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我仍然迟迟无法起身。
有人带著那种表情扯了个大谎,我还真不知道要回什么。
结果,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他擅自决定那罐咖啡由我请客,喝完后只丢下一句差点被风声盖过的「再见」,就立刻回家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害羞得受不了才逃走。
因此,我才得以独自留在公园。
我果然不喜欢他。完全无法原谅因为那种话而动摇了一瞬间的自己。
我叹出不晓得是第几次的深深叹息,望向一直握著的手机。说实话,我不太想主动联络那个人。
可是,不确认的话,我跟他和她都无法迈向前方。套用他的说法,我也有所谓男人的坚持。
我挪动著被冷风吹得发僵的手指,按下通话键。同时在心里祈祷,希望她乾脆不要接。
然而这种时候,她绝对会接电话。在确信的同时,接听声中断,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喂──』
我回以事先想好的台词。
「等等方便见个面吗?」
『……嗯。可以啊。』
在这段短暂的沉默中,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总是如此敏锐,真的很令人困扰。从以前到现在,我没有任何事瞒得过她。这次肯定也一样。
我怀著一如往常的不祥预感,应酬了两、三句之后,她马上挂断电话。
╳ ╳ ╳
那个人指定的见面地点,是她以前常去的咖啡厅。
我喝完对高中生来说绝不便宜的蓝山咖啡,点了第二杯时,望向手表。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她却没有传来任何通知。
由她提出邀约的时候,只要我稍微晚到一下,就会不停地被催促,自己迟到却是这副德行。我早已习惯,所以不会特别联络她。
我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对其他人也这样。她自豪地回答:「对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意外地会遵守时间跟约定。也有跟朋友约好,结果太早到的时候,就算让她等也不会一直追究。
不过,只有对于一部分的人,她的态度变得比较随便。
可以将其视为亲爱或信赖的表现。实际上,她对他和妹妹就有这种倾向。宛如一只玩弄猎物的猫,抱持著天真无邪的心态。
但也有连玩具都称不上的例外。对她而言,只有猫抓板等级的价值。
在我沉思之时,第二杯蓝山送上来了。我喝了一口,觉得比刚刚那杯来得苦。
不久后,音量偏小的经典爵士乐中参杂进铃铛声。我望向店门,一抹红色进到以黑色为基调的店内。
她一边脱外套,一边向柜台点餐,接著不花一点时间便找到我,走来坐到对面。
「怎么了?」
我轻轻摇头,等待她八成会点的瓜地马拉送上。她拿起咖啡杯,稍事休息后,我才终于开口。
「共依存……你这样跟他说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她显得有点惊讶。我难得看到这种表情,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也笑了出来,彷佛在回应我。
「……你听说了?真意外。他竟然会跟你讲这种事。」
我不禁思考起,该如何解释她的笑容。是纯粹觉得他出人意料的行动有趣,还是包含跟我这种货色说的轻蔑?
无论是何者,就算两者皆是也好。她有兴趣的对象不是我,而是他。
所以,该聊的不是我,而是他。
「不,只是在讲其他事的时候提到……不过我猜得到,谁会故意用这种词汇刺激他。」
「挺厉害的嘛,名侦探。答对了。」
她一副开玩笑的态度,眼底的温度却降到冰点,明显不希望我介入。这是要我趁还在说笑时收手的信号。我刻意无视,视线落在手边的咖啡杯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是真的嘛。」
她轻快的声音听不出内疚,反而显得很开心。眼角余光瞥见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维持那样就好。像那样慢慢地……」
「那种是赝品吧。我想看的只有真物。」
打断我说话的是冰冷的声音。恐怕只有我从中感觉到她在闹别扭。虽然只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够长,我自认为如此而已,我还是听得出来。
我趁这股实感温暖著胸口时抬起脸,凝视她的双眼。
「我倒认为,有些心态也是会从中得到成长的。」
「不可能。我有说错吗?」
她缓缓眯起眼睛,凝结成冰的眼神贯穿我。这种说法与那年夏天,她在那天所说的话重叠。
她的眼神、她的声音,总是紧紧抓著我不放。结果,我无法向前,她也停留在那里。
一直都没变。她会率先伤害自己珍视之物,好让其他人无法再伤害。然后,不原谅任何一个伤害过它的人。
「你就那么……恨吗?」
至于是恨谁,我没有问。
她像被趁虚而入似地眨了下眼,不过又立刻展露微笑,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涵。
「怎么会,最喜欢了。」
她撑著脸颊,用泛著水光的双眼抬头看我,抹上淡红色口红的嘴唇,勾勒出撩人的笑容。
这是,诅咒。
我终究没能得到赎罪的机会。
因此,我推给了他。至少,要让他们──
啊啊,打从心底感到嫉妒。
不能没有彼此的存在若能一同堕入地狱,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即使是赝品,只要是独一无二的扭曲赝品,便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称之为伪物。
倘若我获得了它,肯定能为这扭曲的形状命名。
所以,我直到今日仍在后悔。
假如,那时有尽全力帮助她。
这样的话……
您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