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期考试结束,梅雨季跟着告终。
尽管挥别天天下雨的日子,但老天爷常看准我们放学回家的时间,动不动便来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大豪雨,而且笼罩整片天空、黏腻难耐的湿气也尚未散去。
我就读的总武高中临海,受到更多来自大海的水气,潮湿的海风经常使脚踏车和油漆斑驳,并使裸露在外的铁架生锈。
在如此湿热的天气中,我的心情却意外地高昂。
暑假已近在眼前,现实充老早便订好游乐计划,独行侠则得以从名为「学校」的牢狱解脱,当然也变得生气蓬勃。
若说这是夏天的魔力,一点都不为过。
高温容易使人出现异常行径。
因此,在不知不觉中,我的举止跟着开始异常,连我都对自己的反常行为大感不解。
太阳照不进校舍后方与新大楼之间,因而此处比其他地方凉爽许多。如果从空中俯瞰,总武高中的主要校舍呈「口」字形,新大楼孤单地被遗落在外,大部分学生也对那里不甚熟悉。虽然体育馆下层的武道场和运动社团的社办不时有人出入,但至少不会是在目前的午休时间。
因此,现在除了我跟另一个人,这里没有第三者存在。
午休时间,学生们的心思都已飞向即将到来的暑假。
拂面而过的风中,依稀掺杂潮水的气息。
杳无人烟的枝舍后方,仅属于我们俩的秘密时刻——这样听起来,像极了燃烧整个盛夏的青春时光。
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如此。
「呵、呵、呵,宿敌八幡,你终于出现了!」
那个白痴装模作样到让人快受不了的境界,我用没有半点精神的声音回应:
「剑豪将军,你无处可逃了~」
若要说这几个字有多平板,恐怕连特别客串配音的艺人跟电影导演都念得比我有感情。下一刻,眼前的材木座倏地摆出架势,真是恶心到极点。
这才是现实。
事实上,我跟材木座不过是躲进人迹罕至的校舍后方,以免被谁瞧见;至于潮水的气息,我想八成是身上的汗味。哇,叙述式陷阱真恐怖!
我原本待在老地方悠闲地吃午餐,顺便欣赏户冢在远处练习网球的风采,结果被材木座逮个正着。
接着,材木座硬是要我读他写的小说大纲,当我回过神时,身体已经自动跟他玩起盛夏的中二病游戏。
这才是现实中的我,这才是我高中二年级的夏天。日本的夏天,根本不是金鸟的夏天(注31 「金鸟之夏·日本之夏」为日本防虫剂公司KINCHO的广告词。)。
「哼嗯……怎么怎么?一点干劲也没有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摆出架势!这样不可能激发出我对角色的灵感啊!」
他不满地跺脚抱怨。
没办法,那实在强人所难……
因为我告诉材木座,我看不懂他的大纲设定,他才真枪实弹演出。结果当我察觉到时,事情已经演变成如此。
但即使跟材木座讲道理,也不可能讲得通。他就是这样的人。这种时候,最好的方式不是跟他理论,而是动之以情。
我露出瞧不起他的笑容。
「……你说这个姿势?这叫做『无形位』,不采取任何姿势,顺势带过一切攻击。」
「那是什么,感觉超帅气!」
虽然只是随口借用《神剑闯江湖》的知识,这家伙倒是彻底上钩。他迅速掏出智慧型手机,连忙开始按键盘,如同深怕自己忘记贵重的资讯。坦白说,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用天地魔斗势,既然无形位也能供他做为参考,便是一件好事。
「唔嗯!将攻击无效化之后,再补上说教之拳。这会成为流行……」
材木座独自嘀咕起来,我不予理会,靠到墙上。既然他的烦恼获得解决,我应该可以解脱了吧。
被迫看这堆可能降低智商的东西,害我流出一身冷汗。一阵风吹过发热的脸颊,我马上觉得通体舒畅。
我稍微转动身体,打算模仿T.M.Revolution迎风唱歌的招牌画面。这时,一个奇特的景象映入眼帘。
数名穿着柔道服的男子,垂头丧气地朝这里走来。柔道服总是予人魄力十足的印象,这群人看来却柔弱不堪。
想不到除了我的天使户冢彩加之外,柔道社也会利用午休时间练习。呜呼!户冢,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努力答对题目把你养大(注32 指过去一款透过益智问答赚取养育费,将小孩养大的游戏。名为「子育てクイズ マイエンジェル」。)。
户冢在中午练习网球时,总是那么快乐、那么可爱、那么清爽,现在经过我旁边的这群人却不是如此。
好吧,这怪不得他们,谁教户冢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户冢真可爱!如果把这句话念快一点,舌头很可能打结。
另一方面,既不与众不同也不可爱更不可能是户冢的柔道社员们,脸上没有半点生气,个个累坏的样子,走起路来活像僵尸……喂,你们是上班族吗?
我沿着墙壁,往下滑坐到地面,侧眼看着那群柔道社的人离去。
材木座也看着他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唔嗯……那群人有点可疑。」
「会吗?跟你比起来,我觉得他们正常许多。」
会在大热天披着大衣的人,我只想得到变态跟怪医黑杰克。
「咳嗯。没错,在我的班上,这早已成为剑豪才拥有的——」
材木座似乎把我的话解读成称赞,得意地哼一声。我没记错的话,「正向思考」在日文里就代表「自以为是的白痴」对吧?
但事到如今,我指责他自以为是的一面只是白费力气罢了。这家伙的个性就是如此,已经没有药救得了他。
我将视线从材木座身上移至转过转角的柔道社成员,这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体育课是不是选剑道?」
目前二年级生的体育课是武术,所有人必须从柔道跟剑道里择一学习。
不管选择哪一种,势必得花钱买上课用具。学习剑道所需的全套服装实在太贵,所以我选择柔道。不过想也知道,我跟父母要钱时一定对他们说:「我还没决定要选哪一个,先给我剑道服的钱。」请叫我钱之炼金术师FULLMETAL JACKET(注33 一九八七年的电影,中文名为「金甲部队」。)。
既然我选择柔道,柔道课上又不见材木座的踪影,即可用消去法得知他选的是剑道。虽然也有可能是材木座本身的存在被完全消去。
「唔嗯,没错,我当然选择剑道。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觉得,跟你同组练习的人很可怜。」
体育课本身已经够麻烦,要是再碰到这家伙的主场——剑道,烦人的程度还会再往上加。
「无需担心,我有克制自己的力量,不会用在一般学生身上。」
「喔,这样啊……」
若把材木座的话翻译成白话文,大致如下:「让、让别人看到那种设定,感觉很丢脸……所以我有收敛。我、我只愿意让八幡看到这种设定喔!」搞什么,恶心得要命!
话说回来,只要材木座没有带给别人困扰,便没什么问题。独行侠之所以被容许存在于这个世界,正是因为不会伤害别人。鸟不叫的话,就不会被猎人盯上(注34 日本谚语,意近「祸从口出」。)。不过,跟其他鸟比起来,不叫的鸟更是等而下之,所以猎人认为没有价值,根本懒得理它。这究竟是被当做空气看待,还是沦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不论是哪一种,出现在《Another》里的话,早就一命呜呼。
「倒是八幡,你那边过得如何?」
材木座对我的态度不满,噘嘴问道。然而,我的答案相当普通,没有任何好惊奇的。
「柔道社的人来当我们的练习对象,还有不断练习『受身』(注35 学习柔道的第一课,意指被对手投摔或自己摔倒时,减少身体的冲击以获得安全的技巧。)。」
「唔嗯……我看他们不是来陪你们练习,是来当你们的保母……」
材木座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体育课要进行特定项目的教学时,相关社团注定会遭殃。他们得在课堂上示范动作,还要被使唤去准备器材和收拾善后。在表定时间外也得工作的现象沦为常态,正是这些运动类社团的黑暗面,难怪常常听到「运动类社团是社畜训练班」的说法——主要是在我心里。
由此可知,柔道社的人来当我们的保母是迫不得已……所以他们的表情才那么阴沉吗?真对不起喔~
然而,就算我在这里为他们操心,也不可能改变这个陋习。我更不可能出于无谓的同情而跷掉体育课。没有人帮忙掩护独行侠,所以独行侠必须乖乖出席所有课程。
这样固然对柔道社的人很抱歉,但还是让我多添一下麻烦吧。
这时,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我站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沙子。
「那么,我要回教室了。」
我转过身离开,立刻听见后方传来理所当然的脚步声。
「唔嗯,走吧。」
咦,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我说「我要回教室」,不是很明显代表「我要一个人回教室」吗?
但材木座不理会我疑惑的眼神,还「哼哼」地大笑起来。
「杵在原地做什么?动作快动作快!要像飞的一样!不行,那样太慢!我要丢下你不管啰!」
他用力指向校舍所在的位置。若把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大致如下:「你怎么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啊,可是,万一我们一起回去的事情,在大家之间传开……感觉会很丢脸……」这么一想,我心头的火气瞬间全消。只不过,感觉还是恶心得要命。
× × ×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我前往侍奉社社办。
拜时代进步之赐,总武高中拥有完善的冷暖气设备,所以即使在炎热的夏天,学生们照样能舒舒服服地上课。然而,走出教室便完全是另一回事,更不用提放学时间后。
我踩着室内鞋,啪哒啪哒地走在特别大楼的走廊上。
虽然外面是大热天,但随着我进入大楼深处、接近侍奉社的社办,心头越感受到凉意。不知是社办位于背阴处、通风良好的缘故,抑或是社办主人散发的寒气?这股寒意凉到我的背脊有点颤抖,所以八成是后者——对喔,连胸口都一片冰凉呢!我在脑中想着一点都不重要的念头,打开社办大门,瞬间,一道比先前更寒冷的视线立刻射过来。
「……辛、辛苦了。」
面对雪之下雪乃紧迫盯人的视线,我不自觉慌了一下。奇怪,她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是接收到我刚才一路上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将掀起雪之下会读心术,或我是SATORARE(注36 指漫画作品《心灵感应》。SATORARE是书中虚构的病名,病患心中的所有想法都会化成「思念波」传播给周围的人。)的世纪大争论。
「……哎呀,原来是比企谷同学。看到那么死气沉沉的脸,我还以为是两栖动物闯进来。」
「没办法,谁教我还年轻水嫩。千万别把这句话告诉平冢老师,她一定会很在意。」
一如往常地打招呼后,我坐到跟雪之下呈对角线的专属座位。
雪之下仍然显得不高兴,但她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文库本。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似乎不是出于对我的怨恨、憎恶或厌恶。之所以能这么判断,在于雪之下平常还会补上两三句酸溜溜的话,今天却静静地拉上嘴巴的拉链。话说回来,我平时未免遭受她太多毒舌了吧?
如果雪之下不是对我不悦,那是在不高兴什么?拜托别把室内气氛弄得这么僵好不好?难道你是心情阴晴不定,让办公室里的人不敢来打交道的0L?
今天没有什么事要做,于是我也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文库本,随意翻页浏览,并且不时打量雪之下。
「……唉。」
她明明只是在看书,却忽然叹一口气,看来那本书也在一点一滴地累积她的压力。奇怪,真的那么无趣吗?你可以选择不要看啊……
不过,不管对一个自体中毒的压力产生机说什么,对方都不可能听进去。自己产生的压力,只有自己有办法解决。
我决定不予理会,继续专心看自己的书。视线落回手上的书本时,喀啦喀啦——恼人的开门声再度响起。
「嗨啰~」
随着跟盛夏一样教人难受的招呼声,由比滨结衣啪哒啪哒地走向自己的固定座位。
她最近穿的裙子长度稍微缩短,原本的海军蓝袜子逐渐被隐形袜取代,再加上硬要往上卷的短袖上衣,完全属于夏天的穿着使裸露在外的四肢部分相对增加——等一下,我并没有紧盯着她看。我们天天见面,所以这点程度的变化当然有办法一眼看出,只是如此而已。千万不要小看独行侠的观察功力。
「好热喔!」
由比滨坐下后,立刻拉着胸口的衣服搧风。喂喂喂,快点停手行不行?我会不小心看到!
这么说来,尽管由比滨嘴上不断嚷嚷好热,却从不穿开襟衬衫或POLO衫。不知该不该说是有点意外,原来她对领结情有独钟。
我尽可能别开视线,重新把心思集中到文库本上,结果,我不小心太用力,在因为天气潮湿而变得软趴趴的书页上留下一道折痕。
糟糕,之后得用重物把折痕压平……对爱书人来说,心头实在有一点淌血。这也是这个季节讨厌的地方。
然而,这不能怪由比滨,我自己得承担一切后果。该怎么说呢……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真抱歉啊~但既然她是害我折到书页的原因之一,就算是自己不讲理,我仍免不了怨恨地瞪她一眼……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绝不是想看由比滨拉开胸口搧风,或是发现她的腿长得出乎意料,纯粹是对她感到怨恨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理由都差劲到极点。
不过,这些都是我杞人忧天,由比滨的注意力全放在雪之下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
「小雪乃,你怎么了?」
若是不相关人等,见到雪之下板着一张脸,肯定不敢对她开口;即使退一百步来说,面对正常状态的雪之下,要跟她搭话的难度依然有点高。
不过,现在的由比滨能够越过这个障碍。
若是前一阵子,当时由比滨绝对不会多问什么,顶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她有办法直接切入核心,代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许多。
自从由比滨的庆生会之后,她跟雪之下保持距离、顾虑彼此的情况似乎少很多。
雪之下听到由比滨的问题,脸上稍微闪过要不要回答的犹豫神色,但最后决定坦率地说出口。
「最近的湿气太重,纸张都变成这样……」
「喔~湿气啊。我的头发也都缠在一起,真的很麻烦。」
雪之下轻抚书本叹一口气,由比滨则用手胡乱梳几下头发。
「缠在一起?我刚好相反。不过,湿气让纸张卷曲,还紧紧黏住,光是看着就觉得很难受。」
「咦?才不会!」
由比滨一说完,立刻起身走到雪之下身后,不理会她的讶异,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哇~超柔顺的。不过,这样好像有点热。」
「……由比滨同学,你在做什么?」
「嗯……找到了。」
由比滨从口袋摸出一个发圈,挂在手指上绕圈圈。
接着,她从书包拿出梳子,小心翼翼地为雪之下梳理,接着把她瀑布般的乌黑秀发整理起来,绑到头顶上。
「夏天留长发会使热气闷在里面,这样是不是清爽多了?」
「咦?嗯,是啊……」
雪之下愣一下才回答。她大概不习惯让别人整理自己的头发,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这幅景象颇为罕见。
「那个……所以,为什么要帮我弄头发……由比滨同学,你有在听吗?」
不用说也知道,由比滨根本没听进去。
她哼着歌,将雪之下的长发绑到头上,固定之后便大功告成。不过,黑发那样盘着看起来相当诡异,于是,由比滨又用别在胸前口袋的发夹把雪之下的头发绑成一颗丸子。
「完成!嘿嘿~跟我变成一对呢。」
她看着自己的成果,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果单纯比较发型,的确可以说是相似。
「是吗?我看倒像是杂牌的丸子头。」
「喂!注意你的形容!」
由比滨大声训斥我。看来她真的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可是,就算你要我注意……但我想不出其他说法。这不是跟电子鸡诞生后,又蹦出一堆电子恐龙、电子鸭、电子猫等玩意儿的道理相同吗?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
「……说是『仿冒货』总可以吧?」
「还不是一样!」
我多少留意自己的用字,选择比较严谨、没有模糊地带的词汇。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们不必像电玩角色那样用不同配色(注37 两名以上的玩家选用相同角色进行游戏时,第二位之后的角色会出现不同配色,以方便区分。)区分,而且外表明明不像却硬要模仿,看起来反而更像仿冒货。
「倒是你自己,不在意发型跟她一样吗?」
说到高中生这个群体,大家开口闭口总是喜欢强调「个性」;提到时尚流行的话题,女生们更是特别敏锐。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还是说,把看现场气氛的技能点到跟由比滨一样高,即可得到对抗金子美铃(注38 活跃于大正末年至昭和初期的女性童谣诗人,「大家都不同,大家都很棒」是她的著名诗句。)专用的装备「大家都相同,大家都很棒」?
由此滨仰头思考半晌,最后给出极为简洁的答案。
「嗯,感情很好的话就不会在意。」
喔,这样啊……两位的感情真好……
她的回答如此纯朴,使我的恶意全消。我愣愣地轻轻叹气,回头看自己的书。
这时,被晾在一旁的雪之下终于有机会开口。
「请问……我的头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差点忘记,雪之下本人不可能看到由比滨的杰作。于是由比滨从书包拿出一面四方形的粉红色小镜子,递给雪之下。
「来!」
「谢谢。」
雪之下将文库本搁在桌上,打开镜子确认自己的模样。
她眯细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过一会儿,她默默地阖起镜子,维持那副表情看向由比滨。
「……由比滨同学,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由比滨听了,不解地眨眨眼睛。
「咦,你不是说被头发弄得很烦吗?」
「我指的不是头发,是这个。」
雪之下指向桌上约文库本。
「湿气会让书本受潮,之后把它烘干又很费事……我才觉得有点烦。」
「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一定是头发。啊哈哈……」
由比滨搔搔头笑了起来。
「纸张」跟「头发」的日文发音相同,难怪这两人鸡同鸭讲。我了解……神啊,你为什么要让我想到这种冷笑话(注39 此处原文为「纸と发だけに噛み合つてなかつたんですね」。「纸」、「发」、「噛み」以及下一句的「神」,日文发音都相同。)?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不无道理。由比滨几乎不看书,乍听雪之下的第一句话,脑中自然第一个想到头发。这是两人的兴趣不同使然。
另一方面,雪之下虽然不能说是不跟随流行,但她终究比较喜欢阅读。对爱书人而言,夏天的湿气的确是一场灾难。另外还有手汗,手汗也会使纸张产生折痕。只要有一颗汗珠滴到纸上,便足以让人「啊~~」地大声哀号,难过好一阵子。
由比滨尴尬地笑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迅速站起身。
「啊!抱、抱歉,我马上帮你弄回去!」
「没有关系。」
雪之下别开视线,但心里其实对自己的新发型很好奇。她再次打开镜子,左瞧瞧、右瞧瞧,小心地拨弄头上的丸子。
「……这样也凉快。」
可惜她说这句话时,脸庞越来越红,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觉得凉快。不过,看来她很满意跟由比滨成对的丸子头。
由比滨也高兴地微笑,抱住雪之下。
「没错吧~」
「好闷……」
雪之下摆出不高兴的表情,但很明显是为了掩饰害羞。反而是我看到那一幕,心头完全凉下来……
既然雪之下已恢复好心情,我大可把社团交给这两位年轻人,收拾书包回家去。好,走吧!
我把文库本收回书包,蹑手蹑脚地站起,往门口踏出第一步……
叩、叩——真不凑巧,偏偏有人挑这时候敲门。
「请进。」
雪之下听见敲门声,立刻回应。
「不好意思……」
在一阵含糊、最后一个字只剩气音的招呼后,三个威武的男生走入社办。他们一个长得像马铃薯,一个长得像番薯,一个长得像芋头。
原本已经够热的天气,因为他们又变得更热,我的体感温度瞬间飙高三度。
× × ×
虽然这三个像大树一样站着不动的男子面貌各不相同。但给人的感觉相去不远。
我对其中长得像马铃薯的人有印象。对方似乎也认得我,开口询问:
「啊,呃……你是体育课的……」
「嗯……」
我举起一只手简单致意。没错,他就是在柔道课上担任我保母的好人。虽然他不会像某人见风转舵,但的确是个好人,可惜我不记得他的名字。
所以,另外两个人也是柔道社的吗?我扫视他们,由比滨跟雪之下也看过来。
「朋友吗?」
「认识的人?」
喂,我听得出你们的问法有些差异喔!为什么雪之下是以我没有朋友为前提?不过,她说的也没错……
「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一起上体育课。」
「一起上课却不知道名字……」
由比滨无言以对。但是,我必须为自己澄清,就是有些家伙记住名字后,会厚脸皮地主动来装熟,所以,我其实是积极地不记住别人的名字。国中时代,我正是因为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而被大家说「好恶心」。那是我人生首次被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害到。在那之后,我记人名便记得很草率,例如那位叫川什么的。
为了避免马铃薯的心灵受到伤害,我们特地压低音量,但对方似乎还是听见交谈内容而露出苦笑。不过,马铃薯八成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算是半斤八两。
「我是柔道社的城山,这两位是社团学弟。」马铃薯的嗓音低沉浑厚,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津久井。」
「我是藤野。」
以上是令人快喘不过气的自我介绍三重奏。谢谢、谢谢,非常谢谢你们~只不过这三人缺乏显著特征,不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为了方便起见,之后姑且直接用马铃薯、番薯、芋头称呼他们三兄弟。
「我是侍奉社的社长雪之下,这位是社员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自我介绍后,伸手介绍由比滨。嗯……你是不是漏掉一个人?
她不理会被遗忘的那个人,直接进入主题,询问那三兄弟:
「那么,你们是否了解这个社团的活动内容?」
「了解。平冢老师告诉我们,这个社团会帮忙解决校内的麻烦事。」
马铃薯——亦即城山代表回答。
又是平冢老师……话说回来,她的解释未免太随便,把我们说得好像麻烦终结者……是不是要去杀椰子蟹(注40 「麻烦终结者(TROUBLE CONTRACTOR)」出自《神经妙探无敌舰》,杀椰子蟹为其中剧情。)?
雪之下听到这种回答也按住额头。
「严格说来有点不正确……」
「没关系啦,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由比滨倒是不太在乎,轻松地带过。
好吧,以她的理解而言,侍奉社的确专门在做这种事,唯有雪之下坚持她个人的理念。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里确实等同解决各式疑难杂症的烦恼谘商中心。
因此,被介绍到这里的三兄弟,想必有什么烦恼。
「那么,你们有什么问题?」
番薯跟芋头同时开口要回答,但是被马铃薯制止,改由他亲自说明。真是一个好学长。
「嗯。老实说,有点不好启齿……这一阵子,很多社员说不想继续练柔道,也有人真的把退社单交给我。」
从这段话听来,马铃薯是柔道社的社长。
有退出社团的权利真好……我也很想退出侍奉社,可惜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这是哪门子的黑心社团?
「嗯……」黑心社长摸着下颚思考。「社员接二连三地要求退出……可能是什么原因,你心里有底吗?」
「这个……」
城山回答不出来。但不是我在说,理由不是再明显不过吗?
「没办法,柔道社就是这样,练习又辛苦又累,还有满满的汗臭味,这种3K(注41 辛苦、累、臭的原文为「きつい、苦しい、臭い」,发音皆为K开头。日本的系统工程师也被称为3K工作,此3K为辛苦、忙碌、回不了家(きつい、きびしい、帰れない)。)社团简直跟系统工程师有得比。」
番薯跟芋头听了,立刻强烈抗议。
「一、一点也不臭!」
「可是,真的很辛苦也很累!」
我完全分不出谁是津久井、谁是藤野,但至少了解番薯对汗臭味这一点很敏感,芋头则是没有毅力。
「你们先闭上嘴巴!」
「是……」
马铃薯一训斥,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愧是运动类社团,果然训练有素。
「比企谷同学,你也稍微安静一下。」
「是……」
我被雪之下冰冷的眼神一瞪,便乖乖地不再说话。我果然训练有素。
城山接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可能的退社原因……」
「嗯,没错。」
由比滨也催促他继续说。
「有一位去年毕业、目前就读大学的学长,最近常常回来看我们练习。可是,那个人有点……」
城山的话语越来越含糊,大概是真的很难说出口,但另外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大声接下去。
「他好过分!」
「根本是虐待!」
他们的声音不同于先前,多出几分悲壮感,而且这次城山没有多说什么。
番薯跟芋头越说越激动。
「他每次都说『这个社会是很残酷的』,用很严格的方式训练我们!把大家摔得超用力!」
「自由对练中最输的会被罚去跑腿!还得一个人吃光十人份的牛肉盖饭!」
「对他使用招式,他还会不高兴!」
「太不讲理了!」
他们扯开嗓门,两人抢着发表意见,连换气都舍不得,最后都「呼……呼……」地大口喘气。
他们似乎还没发泄完,但是被雪之下冰冷的视线一扫,气势立刻消退,乖乖闭上嘴巴。这时轮到雪之下开口:
「我了解情况了。简单来说,要想办法处理掉那位学长对不对?」
如同她所言,从柔道社的描述听来,那位学长似乎是一切问题的起因,起码番薯跟芋头很讨厌那个人。所以其他想退社的人,心里八成是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去除患部。
然而,城山摇摇头,沉重地说:
「……不,没办法。」
「没办法?为什么?」
由比滨感到纳闷。
「要是他肯听我们说话,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再说,由社外人士跟他谈也没什么意义。」
城山大概已委婉地跟对方说过好几次。从进入侍奉社到现在,他一直避免正面触及话题,提到那位学长时也特别谨慎地选择字句。他或许是不想把话说得太白,也或许是对这位学长敬而远之。
局外人不便评论事情的道理,不仅限于社团活动。听到不相关人等对自己说三道四,当然只会希望对方闭上嘴巴。照我看来,只要大家普遍如此认为,那位学长便不会有听进去的一天。
既然如此,由相关人士劝告他如何?
「顾问老师呢?」
听我这么问,城山泄气地垂下肩膀。
「我们的顾问老师不会柔道,所以他反而很欢迎学长回来指导大家。」
「那、那那那……三年级的社员呢?」
「他们在前一次的比赛后便退下第一线。」
对于由比滨的提议,城山也快速否决。看来他自己想过不少方法,但是觉得做不到而打消念头。
换句话说,他心中早有定见。
「不论由谁去说,我都不认为那位学长会听进去。他的柔道很强,即使赢不了团体赛,在个人赛中一直是常胜军,甚至因此保送进入大学。」
城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缥缈,如同回想起过去。
「喔……靠柔道进入大学,真是厉害。」
所以,我们高中一年级的时候,那位学长是三年级。他跟城山认识,难怪城山回答得那么犹豫;再加上对方的实力不容怀疑,目前的三年级社员没有能耐跟他唱反调,柔道门外汉的顾问老师也不方便说什么。
原来如此,我可以理解他们只能默默吞下去。不论是依实力还是依年龄来看,双方的上下关系都不可能轻易颠覆。
始终不发一言专注聆听的雪之下,挪开抚着下颚的手说:
「如果除去那位学长不谈,你们的要求算是想招募新社员。对吧?」
城山微微颔首。
「对。虽然现在的情况不至于废社,但人数不够的话,我们无法参加团体赛。」
「吸收新社员……这跟吸收手机新用户不一样,恐怕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们可是柔道社。
若不是原本便喜欢柔道、对柔道有兴趣的人,一开始便不会把这个社团列入考虑。尽管我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就是,柔道社在高中社团中不受欢迎。
「想办法让打算退社的人回来不是更好吗?」
由比滨如此建议,雪之下盘起双手点一下头。
「嗯……有道理。他们对柔道的兴趣本来便高出一般学生,加入社团的可能性比较大。」
由比滨见雪之下赞成自己的意见,高兴地抱住她。
「没错没错!而且啊,大家一起度过危机后,感情会变得更亲密!」
雪之下有点受不了这个举动,但也没有强烈拒绝,只是稍微伸出手,跟由比滨保持距离。正因为她们的发型相似,这样看起来更像好姐妹。
好吧,我想她们现在的感情的确很好。自从前一阵子由比滨回归侍奉社,我便觉得她们的关系更显亲近。
不过,这属于比较特殊的例子。要不是侍奉社本身的活动松散,或雪之下和由比滨的个性使然,根本不可能发展成这种结果。
「基本上,社员一旦离开就回不去啰。」
「真的吗……」
由比滨放弃抱住雪之下,决定只要搂搂她的肩膀,然而雪之下还是有点排斥。
……可以麻烦两位不要在客人面前搂搂抱抱吗?
我向城山开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呢?你会期待退出的社员回来吗?」
「……我看很难。」
他稍微想了想,试着评估这个方法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摇头。
的确。在运动社团内,我不认为一度离开的人有办法轻轻松松地归队。这类社团跟松散的侍奉社不同,有自己的做法。
运动社团几乎是靠独有的伦理观念在运作,例如上下关系、同伴意识。这是他们的美德,亦是他们的陋习。
羁绊是「绊」,绊脚石也是「绊」。
正因为他们曾是同伴,对脱离者的责难会更强烈。在他们眼里,一度脱队的人身上,隐隐约约多出一张「背叛者」的标签。
尤其这次的情况,那些人是因为学长的严苛训练而退出社团。如果根本问题无法解决,他们不可能回归社团。
「……不管怎么样,在看到实际情形前,我们不方便表示什么。」
「嗯。每个人可以忍受的程度不同,不如先让我们看看练习情况如何?」
说不定那位学长的训练其实不算什么,纯粹是退社者自己太没用。再说,其他社员不是也咬牙苦撑下来了吗?
我看向苦撑下来的几个人,带头的城山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但是今天学长不会来,明天如何?」
反正我接下来没有安排活动,只要雪之下和由比滨方便即可。我用视线询问她们,由比滨大概也没有问题,同样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会意后回答:
「好,没问题。」
「那么,我们明天见。」
由比滨跟着举手致意。
「万事拜托了。」
城山恭敬地行礼,带着另外两人离开社办。
我目送他们离去,接着望向窗外。
现在是黄昏时刻,太阳却依然高挂天空。夏天才正要开始,此刻的柔道场想必像个大烤箱。
× × ×
城山等人造访侍奉社的隔天。
我们三人前往柔道社,观察他们的练习情形。
柔道场位于体育馆一楼,地上设有通风用的窗户。我们利用这些窗户,待在外头窥看。
说到高中社团活动,大家总会联想到耀眼的青春时光,例如挥洒的汗水、高声的欢呼、感动的眼泪。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我们看到的是泉涌的汗水、痛苦的哀号,与无尽的眼泪。
为数不多的柔道社员,被操到快要呕吐。
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最大的原因,正是城山他们提到的那位学长。
柔道场中有一名身着柔道服、威严十足的男子,体格很明显跟别人不同。
他端坐在上座,监视着社员练习。
说练习似乎不太对,我看他只是要大家一直跑步。
以城山为首的几名社员不断绕着场内跑步。原来柔道是这么讲究跑步的运动?关于这个部分,我了解得并不清楚,不过,在如同大烤箱的柔道场内跑步肯定非常痛苦。
那位学长瞄一眼时钟,缓缓起身。
「到此为止。迟到的人,迟到几秒就继续多跑几秒,其他人开始自由对练。」
他不让大家休息,直接进入练习。
「哇,真的好严格……」
从后面探头的由比滨说道。
「是啊,光是用看的便觉得很严格。从健康和安全考量来看,感觉也有问题。」
贴在她背后的雪之下如此附和。
根据我们见到的情况,学长的训练方式是否恰当的确有待商榷,但也出乎意料地正常。虽然我自己绝对不想接受他的操练,不过,那应该还可以说是「严格的社课」。
我多看一会儿,确认是否跟自己的想像有出入。结果,从冲击练习开始,柔道场的气氛明显转变。
「你这个垃圾,给我去跑到死!」
「不被摔一次就学不会是吧?以前学长也是这样摔我。不用身体感觉是学不起来的!」
「你们这样就哭哭啼啼的话,以后在社会上根本活不下去。高中社团其实非常轻松,这个社会可是残酷好几百倍。」
学长毫不留情地痛骂社员,不断对他们施以柔道技,而且说教个没完。
我、雪之下、由比滨通通陷入沉默。
坦白说,眼前的景象对我而言,简直属于不同的次元。
这个世界上,想必还存在训练得比他们辛苦的社团。可是,最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乖乖服从学长、不发出任何抱怨的社员。
他们的心里绝对都不好受。
只要是人、是活着的生物,当然会想远离不喜欢的东西。不认同这个道理的人,脑袋才有问题。
因此,我们无法苛责选择离开这种环境的人。该受苛责的,是苛责他们的风气。
看到这里,我们便明白让退社者归队的选项不可能实现。
「已经够了吧?」
我离开窗边,对另外两人说道。她们也点点头,转身回去侍奉社的社办。
我再看一眼柔道场,依稀瞥见城山默默地练习,然后怀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往自己的社团出发。
总之,我们已经看清柔道社的现状。
接下来便是思考对策。
× × ×
回到侍奉社,大家终于松一口气。在户外待上半天后,进入沁凉的室内,顿时觉得这个地方再舒适不过。
上班族在大热天跑完外勤回到公司时,八成也会产生进入天国的错觉。那正是自己已经被训练成社畜的证明。要是遇到这种症状,最好尽快向产业医师(注42 在职场上负责工作者健康管理的医师。)谘询。
我一边喝着半路上买的MAX冰咖啡,一边整理自己对柔道社的想法。
「直接说吧,你有什么感想?」
「你这样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没有看过其他柔道社是如何练习,没有办法比较。不过,即使不和其他社团比较,我仍不认为那是妥当的练习方式。」
雪之下短暂思考一阵子,谨慎地挑选字句回答。在评估的过程中,「比较」的确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有人那么做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跟着照做,雪之下的看法应该也包含这一点。
相较之下,由比滨的回答很简洁。
「那种练习……我真的没办法……」
这句话简短又含蓄。我无法断定这是她对该项运动的印象,或是针对柔道社社员、那位学长,抑或他们的练习情景,最有可能的恐怕是涵盖全部的综合感想。
「自闭男呢?」
「我实在不喜欢。」
我的答案跟她们差不多。
我向来跟运动社团无缘,毕竟大部分的体育项目都要求团队合作。因此,我对运动的造诣不深,也不太了解。
虽然我提不出什么高见,但目前总武高中的柔道社跟我的价值观格格不入。
「大家难得意见一致呢。」
没错,我们三人皆对先前看到的景象留下负面观感。
这样一来,事情便好谈。
「可是,他们希望招募新社员……」由比滨再次确认柔道社的委托。
他们的委托就是如此,没有其他内容。所以,招募社员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看来只好到处拉人。」
「那么,得先从提升形象着手。」
先不论总武高中柔道社,总之柔道本身是很好的运动,有许许多多的优点。若不让大家了解这一点,很难吸引新社员加入。
按照这个道理思考,第一步当然是提升柔道的形象。
三个人动脑思考半晌,首先想出点子的是由比滨。她拍一下手提议:
「啊,用『学柔道的男生最帅气』来宣传!怎么样?」
好肤浅……
由比滨的双眼闪闪发光,可惜无助于改变她的意见很肤浅之事实。
「别人这样对你说,你信不信?」
「……当我没说。」
她一被我反驳,立刻收回建议,不太服气地坐回椅子上。
人们经常为了「感觉很帅气、会大受欢迎」的理由尝试新事物,可是,请先冷静下来,多考虑几秒钟。事实上,男生不可能因为从事什么运动或玩乐团,就变得很帅气、大受欢迎。
受欢迎的人做什么都很受欢迎。真要说的话,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一样很受欢迎。不受欢迎的男生早已领悟这个真理,不可能上当。
我们继续思索其他方案,这次换雪之下开口。
「可以减重?」
「柔道可是真正的肉体劳动,连吃东西都算练习的一部分。」
对从事激烈运动的人来说,身体是相当重要的资本。为了培养强健的肉体,以及摄取足够的热量,他们的食量非常惊人。听说在运动领域里,「食量大」本身即为一种才能。
由比滨闻言露出苦涩的表情。
「咦~~那样不是会练出肌肉吗……」
从她的反应可以得知,肌肉的魅力似乎不是很大。
再说,如果要吸引想练肌肉的人加入社团,要他们把高蛋白饮料当水喝不是更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只是盘手沉吟,迟迟想不出好点子。
待长针走了快要九十度,雪之下松开双臂,稍微伸展筋骨,重新整理思路。那模样好像一只睡饱的猫。
「也许在提升形象之前,必须先彻底改变形象。」
她得出这个结论,说穿了即是放弃思考。这也没有办法,既然柔道圈内的大人物都为此那么伤脑筋,我们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解决办法。
纵使有什么创新想法,也缺乏支持论点的材料,而且以我们的力量很难推动。
「颠覆既定观念,哪会那么简单。」
「嗯……不然,还是先一个个慢慢拉人吧。」
最后,由比滨提出最直接的方法。然而,最直接的方法不等于正确的力法。
「光是出去拉人,他们也不见得愿意加入。如果那种方法有效,柔道社早就被新社员塞满。」
我不认为对柔道有兴趣的男生真的那么少,只不过缺乏推他们一把的理由和环境,让人难以踏出第一步。
「而且,中途加入的人比较辛苦。」
「……的确。」
由比滨想了一下也点头同意。
其实,不只是柔道,这个道理在打工场所也说得通。举例来说,既成的人际关系非常恐怖。公司举办的明明是迎新会,却只有自己人玩得快快乐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委婉地告诉我「滚一边去」吗?这岂不是要我摸摸鼻子,赶快把工作辞掉?
如果以为中途加入的可怕之处仅止于此,那可就大错特错。
「还有,每个人的运动实力落差很明显,所以大家才会犹豫。」
雪之下听了,再度盘起双手。
「嗯,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强调『现在开始学习还是能变强』。」
「说得正确些,是强调『中途加入没有什么好丢脸』。」
「喔~这个方法不错!不然看到其他人那么厉害,一定会感到自卑……」
谢谢你同意我的意见。多亏由比滨太容易在意周遭的眼光,才能马上体会这种心理。
雪之下同样很佩服,脸上写着「哇~我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独具慧眼的比企谷同学。若论比不上别人这一点,绝对没有人比得上你。」
「等一下,麻烦你注意自己的口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优秀的!」
我过去打工时,学习速度堪称一流,结果被人在背地里抱怨「那家伙一点都不可爱」。这样可以算是优秀吧?
很遗憾的是,雪之下不理会我,迳自开始整理要点。
「所以,我们的宣传方向是让人觉得柔道社都是一群生手,没什么了不起;就算早已错过学习的黄金时期,还是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这样没有问题吧?」
大致上没错,但表达方式很残忍……
我们终于归纳出方针,可是,距离解决问题仍很遥远。而且,随着重点逐步浮现,达成条件也越来越复杂。
为了达成这些条件,正规方式显然不可行,将每个问题拆开各自解决可能比较好。
不论使用哪一种方法,如何宣传都是很大的问题。「生手」跟「魅力」又是互相冲突的概念……
我的脑筋动到一半,由比滨突然举手。
「啊!选我选我选我!」
「……请说,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受不了她小学生般的举动,无奈地配合演出。
不知为何,由比滨特地从座位上站起,满面笑容地回答:
「举办活动如何?不是有很多跨校型(注43 此处原文为「インカレ」,是英语「inter college」的简称。之后提及的印度咖哩为「インドカレㄧ」。)的社团吗?听说那些社团经常举办活动,吸引大家参加。」
她对自己的点子非常满意,劈里啪啦地一口气说完。虽然听懂那一串连珠炮不是问题,但其中混进一个陌生的词汇。
雪之下的头上也浮现问号。
「跨……你说什么?」
这时,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印度咖哩的简称吗?」
把这个字跟「CoCo一番屋」摆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不自然。嗯,感觉某个喜欢咖哩的配音员会喜欢这个话题。
由比滨摇摇头,否定我们的猜测。
「不是啦!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字的省略!大概。」
她自己也说得很没把握,不过雪之下倒是了然于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那是『跨校』,多所大学互相交流的意思。」
不愧是雪基百科,大量收录各式各样的专业词汇。
雪之下解开谜团后,由比滨继续比手画脚地说明。
「没错没错。有些大学社团是由不同学校的人所组成,要是他们在校内收不到足够的社员,会举办很多活动吸引大家参加。我听说他们还经常跟高中生交流喔!」
尽管她说得一派轻松,我听完这些内容,却快要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回事,难道大学生都是那副德行?他们自己拚命玩耍就算了,还把高中生拉进去……讨厌啦,太可怕了!看来跨校社团是人渣男跟放荡女的巢穴(偏见)。由比滨该不会很常跑那种地方……
我此刻的睑上肯定写满厌恶,搞不好还发出「天啊……」的呻吟。
由比滨注意到我的反应,红着脸急忙为自己辩解。
「人、人家才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只是从其他学校的人听说而已!」
虽然由比滨这么说,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仍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于是,她偷偷别开视线,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补充:
「而且参加那种活动,感觉有点恐怖……」
既然觉得恐怖,你可以选择不要参加。而且,有些人听到这种活动,也会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倾诉了对于跨校社团的厌恶之后,我的心情轻松一点。话说回来,真的有人用那种方法招收新人的话,确实不失为一个参考。
「他们会办什么样的活动?」
由比滨一边回想一边回答。
「嗯……如果是网球社团,会举办同乐性质的网球比赛、保龄球比赛,还会一起烤肉,欢迎新手参加。」
「保龄球比赛……咦,你刚才说什么社团?」
「网球社。」
明明是网球社,为什么要打保龄球?难不成是为了打出魔球,特地去练习甩手腕吗?跨校社团果然很恐怖。
由比滨把我搁在一边,继续说明。
「所以,我们也可以举办同乐性质的柔道比赛,请柔道社的人参加,下场跟大家一起玩。」
同乐吗?原来如此。
既然是同乐性质的柔道比赛,男生或许比较有兴趣而想参加。如果柔道社的社员配合放水,陪大家一起玩,自然不会让人有彼此实力落差很大的印象。这说不定是个意料之外的好办法。
同一时间,雪之下也在脑内完成沙盘推演,点头表示认同。不过,她点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学校会不会同意这个提案……」
她对由比滨的想法本身没有意见,而是在意手段。不过,我想这不是问题。
「学校对社团活动的规范很宽松,没有理由不同意吧。」
看看这个侍奉社即可明白。另外,别忘了游戏社那个莫名其妙的社团。
况且,之前也有其他正当社团提出活动申请,学校欣然同意的例子,例如茶道社经常邀请社外人士参加他们举办的小型茶会。
雪之下理解我的意思,但表情仍然没有和缓。
「邀请大家参加活动的确是个办法……问题在于,抱持游乐心态前来的人,早晚会退出社团。」
「……没错。」
「说什么『没错』……」
由比滨见我淡淡地应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过,我当然回答得很平淡,因为那是预料之内的事。连刚入学便加入社团的人都想退社的话,新加入的社员只会更容易退社。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我们必须预先采取手段。
「因此,我们得同时改变环境。」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雪之下也明白。
「让那个学长消失对吧?」
我颔首表示「完全正确」。
只要一天不根除问题的元凶,问题将持续循环,甚至传出不好的风声。那样一来,更没有人愿意接近柔道社。
答案已相当明显,但由比滨依然有所顾虑,露出为难的表情。
「可是,我不觉得柔道社的社员,尤其是那位社长愿意帮我们……」
「的确,我看得出他很仰慕那个学长。」
「哪里是仰慕,根本是盲从。」
城山盲从的恐怕不是那位学长本身,而是社团里的上下关系和同伴意识。在他的观念中,学长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
我们学习过历史,可以从数不清的真人真事明白,要一个人舍弃信仰是多么困难的事。因此,我们最好不要指望城山会提供协助。事实上,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要赶走那位学长的意思。
「不靠柔道社协助,让那个学长消失的方法……」
雪之下缓缓闭上眼睛,由比滨则翘起椅子前后摇晃,盯着天花板思考。
过一会儿,她恢复原本的姿势,竖起手指提议:
「去跟其他老师或教育委员会的人说说看!」
「校方不会希望问题传开的。」
我们学校好歹是升学型高中,社团活动指导过当之类的事情曝光,可是非同小可。即使向相关单位举发,校方也可能做做样子,随便调查一下,再对外坚称「没有相关情事」。这样的话,问题将永远被压下来。
雪之下也皱着一张脸,认为这样不可行。
「嗯……校方顶多口头告诫一下顾问老师吧。」
「最坏的情况是,校方认为整个社团都有问题而暂停他们的活动。」
另外一种可能,是问题根本不被当成问题。万一该名学长的指导方式被认定在正常范围内,等于得到公正的第三方认证。那样只会造成反效果。
参加格斗类型的社团活动,难免有受伤的风险。有没有在这个前提下,以尽可能确保社员安全的方式进行教学,我们这种外行人根本不懂判断的标准,想法可能跟专家有些微出入。
所以,最好不要走这步险棋。
「看来只能说服学长,请他自己离开……」
除却不确定的要素,这已是我能想到最理想的方式。
由比滨跟雪之下仍是一脸复杂的表情。
「不过,由我们局外人去说,他不可能听进去。」
「那只好请比顾问老师和学长更有分量的人一道前往,前提是找得到这样的人。」
雪之下露出无奈的微笑这么说,由比滨则露出困惑的苦笑。
虽然雪之下的话多少有些自嘲成分,然而,那也是我们仅有的做法。
「好吧,就这么办。」
「咦?」
由比滨听了睁大眼睛,雪之下也倒退一步,朝我投来惊讶的眼神。
「不要说是朋友,连认识的人都没有的你,要去哪里找那种人?」
你知不知道前半句很多余?为什么要先铺陈那么长一串?不过,既然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好反驳。
我一边动脑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我自有答案,我现在就做给你们看。说得更正确些,为了达成目的,我们更要举办活动才行。」
「你打算找人参加活动?已经想好名单了吗?」
由比滨凑上前好奇地问。我的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宣布整理出的结论。
「全世界地位最高的社外人士,就是『所有人』。」
「喔……」
由比滨发出似懂非懂的应和声。原来不太好理解吗?
雪之下倒是露出理解的微笑。
「故弄玄虚半天,一样不是你认识的人嘛。」
……是啊,你说的没错。只有我单方面认识对方,对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 × ×
第二天,我们立刻着手规划活动。
首先是向城山带领的柔道社说明计划。这个步骤并不困难,只要用「办一场盛大的活动吸引所有人目光,有助于招募新社员」的说法,他们便能轻松明白。
只不过,我们完全没提背地里进行的另一项计划,毕竟社团的反对会造成阻碍;再说,不论我们抱持何种看法,至少都希望是让那位学长自愿离开。这一点其实没有特地说明的必要。
第二个步骤是跟学校交涉。
我们会在校内开放报名比赛,届时校方势必会关切。要是进行到半途,校方突然从中介入,只会教人扫兴,所以事先知会一声,可以免去之后的种种不便。
初步交涉的对象是柔道社的顾问老师。话虽如此,负责交涉的人不是我,招募新社员的示范活动由城山负责说明。
好在这位挂名顾问也注意到最近社员流失的问题,一口允诺我们的计划,仅提出必须确保安全无虞的要求。关于这一点,柔道社的成员在活动期间会全程在场,所以没有问题。
活动场地也不是问题,直接使用体育馆的武道场即可。
到目前为止,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只剩下招募参赛者。
我自己也得下场比赛,所以非凑齐队员才行。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得至少招募到最低限度的参赛者,以让比赛顺利进行。
总之,目前先由雪之下制作活动传单,印上好几百份到处张贴,同时请柔道社帮忙发传单。
然而,这种方式能达成的效果相当有限。管弦乐社和茶道社也经常制作看板、传单之类的东西宣传活动,但一般学生仍不太踊跃参加。
这种类型的活动,十之八九是靠人脉一个拉一个参加。
既然要靠人脉,我跟雪之下当然完全派不上用场;柔道社的交流范围也不广,无法期待有什么成果;虽然还有由比滨这个希望,但完全靠她自己的人脉,还是很难凑齐可以举行比赛的人数。
照这样看来,我们必须寻找更有效率、效果更好的方式。
吸引众人参加活动的最大要素是什么?
答案是:活动阵容。
正常情况下,活动内容当然也很重要,但这次的活动就是柔道比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内容,所以,我们得让大家把注意力移到其他项目上。
值得庆幸的是,我知道本校最有号召力的人物是谁。
于是,我和由比滨前去跟他交涉——好吧,主要是交给由比滨负责。
午休时间,二年F班的教室一样热闹。暑假即将来临之际,大家都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为了达成「叶山隼人S1 Grand Prix(总武高中柔道大赛)闪电参战」的梦幻阵容,这一天我特别留在教室,没有去外面。顺带一提,活动名称是我自己取的。
前一阵子,叶山光是参加临时举行的业余网球赛,便轻松吸引一票人观看。既然如此,如果是事前充分预告的比赛,自然能期待他吸引更多观众。所以,叶山是我们说什么都务必要拉拢的对象。
不过,负责跟叶山沟通的人不是我,而是由比滨。
「那么,我去跟他说说看。」
我买完面包回来,简单跟由比滨讨论一会儿,她便意气风发地回去所属团体。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仔细观察那边的情况,一边竖起耳朵专心聆听,一边享用自己的午餐。
为了避免由比滨词穷,我得做好随时在暗中支援的准备。话说回来,暗中支援的难度反而很高……
由比滨一过去,立刻进入主题。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柔道社要举办比赛?」
「喔……」
三浦咬着面包,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她即使没有兴趣,多少还是会回应,说不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然而,看三浦一只手拿面包,另一只手玩手机,我不禁为她捏一把冷汗,担心她会不会错把手机咬下去。建议你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在手机上,何况你现在还是跟大家在一起。只有独行侠可以在吃东西时玩手机喔。
三浦的态度并未让由比滨失望,她继续说下去。
「不觉得很像校内最强争霸战吗?」
「嗯,我也有看到传单。」
叶山迅速帮忙接话,不愧是懂得听人说话,能适时配合话题、拿捏现场气氛的男人。由比滨大概就是在等这一刻,立刻问叶山:
「隼人同学,你看起来很喜欢这种活动,要不要参加?」
这种邀请方式未免太随便……我完全看不出他会喜欢那种活动……
「咦?我、我像那种人吗?」
看吧~是不是被我说中啦~人家被你说得一愣一愣的。叶山可是大家公认的阳光爽朗男孩,形象跟柔道完全相反。
而且,不是只有我抱持这种想法。
「哇哈哈!不搭啦!隼人跟柔道一点都不搭!」
户部首先发出爆笑,大和跟大冈跟着笑起来。
见状,由比滨展开行动。
「啊,户部,你要不要也参加?感觉你好像满厉害的,虽然我不清楚实际上如何。这次是三人团体赛,你可以跟隼人同学一起上喔。」
「咦……嗯~~其实我有点……」
嗯,由比滨打算从外侧包围叶山吗?原来她没头没脑地开启话题,不是事前没有计划,而是为了方便做球给户部……我猜是这样,但也可能不是。总觉得那个人把话说出口前,根本没有特别思考过。
我看不出由比滨究竟有多少话是事前盘算过的。这时,另一个更难以捉摸的人忽然颤抖一下。
「……一起上?柔……柔道……非常好!」
海老名似乎在咀嚼先前听到的字眼,慢了好几拍才产生反应。
「喏,拿去。」
三浦扔给她一包面纸,以免海老名随时喷出鼻血。海老名道谢收下,抽出一张面纸按住鼻子,接着亢奋地说道:
「好好好!柔道真是太棒了!」
「嗯~~其实我有点……有点自信喔……」
海老名一竖起大拇指,户部不知为何立刻转变态度,改为给予正面肯定。那句话的语感跟前一次略有不同,日文真是困难……
「所以男生会交缠在一起,出现受身动作?谁!是谁要受身?比企鹅同学吗?」
拜托不要址到我……我感受到锐利的视线,连忙把头别开。
那群人继续讨论参加与否,我小心地回头偷瞄一眼,正好看到提起兴致的户部拍拍叶山的背。
「隼人,你也参加吧!」
「嗯……平常的确不太有机会……」
在由比滨跟户部的接连怂恿下,叶山不好意思再拒绝,态度逐渐松动。
这正是「圣人领域」拥有者的宿命——一旦某种趋势成形,便无法采取违背众人期待的举动。
接着,三浦补上临门一脚。
「隼人参加的话,我会去看喔。」
连先前完全没有兴趣的人都这么说,叶山总算下定决心。
「那么,上吧!」
他爽朗地笑道。
好,目标达成。再来将叶山参赛的消息散播出去,即可吸引大批观众。如果活动规模因此扩大,说不定会促使更多人报名比赛。
「我们也参加吧。」
「嗯。」
叶山点头后,果然出现连锁反应,大和与大冈也决定加入。
基本上,男生都喜欢格斗技。
这样说好像不太正确,应该说男生都对格斗技有兴趣,大家肯定向往过「最强」的封号。
因此,只要有一个好的契机,不难勾起大家当年的回忆。
叶山集团的四个人皆确定参加比赛,三浦也表明会到场观赏。以总武高中来说,这样的阵容已经相当豪华。
这时,叶山忽然想到什么,兀自低喃:
「不过,比赛是三人一组……」
他倏地起身,跨出大步。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追过去,看他要去哪里……咦?为什么往我这里走来?难道他要找我附近的哪个人吗?
在短短几秒的思考时间中,叶山已经走到我面前。
他停下脚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询问:
「比企鹅,你要不要跟我组队参赛?」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尽管听得懂这句话,我却猜不透他背后的用意。不过,既然对方开口邀约,我便得给予适当的答覆。
「呃,不需要。你看我这样子,要参赛实在有点难度。」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拒绝再说——这才是正确的应对礼仪。
然而,叶山并未就此打退堂鼓。他不改笑容,继续说服我。
「嗯……可是,户部那三个人自己组成一队,我被踢出来了。」
「咦?这样啊。嗯……」
在叶山直直注视下,我给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他看到我的反应,耸耸肩说:
「所以,怎么样?建议我那么做的人,可是你喔。」
喔,原来如此,他要搬出前一阵子职场见习的事说服我是吧?
当时,我的确提出把叶山跟另外三个人分开的方法。如果这次比赛也比照办理,叶山便不会跟他们同一组。这样一来,帮忙凑人数的责任自然又落到我身上。
事情发展至此,我只剩下「答应」一条路可走。要是因为凑不到人数,使叶山放弃参加比赛,将造成更大的损失。
「……不过,还差一个人喔。」
我用这个方式表示答应。叶山听了,得意地笑说:
「那么,能麻烦你再找一个人吗?」
「得了吧,我根本没有可以约的朋友。」
不管怎么想,由叶山再找一个人绝对快上许多。我暗示叶山「你自己去找」,却被他轻松闪过。
「明明就有『他』啊。」
「他」?「他」会是谁……啊!我知道了,是户冢没错吧!
「啊,对喔……」
我恍然大悟,下意识地开口。
「嗯,材木座同学看起来很厉害,找他来应该很适合。」
咦?原来你是指他……
既然叶山亲自点名,我只能乖乖请材木座参加。叶山是达成这次委托的关键,为了让他欣然参加比赛,我们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真是逼不得已……
我绝望地垂下肩膀。叶山把这个动作当成颔首,对我点一下头。
「那么,拜托啰!」
他说完便回去自己的座位。
虽然我对于跟材木座一起参赛感到绝望,但以侍奉社的角度来看,倒是一个好机会。我本来只把叶山当成吸引观众用的招牌,不过,如果他能成为战力,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件。
计划已经有些眉目,接下来端看能执行得多彻底,以及活动当天的大赌注是成是败。
× × ×
乍看之下,这场柔道比赛只是玩票性质的小小消遣活动,只不过吸引到的参赛者跟观众多得超乎我们预料。
这时正值暑假开始前,说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大家将暂时脱离校园生活。今天这场规模适中的娱乐,正好成为最后一波高潮。
柔道场本身的空间不大,很多人直接站在场外看,营造出人山人海的错觉。
在上座附近待命的城山环视全场。尽管他不是随便把感情表现在脸上的人,我依然看得出他心中的万千感慨。
「我完全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现在道谢没有意义,因为还没有任何问题获得解决。
重头戏才正要开始,而且,我不认为他看了我做的事,还有办法跟我说谢谢。
因此我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今天学长会来吧?」
「嗯,我有按照你说的请他来,应该快到了。」
他真的能来的话就太好了,唯有那位学长不在我们能掌控的范围内,只能拜托城山邀请对方。我们最担心的,正是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部分。
多亏城山帮忙协调,学长答应从活动开始便来观看。不知他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反应,我无法得知他对游玩性质的柔道抱持何种看法。
「他有没有对这场比赛说什么?」
「……没有。不过,他也没有特别生气。」
城山回想自己跟学长的沟通内容,确认后才一字一句谨慎回答。看样子,对方不是抱持否定的态度。
毕竟他从这间学校毕业后,还特地回来指导社团,我本来担心他是不是偏好封闭性组织,好在实际情形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今天的比赛兼具招募新社员的目的,他可能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那就好。你们可要让学长看清楚,自己有努力把社团撑起来。」
「……是啊。」
城山似乎羞赧了一下,但由于他长得一张马铃薯脸,我看不出实际上究竟是如何。
「总之,希望今天的比赛能办得热闹。待会儿再聊吧。」
我暂时向城山告辞,走向入口附近。
这里设有供参赛队伍报到的长桌,由比滨正坐在接待处发呆。
雪之下站在她背后,将赛程表写于模造纸上。
参赛队伍总共有八组。
除了我、叶山、材木座这组,以及柔道社组成的一组,另外六组是依报名顺序录取的。毕竟队伍太多的话,不但消化不完,还会使比赛变得冗长。
如同「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这个道理,缩短比赛时间可以提升活动密度,让大家觉得更开心。这是反向操作的效果。
再说,你想想看,万一气氛不幸冷到极点,赶快把比赛比完早早收工,不是也很好……
「差不多要开始了。」
正在玩手机打发时间的由比滨听我这么说,抬起头回答:
「嗯,大概等隼人同学一来,大家便跟着来了。」
叶山确实说过他会等比赛开始时,再暂时离开足球社的练习。不过,既然有我这个同队的人在,当然不必担心报到的问题。户部那一组也由我先代为报到,之后只要等他们来参赛即可。
接着,我看一眼赛程表。
雪之下将完成报到的队伍填到表上。我这组跟柔道社那组分别位于左右两端,这样一来,在进入决赛之前,我们完全不会对上。
「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察觉到我,未转过身直接对我开口。
「嗯?」
「我已经照你的要求,把你们跟柔道社排在两边。但如果你们不能晋级,一样没有办法实现计划吧?」
「……嗯,没错。」
「你还是老样子,那么乱来……」
她受不了地叹一口气。不过,我也不是没想过这点。
「即使我们输了,照样可以用表演赛的名义再来一次。反正要做的事情一样,只是方式有些不同。」
「的确……不管是哪一种方式,最后都不太好受。」
雪之下写完赛程表,总算转过身对我轻轻一笑。
「不过,就算不是我参加比赛,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社团输得太难堪。所以,请你至少输得好看一点。」
「不要以我会输掉比赛做为前提好不好……」
还没开始比赛,我便先失去信心。为什么她有办法带着笑容说出那种话?
好吧,她说的也没错,我输掉比赛的确没有关系。
正确说来,只要顺利举行这场比赛,那位学长也到场,我的计划便已完成百分之八十。
这场比赛的目的确实包含宣传柔道社,让他们招收新社员,但这顶多称得上是目的之一而已。
另外一个目的,是让那位学长从此消失。
达成这个目的的关键,是让他的威信扫地。只要给予一定程度的攻击,使他以后没脸再来这间高中、再来这里的柔道社,那就成了。
我事先想过几种方法,但这些方法皆免不了日后会对柔道社造成影响,所以我不得不审慎面对这个问题。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请学长参加比赛,然后在比赛中打败他。
然而,这个方法太不切实际。
再怎么说,对方好歹是靠柔道保送进入大学,最好不要奢望我们这种外行人赢得了他。
既然如此,便得采用次一等的策略。
「时间差不多了。」
雪之下看向时钟,比赛时间即将到来。
这时,入口处瞬间变得喧闹,看来是叶山他们抵达会场。这群人时间算得真准。
「我开始兴奋了!」
其中以户部的嗓门特别大。其他包括三浦、海老名等众多熟面孔也通通到场。
叶山一发现我,马上快步跑过来。
「抱歉,我迟到了。」
「不会,时间刚刚好。」
我示意叶山看看时钟,他才松一口气。
「是吗?还好还好。对了,那个人也来啰。」
叶山转过头,望向一个东张西望、行迹可疑的家伙,那个人的模样真像误闯都会的熊。
「唔……这里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他把手放在嘴边,不时发出「啵」的诡异叹息。
「你来得真慢。」
我看材木座没有马上进入会场的意思,索性直接上前搭话。他起先吓一大跳,像小动物一般进入警戒模式,发现是我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唔!原来是八幡……我是受到你的召唤才锵锵锵地飞出来(注44 出自动画「喷嚏大魔王」的魔王台词。),结果这是怎么回事?」
「喔。比赛。你,选手。跟我,同队。」
「咦?八幡先生?你说什么?」
他很明显露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奇怪,难道我忘记跟他说明?
算了,没差。
「好啦,别再东摸西摸,赶快进去吧,比赛要开始了。」
「呜咦!比赛?」
材木座发出「唔~唔~」的怪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发现正前方的赛程表。
「唔嗯,至少说明一下是什么比赛……如果是抽牌决斗,我或许还应付得来……」
「日式决斗,跟你说的有点类似。」
「你绝对在骗我!」
材木座的头上涌出汗水,我懒得再听他多说什么,直接把他硬推进柔道场。
我推到一半,叶山也来帮忙,这家伙真是好人。不过啊,真正的好人才不会帮忙把材木座硬推进去。
「多多指教,材木座同学。」
叶山随时随地不忘保持爽朗。他跟材木座打招呼时,当然也是爽朗度满分。
「喔,喔……」
相较之下,材木座活像一年到头都闷热得要命的人型热带雨林。他连回答都不好好回答,自顾自地嘟哝:「来者何人?叶山某也在……」
总而言之,我们这组的人终于到齐。
我看向报到处,由比滨用双臂比出大大的圆圈,看来所有参赛者已聚集在此。
我再看向雪之下,雪之下点点头,指着自己的手表。
虽然有点超过预定时间,不过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最后,我看向上座处的城山。
他正在跟不久前到达的学长交谈,没注意到我的视线,而是一年级的番薯芋头二人组——津久井和藤野,对我微微打了招呼。
所有演员皆已就定位。
接下来,决定总武高中最强封号的争霸战「S1 Grand Prix」即将揭开序幕。
× × ×
身为本次比赛名义上的主办者,城山首先发表极简单的致词。
其实他跟平时一样木讷,不过聚集在此的观众兴致都很高昂,大家还是报以热烈的喝采。
紧接着开始第一场比赛——柔道社跟另一群不认识家伙的对决。
比赛结果,由柔道社轻松拿下胜利。之后的第二、第三场比赛受到轻快节奏的影响,皆俐落地分出胜负。
被安排在第二场比赛的户部组顺利进入前四强。说是这么说,但由于比赛只有八队,大家一开始便是前八强。
赛事顺利地进行下去,再来是第四场比赛,亦即我们的第一战。
我们换好借来的柔道服,踏上正方形场地。
途中,材木座一直碎念个不停。
「八幡,这到底……」
「有完没完,不是跟你说是柔道了吗?」
他听到我这么回话,露出怨恨的眼神。
「你刚才跟我说是日式决斗……」
「不是差不多吗?而且这可以成为你小说题材的参考。」
「唔……原来如此。」
这不过是我临时编出来的藉口,没想到材木座真的接受,还「呼噜噜」地点头。等一下,正常人点头时根本不会发出那种声音。
如此这般,我顺利地开放他进入中二病模式的开关。另外一个可能,是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太过紧张,导致脑中的某个地方故障,自动切入剑豪将军模式。进入这个模式后,他将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糟糕,材木座即将写下一页新的黑历史……
我们在榻榻米上整齐站好。
裁判是由番薯芋头二人组的其中一方,呃……津久井?还是藤野担任。他们大概是轮流负责吧,虽然我也不太确定。
裁判发号施令,所有人互相行礼后,对方队伍非先锋的人暂时退场,看来他们已经决定好出场顺序。
「我们要怎么安排顺序?」
决定出场顺序也是战术之一。这次的比赛不是淘汰制,而是循环制,先拿下两胜的队伍胜出。
我明明是询问叶山,材木座却抢着开口:
「唔嗯,由我担任先锋吧。这场比赛的首功非我莫属。」
「这样应该不错。」
叶山的修养很好,以非常人道的态度接纳突然发作的材木座。
「那么,我担任中坚,大将交给比企鹅。」
「这样没问题吗?」
可是我没有工地用的安全帽,是不是应该赶快准备一顶(注45 指「啥姆太郎」的角色大老板,原名为「大将」。)?
「我比较擅长在没有压力的场上发挥。加油吧,材木座同学。」
叶山笑着说道,轻拍材木座的背。
「啊,是……是的。」
材木座光是跟他说一句话,头上便频频涌出汗水,已快要承受不住。喂,你到底在紧张什么?难不成你喜欢上叶山?
「抱歉啦,突然把你拉过来。拜托了。」
「何必见外,包在我身上!」
奇怪,为什么一面对我,你又回答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可靠?我模仿叶山轻拍他的背,结果,手在他的背上滑一下。
……咦,这家伙是两栖动物不成?我刚刚摸到的是汗吗?还以为他在身上抹凡士林……叶山竟然有办法不露半点厌恶,果然厉害。
我跟叶山离开榻榻米,准备观赏先锋战。
材木座的动作比我想像的更敏捷,不过,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一会儿便捉住他的袖子。
可是,就在下一瞬间,对手的五官因为恐惧和厌恶而扭曲,触电似地放开好不容易捉住的袖子,还紧张兮兮地看自己的手。
看样子,他领教到「材木座沼泽」的威力……
材木座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用力抓住对手的胸口,使出浑身力量摔出去。
在双方悬殊的体重差距下,对手毫无抵抗之力。
「一、一胜?」
不知为何,裁判用疑问语气宣布结果。
「喔~」观众发出的不是盛大欢呼,而是显得保守的议论声,拍手也稀稀落落。
没关系,赢了就是赢了。
材木座从容地归队。
「八幡,怎么样?」
「嗯,了不起。」
我是指你的汗水……要是你生错时代,肯定因为私自造盐而被处死。还有,那些在场上擦榻榻米的社员,看起来超级辛苦,连我都为他们感到可怜……
「那么,接下来换我上场。」
叶山英姿焕发地走向场中央。
这一瞬间,四周响起热烈的鼓掌和欢呼声。
「隼·人·加·油(嘿!)隼·人·加·油(耶~)」(以下重复)
不仅如此,欢呼还在不知不觉间升级,其中多了呼应的吆喝声。他们该不会特别练习过这个玩意儿吧……
「隼人!」
在刺耳的欢呼中,三浦的声音依然很明显。我看见她挥着团扇帮叶山加油,想不到三浦也是一个追星族。若是其他比赛,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兴趣,只会一个劲儿地摇扇子,拚命喊「好热、好热」……还有,虽然不怎么重要,我还是想说户部的吆喝声真是烦人。
叶山无惧于众人的热情,轻轻举起一只手回应,那从容的姿态实在很可恨。至于他的对手,早已完全被冷落。
从现场的气势看来,谁占优势、谁占劣势,答案已很明显。
比赛正式开始后,分出胜负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叶山迅速抓住对方的手,以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取得胜利。
全场瞬间沸腾,爆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叶山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这样我们便晋级啦。」
「是、是啊……」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出场的份,所以对这句话有点心虚,但不管怎么样,能晋级便是好事。
话说回来,叶山连柔道都会,果然是个狠角色……等等,之前可是有一个人在网球比赛赢过他喔!虽然那个人赢得比赛,却被众人忽视……再等一等,我在那场比赛好像也没什么贡献对吧?原来我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松坐享其成,看来我以后注定是不用工作的命。
虽然我未来不打算出去工作,此刻还是有要务在身。
「距离下次出场还有时间,你们可以随意打发。」
我这么告诉叶山跟材木座,接着转身往上座走去。
预赛结束后,进入准决赛。第一场是柔道社对上户部组。叶山加入三浦等人的观众行列,材木座则找不到容身之处,索性杵在原地。
坐在上座的学长同样在看比赛,只不过他显得一脸无趣。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有兴趣知道,反正我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认为他是我的学长,现在姑且这么称呼他,纯粹是方便起见。
「学长。」
我走到学长的身旁,对他开口。
学长不耐烦地转过头,发现是陌生的面孔,瞬间闪过疑惑的神情。但他很快地藏起那个表情,随便应一下声。
「……嗯。」
他回应之后,我继续说道:
「不知你觉得柔道社的新尝试如何?」
「……嗯,还不错啊,但能够像这样玩耍,也只到高中为止。」
他不停挥动扇子,如同要填补对话之间的空白。
我一字一字咀嚼这个回答。原来如此,他属于这种人——确定对他的印象跟之前看到的相同后,我再说道:
「是啊。城山来找我们谘询时,我们思考了很多,最后认为像这样的娱乐性也很重要,所以才找来那么多人。」
学长听了,对我眨几下眼睛。
「……喔,你特地帮忙聚集这么多观众?不过,光知道游玩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你们可别对城山太好喔。这个社会比你们想像的严苛太多,要是不趁现在好好学习,将来只会变成废人。」
学长「啪」的一声收起扇子。我听到这句话,拚命忍住不要笑出来,接着又说:
「是啊。对了,学长要不要也比一场?」
「……什么?喔,我考虑看看。」
「我们随时奉陪。」
我在离去前这么说。学长大概不太满意我的应对,我感觉得到他正讶异地盯着我,但我不予理会,迳自离开。
差不多要轮到我们这组比赛。虽然我猜叶山跟材木座同样会获胜,所以自己在不在都没差。
回去跟材木座会合的路上,我跟刚结束裁判工作的城山碰个正着。
「……你跟学长说什么?」
看来他注意到我的举动。毕竟我去的地方是上座,城山也始终放心不下学长的事。
「没什么,只是跟他讨论一下『表演』的事。」
「『表演』?」
城山将有如大颗马铃薯的头歪向一边。
「对喔,也得先跟你说一下。决赛的大将战会是我跟学长对决,到时候麻烦你当裁判。」
「我是没有意见……」
「那么,『表演』就拜托你了。」
「嗯?」
他仍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 × ×
准决赛同样没有我出场的机会,若要问我做了什么,只有在比赛结束后,为柔道社送上处理材木座汗水用的拖把。
材木座跟叶山再度分别使出滑溜溜防御和过肩摔,轻松拿下胜利,我们一举挺进决赛。结果,我还是没有半点贡献。
决赛将遭遇的对手是柔道社,想不到他们早已击败户部的队伍。
补充一下,由于城山是柔道社的社长,为了不让双方的战力差距太大,他没有参加这次比赛,上场的是津久井、藤野,以及另一位不知名社员。由于不知道他的名字,在此姑且先用「山芋」称呼。
见他们做起热身运动,我们也开始为比赛做准备。
这时,一直在远处观看的由比滨和雪之下走过来。
「什么事?我一向不在比赛前主动找人说话。」
雪之下无视现场的热情,对我说出风凉话。
「那么,你一整年都在比赛啰。」
「大致上没错。所以,你有什么事?」
我简单打发雪之下的冷言冷语,由比滨举起一只手打招呼,回答:
「我们是来为你们加油的。」
「喔,多谢……如果轮得到我上场的话啦。」
我看向叶山和材木座,心想说不定他们会延续先前的气势,就这样赢得比赛。
「一定会吧,否则我们无法解决柔道社的委托。」
雪之下仿佛看透我的想法。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看透几分,但我不得不承认,由她说出这句话,莫名地很有说服力。而且,她没有说错——比赛不能就这样结束。
「……是啊。」
「没错没错!为了柔道社好好加油吧!」
乐天派的由比滨高举拳头,但我实在无法干脆地附和。
「我也不是纯粹为了他们。」
「咦?」
由比滨用疑惑的表情询问:「那么,还是为了谁?」但是在我来得及回答前,比赛时间先一步到来。
× × ×
决赛从先锋战起便风波连连。
双方行礼,开始比赛后,才经过五秒钟……
「咕唔!」
碰——随着一阵强烈的冲击,我听见类似「勇者斗恶龙」里,角色撞到墙壁时发出的闷哼。
我揉揉双眼,仔细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原来是材木座被柔道社的对手摔出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活像被海浪打上岸的海狮。
裁判大声宣布:「一胜!」
「材木座那种人,输了……」
真不敢相信。号称无人能敌的材木座,竟然轻易被打败……看来他跟亚姆是相同的宿命(注46 出自《七龙珠》的角色,经常在首战落败,用来突显对手的强大。)。
「柔道社应该很习惯那种对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之下已经坐在我旁边。
「可恶!滑溜溜战术失效了吗?」
「好恶心……」
在另一边抱膝而坐的由比滨补上精神攻击。人家已经没有意识了,请不要再鞭尸好吗?
柔道社员将一动也不动的材木座滚离场地,扔到外面。水分饱满的材木座像极了一条蛞蝓。
同一时间,场内的观众骚动起来。大家目睹材木座被干脆地秒杀,想必大受冲击。不过,下一场比赛的准备就绪后,原本的骚动立刻被响亮的欢呼声掩盖。
在帮叶山加油的呼声中,前一战造成的冲击早已烟消云散。
第二场中坚战相当关键,我们绝不能输。这跟主播经常在转播中强调「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比赛」,最后却十之八九吞败仗,或以零比零平手的比赛不同,是真正绝对不能输的一战。要是这一场比赛再输,我就没有戏可唱。
观众的欢呼声比先前更热烈。海老名始终维持笑脸,大声为叶山加油;三浦激动地宣言「只要叶山赢,我就脱掉衣服」,让男生们充满期待。对了,户部仍是老样子,烦人得要命。
「比企鹅。」
叶山的声音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还是显得非常清楚。
「什么?」
「你最好先热身一下。」
叶山抛下这句话,转身迈开脚步。尽管他说得很含蓄,但是又臭屁到不行。这番胜利宣言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契合到让人憎恨的境界。我的心里火大归火大,但他是真的会拿下胜利,所以反而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让观众陷入疯狂的叶山旋风,在他步上比赛场地时达到最高潮。
我注意到海老名的声音忽然消失,转头一看,发现她倒在三浦的大腿上,脸上还盖着湿手帕。难不成她又看到什么画面,产生诡异的遐想?
叶山就定位,跟对手面对面。
这时,突然有人打开柔道场的大门。
「啊~叶山学长,终于找到你了!拜托赶快回去社团嘛~」
打开大门的人,是穿着粉红色运动衫、留着亚麻色及肩长发的女生。她慢吞吞的声音明显与现场的紧张感格格不入。那个人不管现在比赛到一半,无视众人因她的登场而暂停动作,毫不犹豫地朝叶山走去。
叶山看到她,难得心生动摇。
「伊、伊吕波……」
「叶山学长一直不回来,一年级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啦~」
「啊,喔……可是,我现在有点……」
叶山还要说下去,名叫「伊吕波」的女生却根本不听,直接拉住他的袖子。
咦,那个人是谁?
我正感到纳闷时,户部从观众席起身对她开口。
「抱歉啦,伊吕波。我先回去,你放过隼人好不好?」
「啊,户部学长没有关系。」
「喔、喔……」
户部被对方笑着赏一个软钉子,没有多说什么又乖乖坐回去。
「叶山跟户部认识那个人吗?」
我问雪之下和由比滨,雪之下摇头表示不知道,由比滨则好像知道什么。
「啊,是一年级的一色学妹。她是足球社的经理。」
所以她叫做「一色伊吕波」对吧?好,我记住了,她是个危险人物。
……那个女的是狠角色,绝对错不了。我的灵魂正在低语:「千万要提防外表和气又温柔的美少女。」(注47 出自「攻壳机动队」的台词。)
那个散发危险气息的足球社可爱女经理抓住叶山,直接把他往外拉。她的行为颇像任性的小公主,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责备。
「赶快阻止她比较好吧?」
仅剩雪之下还有行动力,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用疑问的语气向我确认。
「不需要,大可不用管她。」
「是吗?」她对我的回应感到讶异。
可是,雪之下,你自己还不是从头到尾坐着,连动都不动一下……
也罢,就算冰之女王坐视公主捣乱,还有另一个女王会出手。
「我说你啊,」
这次换三浦起身。我看得出她身边的空气因高温而晃动。
「难道看不出现在隼人没空吗?」
她一开口,所有听者的耳朵几乎要被灼伤。但是,微风公主好像不太害怕。
「咦~可是,社团的问题也得解决……」
「啥?」
一色用柔软的态度回应,使三浦的怒气持续升温。
「好啦,别这样。」
叶山见情况不对,赶紧挡在双方之间,安抚三浦的怒火。一色则躲在叶山的背后,吓得揪住他的衣摆颤抖。
一色像小动物般的举动更加触动三浦的神经。三浦垂下头,「嘶……」地吐一口长长的气。
「……隼人,你先回去社团没关系,但我有一~点话要跟她说。」
「呃?」
叶山发出错愕的声音,僵在原地。
下一秒,三浦抬起头,露出我认识她以来所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要加油喔♪」
三浦说完,马上拉着一色往外拖,不顾她拚命哀号「叶山学长~」。
「比企鹅,抱歉!我很快就回来!」
叶山察觉到不能放任她们两人不管,连忙对我合掌道歉,然后追了上去。
省省吧,你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回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要被你们的场外乱斗吸走了……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犹豫着该怎么做。
真是一到紧要关头便派不上用场的男人……不过,看在他一路帮助我们晋级到泱赛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
问题在于,这下子中坚战岂不是开天窗吗?
「现、现在要怎么办?」
由比滨维持抱膝的坐姿靠过来。
「要不战而败吗?还是由我递补上场……」
「那样的话,最后一战一样没有人比,结果被判不战而败。」
由比滨说的很有道理。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烦恼到一半,雪之下沉着地开口:
「不会不战而败。」
喔喔,不愧是雪基百科,连柔道比赛的规则都知道。
「由我上场就好。」
她这么说,然后倏地起身。等一下,那是不是你自己订的规则……
「别闹了,那样行不通!」
「是啊!怎么能由女生上去比赛?」
她不理会我们两人的阻止。
「我不记得这场比赛有限制参加资格,而且又不是官方举办的正式比赛,应该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行!绝对不可以!」
雪之下提出自己的理论,但面对由比滨感情用事的反驳,不免开始踌躇。
其实,根本不需勉强雪之下上场。
虽然对手是柔道社的社员,但如果是一年级的山芋或长芋,或许还有办法应付。我偷瞄过去,正好看见他们三人组众在一起交头接耳,还不时红着脸望向雪之下。
喔?他们才一年级,是不是太高估自己?
「这场由我先上,说不定叶山很快就会回来。」
老实说,叶山赶回来的可能性不高,但这个方法至少比较好。
我起身准备前往比赛场地,却冷不防被雪之下拉住衣摆,害我差点扭到脖子。
「呃咳!痛痛痛……你在做什么?」
我呛得连连咳嗽,看向雪之下。她则用比平常认真的眼神直视过来。
「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啊?」
我不悦地反问雪之下想说什么,她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你设计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不是为了待会儿把那个学长引诱出来吗?」
「……」
完全正确。我连日来准备这个计划,将柔道场布置成舞台,就是为了让学长在这里失势。在这种时候打消计划,让至今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无疑是最愚昧的决定。
正因为是最理想的舞台,我的计划也将发挥最好的效果。要达成这一点,最有效率的手段是现在让雪之下递补参赛。
她冰冷的视线使我恢复理智,接下来的这句话,又如同一盆冷水淋到我头上。
「而且,我不需要你操心。」
她看着对手,露出好强的微笑。
「简单来说,一次也不要让对方碰到自己就好。对吧?」
「是这个问题吗?你、你至少先换上柔道服吧!」
由比滨早已放弃说服雪之下,哭丧着脸说道。雪之下也想到这点,点头同意。
「……的确是。」
「好,我们走!」
谈妥一切后,由比滨迅速抓起雪之下的手冲出去。经过不到十分钟,她们便换装完毕,回来这里。
由比滨一副累坏的模样,还不知为何衣衫不整。换上柔道服的雪之下,则显得仪表堂堂。
纯白色的道服,深蓝色的道裙,扎成一束盘在头上的长发,外加前几天见过的那颗丸子——
「你怎么穿成那样……」
「跟女子剑道社借来的!」
由比滨的声音倒是很有精神。
雪之下转动、伸展身体,确定服装没有问题后,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口。
「那么,开始吧。」
她踏上场中央。
等待多时的观众看到雪之下威风凛凛的模样,忍不住报以掌声。
担任裁判的城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我思考半晌才点头。
看来他把我们阵前换将一事,解读成我说的「表演」。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决赛第二战,中坚战重新开始。我已经分不清雪之下的对手是什么芋来着,总而言之,两人站定位之后,先彼此对望。光是从他们这一刻的目光判断,即可看出雪之下会获胜。
裁判挥动旗子,宣布比赛开始。
刹那间,对手反射性地有所行动。他想必认为雪之下是女生,只要能抓住她,随随便便都能把她摔出去、拿下胜利。
非常可惜,那个道理仅适用于一般女生。
你可知眼前这人是谁?她可是雪之下雪乃喔!若纯粹论能力,她在千叶县内排名数一数二,智谋、武勇、才貌均备,个性沉稳又心狠手辣,而且战无不胜,极度痛恨输的感觉。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总是暂定为最强的选手。
如果只是小喽啰,连摸都别想摸到她一下。
雪之下甚至不让对方沾到自己的衣袖。
她判读对手的呼气,预测下次何时吸气、如何移动脚步,再来便是将自己的最佳解套入对方可预见的行动中。她的脚步如舞蹈般优美,身段如斗牛士俐落,对方完全落入雪之下的掌控。
目标是虚无的空中。
大家看清楚时,胜负已经分晓。
——咚。
对手倒地,传出偌大的声响,雪之下轻轻吐一口气。
观众突然置身于不寻常的空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裁判挥动旗子,宣布比赛结果。
所有人见到稀世美技发生在眼前,无一不大声拍手喝采。雪之下在夹道的欢呼中,走回我们坐的地方。
由比滨激动地抱住她。
「太厉害了,小雪乃!你刚才超级帅气的!」
「放开,这样很热……」
雪之下嘴巴这么抱怨,但没有把她拉开的意思。看来连她那样的人,都很难摆脱这一招。尽管这幅景象能让人泛起会心的微笑,但一想到她前一分钟做的事情,我完全笑不出来。
只靠转身就把人摔出去……你是兼一(注48 出自漫画《史上最强弟子兼一》,以武术为主题的少年漫画。)的师父吗?
她真的完全没让对方摸到一根指头便赢得胜利。
「你真的很恐怖耶。」
雪之下恶作剧似地笑了笑。
「还好而已。以暖场节目而言,会不会有点过头?」
「用这种方式整我不太好吧。」
正式上场前,我再次用力伸展筋骨。
「好,上吧……」
我只是自言自语,但旁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应:
「祝你好运!」
「加油。」
难道你们是我的老妈不成?
× × ×
最后的大将战终于到来,「S1 Grand Prix」这个名称可笑至极的祭典即将画下句点。
观众已经开始散场。
没办法,毕竟这一战显得很多余,如同主要节目结束后的番外篇。大家看到叶山的英姿和夹在两女间的窘态,以及雪之下的精湛表演,内心都已相当满足。
因此,接下来的比赛,我将以自己的步调进行。既然都精心安排到这个地步,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我走到比赛场地的正中央,柔道社的对手也准备出场。他到底是津久井还是藤野,我现在仍然分不清楚,反正这个问题不重要。我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出来,相对的,我对坐在上座的人开口:
「学长,如何?」
学长没想到我真的会叫他,连看了我两眼。
我们已在前一场比赛打破规定,临时更换参赛者,现在的比赛场上不再存有「规定」。
因此,阻扰他走下座位的唯有羞耻心。
理应不再属于社团,而且身为现役的柔道选手,参加这种儿戏般的比赛根本是一种羞耻。
然而,当局势反过来时,他不得不选择参加。
在决赛的舞台上,当着热情观众的面被点名,自己却没有出场的勇气,这也是一种羞耻。
唯有本人晓得哪一种羞耻比较强烈。
可是,我相信学长一定想避免后者的羞耻。
观众静静等待,不敢喘一日大气。
学长终于缓缓起身,取来柔道服换上。
「喔喔~」这个举动让观众充满期待。
担任裁判的城山面无表情地说:
「……学长很强喔。」
「是啊,这样比赛才精采。」
我在回答的同时,顺便检查衣领、袖口和腰带。城山听到我的话,露出疑惑的表情。
别因为城山的外表而看轻他,他的脑筋其实不差。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城山可是自己先摸索一番,寻求各种可能性,才来向侍奉社谘询,可见他懂得思考,也有能力做出适当的判断。
因此,我可以期待他的这一点。
不仅如此,因为他仅止于「脑筋不差」,即使可以读出话中之话,也读不出更深层的意涵。
总之,我先下一步暗棋。这算是一种保险,能不用当然最好。
学长熟练地换上柔道服,走进比赛场地,挥手赶开一年级社员,来到跟我面对面的位置。
他看着我的双眼里,燃烧着愤怒和耻辱的熊熊火焰。
不过,要比眼力的话,我才不会输给他。不论是多么闪闪发亮的东西,在我的眼里都会黯淡下来。
多亏如此,我得以看清这位学长。
「双方行礼……开始!」
城山用低沉的声音喊口令。
开头阶段,我跟学长互相试探距离,先前进一步,再退回原处,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我们不会猛然扑向对方。柔道讲求的是「受身」,上体育课时,我也一个劲儿地练习不需搭档协助的受身动作。
日日受身。
我将受身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连生活都变得超级被动。
我很清楚自己就算全力以赴,也不可能赢过学长。我才不会自以为多了不起,所以,我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随时寻找下手的时机。
不过,内行人终究能轻松看透外行人的伎俩。学长明白我不会轻举妄动,大剌剌地踏出一步,破坏两人之间的平衡。
当我意识到时,他已经抓住我,从外往内扫向我的轴心脚。
在一阵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后,我的身体着地,背后感受到一阵冲击。
「痛死了……」
我不禁发出呻吟。
刚才他的速度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来不及做受身动作……
学长认为自己已经获胜,回到起始线上。
观众都颇感无趣地叹息,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要下手就必须趁现在。
「哎呀~受不了,地上的汗还真滑~」
我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
学长、观众、雪之下、由比滨——所有人都用「这家伙在鬼扯什么」的表情看过来。坦白说,连我自己都想这么问。大家不可能相信这么明显的藉口。
没有关系,我不介意,只要有一个人接受即可。
城山没有举起旗子,也没有吭声。
于是,我故意问他:
「我确定一下,滑倒不算数对不对?」
城山只是凝视着我,点头回答:
「双方回到起始线。」
为什么会如此?因为这是「表演」。
观众一片哗然,学长也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城山:
「喂!那怎么看都是我赢吧!什么滑倒,别开玩笑……」
但是,他自己也看着脚边。
地上还有材木座被拖走时留下的痕迹。先前每一场比赛结束,柔道社一定会上去清理干净,想不到刚才因为叶山的突发状况,换雪之下代替上场,一阵混乱之下便发生疏忽。
「可是,那很明显是一胜吧!」
学长仍然不死心。然而,判决不容推翻——不,应该说城山自己也难以决定是否要重新判决。
连我这种对体育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裁判几乎不会承认误判。从学生之间的比赛、职业选手的比赛,乃至于国际大型赛事皆然。
而且,规章里还有一个杀手锏。
「学长,不服判决会被判犯规,输掉比赛喔。」
「啥?」
学长把视线移过来,他此刻的双眼有如凶暴的野兽。老实说,真的很恐怖。我耸耸肩,掩饰几乎要颤抖的声音。
「社会不就是这样?真残酷啊。」
学长简直快要气炸了。他很清楚这是自己最常说的话。此刻不消他开口威吓,我也明显感受到,他下次一定会把我折磨到粉身碎骨。
「双方回到起始线。」
城山再次宣布,学长才不甘愿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他跟我面对面时,用充血发红的双眼狠狠瞪过来。
不妙,情况非常不妙。
刚才那名为「表演」的小伎俩是仅限一次的保险手段,第二次不可能得逞。不但学长和观众不会接受,城山也不愿意再为我护航。城山现在面色如土,可见内心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开始。」
他这次下达的口令声不如之前有力。
观众的声音也逐渐减弱。有些人看不下去,准备离场。我的喘息和学长的咆哮变得更明显。
因此,我接下来说的话,学长一定会清楚听到。
「真是不可思议。」
学长似乎没有在比赛中被对手搭话的经验,脸上浮现惊讶之情。观众同样注意到我开口,纷纷把注意力移回来。
「学长,你明明是靠体育保送入学,却有时间经常回来。」
他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下脚步。
「……吵死了,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他用力抓住我的衣领。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集中在我身上。
他看向我身后,再环顾左右,观察所有观众。
观众们议论纷纷,或许是为比赛突然陷入胶着感到讶异,也或许是好奇我们在说什么。
不过,从学长的角度看来,他八成会认为大家是因为我说的话而起骚动。
所以,我尽可能冷静观察、配合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大学社团是玩真的,跟高中社团完全不同。能够像这样游玩,只到高中时代为止。」
「住口!」
学长激动地踏近一步,打算尽快分出这场胜负,好堵住我的嘴巴。
我跟着后退一步,维持固定距离。
接着,我对他稍微露出微笑说:
「这个社会的确很残酷。」
究竟有多少人听到这句话?
虽然观众已经较比赛开始时减少许多,现在的人数仍非常足够。
真要说的话,我不在乎是否真的有人在听,只要能让学长产生「大家在听我们对话」的疑虑就够了。
「学长,你说的对极了,所以你才回来这里对不对?」
「……」
学长被自己的话反将一军,再也开不了口。
这样一来,我便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大家面前痛斥学长,践踏他身为学长的品格与尊严,让他以为所有人都听到这段话。
至于其他人是否真有听到,则为另一回事。
我要做的,是让学长思考自己有没有脸面对大家。
这场比赛的胜负,早就不是重点。
老实说,从先前开始,学长的视线便不断游移。他很在意周遭的人如何看待自己。
学长的精神很明显地委靡不振。我最初对他说话时,便直觉感受到这个迹象。
一个人美化过去,代表他的内心开始脆弱。
一个人只会谈当年的武勇,代表他的内心逐渐老化。
一个人把别人踩在脚下藉以获得安心,代表他已不复当年。
学长恐怕是在大学尝到挫折,失去自信和尊严,才会逃回这里。
他本来或许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在心血来潮时回来看看,结果意外发现这种感觉很不错,从此变成固定来报到。
可是,这不构成他可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以学弟的立场而言,空降来的人只会干扰社团运作。
这个社会可没有空闲分神照顾夹着尾巴逃回来的家伙。
因此,必须予以驱赶、放逐,使他永远不再回来。
是啊,学长说的对极了——这是一个残酷的社会。
学长紧咬嘴唇,抓着我袖子的手臂早已失去力道。
我想,他之后不会再出现了。
一旦逃跑过一次,只能永远逃跑下去。
不过,为了万全起见,最好还是在这个场上打败他。
我必须当着观众的面,让他尝到输给外行人的最大耻辱,彻底粉碎他的自尊。
于是,我使出最后一击。
「你不是回来这里,而是『逃回』这里。」
这一招似乎顺利奏效,学长的表情宛如突然被甩一巴掌。
要攻击的话,就趁现在!
我拉拉学长的袖子做为引诱,他轻易上钩,重新在双手施加力道,看来我的挑衅顺利成功。
来了!不要反抗,留意起点、支点和作用点。
我上过柔道课,再加上有被摔过一次的经验,已经掌握对方的攻击模式。看来「被摔也是一种练习」这句话未必错误。
拙劣的技术可以靠力量弥补。
把对手引诱至可以摔出去的位置,即可取得胜利。力量的用处即在于此。接下来是不要反抗,将一切交给地心引力、惯性定律与战斗本能。
我准备朝学长施以过肩摔,背后匆然传来冷静的说话声。
「吵死了,这种事情我全都知道!」
下一刻,我整个人落到地上。
裁判迅速举起旗子。
柔道场内扬起颂扬冠军的热烈掌声。
「一胜!比赛结束!」
这是我听过城山最清澈、最悦耳的声音。
相较之下,败者的声音既模糊又满是不堪。
「痛死了……」
× × ×
狂热过后的几天,我为近在眼前的暑假雀跃不已。
多亏如此,我得以哼着歌来到一点都不想来的侍奉社。
距离暑假已经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每天都是everyday」(注49 日本网路用语,意指每天都是快乐的一天。)的悠闲日子正等着我。
社办内如同往常,雪之下坐在窗边阅读,由比滨像狗一样趴在桌上玩手机。这样的光景将暂时画上休止符。
「嗨。」
我简单打招呼,坐到距离雪之下最远的对角线座位。
雪之下从书中抬头。
「哎呀,你的腰好了吗?」
「还没,所以最近上体育课时,可以在旁边休息。」
接着,换由比滨抬起头说:
「你是上柔道课没错吧?但你遵守了约定,不是很了不起吗?」
「才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因祸得福。」
那天柔道比赛的最后,我吃了一记学长的背后摔而输掉比赛,还得抚着痛得要命的腰,跟他约定一件事情——绝对不再跟柔道社有所牵扯。
学长对我的态度严重不满,说什么我会带给社员负面影响、亵渎柔道之类的,总之就是抱怨了一大堆。
因此,我的奥运柔道金牌美梦彻底破灭。太好了太好了,反正我完全没兴趣。
更何况,我的腰痛成这样,根本不用想什么奥运比赛。那几天真的快痛死人,每天夜里都要呻吟老半天。
虽然现在还是有点痛,但我上体育课时,因此能坐在一旁观摩,以结果来说,可以算是好坏相抵。
可是,坏的部分好像明显高出很多……原来我的算数这么差?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你要好好感谢城山同学。」
「没错没错,那个学长的眼神超凶,好像很想把你杀掉。」
经她们一提,我也回想起来。
「对喔,城山……」
柔道比赛结束后,我没有再跟他说过话。
被学长要求遵守莫名其妙的约定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这也算是我们对彼此的顾虑。连平常根本不会顾虑别人的我都这么做,可见事情真的非同小可——好吧,我承认自己的确为难了城山。既然如此,我不应该再跟他有所牵扯,以免造成对方更大的困扰。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温柔。
「那么,之后柔道社的情况如何?」
既然被要求从此别再跟他们有所牵扯,我当然不可能了解现况。
「嗯……没有新人参加,但有几个退社的人重新加入。」
由比滨在校内人脉很广,她传简讯向别人询问一下,果然打听到不少消息。
「喔……」
想想也有道理。如果举办那种表演比赛即可招募到新社员,全天下的社团都不用大伤脑筋。而且,在比赛场上活跃的是叶山、材木座和雪之下,大家很难对柔道社产生憧憬。
「尽管不到全员归队的程度,但那个学长不来之后,的确让部分退社的人回归。」
雪之下边翻阅文库本边补充。
「啊,对了,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柔道社赢得最后胜利,不是会觉得『耶~我最强』,然后更喜欢来社团才是吗?」
「得了吧,你想太多。」
由比滨的肢体动作夸张得像个大傻瓜,害我有点笑出来。雪之下闻言,将书签夹入页内,「啪」一声阖上书本。
「虽然不太可能……你该不是为了这样,才故意输的吧?」
「不,我可是很认真地想要赢。」
当时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赢。
「……真、真难看。」
由比滨小姐,你说得太直白啰。
「是吗……我只觉得那纯粹是在挑衅对方,才一直以为你会让对方赢,自己则有其他打算。」
看来雪之下属于容易想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类型。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会。
「不管是赢是输,最后总会有好结果。只不过,我赢学长的话,更能确保他以后不会再出现。」
「什么意思?」
由比滨皱起眉头思考。其实,这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
「没什么。我只是说,如果能清楚告诉他『想来这里?门都没有』是再好不过。」
由比滨听了,眉头皱得更深。看来她依然不明白。
雪之下则是淡淡一笑。
「……是啊。」
她露出了然于心的模样,打开书本继续阅读。由比滨禁不住好奇,摇晃她的身体追问:
「咦,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雪之下被由比滨晃来晃去,显得极不耐烦,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放下书本。那两人恐怕还会耗上好一阵子。
我也从书包拿出自己的书,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
但我盯着书本好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进去,索性放弃地板起书本。
在那位学长心中,总武高中是他渴望的「归处」。这里让他感到怀念、快乐、自在,因而在不知不觉间,这里成为他固定逃避的好地方。
可是,他为自己「逃避」的事实所逼,这股压力又使他逃到更深处,形成逃避现实的无限循环。
这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要心里没有「世人正看着自己」、「上天正看着自己」的念头,他根本无法注意到这项事实。
到头来,自己给自己的压力,终究只有自己能解决。
那位学长会选择持续逃避,还是重新振作?
不论是哪一种都无妨。
比赛的那一天,学长最后说的那句话仍在我的耳畔回荡。
我望向窗外,看见积雨云自遥远的地平线缓缓升起。运动社团的吆喝声、铜管乐器的吹奏声,以及社办内两个女生的吵闹声,声声入耳。
我忽然想到……
总有一天,自己是否也能遇见「渴望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