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我们再一次召开了营运委员会的会议。
这恐怕是运动会之前最后的一次大型会议了。若要修正决策方向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
做为争论焦点的压轴比赛议题,若没有办法在这场会议上得到大家的认可,要在仅剩的时间中实现就有困难了。另一方面,若是决策组在这场会议上让步,现场组的成员以后就不会愿意听从指示了。当下正是紧要关头,或者,该说是胜负的关键。
我们决策组正在进行会议的事前准备。此时,平冢老师走了进来。
「准备得怎么样啦?」
「我也不知道呢……」
「嗯?你的回答还真暧昧。」
平冢老师对我的回答感到疑惑。但是,我真的无法马上回答。
「呃,我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所以真的不清楚。」
如我所说,今天的会议上我的确没什么需要做的事。甚至可以说,不做事就是我的工作。梦想中的工作!
听了我不得要领的一番话,平冢老师似乎察觉了一些事。她的视线扫过整间会议室,看着室内的其他成员。
「这样吗。我是不是去问雪之下或由比滨比较好?」
「不,我想她们也一样不知道情况吧?」
「唔。怎么说?」
没错,这场会议上,我和雪之下以及由比滨都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我们该做的事早就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要站上火线的人,可不是我们三个。不,说起来那家伙一开始就该站在火线上,根本不该拖到现在。我转头看向位于不远处、检查着影印资料的那家伙。
「这次我们全交给主任委员大人啦。」
「哟……」
平冢老师眯起眼睛,直盯着这次的主角——相模南猛瞧,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只要相模无法在这场会议上表现出主任委员应有的样子,一切恐怕无法好转。
若只是要压制现场组的成员,那对我们而言(主要是对于雪之下而言),是再简单也不过。
然而,就算压制住对方了,她们对于相模的反感也不会消失。相模已经做出继续担任主委的决定,我们也以此为前提做好一切安排了,那么现在就算再怎么不安,我们也只能请相模硬着头皮上场。
只有靠着相模本人亲自做出成果,才能够改写别人对她,以及她本人对于自身的评价。
老实说,这场赌局几乎没有胜算,赔率一定很高。对方可是傲慢又不够纤细,自己的事以外完全不管,站上大舞台又会怯场的家伙,一点也不适合担任主任委员。
就算如此,我们若想要同时达成侍奉社接下的两件委托,就只有这条路能走。只要是能够提升成功机率的准备,我们全都做了……但还是令人担心。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呵,就让我看看你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吧。」
平冢老师充满期待地笑了笑,坐上自己的指定席——离桌子不远的铁制摺叠椅。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也坐上了自己的位子。
坐在前方的是决策组的成员们。由比滨坐在我身旁,雪之下则是坐在ㄇ字形会议桌前方靠中央的位置。相模坐在正中央,隔壁则是巡学姐,再过去则是剩下的学生会干部们。
会议开始前,我把头转向雪之下搭话。
「差不多了吗?」
「差不多了呢。」
看着资料的雪之下抬起头来确认时间。我也跟着瞧了一眼时钟,开口说道:
「会议中也许有些场合会变成由你发言,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啊。」
「当然。」
雪之下应了一声。其实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提醒。不论是校庆,或是这次运动会的会议,雪之下很少发生失去冷静的状况。今天的她应该也是如此。然而,我还是执意继续往下说:
「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我方在会议上的优势。要是对方问了什么,你也不必老实回答。重点是,不能让对方看见我们焦急,或是动摇的样子。」
我一一细数注意事项,雪之下听了,一脸不愉快地看向我。
「这些话是在对谁说的呢?」
「也是啦。」
雪之下的回答实在太符合她的个性,让我不禁苦笑。
不过,这些话的确不是对她,而是为了让隔壁那位全身僵硬的主任委员大人听见而说的。相模必须在会议上表现出强硬姿态,才能止住营委会里反相模的潮流。所以,我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向她提出忠告。要是当着她的面讲,她绝对不会愿意听……
只是,我的话应该没有传到对方耳朵里。
对方打从一开始就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几场会议办下来,她从来没有在会议上搭理我过,只是顽固地无视我的存在。要是她现在突然能够听见我说的话,我还觉得不舒服咧。
目前大概只有相模的部分令人担心。其他事都已经安排妥当。
学生会干部们面前的桌上摆着超过一千张的影印资料。这就是安排妥当的其中一件事。干部们可是不辞辛劳,帮忙我们影印和搬运这些资料呢。无论是校庆还是这次,学生会干部们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另外,川崎也在第一时间内赶出了服装的设计草稿。
这是她在前几天的会议中,听了海老名的一堆无用建议后,以材木座的原案为底设计出来的东西。
不知能不能称为令人意外的才艺,不过川崎的确对这方面很有一套。也许是因为她还要照顾小她两岁的大志,以及其他年幼的弟弟妹妹,而在过程中练就一身绘画的技能吧。我脑内浮现川崎被妹妹纠缠而一脸不耐烦地画着图的样子,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我逐项确认摆在桌上的物品后,就安静地等待会议开始。现场组的成员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会议室。大家似乎是不满上次会议的讨论还没告一段落就被中断,出席率意外地不错。
虽然还有人没到,但巡学姐确认完时间后,转头对相模点了点头。
「……那么,因为时间到了,现在全体会议正式开始。」
相模以略带沙哑的声音宣布。最后的一场会议,正式揭开序幕。
× × ×
第一件事是确认所有工作事项的进度。说是这样说,因为距离前一次会议才不到几天,基本上没什么特别需要报告的地方。
但是,现场组成员们的开会态度也未免太差了。
无论音量是大还是小,聊天私语只能算基本款,还有人趴在桌上把玩手机,甚至呼呼大睡。大家打混摸鱼的样子,都快让我觉得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幅画。
只是,这也正好显现出他们对于决策组的评价。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夸张行径,反而像是故意要做给我们看的。
这样的行径正好体现出他们的反抗心,并且增强了彼此间的团结感。
虽然是一种幼稚且阴险的抗议手段,效果却出奇地好。由于以遥和结为首的一伙人公然举旗造反,让现场组里弥漫着一股反决策组的风潮。毕竟人是随波逐流的生物,哪边人多自然就会往哪边站。
校庆执行委员会时,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状况。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次的相模跟遥与结,身处不同的立场。
由于决策组和现场组之间的派系斗争,让双方没有办法做出共同的假想敌。这点也与校庆时截然不同。
如今,敌人就在眼前,大家都把斗争当成了第一要务。
所以,这次只能采取其他手段。
和上次的会议一样,我们的立场仍然处于劣势。
相模的声音能够传进多少人的耳朵里,这点也让我感到怀疑。她大概是觉得台下没人在听而稍微感到宽心,自顾自地主持着会议。然后,就在要进入下一个议题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静静地把紧张感给咽回肚里。
「那么,接下来是上次讨论到一半的压轴比赛。」
现场组的家伙们一听,马上安静下来,竖起自己的耳朵。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是今天会议的重点。
对他们而言,这里绝对是最适合出手攻击的部分。
当然,对我们而言也是如此。
巡学姐一脸担忧地看着相模。由比滨放在桌上的一双手冷静不下来地动来动去,看起来非常不安。
相模在大家温暖的目光之下缓缓开口:
「关于迟迟无法解决的『千马战』安全问题,如同我们上次的说明,我们会将规则改严,与地方消防人员合作,并且确实设立救护组。」
当相模说明的同时,雪之下也闭着眼睛,挺直背脊,安静地聆听相模的话。平冢老师则似乎是感到讶异,双手抱胸,以锐利的眼神望向相模。
在一片冷冽的气氛之中,相模继续往下说明:
「另外,为了节省劳力成本,我们针对服装做了一些研究。请各位确认手边的资料。我们认为,若照着资料上记载的材料以及设计稿制作服装,比赛便比较不会有安全上的疑虑,制作过程也能更为简略。」
相模说完,手上拿起一张影印资料。那正是『千马战』服装的设计草稿。
川崎提出的服装设计采用了较为安全的素材,并且能够将服装分解成几个小部分,以生产线的方式进行制作。
若是如此,制作服装就不需用上高度技术,并且能藉由分工的方式,使效率获得提升。兼顾生产过程和实际使用的机能性设计,我还满中意的。
虽然我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但我还是认为这份草案非常优秀。不过,我没办法保证大家都这么想就是了。
正因如此,我们当然没有忘记在影印资料的下方加注一行「※本图为设计样稿,可能与实际成品有所出入」。只要加上这一行文字,之后就算设计做出大幅度的改变,也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干脆以后每说一句话,后面就补上「※以上言论不代表本台立场」好啦。并不是只要加上一句但书,言论就可以肆无忌惮啊。
当相模的说明告一段落,遥与结两人望向彼此,微微点头,跟对方确认完意见之后,双双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样的话,跟上次其实没差多少……」
「结果还是没办法保证不会受伤啊……」
我们早就知道对方会如此回答。应该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引诱对方说出这句话。
所以,我们也早就料到,现场组的其他成员同样会一个个接着开口抱怨——
「比赛快要到了说——」
「是说,主委的发言跟不是跟上次完全一样吗?也太离谱了吧。」
「没错,根本就在偷懒嘛——」
成员们刻意大声地表达自己的不平与不满,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相模果然还是感到有些不安,稍微看了巡学姐和雪之下一眼。就算已经做过事前说明,面对众人排山倒海而来的怨言,我想只要是人,多少还是会感到害怕。
不过,巡学姐和雪之下都对她点了点头,要她放下心来。
相模决定相信两人,静静地等待着。
她的嘴巴紧闭,视线固定,姿势维持不动。只有桌上握着影印资料的手微微颤抖着。
终于,现场组的人们像是用完了能够想到的所有怨言,渐渐安静下来,然后疑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相模。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就算再怎么样大吵大闹,只要察觉到身边安静下来,大家就会自动乖乖闭上嘴巴。大家都不自觉地注意到,现场的气氛已经改变。
不用多久,会议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等待着这个时机的相模开口说道:
「我们已经尽力提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各位依然对此感到不满,认为有安全上的疑虑的话……」
相模照着事前演练,停下说到一半的话。
然后,开口宣布:
「运动会的参加与否,改由同学自行判断以及负责。」
现场组的家伙们一下子搞不懂相模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像是瞧不起人地「啊?」了一声。
另一方面,坐在一旁的平冢老师则是目瞪口呆。
「……意思是,对于你们提出的方案不满意的人,就不必参加运动会了?」
平冢老师开口确认这句话的意思。
相模大概没有料到老师会提问,一时做不出回答。雪之下见状,马上帮忙接话:
「并不是只有『千马战』才会发生危险,任何一项比赛项目都有可能。而且,若参加人数减少,发生意外的风险也会降低,我认为这样的判断并无不妥。」
「唔,你说的是没错……」
相模无视于一旁沉思的平冢老师,继续往下说明。这个方案最重要的部分还没提到呢。
「另外,包含加油或是参观,我们禁止校外人士参与本次运动会的所有活动。」
这次倒是产生效果了。现场组的家伙们马上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开始骚动起来。
「什么鬼……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根本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抱怨的话语于会议室内此起彼落。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下这种决定,事到如今,只能硬掰一个藉口出来。只不过,相模应该掰不出东西来吧。这种事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这所学校的运动会,是所谓的校内活动……家长和外校的朋友们是无法随便进入校园的。也就是说,就大原则而言,运动会是不允许校外人士参加的。」
我居然能够掰出这种诡辩,还真是佩服我自己。对方只要一冷静下来,马上就会察觉这句话一点道理也没有,然后紧咬这点不放吧。
然而,因为现场组陷入了一片混乱,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
不是决策组的成员,又能抱持冷静的人,看来只有平冢老师一个。她大概还在思考刚刚那件自行决定参加与否的事,一只手扶着额头,举起另一只手做出「且慢」的手势。
「等一下。不愿参加运动会的人该怎么处理?总不能把他们家在一旁吧。」
「比照毕业旅行时的处理方式就行了吧。没有参加毕业旅行的人,好像还是得到学校,待在教室里面自习。」
我再次胡诌了一堆没道理的话。这就是所谓的牵强附会。毕业旅行和运动会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只不过,学校确实是有这样的规定,我们可不是无凭无据,还有讨论的空间。
「可行……不,不可行?这种情况,到底要由谁来判断?学年主任、体育老师……不,教务主任?也许是校长……可是,这应该算是体育的范畴……」
平冢老师因为校园行政的上下关系而抱头苦恼着。我们决定放她不管,继续进行会议。
「既然我们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每位同学的安全,就只好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正是,顾虑的结果。
一开始讨论压轴比赛的点子时,有许多提案也是因为各式各样的顾虑而遭到否决。从这点来推论,便能得知,利用顾虑来诱导成员意见的手段是可行的,而且不会有人反对。
无论是决策组还是现场组,都没有办法违逆更上一层的学校。那么,我们就反过来利用这点,以「学校的顾虑」做为藉口,对运动会施加限制。如果运用得当,会议应该就能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前进。
「咦,意思是反对的话,就无法参加运动会了?」
「不,自愿参加就好啦?」
「我的意思是,如果反对举办骑马打仗的话,就不能参加任何一项比赛了。」
现场组的家伙们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根本是胡说八道吧。」
「没有必要听他们的!」
「没错!能不能参加,才不是他们说了算!」
现场组的成员们都动摇了,开始激动起来。这记拳头的效果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好。
那么,接下来就是决定性的致命一击了。
我站了起来,抱起摆在学生会干部面前的一大叠纸张,交给位于前方的雪之下。
雪之下拾起其中一张,放到相模的面前。
相模将纸张拿起,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已经尽其所能,提出所有能够保证各位安全的方案了。这已经是我们的能力极限。如果各位依然反对的话,我们将会征询全校同学的意见。」
相模指了指桌上用超过一千张的纸叠满的小山。
「我们已经将预备发给全校同学的问卷准备好了。」
平冢老师从位子上起身,拿起其中一张问卷看了几眼。然后,露出一脸苦笑。
「是否愿意参加运动会?是,否……还真打算一个个询问所有同学的参加意愿吗?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平冢老师一边摇晃着手上的问卷,一边向相模问道。
「你们要怎么跟其他同学解释这件事?」
「从头到尾说明一遍……」
「啥?」
平冢老师似乎对于相模的回答感到意外,一双眼睛眨个不停。雪之下马上补充说明:
「我们会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毫无隐瞒地解释给所有同学听。一部分的社团反应本次活动可能有安全上的疑虑,我们针对这点提出解决方案,然而对方无法接受,所以我们希望征询全校同学的意见。我们会这样说明。」
不,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补充说明,实际上却是对于现场组成员们的牵制行为。
因为,那几乎等同于公开处刑。
由于我们用了「一部分的社团」这种隐晦的字眼,不管是正义感使然,或是好奇心驱使,一定会有同学产生猜疑,进而着手调查,企图把反对的同学给找出来。
运动会也许不像校庆或是毕业旅行一般,受到所有同学热烈期待。
然而,对于渴求青春的人们而言,运动会依然是高中生活里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要是有人敢出手剥夺这项权利,他们必定会采取某些行动。
而且,「他们」的数量绝对不少。
对于一年级而言,这是他们上高中之后的第一次运动会;对于三年级而言,这是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至于二年级,把运动会视为一种特别回忆的同学,应该也不在少数。
虽然这只是我不切实际的猜想,但是我认为,希望运动会能够顺利举办的同学,绝对超过半数。然而,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一个搞不好,运动会还有可能被迫停办。到时候,运动类社团的同学们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若现场组的成员们能够领会这件事,他们就再也不能轻易地反抗决策组了。
我们不需要实际执行问卷调查。只要让他们看见我们准备周全、箭在弦上的样子就好。
就算真正实行的可能性不高,只要让他们理解「我们有可能出手」就行了。
让我教教你们这些自以为是多数派的家伙吧。我要让你们了解自己所信仰的价值观是多么地虚无飘渺,让你们体会面临真正的多数派时,心里到底会有多么害怕。
想当然耳,台下依然传出反对的声浪。
「不、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吧,不要举办骑马打仗不就好了?」
「我们又不是反对整个运动会……」
只不过,遥与结以及他们身边的同学们,语气已经不如刚刚高亢且尖锐了。害怕自己的名字被人挖出来公布的恐惧感,已经逐渐于他们心中形成。
那么,只要再一步棋,就能将死对方了。只要再补上一句话,对方就会完全闭上嘴巴。
「关于骑马打仗的部分,我们也会如实做出说明:虽然已经开过会也通过表决,但是依然有人反对,所以只好取消。」
「委员会的决定遭到推翻……丑闻若是外扬的话,整个委员会可能会被上头追究责任呢……唉……」
雪之下接着相模的话,一脸烦恼地说道。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在烦恼什么。这种要伎俩的手段自然不是件光彩的事,所以她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不过,该说是正因如此吗?雪之下踌躇犹豫的模样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性。校内屈指可数的才女,还是实际上的主任委员的她,脸上居然出现如此困惑的表情,这更突显了事情的严重性。
会议室内又掀起了一股骚动。
我们已经展现出觉悟了。这样的决定明明有风险,我们仍毅然决定实行。
如果那些家伙要把运动会的成功与否当作人质,那么我们也这么做。
我们就把你们所期望的运动会,把你们的幻想当成人质吧。
双方互相握有能够毁灭运动会的核弹发射钮。
这就是,我们的「相互保证毁灭」。
遥与结两人微微颤抖着。
「这是怎样……」
「手段也太过分了吧!」
「就算你是主任委员,也不代表我们一定得听你的吧?」
憎恨与批评的炮火全往相模身上集中过去。打从委员会成立以来,她一直是众人攻击的对象,这时大家找她开刀,可说是再自然也不过。相模无计可施,只能默默承受。
没有一个领导者的宝座是舒适愉快的。身为领军之首,立于众人之前,受的伤自然比别人重,敌人溅回的血也沾得比别人多。
如果事情无法和平解决的话,身为立于人上的领导者,只能选择多砍敌人一刀,或是多承受敌人一刀。
这份职责是辛苦的。如果众人只针对主任委员的头衔批评,那也许还能忍受。
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人们会连对方的人格也一起批评下去。职称和人格虽然是不同的两件事,但是客观上来貌,它们是密不可分的。
换句话说,针对主任委员的攻击,最后会变成对于相模个人的攻击。
「你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事,还有脸在这时候摆出主任委员的架子?」
「真是不敢相信……明明一天到晚迟到的人,居然……」
大家开始批判起相模个人的品格了。带头批评的,自然是与相模熟识的遥与结两人。正因三人曾经亲密相处过一段时间,遥与结更是精准地挑出相模的各种缺点,并且穷追猛打。
「够了,停下来吧。」
「对、对啊。大家冷静一下,好吗?」
平冢老师和由比滨虽然出声制止,但是那两人已经完全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不仅如此,说话的音量还越来越大声。
「你校庆的时候明明就只会打混摸鱼,为什么现在突然认真起来啦?」
「那、那是……」
自己的旧事突然被挖出来重提,相模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我想她对于校庆本身应该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但是,弱点若被对方看见,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加猛烈。遥与结你一言我一语,接二连三地交互开火。
「你当初不是一天到晚说那个人的坏话吗?怎么,现在居然当对方是伙伴了?」
「我们倒是从来不被你当作伙伴嘛。他的忙你就帮,那我们呢?」
遥与结平时虽然看起来稳静温顺,发起飙来却比鬼神还要可怕。大家感受到两人的威势,全都吓得闭上嘴巴、不敢作声。当然,我也不例外。
「等、等一下。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啦。」
由比滨急着想要帮我灭掉延烧过来的火苗。不过,明明是我遭受波及,交给他人处理并不妥当。
我从位子上站起,谨慎地思考如何和对方解释,然后朝着两人开口:
「不,虽然相模的确是那个样子,不过这次……」
「……吵死了。」
一声低语响起,打断了我说到一半的话。
我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相模南低着头。刚刚那句话是她说的?我为了确认这点,朝相模迈出一步,此时她将头抬了起来,对着我明白清楚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吵死了,每次都这样,你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对方的话语中,明显夹带着对于我的敌意。她上一次像这样对着我大喊,似乎已经是校庆时的事了。我心一横,正想开口回呛对方的时候,某人的身影突然横过我的面前,遮住了我的视野。
雪之下拨了拨落在肩上的长发,恶狠狠地瞪了相模一眼。
「相模同学,你的发言……」
「闭嘴!」
然而,相模根本没有听人说话的打算,这次则是朝着雪之下大吼,宛若方才的遥与结一般,接二连三地破口大骂。
「什么事情都是你在做决定,根本就没有人要听我说话,你总是那副自以为什么都懂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谁啊!」
相模像是痉挛发作般大口喘着气,最后从喉咙挤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话语。
「我明明也有认真在做啊……」
这句话到底是对着谁说的呢。相模的哭喊,不只是对我们,同时也是对遥与结两人的攻击。
「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了!我也已经做了!为什么没有人懂?我明明道过歉了,也反省过了……」
相模低着她的头,使我无法窥见她脸上的表情,只有自她脸庞落下的两行雨滴,清楚映入我的眼中。她的声音越显哽咽,最后则是泣不成声。没人有办法开口说些什么,一片寂静的会议室内,只能听见相模像是自我忏悔,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明明下定决心了……我明明……」
相模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接下来能够听见的,只剩下她的呜咽。
「相模同学。」
巡学姐抚摸着相模的背,温柔地叫了对方的名字。然而,相模依然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不停地抽泣。
「城回。可以麻烦你带她去能够平静下来的地方吗?」
巡学姐听见老师的话,便点了点头,牵起相模的手,让对方从位子上起身,然后带出会议室。
我们默默目送她们离开。
包括没多久前还在破口大骂的遥与结,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会议室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原本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细语交谈,现在却是鸦雀无声。
我根本无法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已经完全偏离我写好的剧本了。
根本没有道理。完全不合逻辑。
相模所呐喊的,只是纯粹的感情至上论。或者,可以称作精神至上论。
这与我所架构,不给对方任何退路的理论,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明白说了,我的算计简直是大错特错。根本就没有讨论相互保证毁灭的余地。
她只是放声哭喊,希望大家能够认同她的努力、认同她这个人。
我认输。
不,我确实输了。
如此无聊至极,愚蠢至极,低俗至极,卑微至极,也正因如此而简单至极的道理,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打从一开始,问题就来自于感情至上论。那么,能够推翻感情至上论的,也只有感情至上论了。
以愤怒对付愤怒,以攻击对付攻击。以歇斯底里,对付歇斯底里。
这场泥沼中的混战,先冷静下来的人就输了。相模早已离开战场,另一方面,遥与结因为周遭同学们的目光,也马上回过神来,羞愧地默默坐回自己的位子。
在连挪动身体也令人犹豫的静默之中,平冢老师轻声咳了几下。只有身为老师的她,能够收拾这番令人束手无策的局面。
平冢老师看了在场所有同学一眼,然后开口说道:
「我再问一次吧。有人反对主任委员的提案吗?」
在这种时候举手答有的家伙,绝对会成为大家眼中的恶人。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家伙,能对一个于众目睽睽之下放声痛哭的人,做出鞭尸一般的行为。
没有任何一个人举起手来。平冢老师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结果,点了点头。
「嗯。就这么决定了。」
「那么,在这边跟大家具体说明今后的行事方针。」
雪之下代替不在现场的相模继续进行会议。依然动摇不安的会议室中,只能听见她沉稳的嗓音。
我整个人靠上椅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 × ×
自前几天的会议之后,营委会终于再度恢复运作。只不过,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而是不了了之。就算如此,因为提案顺利通过的关系,尽管他们看似千百个不愿意,乖乖留下来工作的人数还是变多了。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充满干劲,至少大家愿意尽最低限度的力量做事。然而,这样仍然无法追上延宕许久的工作进度,以至于决策组的成员还是得全体出动,帮忙支援现场组的工作。
『千马战』的服装制作,以川崎、海老名、雪之下为中心进行。她们与其他的女生,灵活操作着缝纫机以及其他工具。重要的部分,当然是交给最有能力的人去做。
另外,材木座和学生会干部们,则是以纸箱和发泡绵为材料制作铠甲。干部们大概是在学生会里待久了,培养出一身博爱精神,居然愿意跟材木座一起做事。
相模则主要是和巡学姐待在一起,负责和现场组没有关联的工作。她已经在大家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态了,对她而言,继续跟现场组的人一起干活,难度大概比登天还高。
至于我的话,则是与往常一样,因为没有负责的工作,只能充当杂工,到处被人指使来指使去。
我今天的工作,是整理新成立的救护组相关资料。列出所需医疗用品的清单,思考救护站帐篷的设置场所,整理紧急联络通讯录……啊,等等,救护组要交给谁负责啊,决策组的所有成员都有负责单位了……真是糟糕,又让我抓出一件麻烦事……
这不就是名为工作量守恒的法则吗?只要一开始做事,其他工作就会像芋头出土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可以说是恶魔的机制。更可怕的是,因为我已经把救护组的资料整理完的关系,新出土的工作有极高的机率落到我身上。
我开始思考,有没有多余的人力能处理这份工作,然而,所有学生会干部,还有其他能让我信任的人,当天都得带领自己负责的单位,所以想不到适合的人手。
就算把事情丢给现场组的人做,也需要一个决策组的成员担任负责人。相模和巡学姐当天得待在总部的帐篷里……这样的话,难不成……
该死,为什么我要注意到这件事。我自身的优秀,居然反过来将我逼上绝路……
我感到绝望,正发着愣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
「嗨啰——!」
一听到招呼声,我就知道是谁来了。说起来,这家伙刚刚不知道跑哪去了呢。我眯起眼睛盯着走了过来的由比滨。
「你跑去哪里啦。」
「咦?」
由比滨一双眼睛眨啊眨的,脸还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起来。
「我待在班上啊……你该不会注意到我不在,所以跑去找我了?真让人意外呢……这种意外也不错就是了。」
「白痴喔,我是在问你丢着工作不做,跑去哪里鬼混了的意思。」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那种不经大脑的发言会让我胡思乱想,然后感到害羞啦,可以不要这样吗?
「啊,是那个意思吗……欸,你很没礼貌耶!我明明有认真工作!」
我还以为她会因为误解别人的意思而感到羞愧,没想到居然生起气来了。这家伙依然是个忙碌的家伙呢,她这番静不下来的样子,看再久也不会腻。
看她气鼓鼓地涨起腮帮子,我决定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工作。
「那,你在做什么工作?」
我转换话题,由比滨马上变成另一副表情,一脸开怀地打开话匣子:
「那个,之前我们的工作不是分配完了吗?我重新看过一遍,发现负责广播的人只有一个啦。然后,我就觉得很奇怪啊——」
「一点也不奇怪。广播只是负责放音乐还有报告消息而已,不需要太多人手。」
我一说完,由比滨便僵在原地。
「……咦,是这样吗?」
「是啊。」
「是吗……」
她垂下双肩,显得非常失望。
「怎么了吗?」
我担心对方大概是出纰漏了,赶紧开口询问,由比滨便「啊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不停搔着头上的那颗丸子。
「哎呀——我还以为需要实况和解说的人手呢……」
「这是高中生的运动会喔,不需要实况和解说吧?」
「是、是这样吗?」
「是啊。」
我如此断言。由比滨看起来像是有事不好说出口,整个人扭扭捏捏的。我静静等待她主动开口,于是她开始小声咕哝起来:
「…………但是,我已经把对方带来了说。」
「给我把对方放回原处。」
「咦——?」
「少耍赖。为何要刻意增加工作量?」
「等、等一下啦!」
由比滨迅速地从上衣夹克里掏出手机。
「喂?是我是我……」
由比滨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稍微移开距离。那家伙到底在跟谁讲话啊?我在一旁看着,她意外地没讲多久时间,便马上挂掉电话,走了回来。
「小雪乃说可以!所以没问题吧?」
……现在是在演小孩子把狗捡回家的短剧?不过,既然雪之下都说行了,她应该是有她的打算。搞不好她只是比较宠由比滨而已。反正,雪之下若是点头赞成,我再怎么反对都没有意义吧。只好做出让步了。
「好吧,如果其他人也说可以的话,就可以啰……」
「我马上去问!」
由比滨话一说完,马上往相模跟巡学姐的所在地跑了过去。我想她们大概都会同意吧。真是的,大家都太宠这孩子了……
如我所料,一往巡学姐的方向望去,便看见由比滨举起双手摆了个大圈圈。
她立刻跑向门口,把找来帮忙的人带进会议室内。
对方一脸不高兴地拉着她烫卷的金色发尾,眼光扫过整间会议室。
「……可是,为什么是三浦啊?」
我为了不让三浦听见,刻意小声地向由比滨问道。她也压低声音回答我:
「因为,优美子对于聚光灯下的工作很在行啊,而且如果她愿意帮忙的话,户部等人也会一起来帮我们吧。」
嗯,这倒是挺有道理。而且,由三浦来担任广播,感觉的确能够炒热运动会的气氛。看来由比滨还是有在动脑嘛。我正对她感到佩服,她又补了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而且,之前我在跟姬菜讨论委员会的事时,优美子因为插不上话,一直闹别扭呢。」
没想到三浦居然如此可爱,我的想像力要全开啦。
不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三浦却一点也不可爱,还很可怕。
三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双眼睛直盯着我瞧。怎么回事,对方难道是要跟我索取报酬?遗憾,这份工作基本上是义工性质。除了发自内心的感谢,我可没有其他东西能够给你。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极为难得地心怀感激之意,向对方表示感谢。这全多亏对礼仪啰嗦至极的雪之下教育有方。也许「调教」这个字眼比较符合实情?
但是,三浦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满足,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话:
「我是因为结衣叫我来才来的,又还没有答应。」
「咦?怎么跟刚刚讲的不一样!」
三浦摆起架子,转头将目光从惊讶不已的由比滨身上移开。没办法啰,女王大人可是很任性的。
不过,三浦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闹别扭。
她的视线正望向相模。
相模也注意到三浦,主动走了过来。她大概是觉得,既然是班上同学,至少还是打声招呼吧。已经遭遇过那么惨痛的经验了,她还是无法摆脱这种只做表面工夫的相处方式。
「三浦同学。」
相模向对方开口打招呼,然而三浦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帮忙的人是三浦同学啊……」
相模对三浦大概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吧,从语调可以听出她的不知所措。三浦似乎不大满意这样的态度,冷冷地回了一句话:
「所——以——说,我还没有答应,好吗。」
「是、是这样吗……」
被三浦锐利的视线直直瞪着,相模稍微缩起身躯。然而,这样的态度似乎又更加惹恼了对方。三浦叹了口气,双手环抱在胸前。
这幅光景似乎曾在教室里见过。
只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就跟当时不一样了。
相模脸上依旧挂着僵硬的笑容,但是从她口中传出了令人意外的话语。
「我们的人手不足,而且由三浦来做的话,绝对能够炒热气氛。可以让你……可以拜托你吗?」
然后,她低下自己的头,拜托对方。
这也许是有些卑躬屈膝了。不过,就三浦和相模之间的关系而言,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三浦似乎也感受到对方的意思,撇开她的脸,伸手玩弄自己的一头金发,似乎是在想着如何回答对方。
「……哼——是吗。」
她冷淡地做出回答。由比滨听了马上笑了出来,充当三浦的翻译。
「她说她答应喔。」
「等等!我才没有这样说——」
相模看着互相嬉闹的两人,脸上露出微笑。
看来,虽然相模与三浦之间依旧有些距离,但是已经出现改善的迹象了。
人与人往往藉由冲突来把握彼此之间的距离,确认自己的立场。相模透过和遥与结两人之间的冲突,成功抓到了不让自己以及他人受伤的距离感。
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为了逃避痛苦而做出的行为,但是,这仍然是相模做出改变的证明。
学会如何与三浦保持距离的相模,接下来要如何和遥与结保持距离,我无从得知。
将内心的一切吐露出来,摊在阳光底下的相模,似乎是对于当时的丑态感到羞愧,脸上挂着略显自卑的笑容。这样的相模,搞不好意外地挺会抓距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