  「咦~~自闭男有工作要做,去不了也是不得已的,可是小雪乃……」

  雪之下重新拾起笔。

  「小雪乃,你在写什么?」

  「意愿调查表。」

  「喔~那么,我等你写完。」

  「我并没有说要去……」

  看来由比滨是打定主意要等她。尽管雪之下有些困扰,由比滨依然笑咪咪地看着她。嗯,看来雪之下是逃不了了。由比滨说要等,真的会等到天荒地老,谁教她是忠狗性格。

  火红色的夕阳照进室内。

  庆典已经落幕。

  一切都成定局。

  人生永远无法倒带重来,即使是这无可救药的一幕,我们也终将失去。

  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为失去的事物后悔——我在心里这么想,同时为校庆报告书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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