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④ 纵使如此,三浦优美子也想知道答案

  放学后的校园充满冷冽寒意。我们收到那封电子邮件后的几天,季节又往隆冬近了一步。

  白天一片晴朗,天气也还算暖和。太阳开始西沉时,气温立刻大幅下滑。

  另外,别忘了还有风。

  这间学校座落在海边,周围没有大型建筑物遮蔽,使冬天的海风长驱直入。再加上千叶县是全日本地势最平坦的县,这也意味着风最容易灌进来。顺便补充一下,千叶县还很有家的感觉,是让年轻人大展身手的好舞台。这种描述方法简直像极了黑心企业的征才广告。做为东京的卫星都市,这里会成为社畜的巢穴,好像也可以理解。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可是拥有十七年的千叶市民资历,身体早已适应这个程度的寒风。多亏如此,我对这个社会冰冷无情的批判风气,也变得相当习惯。

  一阵强风吹来,我拉紧大衣的领口,望向正在远处练习的足球社。

  我待在脚踏车停放处的角落,同时也是特别大楼的阴影处,等待足球社的社课结束。

  在这里等待的原因,如同前几天侍奉社得出的结论,由我询问叶山他所选择的组别。经过几天观察,我几乎找不到和他私下谈话的机会,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直接挑社团结束的时间堵他。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窝在温暖的社办,从窗户观察足球社的动静,所以现在来到户外,低温更显得刺骨。

  我看到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才出来外面等待,结果还是早了一点。他们还有收操运动要做。

  等待期间,我在原地小踏步,藉此多少驱走一点寒意。忽然间,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转过去,看见一只抱着咖啡罐的毛茸茸猫咪玩偶。

  「来,给你。」

  听到说话声,再往上看,原来这只猫是雪之下戴的手套。她将MAX咖啡递到我面前。原来雪之下真的用了那双手套……

  「喔,谢啦。」

  我心怀感激地接下咖啡,握在手里当做暖暖包。啊~好温暖~

  由比滨站在后面搓着手,雪之下也把猫型手套贴在脸上。两个人都跟过来查看情况,只不过,叶山仍未出现。

  天色渐渐暗下来,如同染上一层淡墨。我看着天空,对她们说:

  「……你们先回去没关系。」

  「通通交给你一个人,感觉有点……唔唔~~」

  由比滨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转而寻求雪之下的同意。雪之下也点一下头。不过,我还是摇头,告诉她们:

  「不,我一个人可能比较好问。虽然不是很确定,要他对你们说那种事情,恐怕也开不了口。」

  让雪之下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跟叶山见面,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大嘴巴看到,不论事情真相为何,他们十之八九又会到处宣扬。想到这里,我的语意开始变得含糊。

  雪之下轻抚下颚思考,经过半晌,才抬起头说: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问得出答案的话,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

  「那么,不好意思,就交给你……」

  「没什么。谁教这是工作。」

  她跟由比滨依然感到过意不去,听到我一派轻松的回答,才泛起微笑。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是啊——我不禁点一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由比滨也终于下定决心,把背包背好。

  「那么,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轻轻挥手,目送她们走向正门口,接着将视线转回足球社。那些人总算要离开操场,回去社办——

  啊,糟糕。他们回去后该不会还要换衣服、顺便冲个澡吧?我没有参加过体育型社团,所以不清楚实际情况。

  没办法,只好跟过去了。我靠着紧邻社办的新校舍侧墙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MAX咖啡。

  ×  ×  ×

  太阳完全西沉后,寒气变得更加逼人。不过,我还是紧盯足球社的动静,想着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出来。

  不是我在说,真的快冷死了……就算这是工作,为什么我非得在这里等叶山不可?能不能不要管叶山本人,直接访问他的守护灵(注25 指大川隆法所著之《守护灵访谈》系列。书籍内容为作者召唤知名人物的守护灵,进行独自访谈。)交差了事?

  我已经等到心力憔悴,身体冻得像冰块,双腿也完全僵硬……由于除了我自己,真的再也没有半个人影,我不禁怀疑周围是不是产生了固有结界……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足球社的社员终于涌了出来。

  然而,其中没有叶山的踪影。那个人跑哪里去了……

  我站直身体,环视四周。同一时间,足球社里有人叫我的名字。即使彼此间有段距离,我还是能从棕色的头发和轻浮的态度,立刻认出是户部。

  「咦——这不是比企鹅吗?你怎么会过来?」

  户部爽快地对我挥手,我也稍微举手示意。

  「叶山呢?」

  「隼人吗……啊,他刚好有点事——」

  他嘴巴上那么说,目光却在游移。我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偷看过去,还是没看到叶山。

  「不在啊。」

  「啊,也不是不在。他还没有离开,刚刚是还在没错……」

  他说得很暧昧,到底是在还是不在,我完全搞不清楚。

  「不在的话也没办法……那我先走啦。」

  在外面忍着寒风等待那么久,最后却扑空。这样的结果让我不太满意。既然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不如早点走人。懂得在停损点收手,是赌博的基本常识,这在名为人生的赌局里同样适用。搞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没有一次不输到停损点?

  我向户部道别,旋即转向脚踏车停放处。

  「……啊!」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但我不予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过没多久,我忽然在校舍的阴影处发现叶山。什么嘛,明明就在……原来他不是往正门走,而是选择侧门的道路。

  正当我想着如何开口时,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橙色街灯微微洒落之处,出现另外一个人影。

  我不作多想,立刻紧紧贴着校舍墙壁,藏起身体。墙壁的冰冷气息逐渐渗入体内。

  天色昏暗之下,我看不清楚跟叶山一起出现的人是谁,顶多从对方的身材明白是一位女性。接着,我又听到「抱歉,突然找你出来」之类,夹杂在风中的片段对话。根据对方语气,看来是同年级的女生。

  那名少女身穿厚重的海军蓝色大衣,双手紧握胸前的红色围巾,抬起眼睛看着叶山。从我站的远处,也能明显看出她纤细的肩膀在颤抖,可见得相当紧张。

  ——是这样啊,我懂了。

  难怪刚才户部一直闪烁其词。

  那名少女轻轻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握住大衣的领口说道: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叶山同学,有交往的对象。这是真的吗?」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那么,请跟我……」

  「抱歉,我现在无暇想这种事情。」

  尽管他们的声音很微弱,我仍然能勉强听见。

  叶山回答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声音。

  他们想必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过,即使说不出口,我还是可以明白。

  那边的黑暗中,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紧绷气息,以及跟平时的爽朗截然不同之绝望。这股气氛跟寒冬颇为搭配,我也回想起不久前经历过的类似触感。

  这一幕酷似圣诞季节,得士尼乐园内的一色伊吕波和叶山隼人。

  我又听到他们短暂交谈几句话,少女便虚弱地挥挥手,转身离去。

  叶山望着对方走远,肩膀微微垂下,叹一口好长好长的气,接着抬起头。这一刻,他好像发现我的存在。

  他对我笑了笑,脸上既没有害羞、没有难为情,更没有喜悦,只有一副死了心似的神情。

  「被你看到啦。」

  「呃——其实,也不是……抱歉。」

  对方先一步开口,使我屈居下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就算叶山看到我时没有说话,我八成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是被拒绝的人,至少可以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我现在面对的是拒绝别人的人,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反应。

  叶山看透我的迟疑,轻笑一下。

  「别放在心上。今天连社员都变得很识相。」

  从这句话听来,这几天大概一直有人跟他告白。

  「你也真辛苦。」

  老实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说的话。我对叶山跟谁交往,一点兴趣都没有。碰到样样都完美到这个程度的人,我反而一点也不会嫉妒。像这样一派轻松地开他玩笑,说不定是我的一种好意。只可惜我们的交情没这么好。

  有那么一瞬间,叶山的表情皱了一下,仿佛无法呼吸,又好像忍耐着痛楚。

  不过,他很快地甩甩头,露出以往的微笑,抬起下颚指向脚踏车停放处。于是,我们一起往那里走去。

  「跟我比起来,雪之下同学更辛苦吧。」

  「啊?她为什么更辛苦?」

  叶山一开口便提到雪之下,我反射性地问回去。他依旧看着前方,这么回答: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以挖别人的隐私为乐。即便只是出于好奇心,也改变不了造成他人困扰的事实。」

  他的语气比平时尖锐。我一时无法想像,他跟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叶山隼人,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过,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这次的谣言。

  先前向叶山告白的女生,想必也是受到谣言影响,而被朋友利用、怂恿。说不定,这样的事情在前几天便上演过。

  走到半途,叶山回头看过来一眼。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的眉毛略微下垂,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可能也造成了雪之下同学的麻烦。能不能麻烦你代我向她道歉?」

  「要道歉就自己去啊。」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但现在不是时候……光是接近她,谣言搞不好又会被加油添醋。遇到那种事情,也只能冷处理。」

  叶山说得好像自己有过类似经验。就我的感觉,他只是将从过去经验得到的真理背诵出来。

  而且在叶山之外,她大概也体悟到同样的真理。

  脑内闪过这个念头,脚步瞬间停了一下。我很快地挪动双腿,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你好像非常习惯……过去常遇到这种事情?」

  「……对了,你不是有事情要找我?」

  面对我的提问,他耸一下肩,迅速转向别的话题。由此可见,他不想谈起这件事。

  我已经看到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既然如此,我便遵从他的底线,转而说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问问看,你的……选组。」

  原来是这件事——叶山发出低喃,苦笑一下。

  「是谁拜托你来问的吗?」

  「嗯……总之,做为参考。」

  我当然不可能坦白说出这是三浦的委托。走在前面的叶山见我吞吞吐吐,轻声叹一口气。

  「……又是为了工作。对吧?」

  叶山的话音转趋冰冷,似乎有点瞧不起我。我无法得知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用力握紧拳头。

  「你还是老样子。」

  在迎面的风中,我清楚听见他不屑地啐道。脚踏车停放处的铁皮屋顶随风发出震动,无人认领的生锈脚踏车也左摇右晃。

  他的声音让我不太高兴,语气跟着强硬起来。

  「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就是专门做侍奉活动的社团。」

  「是吗?那我是不是也能拜托你们?」

  叶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

  「——可不可以别再用这个问题烦我?」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话音不带抑扬顿挫,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无力地松开。尽管如此,这句话不受风的影响,在夜晚的校舍后方悄悄回荡。

  我一时无法回应,想不出如何接话。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

  下一刻——

  叶山立刻恢复笑容,用开玩笑的口气向我问道:

  「……要是我像这样提出相反的要求,你们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到时候再想啊。」

  「……是吗。」

  接下来,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就这么走到脚踏车停放处前。叶山停下脚步,指向学校的侧门口。

  「我要搭电车。」

  「嗯。」

  他用这句话做为道别,随后仰头看向天空,伫足在原地。

  我跟着抬起头,想知道他看见什么。

  然而,除了昏暗的校舍,以及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街灯,我就再看不出其他所以然。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人工照明是唯一的光芒。

  叶山想到什么,倏地开口:

  「你刚才的问题,交给你自己去想像。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委托,但是……这种事情若不自己好好思考,将来一定会后悔。」

  他说完这句话,往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走远,渐渐消失在黑暗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到达学校的侧门,此刻的我却仿佛看不出他要走向何方。

  叶山最后的话,想必是说给不在场的某人听。

  可是不知为何,我又觉得他不是对那个人所说。

  ×  ×  ×

  最近在学校里,我试着分一点注意力在叶山隼人的动向,以及跟他有关的事情上,很快地便察觉一个现象。

  简单来说,一色伊吕波的隐忧果然成真。

  如同前几天她在侍奉社办所提,叶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开始让叶山周围的环境产生变化。

  不论是走在走廊或待在教室,他们的谣言都悄悄地传播开来。

  再怎么说,两名当事人在校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学生之间不分男女,都对谣言抱持高度的兴趣。

  休息时间,我在教室里发呆,都感觉得出大家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叶山。

  坐在斜后方,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女生,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不知道那传言的真实性有多高。」

  「对啊,我也好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交往~你们觉得呢?」

  「可是我听E班的人说,好像没有耶。」

  「人家是不想让你更伤心,才没说出实话吧~怎么那么温柔啊~」

  「那样哪里温柔了!真好笑。」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她们谈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叶山跟雪之下。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谣言,可是因为谣言的对象太受注目,才吸引到这么多看戏的观众。

  没办法,她们是正值十七岁青春年华的少女,最喜欢的莫过于talk melon(注26 出自配音员井上喜久子主持之广播节目「井上喜久子媚惑的talk melon」。),听到就在自己班上的校园风云人物有什么八卦,自然会掀起话题。

  她们继续小声聊着。

  「不过,本来看雪之下那个样子,想不到她也是外貌协会呢~」

  「嗯嗯,我了解。没什么交集却在一起,很明显就是看对方帅。」

  「咦?这样说的话,叶山不也变成外貌协会?」

  「难道不是吗~」

  聊到这里,她们偷偷发出笑声,以免不小心被同样在教室内的叶山等人听到。

  真刺耳。

  连我都开始心浮气躁。

  她们的窸窸窣窣如同才躺到床上,立刻飞到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或是夜晚睡不着觉时,滴滴答答走得格外响亮的秒针。总而言之,听起来相当不愉快,我忍不住咂一下舌。

  连毫无关系的我都觉得快受不了,受谣言影响的当事人更不用说。

  根本不了解状况的人只因为有趣,便不负责任地参杂个人推测、愿望或嫉妒妄加评论,然后乘着兴头,把话题发展到可笑的地步。

  我相信谈论这个话题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恶意,纯粹是出于好玩。如果当事人一脸认真地否定或要求停止讨论,他们八成会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嘛」这种话。

  随着现象可见化——不,正是因为了解了他们的背景,我才终于明白。

  一直以来,雪之下雪乃跟叶山隼人都活在这样的环境。他们拥有出众的外貌和杰出的能力,而受到众人的期待与注目,同时也背负相当的失望与嫉妒。

  在青春期的监视社会下,学校有如一座监狱。高知名度的人物往往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其他人即使没有受到委托,也会基于善意和好奇心,开始监视他们,有时候甚至给予惩罚。这好比日以继夜地进行史丹佛监狱实验。大家明明没有那个义务,却受到使命感驱使,变得更具攻击性。

  没有姓名的看守继续在我的身后闲谈。

  喀、喀——下一秒,响亮声音闯了进来,她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看向声音的方向。

  三浦翘着脚,不耐烦地用指甲敲着桌面。她面向由比滨等人,侧眼往这里瞪过来。

  三浦的外表华丽又工整,光是正面看人便很有魄力;换成侧眼时又多出几分凶相,气势更加慑人,恐怖感直逼平常的三倍。太恐怖了!虽然被瞪的人不是我,我还是心虚地别开视线。

  坐在三浦前面的叶山对她苦笑。

  他们应该没有听见那两个女生的对话。

  只不过,现场气氛清楚说明了一切。

  我们无需听到别人说什么,光是用肌肤感觉,即可明白现场是否对自己友善。

  三浦用一个眼神对那两个女生传达敌意,也是这个道理。

  两个女生不好意思再留在教室,连忙起身,从我的旁边经过,快步走了出去。她们大概是去洗手间继续讨论吧。

  「真的很恐怖耶……他们听到了吗?」

  「不知道……不过,三浦会怎么想呢——」

  「嗯……」

  我趴在桌上,假装没听见她们经过身旁时的交谈。要是不这么做,自己很可能忍不住观察起三浦那群人。

  水面掀起的涟漪,早晚会归于静止。

  但是不要忘记,另外还有蝴蝶效应的存在。

  我静下心来,聆听风拍打窗户的声音,熬过这段休息时光。

  ×  ×  ×

  过了放学时间,风势并没有减缓。

  从日本海一侧延伸过来的潮湿空气,受到以奥羽为首的山脉阻挡,在此处形成云层。少了水气的风越过山头,来到关东平原,便成为干燥的落山风。

  既寒冷又干燥的风,持续拍打社办外靠走廊侧的窗户。

  社办内则是另一个世界。感谢在面前冒着热气的红茶,这里的空气温暖又湿润。

  我喝一口红茶,让身心放松下来后,开口说道:

  「真是的,被叶山那个家伙大大地打了回票——」

  先前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态度,自告奋勇接下任务,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我不禁感到愧疚。由比滨听完昨天的事情,泛起苦笑。

  「嗯,我想也是这样。而且隼人同学,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这不是你的责任,不用放在心上。」

  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安慰的一天……雪之下也叹一口气,跟着微微苦笑。

  「我们一开始便不期待,所以没有什么好自责的。」

  这句话算不算是安慰,似乎有待商榷。但我至少可以从她的语气,感受到些许温柔。

  可是,接下来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讲话。

  「算了,是学长的话也没办法。」

  是学长的话也没办法?是我听错了吗?

  「喂,你怎么又来了?」

  我看向一色,她将捧着的纸杯放到桌上,整理好领口,拍拍裙摆,顺便拨一下浏海,然后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口:

  「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要来谘询。」

  可惜整理好的领口间,锁骨不小心探出头来,飘动的裙摆意图使人分心,拨过浏海后,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模样更具破坏力。整体而言,她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正经。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注意力差点要被吸引过去,后来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别开视线。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如果是学生会的事情,我们再也不帮忙啰。」

  「……是喔。」

  一色顿时落寞下来,发出低喃。随后,我依稀听见小小的咂舌声。伊吕波啊,这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不对?

  这时,在一旁听着的雪之下轻咳一声。

  「你今天来的目的,应该不是真的想要我们帮忙吧?」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柔和的话音却带有无形压力。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一色也迅速端正坐姿。

  「这、这是当然的!刚才只是开玩笑!我们有好好工作!」

  「那么,还有什么事?」

  她的态度让雪之下忍不住叹气。由比滨插进来打圆场。

  「她大概也想知道隼人同学选什么组,特地过来探听的吧。」

  「没有错!不愧是结衣学姐!可是啊,这不是唯一的目的喔!」

  经雪之下的眼神催促,她一手轻抚下颚,说出自己在想的事情:

  「总觉得啊——这几天去缠叶山学长的女生变多了。」

  「缠他?」

  「简单说就是告白。即使告白不成,至少也会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顺便推销一下自己。」

  一色平顺地回答由比滨的疑问。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昨天回去前看见的景象。不过,我当然没有对她们说出这件事,所以雪之下跟由比滨都把重点放到其他地方。

  「确认是什么意思?」

  「那样推销得了自己吗?」

  一色见两人皆露出疑惑的神情,先清清喉咙,重新坐直身体,然后连人带椅子转向我。

  她吐出一口燥热的气,认真地盯着我的脸。

  「学长……你现在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脸颊也染成红色。从过长的袖口伸出的手腕,洁白纤细得教我惊讶。她一副紧张的模样,用那只手握住胸前的蝴蝶结。我可以从制服上的皱纹,感受到她真切的心情。

  更别提那水汪汪、瞳孔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双眼。

  这招来得太出其不意,心跳速度顿时飙升。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没有……」

  我好不容易用嘶哑的声音,挤出这两个字。

  刹那间,整间社办的声音都被抽干。

  不只是我,雪之下跟由比滨也紧闭嘴巴,三个人都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一色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你看,就是这样。有没有感觉到?」

  「那、那是说话方式的问题啦!对不对,自闭男?」

  ……不。被这种自我推销的方式电到,的确不是不可能……嗯。好啦,我承认刚才的确被电到了。干得不错嘛,一色。

  「自闭男?」

  听到由比滨的声音,我把头转过去,只见那两个女生露出白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

  雪之下的笑容好恐怖,拜托别再那样笑了!

  「总、总之……对啦,我已经了解叶山的状况了。嗯,非常了解。」

  确认谣言是否属实,有机会的话直接赌一把对他告白。即使没有告白,也能缩短双方的距离……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种感觉像是过去被认为不可能攻略的角色,在新推出的资料片里新增剧情、开放路线……或者说是在fan disc追加你侬我侬的超甜剧情?

  不管哪一种,这都可以算是谣言造成的影响。

  「那么,你要找我们谘询什么?」

  一色挺起胸脯,发出「哼哼——」的笑声。

  「我想知道怎么甩开其他对手!」

  「喔……」

  事情发展至此,仍然没有死心,也算很有胆识,我对她是半佩服半无奈半不关心。咦,这样加起来不是变成一·五?

  一色将我的反应解读为「了解」,于是不等在场其他人开口,迳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要换个想法,不难发现目前这个状况正是大好机会。一般来说,大家告白失败的话,不是会当场放弃吗?叶山学长好像也厌倦那么多人向他告白,所以我有可能成为某方面而言最安全的伏兵——啊不是,是带给他丰润的疗愈喔!」

  从她会硬凹的方式看来,恐怕很困难……而且,什么叫做丰润的疗愈啦!根本听不懂,她长得也没有特别丰润。一色的魅力应该在于散发年幼感的娇嫩气息……啊,话题怎么扯远了?我完全不在乎她有没有机会追到叶山,难怪听着听着便不小心恍神。

  我看向雪之下跟由比滨,确认她们有没有认真听。结果,那两个人听得相当专心。

  「安全……」

  「伏兵……」

  她们低声复诵听到的字眼,满脸认真地看着一色。而且因为太过认真,社办内的温度好像一口气掉了许多……真是平静不下来(注27 《偶像学园》角色雾矢葵的口头禅。)!

  一色本人望着窗外,所以没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出现在她视线前方的,八成是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足球社。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约他出去玩一下,当做转换心情……」

  夕阳洒在一色的脸庞。从侧面看过去,好像有几分忧郁与沉稳。

  虽然一色嘴巴上说得轻松,她其实也有顾虑到叶山的心情。

  什么嘛,想不到她也懂得思考。只要展现这一点,大部分的男生肯定都会动心不是……

  「这个点子不错啊。」

  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色的表情也亮了起来。

  「没错吧!所以我要来问的,就是可以去什么地方~」

  「不对吧,这种事情你不是比我们更了解?」

  你绝对搞错谘询对象了吧?由比滨可以跟朋友打听消息,是还有办法没错,但我跟雪之下很明显不属于喜欢到处玩的人啊……不过,一色不满意我的回答,把脸颊涨得鼓鼓的。

  「我想得到的地方都试过了!所以才要征求不一样的方式。」

  「这样啊……」

  这个人的行动力真不简单。她果然是东京小子派来的没错吧?

  斜对面的由比滨伸出食指抵住下颚,向一色询问:

  「也就是说,你想要我们帮忙思考不用考虑太多,又能玩得愉快的地方?」

  「说得白话点,的确是这个意思。」

  一色点头表示没错,雪之下轻轻地叹一口气,泛起微笑。

  「……嗯,这样也不错。」

  她此刻展现的态度,比平常多添一层大姐姐的感觉。一色也觉得这样的她更容易亲近,「啊哈」地笑了一下。

  「谢谢学姐!那么,学长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我也没用啊……」

  说到理想的约会地点,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何不先去得士尼乐园之类,大家公认的约会圣地——但我又马上想到,对一个不久前才在那里被甩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再说,我也不了解叶山的喜好。不过,按照那种人的个性,不管跟他去哪里或是做什么,他应该都会表现得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心里究竟觉得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由比滨把座位往前挪。

  「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不错?可以做为,参考……」

  「我想到的东西根本不能做为他的参考吧。」

  雪之下也轻笑一下。

  「是啊,他们两个可是完全相反的人。」

  「对吧?」

  「我完全同意。」

  她的话中好像带着一些嘲笑,但我没有特别觉得不高兴。

  因为我跟叶山确实属于完全相反的性格。而且我自认性能与条件也很不错,虽然远远比不上叶山……最重要的一点,我这种自以为有多厉害的小咖样,说不定就是跟叶山恰恰相反的原因。

  唉,真是的。该怎么说呢,这种不过喽啰等级的小咖……可是,女生不是也喜欢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吗?所以我搞不好意外地受她们欢迎喔!要正向思考!

  胡思乱想到一半,雪之下清了清喉咙,将脸别向一旁,连珠炮似的说道:

  「……但也因为正好相反,才有参考的价值。找出完全相反的意见再反其道而行,不也可以说是正确答案?反对的相反是赞成,就是这个意思。」

  「相反的东西再反过来,不见得一定是真理吧……」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理论很有问题?会说反对的相反是赞成这种话的,只有天才妙老爹好不好——我正想反驳回去,却见她跟由比滨露出认真的眼神,等待我的回答。

  我说,被你们那样盯着猛瞧,我会想起一堆不愿想起的事情,所以别再那样看了好吗?

  「……我想想看。」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视线,勉强先给出这个答覆。紧接着,我好像听见有人「唉」地无奈叹气,另外又有人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那么,请学长好好思考喔~」

  一色露出灿烂的笑容。

  说真的,被她这样拜托,我也很为难。我已经快要为自己的事忙不过来,实在没有余力再帮她思考。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反过来请她帮忙……算了,这件事之后再找时间想想看。

  总而言之,一色对叶山的态度多少有所改变,可能也是谣言的关系。叶山周遭的环境,确实正在改变着。

  那么,另一个同样被卷入谣言的人又如何?

  「……对了,雪之下,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因为谣言而出现什么变化?」

  「我吗?还好。我们教室那里本来就很少有其他学生靠近。」

  有道理。雪之下的国际教养科是J班,教室位于最尽头,班上的女生比例又高达九成,自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氛,使其他班级的学生不太会主动接近。以这层意义而言,她的情况可能没有叶山那么糟。

  话虽如此,这也不代表雪之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短叹一口气。

  「不过,感觉是有人在私底下讨论什么。但这种事情从以前开始就不罕见,所以我也无法确定。」

  「我能够体会。太过显眼的话,常会被人在私底下说三道四。」

  不不不,一色你错了。你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雪之下对一色轻轻一笑,点个头后小声补充:

  「……至少,这次不像以前那么严重。」

  「以前」两个字停留在我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那是我不可能知道的过去,或是她未曾提起的过去,亦是跟「他」有关的过去。

  可是,自己该不该问?即使要问,也绝对不能挑这种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更何况,我是否拥有这样的权利,探究对方从不提起的事情?

  我怀抱不确定,正要张开嘴巴时——

  叩、叩——外面有人敲几下社办的门,所有人反射性地看过去,我也因此错过开口的时机。

  门外的人不等我们回应,直接大剌剌地把门拉开。

  「……现在有空吗?」

  来者是三浦优美子。她站在门口,带着怒气问道,用锐利的视线扫视社办一圈,微卷的金发不高兴地晃来晃去。

  「优美子,你怎么来了?」

  「……有一点事。」

  「是喔。总之,先进来吧。」

  由比滨回应后,三浦点一下头,踏入社办。她瞥见一色,立刻显露狐疑的表情。

  「啊,我也待得差不多了。学生会那里还有工作。」

  一色很识相地迅速离开社办。

  「下次见啰~」

  她小声道别,轻轻拉上大门后,由比滨请三浦入座。我、由比滨跟雪之下坐在同一边,跟三浦面对面。

  「是不是关于那封信?」

  「不是……是有关没错。」

  三浦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好不容易回答后,立刻把脸别到一旁。随后,她重重地叹一口气,露出锐利的目光,对雪之下质问。

  「……我说你啊,跟隼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也很强烈。

  我已经可以确定,三浦是要问谣言的事。不只是班上同学,现在全校学生都在传叶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

  社团重新运作的第一天,出现一色这个不速之客时,我们便应该料想到,之后可能还有其他女生直接来向雪之下求证。

  全校最接近叶山的女生,说不定就是三浦。既然如此,她当然不可能觉得无所谓。

  她的眼中燃烧着火焰,雪之下则淡然以对。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旧识。」

  三浦锐利的目光并未就此松懈。

  「真的吗?」

  雪之下不耐烦地叹一口气。

  「我说这个谎,难道有什么好处?这种事情我早就受够了。」

  「啥?你是什么意思?很火大耶。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一点。」

  「优美子!」

  由比滨大声发出谴责,三浦吓得肩膀颤了一下,怯生生地把头转过去。

  她生气地噘起嘴巴,把先前在教室里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那件事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是那样的话,隼人才不会那么在意。他从来没有像这个样子过。」

  三浦像是在闹情绪,跟平时强悍的态度大不相同。她低垂下头,咬住嘴唇。

  在这间学校里,跟叶山最亲近的人,想必非三浦莫属。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认识多久,至少从升上二年级到现在,关系应该是越来越紧密。

  正因为如此,在三浦眼中,叶山的异常变得特别明显。她了解叶山的程度,绝对远远在我之上。

  然而,即使是跟叶山如此亲近的人,依然有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个空间中,知道三浦所不知道的,唯有雪之下一人。

  雪之下拨开肩上的长发,冷冷地开口:

  「他在意的不会是我,应该是其他事情。」

  「你敢确定……你敢确定吗?搞不好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啊!我又不可能知道隼人怎么想……」

  三浦垂下肩膀,用指尖拨弄头发,瞄一眼雪之下。

  「……你们,发生过什么吧?我不是说现在的事情……而是,以前。」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是我曾经考虑过,后来还是排除掉的可能。

  雪之下不会说谎。但是,她有可能不说出真话,或是说明得不充分、用迂回的方式带过。这一点我很清楚。

  那么,叶山隼人又是如何?我完全不懂他的感受,无法掌握他内心的想法,也懒得知道这些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又刻意不去思考。

  如今,三浦打算触及这个领域。

  雪之下用一口叹息轻轻回避。

  「……即使发生过什么,我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改变得了现状吗?而且,你跟周围的人又会相信?」

  她的一连串质问让三浦说不出话,但三浦还是紧紧抓着衣摆,努力地想回答出所以然。然而,她的嘴唇颤动好一会儿,迟迟发不出声音。

  雪之下见了,再度轻声叹一口气。

  「所以,你问这个毫无意义。」

  不论是说明或辩解、对话本身都无法构成意义。

  有个辞汇叫做「众愚」。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当人聚集成群,集体智商会随之降低。即便是再优秀的人——不,应该说越是优秀的人,一旦身陷这样的群体内,越可能被多数暴力压垮。在那样的环境下,个人意志、资质、性格,乃至于感情,都会被抛诸脑后。

  这就是雪之下雪乃体会到,别人对自己的不解。

  只看自己想看的事物,只听自己想听的声音,真正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我们所处的社会,正是这样的环境。

  可是,三浦不一样。

  「你这一点真的很——」

  她的语气激动、充满确切的情感。

  「优、优美子!」

  三浦猛然站起身,由比滨被她的反应吓到,开口制止时已经来不及,我也赶紧站起。但是,现在的三浦眼里除了雪之下,再也没有其他人,她踩着大步,笔直走过去。

  「老是摆出那种态度,到底是怎样!」

  她用力伸出手,要攫住雪之下。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接触到对方。

  雪之下倏地起身,挡下伸到自己胸口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

  「真不巧,我已经很习惯别人来找麻烦……不过,你是第一个真的出手的人。」

  一边是燥热的气息,一边是冰冷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瞪视。三浦的呼吸逐渐急促,如同忍耐着什么,雪之下则是深深地吐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说,还想要继续?」

  相对于不再激动的三浦,雪之下的感情逐渐掀起波澜,仿佛从对方的视线和握住的手接收到热能。

  她泛起挑衅般的刻薄笑意——啊啊,露出那种表情时,简直就是阳乃的翻版。现在明明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而且,那也不是让人想要久看的笑容。

  「够了。你们都先回位子坐好。」

  雪之下尚未放开三浦,于是我轻拍一下她的手。尽管心中犹豫过这样触碰恰不恰当,现在的她变得好战起来,与其用嘴巴劝说,这钟做法还比较有效率。

  触碰到的刹那,雪之下用同样锐利的眼神看过来,但她随即松开三浦的手。三浦无力地垂着被放开的手,往后退一步。

  我迅速填补腾出的空间,将两个人隔开,并且用手示意三浦坐回去。接下来的部分,交给由比滨接手。

  三浦仍然带着愤恨的眼神,用力瞪着雪之下。由比滨轻拍她的肩膀,带她回到原本的座位。

  「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看着那两人,同时挪动自己的椅子,以便待会儿有必要的话,可以随时挡到三浦和雪之下之间。

  「你还好吧?」

  「嗯。我不是说过,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事。」

  雪之下握起先前抓着三浦的手,对我露出苦笑,原本散发的攻击性情感也完全消退。

  「小雪乃……」

  「所以,现在我也不会特别放在心上……只要跟自己亲近的人理解,对我来说便相当足够。」

  由比滨仍然放心不下,雪之下对她柔柔一笑,再次轻抚抓住三浦的手,坐回自己的位子。现场归于平和后,由比滨才松了口气,跟着回到自己的座位。

  三浦不发一语,眯细双眼看着她们,仿佛看着什么耀眼之物。

  接着,她略微噘起嘴唇,低声嘟哝:

  「……那不是想也知道……所以我才说啊。」

  「咦?」

  由比滨问回去,她马上别开视线。

  「就是,亲近的人啦……为了成为跟他亲近的人,我才想知道啊。」

  三浦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用含糊的声音补充,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闷闷不乐地扭头望向窗外景色。

  ——我懂了,原来如此。

  她的那番话没有半点说给任何人的意思,但我在不经意间听懂了——说得正确些,比较接近产生共鸣。

  长期以来得不到他人理解的,并非只有雪之下。

  经历过相同过往的他,想必也是如此。

  只有一方被曲解或误会的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另一方想必也没得到该有的理解。

  「三浦,你真正想知道的,才不是什么过往……」

  我的声音大概掺杂了几分惊讶。

  三浦闻言,用力地瞪过来。然而,她此刻的双眼缺少以往的魄力。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泪光。

  她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对方有什么样的过去,更不是未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抱持什么样的心情?

  她纯粹想知道对方的感受。

  也就是「想要理解」。

  「我、我只是,该怎么说……有点希望,像现在这样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

  三浦略显焦急地把话一口气倾吐出来,但后面越来越无力,再也说不下去,肩膀也渐渐失去力气。

  「最近感觉,跟隼人,有些距离……他好像会就这样离开我。」

  她望着教室内的一个角落,用细微的声音吐露。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最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过,叶山隼人所处的环境,确实一点一点地转变中。

  一色向他告白,前些日子跟其他学校的女生出游,现在又出现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

  他从来没有传过绯闻。说得更正确些,是他主动跟那些事情画清界线。不过最近,这个平衡开始瓦解。

  在彼此间出现距离的当下,分班问题浮上台面。所以她很确定,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失去现在跟大家的关系。

  她明显感受到分别,以及距离感。

  「我也……这样很奇怪。可是,人家……已经不知道了啦……」

  三浦的话语片片断断,由比滨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身体,轻轻执起她的手。

  「不,一点都不奇怪喔。会想要在一起,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她轻声这么说道。三浦听了,重重地吐一口气,低下头,又发出微弱的气息,以免自己哽咽起来。

  三浦一定明白现在的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了解自己所想像的未来不可能成真,也知道说出口将有毁坏殆尽之虞。尽管如此,她仍旧不想失去。

  因此,为了留住叶山隼人,为了保住他周围的环境,以及他期望的存在样貌,她希望自己至少能留在他的身边,跟他待在一起。

  她寄的电子邮件看似简单、不带任何感情,但那其实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小抵抗。短短的一行字里,蕴含着她强烈的意念与愿望。

  也因为如此,我有地方不太理解。

  我大大地叹一口气,对三浦开口:

  「可是啊,叶山不肯说出口,就代表不想让你知道啊。搞不好他已经讨厌你啰。」

  「喂,你怎么——」

  「比企谷同学……」

  由比滨出言责备,雪之下也不解地看过来。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像是在刻意找三浦麻烦,但我还是要先厘清这个问题。三浦究竟有没有做好觉悟,并非我想知道的重点。老实说,我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不确定的地方,在于当对方不希望外人深究时,执意深究下去是否正确。现在的我开始认为,即使双方不特地接触,也能建立、维持彼此的关联性。

  这即为我提出疑问的理由。

  「就算这样,你也想知道吗?」

  我要向三浦确认,即便冒着被讨厌、被疏远、被认为厚颜无耻、甚至伤害到对方的风险,她是否也不惜跨越对方画下的底线。

  对此,三浦没有一丝犹豫。

  她泪眼汪汪地直视过来,用力握紧拳头。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三浦心中,想必一直存在着想知道、想了解对方的念头。而今,这样的念头伴随泪水涌了出来。她咬紧牙根,努力地把抽泣声吞回去。

  即使明白那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依然奋力抵抗,不死心地持续追求——

  这样的三浦,像极了某个人。

  「了解了。我会想办法。」

  所以,我也改变态度,立刻答应。

  由比滨跟雪之下听了,不禁显露讶异。

  「……你有什么办法?」

  「动用任何手段逼他说出来。再不然,我们自己去调查。」

  「假设真的得到答案,也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正确吧?」

  「是啊……所以,之后只能靠推测。」

  而且,这样可能还是不够。

  叶山用大道理为自己设下防线,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自己选择哪一组。我们首先得了解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为了找出其中原因,得采取一连串的手段。不过,这个部分可以留到之后再思考。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确认三浦本人的意志。

  「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正确……如果能够接受,我们会想办法。」

  我再强调一次,由比滨也凝视三浦,轻声对她询问:

  「优美子,这样能接受吗?」

  「……嗯。」

  三浦像小孩子似的应声,接着擤一下鼻子,用袖口抹掉眼角的泪水。但是她抹得太过头,眼睛周围花得跟猫熊一样。

  看到三浦的妆糊成那样,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也满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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