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盯着大门好一阵子。
正要离开社办的一色看看大门,又看看我们,最后静静地坐回到原本的位子。我想也是,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社办、与访客撞个正着,感觉应该很尴尬吧。
没多久后,从薄薄的墙壁后方传来喧闹声。
「我才不需要来这种地方求助……」
「没关系啦,我也不擅长这种事啊。」
传来的是耳熟的带刺话语,以及平稳中带点强硬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比刚才更有节奏感的敲门声。
「请进。」
雪之下轻声说完后,大门微微开启,海老名从门缝中探头进来。
「哈啰哈啰~可以打扰一下吗?」
「姬菜?啊,先进来再说吧!」
由比滨轻轻招手,海老名也马上点头。恩,要是她们快点进来,我就不用受太多风寒了。毕竟我的座位就在门口附近……
「打扰了。」
海老名打声招呼便走进社办,一脸不情愿的三浦也默默跟着走进来。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雪之下这么问道,三浦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瞥了一色一眼。
「为什么她也在?」
「嗯——我个人觉得那好像是我该说的话耶……」
一色面带笑容如此回答。三浦一边不太高兴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瞪回去。
嗯……气氛有些诡异……我才刚这么想,察觉到这点的由比滨立刻出面圆场。
「呃……你觉得人太多不好开口吗?」
「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
话虽如此,三浦的态度依然冷淡。看这个样子,她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来意。
「不然我叫一色回去吧。」
「咦?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你又不是社员……一副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才奇怪吧?
海老名轻轻拍了拍三浦的肩膀,帮忙化解僵局。
「没关系啦,优美子。这个要看你怎么说。别说得太明白就没问题了,对吧?」
「确实……总是有些事情比较难以启齿……即便你们有所保留,我也无妨。」
雪之下看过来,仿佛在确认我的意见。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总之就先听听看吧。如果不憧的话,之后私底下问清楚就行了。」
「嗯,对呀……而且,伊吕波的意见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嘛。」
一色见自己被当成局外人,不开心地鼓起脸颊,经过由比滨的劝说,才不甘不愿地点头。她的反应让由比滨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总觉得两方都在看人脸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么,可以让我们听听你的问题了吗?」
雪之下重新问道。
三浦盯着一色看了一会,接着别开视线,像是在找分岔般地拨弄头发,并且开口:
「……怎么说呢,我想自己做一次巧克力看看。那个……因为明年,大家都在准备考试……这是最后的机会……」
三浦的声音充满羞怯之情,脸颊逐渐染上绯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我在她的反应中,看到些许的寂寥感。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已不需要再到学校上课。
情人节正好处于考季之中,要是运气不好,甚至可能跟私立大学的考试日期撞个正着。
因此,今年是我们高中生活中,最后一个实质上的情人节。在未来的人生里,情人节这个日子恐怕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意义。
比如说,当我们成为大学生或社会人士时,对于情人节应该会怀有不一样的感觉,毕竟长大成人后,总不可能还为了能否得到巧克力而喜忧不定吧。如同小时候的我们,总认为下雪是一件新奇有趣的事,看到气象预报出现降雪图示便兴奋不已,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下雪只会让人觉得不想上学、冷得要命,还会把衣服弄湿,浮现的尽是些麻烦的印象。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该试一次看看……」
三浦像是要掩饰羞红的脸颊,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随发丝轻轻散开而吐露的话语中,有着些许我也能认同的部分。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肯定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情人节。
但能完全理解这种想法的人似乎不多。一色还只是一年级生,所以对此没什么实感的样子,半张着嘴仿佛在说「是这样吗?」雪之下则用手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由比滨则是鼓起脸颊,眯起双眼,用质疑的眼神盯着三浦。
「……优美子,你不是说手工巧克力感觉很沉重吗?」
「这……这个嘛……」
三浦顿时语塞,只能偷偷别开视线。但由比滨的双眼也紧紧跟着,不让她逃走,海老名赶紧出面安抚不满的由比滨。
「别这么说嘛。我觉得手工巧克力很不错啊。」
「咦?姬菜也要做吗?」
由比滨讶异地眨眨眼睛,看向海老名。
「嗯。不过我只是陪优美子一起做,这样我也能顺便学些东西。」
「总觉得有些意外……」
「会吗?你想想看,只要学会这种技能,要在COMIKE之类的场合送礼,不就变得很方便了吗?」
我默默听着她们两人对话,突然在其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哦……」
送礼啊,送礼是吧……哦?我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向海老名,而海老名也转头看向我。
隔着镜片看过来的视线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吗?」我轻轻摇头表示没有。
若送的是朋友或熟人以外的对象,通常会避开亲手做的东西。海老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即便如此,她依然想知道人情巧克力的做法,不就表示她有了或多或少在意的对象吗?
……太好了,户部,你距离成功又更近一步了。虽然我不确定海老名想送巧克力的人是不是户部,搞不好她连户部是谁都不知道。话说,户部到底谁啊?
想到这里,我看着海老名的视线多了一丝暖意。这时,海老名的眉毛跳了一下,接着发出「腐腐腐」的诡异笑声,镜片也闪过不祥的光芒。
「手工巧克力真的很棒喔!比企鹅同学干脆也送个友巧给隼人同学吧!」
「不,我才不干……」
唉……海老名果然就是海老名……就各种意义上来说。那种文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友巧又是什么?小丸子的爷爷吗?
「再说,那家伙不是不收巧克力?」
「都是男的就没问题啦!」
前提就有问题了吧?
继续跟海老名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平时负责拉缰绳的三浦依旧一脸烦恼地玩着头发……
我决定无视满嘴友巧基巧个没完的海老名。接着轮到旁边的一色交抱双臂,发出苦恼的声音。
「就是说啊。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不收,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嗯——不,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和叶山都是男生……慢着,反过来想想,因为收到男生送的巧克力不会引起纷争,所以那家伙搞不好会满脸高兴地收下……?怎么回事,总觉得剧情已经无可避免地歪向其他路线!但那条路线我个人给零分喔!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唉……就是说啊……」
一色和三浦不约而同发出叹息,下一秒,两人又同时抬头看向彼此。总觉得她们交错的视线好像爆出火花……
好讨厌呀……超可怕的说……
× × ×
我在一楼福利社前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MAX咖啡。
拿出咖啡重新起身后,我重重叹了口气。
一色和三浦的无声战斗没有停歇,让身为男生的我自觉没有容身之处,甚至怀疑美国都市传说中的瘦形魔(注7 Slender man。据说出没在树林里的这种怪物异常消瘦,而没有容身之处的原文为「肩身が狭い」,字面上的意思是「肩膀很窄」。)其实就是我。
我上完厕所,顺便绕去自动贩卖机买M罐,打算在回社办前让疲累的身躯恢复活力。我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走上楼梯,回到社办门口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每当那家伙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时,黑中带青的马尾便会一二跳跳跳三四跳跳跳前后跳跳跳还有左边右边跳跳跳。
「……喂,你在干么?」
因为对方形迹太过可疑,我忍不住上前搭话。她一听到后面传来声音,那束马尾又立刻跳了好几下,最后才畏畏缩缩地把脸转向我。
那充满戒心的模样,如同在山里偶然遇到的山猫,让我有股想要说「来来来」拿M罐喂她的冲动。不过随便喂食野生动物好像不是正确的行为。
再说,喂食之前应该先替她取个名字才对吧!我想想……对了,就叫她川什么的吧。喂,川什么的——我在心中这么叫唤,开口询问对方来意:
「有事吗?」
被我这么一问,川什么的放心般地松了口气,然后向我招手,示意我跟她去社办再过去一点的走廊角落。啊,我想起来了,她叫做川崎沙希。我认识这个人。
川崎偷偷看向社办,开口问道:
「可……可以打扰一下吗?」
「进去再说吧。这里很冷。」
依我看,她肯定有事要拜托侍奉社帮忙。既然如此何不早点进去开着暖气的社办?但川崎思考一下后,慌张地挥了挥手:
「咦……不,这里就行了!在这里说就行了!那个……我只是有点事想问雪之下……」
那你直接去问她啊……
「雪之下就在里面。快点进去就对了。这里很冷,你会感冒的。」
也许是哪间办公室为了通风而打开窗户,特别大楼的走廊一片冷飕飕。从脚底窜上身体的冷空气自不待提,每当寒风吹起便微微震动的窗户声响,甚至让人连耳朵里面都感到寒意。
「没关系……我不怕冷……」
川崎把脸别向一旁。问题在于,你不怕我怕啊……要是我在这个时期感冒又传染给小町可就糟了,而且也不容易康复。
说到千叶人治疗感冒的方法,不外乎先到成田家吃一碗撒满大蒜和香料的超油拉面,然后喝罐暖呼呼的MAX咖啡上床睡觉。只要这么做,隔天保证上医院报到。所以预防感冒的最好方法还是乖乖当个家里蹲。我的看法啦。
更何况,川崎家同样有一位考生。要是川崎的弟弟——大志被传染感冒,之后再间接传染给小町,那我就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和罪恶……
「动作快。」
因为对大志这只试图接近小町的害虫敌意作祟,我的声音开始显得不耐,措词也转趋强硬。川崎似乎有些畏惧,低下头说: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能明白我的苦衷就好。小町身边有感冒风险的人,能减少一个是一个。
「很好,万一你感冒我就头痛了。」
我打开社办的门,催促川崎进去。但不知为何,川崎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嗯。」
川崎用从恐怖外表难以想像的无力声音回答后,轻手轻脚地走进社办。虽然这个人乍看之下像不良少女,其实是个老实的好女孩。我在心里这么想着,跟在她的身后进入室内。
「你回来啦……咦,沙希?」
由比滨转过身来,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上半身连同脖子一起歪向一边。
「啊……嗯……」
川崎不太自在地回答,室内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
雪之下露出讶异眼神,一色有些畏惧地缩起身体。不不不,虽然这位川什么的看起来可怕,但其实是个可怕不起来的人喔?
另一方面,海老名则是露出灿烂笑容,用开朗的声音向她打招呼:
「啊,是沙沙耶。哈啰哈啰~~」
「别叫我沙沙!」
川崎粗暴地回嘴道。由比滨一边请她坐下,一边向她搭话试图安抚。
「沙希会来这里还真难得……这好像是第一次呢。」
由比滨直接用名字称呼川崎,看来她们在毕业旅行后变得要好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位永远没办法让人好好记住全名的川什么沙希,我不禁感动起来,眼角泛着些许泪光。最近哭点好像比较低,每周日看到光之美少文在绝境中挺身奋战的身影,就会忍不住落下男儿泪=在下我本人。
嗯,女孩子们好好相处的光景实在太美好了。美不胜收啊。
在我冰冷的身躯因为美好的光景而逐渐回暖同时,雪之下递出装着茶的纸杯,问道:
「所以,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啊,谢谢……该怎么说呢……」
川崎张着嘴巴,迟迟没能说出来意。这么一想,她刚才好像说过有事找雪之下对吧?正当川崎为了不知从何说起而烦恼时,一旁传来指头不断敲着桌子的声音。
转头一看,三浦正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不满她的态度,川崎用冰冷的视线看向三浦,对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喂,我的事情还没说完耶。」
「啊?我看你只是来喝茶的吧。」
我要撤回前言。川崎果然很可怕……
三浦和川崎互不相让,用凶狠的眼神瞪向彼此。唉,你们两个还是一样水火不容啊……看着两人互瞪的一色,整个人都僵住不敢动了。
到头来,还是海老名出面打破僵局。
「好啦好啦,优美子。沙沙也有事情要找人商量吧?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说喔~~」
「虽然实际帮忙解决的人是我们……」
「总之,先说来听听吧。」
海老名对雪之下的低声抱怨充耳不闻,迳自催促川崎。川崎偷偷看向我、由比滨和雪之下,轻轻发出叹息,接着才开口说出来意:
「那个……是关于巧克力的事……」
此话一出,三浦立刻嗤笑出声。
「什么?你也要送人巧克力吗?笑死人了。」
「啊?」
「怎样?」
两人再次互瞪。
「……什么叫『你也』?别随便把人当成同类好吗?我对你关心的那种小事不感兴趣。」
「啥?」
「怎样?」
……别这样!大家好好相处啦!
看着三浦和川崎争吵的情景,雪之下叹了口气频频摇头,一副「你们两个啊……」的表情。呃,别忘了你自己的个性也好不到哪去喔……不过以前那张随便开口都能摧枯拉朽的超级毒舌,最近的确收敛不少。
看着三浦和川崎互相瞪视、一步都不肯退让的模样,一色悄声说道:
「学长认识的怎么都是怪人……」
「啥?」
「啊?」
一色被两人狠狠一瞪,迅速躲到我身后。所以不是叫你别这样以身犯险了吗……那种行为跟好傻好天真的小猫猫没什么两样……再说,连我也有点怕那两个女人耶!
总之还是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早点解脱。
「然后呢?巧克力怎么了?」
「我妹妹在幼稚园听了情人节的事,说想做做看巧克力……有没有什么小孩子也会做的巧克力?」
「小孩子也会做的巧克力啊……」
雪之下复诵川崎所说的话后,点了点头。海老名则是疑惑地问:
「可是沙沙,你不是很擅长家事吗?」
没错,我记得川崎的父母都很忙,家里弟妹又多,所以经常帮忙家里的大小事。我还见过她手提插着长葱的购物袋,一副贤妻良母模样。照这样看来,她应该也很擅长下厨才对。我把视线移过去,只见川崎一脸尴尬地别过头。
「那个……我做的有点俗气,小孩子应该不会喜欢……」
「可以顺便请教一下川崎同学的拿手科理吗?」
被雪之下这么一问,川崎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
「……球……」
球……砂糖球?那种的小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吧。我小时候也常和小町抢蛋糕上的砂糖圣诞老人……但我们很快便发现那玩意儿根本不怎么好吃,所以后来都变成由老爸解决。
但川崎要说的似乎不是砂糖球。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在无声的压力下,川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更小的声音低喃:
「炖……炖芋球……」
……真的好俗。
远远超乎想像的俗气程度,让社办在一瞬间鸦雀无声。由于大家的反应实在太明显,川崎不禁眼眶泛泪。她好像真的很难为情。
由比滨率先察觉,猛然抬起头,挤出开朗的声音为川崎打气:
「很棒啊!像我就完全不会做料理,所以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对吧,小雪乃?」
雪之下也一本正经地不断点头。
「是啊。炖芋球和猫打滚听起来有点像(注8 炖芋球原文为「里芋の煮ころがし」,猫打滚则为「ねつころがし」。),感觉满可爱的。」
「圆场的方式不太对吧!」
由比滨露出错愕的表情。对呀对呀就是说嘛,根本越帮越忙。
猫打滚到底是什么鬼啊……只要用手把正在睡觉的猫翻来翻去,猫就会用超级不情愿的表情看过来而那一瞬间超级可爱所以我多少能体会那种心情,但如果是长毛猫就会跟拖把一样全身沾满灰尘这点必须特别注意才行喔!
算了,猫的事不重要。现在是在谈川崎的事。多亏雪之下诡异的圆场方式,川崎显得更难为情,像是刚被收养的小猫一样抖个不停。真是抱歉,那个人没什么安慰别人的天分……
虽然不是要出面代打,但我也清清喉咙说道:
「不过这样也不错啦,至少你还会下厨。」
「嗯……说得也是。虽然的确有些俗气……」
一色不太有自信地跟在我后面开口,话中并没有任何一丝轻蔑或嘲讽。
「嗯,不错啊,很有沙沙的感觉!」
海老名也竖起拇指,露出她的招牌微笑。
也许是因为被称赞反而觉得不自在,川崎的身体开始扭捏,但很快又停住不动。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因为三浦。川崎似乎在担心,刚才和自己吵个没完的三浦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但三浦默默凝视着川崎后,很快就一脸不感兴趣地别过头去,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
「原来你会下厨啊。」
「咦……?嗯,算是会吧……」
「是喔……」
虽然她看起来正忙着拨弄头发,声音中仍泄漏些许敬意。不难理解,毕竟三浦看起来不像会下厨的人……对住在三浦心中的少女而言,那或许是一项让人憧憬的技能吧。
「既然川崎同学有烹饪技术,那我们只需提供品项上的建议,就没问题了吧。」
一直在沉思的雪之下用手托住下巴,归纳出这个结论。
「我也要!我也想知道!小孩子会做的巧克力我一定也会做!」
由比滨迅速举起手,雪之下却一脸悲伤地垂下视线。
「……这可难说。」
「小雪乃太诚实了啦!」
「不,她没有直接说不可能,已经算是相当嘴下留情了。」
「我到底有多笨手笨脚啊!」
这家伙真没自觉……以由比滨的情况来说,真正的问题不在选择品项或料理过程,而是喜欢画蛇添足。我记得她以前和雪之下一起做饼干时,最后好像姑且弄出了还算能吃的东西。不过,雪之下的教法也不算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喂,你们该不会把我的事情忘了吧?」
「对呀。也让我们凑一脚嘛!」
三浦和海老名大概是听腻了川崎的烦恼,噘起嘴表示抗议。一色也稍微举起手:
「啊,那我也想参考一下。」
看到这个情况,雪之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无所谓……」
她这么说道,同时瞥过来一眼,征求我的看法。
「……帮她们出点主意应该没差吧?反正让她们自己动手做就行了。」
「也对……我知道了。我会稍微整理一下资料,能给我点时间吗……」
雪之下依序看向三浦、海老名和川崎,三人都点头同意。
× × ×
三浦等人离开后不久。社办终于恢复平静,雪之下轻轻叹了口气。
「总觉得今天有点累……」
我们也喝着重泡的红茶歇息。今天难得一口气来了三个客人——不,加上一色便是四个,这搞不好已经破纪录了。
想起以前门可罗雀的状况,今天可以说是生意兴隆。
这间要什么没什么、和仓库没两样的空旷社办,如今也变得充满生气。过去随意放置、方向各不相同的椅子,在不知不觉间以摆着茶具的长桌为中心,围成一个有些扭曲的圆圈。
社办中的光景比起当时改变了许多。
不是很热的暖气,茶具、毛毯和堆积如山的文库本,椅子的数量与东西的摆设,射进屋内的阳光强弱和挂在墙壁上的大衣。
这个房间在春季结束时,曾经染上冰冷的色调;如今,它早已充满温暖的色彩。
我不太清楚这是季节变换带来的结果,还是其他因素造成的影响。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使我心痒难耐,忍不住将视线移向窗外。
根据天气预报,再过几天会有强烈寒流来袭,所以今天的风势也相当强劲。
夹杂在女生交谈中的玻璃震动声,我依然听得一清二楚。这时,猛然开门的巨大声响突然插入其中,怒吼声也紧接着响起。
「一色!」
「呀啊!」
一色的肩膀大大地震了一下。她畏畏缩缩地看向大门,原来是皱起眉头、满脸怒火的平冢老师。
「老师,麻烦敲门……」
「啊,抱歉,因为我有点急……一色。」
雪之下按着太阳穴叹息,如此抗议。平冢老师轻轻微笑向她道歉,然后大步走进社办。
老师在一色身旁停下脚步,交抱双臂俯视她。
「你的工作呢?」
「这个嘛……」
一色闭口不语,眼神游移不定,我则正好和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对上。
「你不是说你很闲吗?」
「……我很闲啊。」
被我这么一问,一色不悦地别过头,使性子似的回答。平冢老师听到这句话,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学生会确实是顺利运作,但你还有其他工作。我不是叫你拟一下毕业典礼的欢送词,拿来给我看吗?」
毕业典礼……已经到这个时期了?没记错的话,毕业典礼通常在三月第二周的头几天,应该还有不少时间……一色似乎抱持跟我一样的想法,露出装可爱的笑容想要蒙混过关。
「可是,不是还有一个月……」
「太天真了!那种天真的想法最要不得!」
被平冢老师用严厉的语气喝斥,一色立刻缩起身体。
说得好。一个月……别以为你还有一个月。
不管是工作还是放暑假,当你觉得还有时间的那一瞬间,你就已经快没时间了。
常言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当我们想着「还有救,还有救,塔斯马尼亚恶魔(注9 袋獾的别名,现已濒临绝种。)还有救」时,其实一切早已无可挽回的情况并不步见。
截稿日……为何你总是来得这么快?
「再说,二月可算不上是一个月。不单因为天数原本就比较少,还有入学考试的事情要忙,我们也抽不出太多时间可用。二月就是个忙不过来的月份。」
平冢老师如此断言。
「遵命!我会乖乖工作!努力工作!做好做满!所以我才会来这边找人商量!我是来打听去年情况的!」
一色的回答充满活力,值得赞许。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来商量人情巧克力的事吧……
虽然不是很重要,但没有什么话比「做好做满」更不值得相信。
绝对不能相信社畜口中的做好做满……这是我从我家老爸那学来的道理。每当他在家里接到工作上的电话时,总是向对方保证「做好做满」,但一挂上电话马上就回呛「谁鸟你啊白痴!」那个人实在是……
当然,平冢老师好像也看穿一色肤浅的回答,一脸苦恼地撩起长发,露出头痛表情。
「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喔。你明年就必须学会独立自主了,总不能老是靠学长姐们帮忙吧?」
雪之下握着茶杯,对平冢老师的话不断点头。
「所言极是。」
「嗯……虽然会很辛苦……但伊吕波毕竟是会长……」
由比滨也对一色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
最后,一色缓缓移动椅子,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看过来,还拉了拉我的袖子,寻求我的援助。
我就是不擅长应付这种泪水攻势。
小町遇到困难时,也经常像这样哭着求我帮忙。而像我这种哥哥中的哥哥,几乎都会无条件站在妹妹那边。如果是为了妹妹,就算必须毁灭一两个世界,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没办法。我就帮忙说点好话,助她度过这个难关吧……我正准备开口时,雪之下先一步打断:
「比企谷同学,不能太宠她喔。」
「但,她好歹也说过了是来找我们商量的……」
我才这么说完,一色立刻探出身体。
「就是说啊,你们不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委托吗?」
「可是你的情况,跟优美子和沙希不太一样……」
由比滨陷入长考。平冢老师闻言,眨了眨眼睛。
「怎么?还有其他人来找你们谘询?」
「嗯!有喔!而且来了超级多!所以我也帮忙——」
「那可不是你的工作。」
被平冢老师二话不说否定后,一色心有不甘地低声沉吟。
你太天真了,一色。就算说得好像自己很有理,也没办法逃过平冢老师的追究,因为不管怎么想,道理都站在平冢老师那方。一色的辩驳几乎没有正当性可言,只能说她贫嘴,或贫乳……并没有平坦到那种程度,还算有点料就是了,嗯。毕竟真正平坦的是另一位雪什么的小姐才对!
更何况,道理是拿来攻击人,而不是用来倾听的,所以左耳进右耳出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我就示范一次给你看吧……
「那个……这次的谘询内容都是女生的烦恼,多一点女生应该也会比较好处理……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啦。老师想想,情人节不是快到了吗?」
情人节——我一说出如同咒语般的字眼,平冢老师立刻停下动作。接着,她用缥缈的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
「对喔,情人节要到了……真是怀念啊……」
平冢老师自嘲般地轻轻叹了口气,才终于把视线移回我们身上。她默默盯着我们,又低喃一次「情人节啊……」她的眼神中没有刚才那种半开玩笑似的感觉,甚至让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平冢老师清了清喉咙,拉回原本的话题:
「既然有这么多件谘询要处理,欢送词我就再等等吧。偶尔让一色帮帮你们的忙也不错。」
「啊,其实我们不太需要她……」
「学长你很过分喔!」
一色猛然回头,露出愤慨的表情向我抗议。别怪我,谁教你只会增加别人的工作……我用冰冷的视线回敬她,由比滨赶紧出面圆场。
「别……别这么说嘛……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伊吕波肯帮忙,我们也会比较轻松……」
「会吗?」
「学长,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一色不满地发着牢骚。我不予理会,转头看向雪之下。
「既然由比滨同学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意见……」
于是,平冢老师敲一下手,宣布:
「那就这么决定了。至于欢送词交给一色自行负责。说起来,大家开始主动向你们求助,我认为正是对你们至今所做一切的正面评价。」
「不就只是单纯被当成工具人而已吗……」
来这里商量事情的人确实比以前更多了,拜此所赐,我们的工作量也跟着暴增。更重要的在于——我们完全没有得到回报。想想这比无偿加班还严重耶?现在是怎样,把责任制当成员工固定超时工作的藉口?我根本已经变成足以在黑心企业上班的形状了嘛!
我露出充满怨恨的眼神说道,平冢老师立刻眨了一下眼睛:
「尽管如此,你们终究帮助了别人。有个在背后推自己一把的人,是非常重要的事。让一色继承你们所扮演的这种角色,并不是件坏事。」
「遵命,我会努力向学长学姐看齐!」
虽然一色的回答充满活力,但那很明显是「万岁!截稿日延后了」的笑容。
「……只不过,你们不好的地方也慢慢被她学走,这样并非好事就是了。总之,好好干吧。」
平冢老师说完,露出苦笑轻拍一色的头,然后轻轻举起那只手挥了两下,潇洒地离开社办。
我们目送完她离去的背影后,不禁松了口气。
「这下伤脑筋了呢……」
交抱双臂的雪之下喃喃自语,同样交抱双臂的一色也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是啊,三浦学姐渐渐认真起来了,让我有些伤脑筋。」
「我说的是委托数量的问题……」
听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由比滨面带苦笑地小声低语:
「不过,总觉得能理解隼人同学的心情呢……」
叶山的心情啊……不,我可没办法理解。我用眼神询问由比滨那句话的含意,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
「你想想嘛……该怎么说呢……就算要光明正大地送巧克力也很难,还得顾及到很多事情,不是吗?」
这种顾虑太多的想法实在很像她。一色也点头,抱持相同的意见:
「啊……总觉得很有结衣学姐的风格呢,那种为别人着想的特质。」
「是这样吗……啊哈哈……有我的风格啊……」
一色的话让由比滨困扰地笑了笑,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
那应该不是因为被称赞而感到害臊的反应。或许,正是因为她和叶山隼人一样,总对别人温柔体贴到让自己喘不过气,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仔细想想,由比滨跟叶山、三浦和一色的交情都很好,之前去得士尼乐园时,便曾尝过当夹心饼的滋味,而她这次又要遇到同样的问题。
真是辛苦……若能事不关己地这么说固然很轻松,但我可没办法这么做。
我无法理解这种一直迁就于周围人际关系的想法。但对于他们想要做出那种结论的心情,我能够体会。
雪之下八成也是一样。从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忧愁的由比滨,便能得知这点。
如果得到跟叶山一样的结论,说不定就能看开这一切。
他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成为众人心中期望的叶山隼人,并且努力达到尽善尽美,毫无妥协地做出最大的妥协,用尽一切力量施行延命措施。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真挚的不诚实。
对于那些「温柔」的人,不温柔的人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并不多,顶多只有自言自语般的碎念。
「……不过,只要有个藉口就行了吧?一个能让叶山接受的藉口。」
「啊?」
一色像是在说「我完全听不懂」,倾斜整个脑袋和上半身看着我。虽然这举动很可爱,但你的回答让人很不爽喔,一色……
「如果能制造出让他不得不收下巧克力——应该说让他能自然而然收下的状况,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吧?」
我换个说法重新解释,一色还是带着似懂非懂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雪之下则是放下茶杯,用平静的眼神看向我。
「换句话说,只要找个excuse就行了吧?在某种程度的closed环境中把巧克力交给他,叶山同学就不会惹上麻烦。」
「没错,就是closed。」
其实不管是crows还是worst还是QP(注10 三者皆为日本漫画家高桥弘的作品。)都无所谓,重点在于制造能让叶山不需在意他人眼光,不会损害到他公众形象的状况。
话已经说得这么白,一色和由比滨仍然听得一头雾水。由比滨甚至还喃喃念着「closet……」拜托,壁橱环境是什么鬼啊?哆啦A梦睡觉的地方吗?
「比如说……不是做为情人节礼物,而是拜托试吃的话,叶山应该就会吃了吧?虽然我无法很肯定就是了。」
「……对喔,只要一起做就行了嘛……」
由比滨深深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能隐约看出她放心下来的神情。嗯,顺利解释到让她也能听懂,真是太好了。
「总之,大概就是那样。只要让一色和三浦跟叶山一起做巧克力,再请他试吃,那家伙也不好拒绝吧。」
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请他吃巧克力」,不如说是「吃我的巧克力啦!」才对……好啦,我已经提出大方向,不晓得她们意下如何?我窥探其他人的反应,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家伙一脸佩服地说: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了!只要把他拖去碍事的家伙看不到的地方就行了对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请你注意一下说法……」
我如此告诫一色后,雪之下轻轻一笑。
「不过,简单来说就是那样吧。在不引人瞩目和设计卑鄙手段这两方面,你简直是天才。」
「嗯,但也请你注意一下说法唷?」
看来鼓励式教育法不见得永远都是对的。当我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时,由比滨拍了一下大腿,猛然起身。
「那么,大家一起做吧!我们也参加如何?」
「……有道理。如果可以现场教学,就不需要个别提供她们品项的建议了。」
「啊,这个主意不错耶!把来委托的人聚在一起举办活动,让大家互相切磋。然后再由雪之下学姐负责教学就行了对吧?」
一色连人带椅靠向雪之下身旁,握住陷入长考的雪之下的手,再把头偏到一边,抬起眼睛露出恳求的笑容。
「呃……嗯……这倒是无所谓……」
雪之下对肌肤之亲和肢体碰触毫无抵抗力,只要再示好撒娇一下,就能立刻攻陷她的心防。
虽然跟由比滨的做法比较起来,存在着如同自然与养殖之间的差异,但两者对于雪之下都效果奇佳。
雪之下稍微清清喉咙,向我使了个眼神。
「我想,我们能以协助者的名义参加……你觉得呢?」
「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吧……反正负责教的人是你,只要你觉得那样比较轻松就行。」
何况由比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算我反对也没什么意义。
「是吗?那么,接下来便是想办法推动计划……」
雪之下用手抵住下巴开始思考,坐在旁边的一色忽然拿出手机打起电话。
「喂,副会长吗?我要你提出企划书,主题是『料理教室!』之类的……啊?不,总之你只要帮我乔好场子,然后发篇公告就够了啦。」
电话另一头隐约传来为难的声音,一色咂一下舌,压低音量开始下达指示。话说回来,居然说乔场子……这家伙总有一天会吐出「是要多久?再继续拖台钱就不用录啰——」之类的台词吧?
「小雪乃小雪乃,那我呢?」
由比滨也把椅子搬去雪之下身旁,用表情询问「我该做什么?」雪之下被这么一问,暂时陷入沉思。」
「由比滨同学……」
过了一会儿,她煞有介事地把双手放上由比滨的肩膀,用哄小朋友般的温柔语调开口:
「就跟我一起做巧克方吧。」
「完全不信任我吗!呜呜……啊,那自闭男该做什么?」
她猛然转过头来问我。但是在这次的委托中,并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我可不会下厨喔。」
我如此回答后,雪之下笑了出来。
「没关系。你只要帮忙试吃和发表意见即可。」
总觉得这句话相当耳熟,不过,音色和语气都跟当时截然不同。坐在旁边的由比滨也回想起往事,小声窃笑。
「……交给我吧。这我最擅长了。」
我一边回想自己当时的回答,一边这么说。彼此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交会,然后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在讲电话的一色大概听到了,瞥过来一眼,用视线询问我们为何而笑。我只是摇摇头,要她别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根本无从解释。有些事情只有在经过些许时间,拥有一段相同的记忆,并且了解其中的重要性后才会明白。
一色对我的反应感到不解,这时,她和副会长的交谈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准备结束对话。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啰!」
电话另一头的副会长似乎还在抗议什么,但一色根本不理他,迳自切断通话。讲完电话后,她作势起身。
「事情就是这样。活动细节会由我这边搞定,料理教室就麻烦各位啰。」
一色小声说了句「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匆匆起身,举起手向我们敬完礼,便准备离开社办。
她大概要开始处理料理教室的准备事宜了吧。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以前那副靠不住的感觉。
尽管一色的做法略显强硬,但我觉得这也是她有所成长的证明——不,这跟所谓的「成长」还有一段差距,不过至少她的确变得比较会办事。看看那个副会长,好像已经被她当成户部在使唤了……
「那就麻烦你了,一色同学。」
「嗯!我们一起加油吧!」
一色在门口鞠躬道别,雪之下眯起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由比滨开朗地举起手,我也轻轻点头,目送她离开。
看着静静关上社办大门的一色,我突然想到——
……对喔,这次一色会负责把一切打点好,我根本没有什么事好做。总觉得不再需要照顾这个学妹,反倒有些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