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1 尽管如此,比企谷八幡的日常依然持续着。

  滑过脸颊的水珠落入水面,荡起小小的涟漪。

  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只听得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我微微睁开沾着水的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曙光从窗户照进来,使水面闪闪发亮。

  洗面台里的水,映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阴沉死鱼眼。

  拔开塞子,在水面摇晃的人影便随着带了点乳白色的水慢慢流掉。

  我抓起毛巾,有点粗鲁地擦干脸,大叹一口气。鼻子吸进的空气掺杂着洗面乳的薄荷香。

  望向正面的镜子,整个人还是一样没精神。不过多亏洗面乳的清凉感,总觉得比平常清爽了些。

  至少比昨天好多了。

  或许一件事落下帷幕时,比我想象中还来得干脆。

  持续近一年的侍奉社的比赛,昨天以我的败北告终。

  隔着嘴边的毛巾轻轻吐出的气息,不带着死心之情,反而更接近安心。

  这样就结束了。

  之后只要实现她最后托付给我的愿望——不对,只要履行她最后留下的契约即可。

  雪之下雪乃的愿望,是实现由比滨结衣的愿望。

  那是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为了打起干劲,我将妮维雅的化妆水拍在脸上,迅速洗好手。

  随着日子经过,自来水不再那么冰冷,起床洗脸终于不是什么苦差事。

  可是,指尖依然冷冰冰的。

  我拿毛巾仔细擦干,以温暖手指,走出洗手间。

  不怎么大的家中仿佛还被睡意笼罩着,鸦雀无声。我慢慢走在走廊上,免得打破这阵静寂。

  客厅没人在,壁钟的指针移动声清晰可闻。

  若是平常,这个时间我也还在梦乡。

  双亲不晓得是还没起床,还是因为季末的忙碌期,已经去上班了。无论何者,都不会影响到我。

  我绕到厨房,打开电热水壶。

  等待热水烧好的期间,我拿起即溶咖啡的瓶子在马克杯里洒了一、两下。这时,忽然传来「咚——」一声巨响,客厅的门开了。

  「唔喔……吓死我……」

  我吓得抖了一下,喃喃自语,调整呼吸。

  我战战兢兢往那边瞄,爱猫小雪在门前张大嘴巴打哈欠,得意地伸了个懒腰。我家的猫不知何时学会跳起来扑门把,挂在上面往下拉的暴力开门法,半夜来这招真的会吓死人。

  我将视线移回手边,马克杯里出现一座咖啡粉的小山。看来我因为受到惊吓,不小心倒太多了。

  「慢慢进来好吗……如果这是面试,你已经出局了……」

  小雪当然不可能听进去,它自顾自地洗起脸来。

  我摆出臭脸,这时,穿睡衣的小町从小雪后面走来。她看见我,揉着眼睛边打哈欠边说:

  「啊,哥哥早安。」

  「喔,早。」

  她点头回应我的问候,小步走到冰箱前拿牛奶。我从吊柜里拿出杯子,默默递给她。

  小町接过杯子,口齿不清地道谢,一副还没睡醒似的,摇摇晃晃走向暖桌。小雪边叫边跟在后面,跟她讨牛奶喝。小町抬脚敷衍地撸了几下用头蹭她的小雪,把牛奶倒进杯子,一饮而尽。

  她喝光牛奶,吐出一口气,似乎因此彻底清醒了。小町睁大眼睛,回头望向我这里。

  「咦?好早!哥哥起得好早!」

  「咦……不会吧……你发现得好慢……」

  小町目瞪口呆,嘴边还沾着牛奶。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就是莫名清醒……」

  我拿出第二个马克杯,将堆成山的咖啡粉分一半过去,(注)入电热水壶里的热水。

  从散发咖啡香的蒸气中,看起来苦到不行的黑色粉末并未彻底溶化,在杯中打转。分成两杯还是有点太浓,不过只要加入大量的牛奶跟砂糖就行。我拿着马克杯走向暖桌。

  小町也钻进暖桌,把叫个不停的小雪放到大腿上,带着牛奶胡凝视我。

  「嗯……」

  那仿佛在观察什么,或者说在感慨什么的视线害我有点难为情。我把手伸向卫生纸,抽了两、三张给小町。

  「你长胡子了。」

  「啊,糟糕。」

  在小町擦嘴巴的期间,我拿来暖桌上的牛奶,倒入杯中,泡好两杯咖啡欧蕾,将其中一杯推给她。

  小町愣了下,接着露出笑容,恭敬地接过。

  「谢谢。」

  我点头回应她的道谢,握住马克杯温暖手指,然后稍微吹凉咖啡,小口啜饮。小町也双手捧着杯子,一边吹气,一边往这边瞄。我跟她对上视线时,她点了一下头。

  「……嗯。看起来不像整晚没睡……不过哥哥总是双眼无神,很难判断就是了。」

  小町在最后补上一句玩笑话。看来她是因为我太难得早起,而在担心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天啊小町妹妹好温柔……为了感谢她的关心,我故意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人家会害羞嘛!不好意思直接道谢!谁叫我是要传达谢意呢(注)!

  注:「谢意」日文为「Shai」,与「害羞(Shy)」同音。

  「笨蛋,我睡得可熟了。这可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清爽的早晨。看看我星爆的眼神。」

  我将眼睛睁到最大,仿佛要使出星爆气流斩的眼神。比起锐利,还是用星爆形容更贴切。(注)

  注:《刀剑神域》的主角桐人的招式,新译为星光连流击。眼神锐利的形容词「Kiriito」与「桐人(Kirito)」音近。

  小町则跟我相反,眯起眼睛,一脸疑惑轻抚下巴,歪头陷入沉思。

  「……『星爆』是什么意思?」

  这尴尬的反应害我也尴尬起来……在我支支吾吾时,小町忽然笑了。

  「算了,哥哥有精神就好。」

  「别担心。我有睡啦,虽然睡不久。」

  事实上,睡眠品质也不错。不晓得是因为总算从最近的忙碌解放,还是疲劳所致,整个人放松下来,一觉直接到天亮。

  昨晚我睡得很沉,甚至没作梦。

  只不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睡着。

  因为回到家之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盯着手机看,思考该不该把事情经过告诉由比滨。我试过打简讯,结果不小心写太长,或是太简短,不停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后我又想到,深夜打扰人家也不太好,这种事应该改天直接当面讲清楚。想着想着,眼皮就变重了,意识到此中断。

  回想起最后看到的时间,粗略计算一下,我睡了三小时左右。

  根据一种说法,人类的睡眠由消除脑部疲劳的快速动眼期睡眠,以及消除身体疲劳的非快速动眼期睡眠构成,约九十分钟为一个循环。若要迎接清爽的早晨,配合浅眠的快速动眼期睡眠结束的时间起床即可。

  只要掌握这种睡眠法,保证能在进入职场后,快速成为具备安心、安全、便宜三要素的优秀社畜。一天只要睡一个半小时,就能毫不间断地工作喔!呜呜呜……这样会死掉啦……

  好吧,人总有一天会死,但不是现在。不如说我现在跟平常比起来,还算有活力的。

  跟我一起生活的小町似乎也这么觉得。她喝着略苦的咖啡欧蕾,轻声说道:

  「哦……是啦。哥哥看起来满神清气爽的。」

  「因为工作顺利完成了。」

  我按住肩膀扭动脖子,发出响亮的喀喀声。小町听见这句话,歪头用视线问我「什么工作?」。

  「之前不是跟你提过舞会吗?确定办得成了。」

  「啊——确实说过。要办舞会了呀。真是期待!」

  小町笑咪咪地说。

  如果舞会成了固定活动,考上总武高中的小町,毕业时也能参加舞会。大概是我之前提到舞会的时候,勾起她的期待。想到这里,便觉得她挺可爱的。

  「现在就在想毕业的事,你未免太急了……先想开学典礼吧。啊,不对,是国中的毕业典礼先。」

  「嗯,下礼拜。」

  我忽然想到,小町轻描淡写地回答。

  「咦,真的假的,好快!在哪里,几点开始?有招待毕业生家属吗?」

  「不不不,哥哥怎么会想来啊。又没人请你来,你要上课吧。」

  小町一脸认真,挥挥手一口气讲完。

  我被驳得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咕」的声音。

  没接到邀请就不能参加。这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是同学会,或单纯的朋友聚会也一样。没受到邀请的人厚着脸皮出现的话,气氛肯定开始尴尬,甚至直接僵掉。不只如此,散会后不论在现实对话还是社群网站上,绝对会有人发难「那家伙干么来啊?」底下跟着炮声隆隆。

  也是啦。跟朋友玩得正高兴的时候被外人搅局,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那种不请自来的家伙,未免太不识相。例如截稿日。这家伙真的完全不会看人脸色,老是在那边「喂,我是截稿日……我现在在你的背后喔……」你一回头就被吓个半死。比恐怖片还要恐怖,已经是超自然现象,近似于幽灵或妖怪……所以说,截稿日其实不是实际存在的事物?

  尽管冒出这样的念头,根据以往的经验,截稿日和交期之类的东西确实存在。不存在的只有我参加小町毕业典礼的可能性。

  我呻吟着观察小町的脸色。她双臂环胸,不悦地叹气。看见她紧皱的眉头,实在不好继续夸口「放心啦!哥哥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有人约,没问题的!就算被白眼也不介意!哥哥早已习惯了!」

  「……知道了啦。我不会去啦。开玩笑的啦。」

  我哀哀叫了一阵子后,这么说道。小町无奈地短叹一口气,闭上眼睛,点头表示「你总算懂了」。

  「知道就好……哎,小町大概会哭,被哥哥看见很难为情耶。」

  小町默默移开视线,咕哝道。以哥哥的角度来说,我早已看习惯妹妹的眼泪,所以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对小町这个青春期少女而言,并非如此吧——不,等等。仔细一想,其实不会没感觉,根本超可爱的!不如说根本用不着哭,小町时时刻刻都可爱得要命。

  就像现在,故意清喉咙转换话题的样子好可爱,为了掩饰害羞露出的灿烂笑容也好可爱。张开嘴巴的样子也好可爱!

  「所以,哥哥的毕业祝贺改天再说!」

  「是啊……得好好帮你庆祝。你的庆生会也还没办。」

  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一堆事情不得不延后处理。尤其是没能盛大地帮小町庆生,令人扼腕。基于这股愧疚感,我带着淡淡的苦笑说道。小町轻轻摇头。

  「没关系啦,不用勉强。而且有舞会要办,大家都还在忙吧?」

  这肯定是小町的无心之言。

  不过,我瞬间语塞。

  「……喔。嗯,对啊……可是我超闲的。是有要做的事啦,但没有什么特定的时程。」

  我快速补充一句,耸耸肩蒙混过去。

  然而,情急之下挤出的理由对小町不可能管用。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当了十五年兄妹,她对我的习惯跟个性了若指掌。即使我刚才说话不唐突,她大概仍然察觉到了什么。

  小町怀疑地盯着我,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

  「那个……」

  不过,她随即把话吞回去,改拿起马克杯,沾一口咖啡欧蕾,仿佛是利用这个时机思考该不该说出口。

  不必特地回问,我也大概猜得到小町想说什么。我跟着喝一口凉掉的咖啡欧蕾,等待她说下去。

  看到我一语不发,只用视线回应,小町放下杯子,像在观察我的反应般,小心翼翼地问:

  「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她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印象中是晚秋还是初冬,毕业旅行刚结束的时候,我也听过类似的话。

  那时小町也是装出开玩笑的态度打趣地问,这次却有点不同。她也记得当时演变成了久违的兄妹吵架,这次才会犹豫该不该问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按捺不住。不是基于单纯的好奇或有趣,而是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会引发争执,依然勇于问出口。她的体贴及温柔,使我不禁扬起嘴角。

  「……嗯。对。」

  这句话脱口而出。

  小町张大嘴巴,对我直接的回答感到意外。她眨了两、三下大眼,带着惊讶的表情回问:

  「是吗?」

  我苦笑着回应错愕的小町。

  「对……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不自觉地,我的语气产生一丝柔和,仿佛在缅怀回不去的时间。说着,我深深体会到,那段时光确实结束了。

  「发生了很多事吗?」

  「嗯。」

  我的语气比想象中还要镇定。不带迷惘也没有迟疑,直盯着小町。

  「这样呀。」

  小町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沉吟一声,接着便陷入沉默。她凝视着我的脸,像在思考什么。

  「咦?怎么了?」

  我忍受不了那样的视线,于是开口。小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事,只是因为哥哥太老实,感觉好不习惯。」

  「咦……是你自己问我的耶?」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虚脱。小町则是噘起嘴巴。

  「小町没想到哥哥会老实回答嘛。」

  「喔,是喔……嗯,是啦。也对。」

  见我嘴上抱怨,但也表示理解,小町用力点头。

  的确如此。

  我大可随便唬弄过去,或跟之前一样,用带刺的话语及态度暗示小町不要过问。不过,我没有这么做,而是在笑中顺口说出那句话。

  在小町看来,这个举动似乎很不寻常。她到现在都还不安地看着我。

  「……可以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町谨慎地挑选措辞,抬起视线观察我的反应。

  我做出沉思的模样,望向时钟。小町也回头看了一眼。但她很快就把头转回来,咬紧下唇,等待我回答。

  现在离出门上学还有些时间,但仍然不够我交代清楚。而且,这不是一大早该聊的话题。更重要的是,我还有该做的事。在这样的状况下,讲什么都不清不楚,不知所以然吧。

  目前我能说的不多,所以只先告诉她唯一确定的事。

  「等一切都告一段落,我会跟你解释明白。」

  这句话肯定毫无虚假。等一切结束后,我迟早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小町吧。

  但不是现在,而是无法确定时间的遥远未来。

  「……嗯,知道了。」

  小町沉默半晌,才微笑着乖乖回答。

  我明白不去多问是小町的温柔。只是白白接受她的温柔,让人有些愧疚。因此我又补充道:

  「……抱歉。现在是这种状况,所以想要大家聚在一起帮你庆祝,可能有点难。」

  前阵子小町生日时,她对我提出小小的要求。然而,那恐怕无法实现了。关于这件事,我想先知会她。我很清楚这只是自我满足,但什么都不讲也不太老实。

  这么模棱两可又极度简略的说法,哪可能听得出什么。小町凝视我的双眼中,却带着近似无奈的温柔。

  「是吗……嗯,那也没办法。」

  小町带着笑意回答。语气虽然开朗,微笑却带有淡淡的寂寥。

  不过,那也仅只一瞬间。

  小町叹了口气,朝我用力伸出手指,不断绕着圈,诚恳地对我说:

  「小町不是说过吗?最坏的情况,只要有哥哥在就好。」

  「是、是吗……」

  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有点畏缩。她进而把手指戳进我的脸颊。

  「不如说,小町打算趁庆生时准备惊喜,送哥哥什么礼物,所以这样反而刚好!被其他人看见太害羞了!」

  话一说完,小町就尖叫着遮住脸,表现出害羞的模样。

  「咦咦……什么惊喜啊……就算事先知道还是会感动耶……」

  我配合小町那像在说笑的态度,她得意地挺起胸膛。

  「对吧?这句话的分数很高吧!」

  「是啊……对我来说难度倒是挺高的……我能演得很惊讶吗……」

  小町无视不安的我,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

  「哎,这次就只找家人参加,低调地举办吧。」

  「哪门子的讲法?听起来像是办丧礼……」

  我碎碎念道,小町漾起笑容。

  「好了……来吃早餐吧。」

  小町站起来,哼着歌走向厨房。

  小雪也跟着从暖桌里爬出来。它的早餐时间好像也到了。大概是因为饿很久吧,平常收在肉球里的爪子隐约露了出来,抓得地板喀吱喀吱响。喂,别抓了,会刮伤地板。

  我怀着一家之主的心情听着小雪的脚步声,心想「该帮它剪指甲了」,怀着饲主的心情看着它。这时,声音忽然停住。

  转头一看,小雪回头望着这边,小声喵了一下,仿佛在催促什么。

  「啊,哥哥,帮小雪把肉泥拿出来。」

  听见猫叫声的小町从开放式厨房后面微微踮脚,探出头。

  「好喔——」

  我「嘿咻」一声站起来,小雪一面呼噜,一面用头顶我的脚。看来这只猫知道小町没空,跑来催我了。讨厌,我家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

  我瞄向时钟,比平常吃早餐的时间早一些。

  也罢。难得早起一次。今天就久违地疼爱一下我家的爱猫吧。

  × × ×

  我在午后的教室盯着自己的指尖。

  今天一早便晴空万里,气温随着太阳高度而提升。风虽然强劲,空气中带有南方的湿暖。

  到了有暖气的教室内,温度更加舒适。再加上睡眠不足的关系,到学校后睡意不断袭来,导致我一直趴在桌上打盹。

  现在,我刚从舒服的午觉醒来。只不过由于我拿手臂当枕头,在不自然的姿势下睡着,导致指尖被压迫,而异常冰冷。

  尽管这两天很温暖,明后天起八成又会变冷。每隔两三天就会变冷,回暖,如此反复,逐渐迎来春天。

  上学途中看到的河岸樱花,还没有发芽的迹象,枝叶依然稀稀落落。不过再等一个月,就会成为不负花见川名号的绚烂樱花吧。

  到时候,小町也已经走上那条上学路了啊——我在脑中描绘出未来的情景,并且打了小哈欠。

  隔着打哈欠时流出的些许泪水望向时钟,离下课还剩几分钟。或许因为是第六节课,包含我在内,大家(注)意力都分散了,教室里弥漫懒洋洋的气氛。

  更何况,现在上的还是数学。像我这种准备报考私立文科大学的人,三年级之后不会有数学课。因为考试不用考,学了也没用。

  我转头观察其他人,以打发时间。有人在打盹,有人在桌子下玩手机,有人看着外面发呆,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排解无聊。

  另一方面,可能是期末考将至,也有人选择看其他科目的书而不听课。如果在外面多加一本数学课本假装一下,还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余地。偏偏有人一副「有问题吗?我可是在念书耶」的态度,大剌剌地在桌上堆满参考书,隐约还看得见遮答案用的红色透明板,旁若无人。我不会明讲是谁,不过相模南就是这样的类型。

  然而,与其说她真的在为未来的大考做准备,更像是为了表现自己很用功。否则她也不会在下课时间假惺惺地喊着「完了啦,没有我能念的大学!之前模拟考只拿到C,绝对考不上啦——」,要朋友安慰她「不会啦!」现在这个时代,能拿到C的话,基本上报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甚至可以选择更好的学校。

  这位南小妹妹在家也是这副德行吗……她的弟弟真是辛苦。对了,川什么的也有弟弟吧?我像邻居阿姨似的,望向教室前方的靠窗座位。

  黑中带蓝的马尾女孩微微驼背,好像在织东西。看来是真的在做其他事……只有川什么的身边弥漫一股昭和风情……

  当然也有认真上课的人。不如说,大部分的人都属于这类。其中一位坐在我斜后方,穿运动服的学生,上课态度非常可爱。

  无须隐瞒,那名学生是我的朋友,户冢彩加……再说一次好了。我的朋友,户冢彩加。

  户冢盯着黑板频频点头,同时用自动铅笔写笔记,接着又突然停下手沉思,用笔顶着嘴唇。

  这时,户冢发现我在看他,朝这边挥了挥铅笔。从窗外射入的阳光,照亮宛如绢丝的头发,他的微笑仿佛在闪耀光芒。讨厌,怎么这么可爱,在夜空中闪耀的神秘月光(注)?太星光闪亮了吧……

  注:《星光闪亮☆光之美少女》中香久矢圆的变身台词。香久矢圆与户冢彩加的声优同为小松未可子。

  被户冢发现到,害我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点头致意,将脸转回前方。

  快下课了。我翻开搁在桌上的笔记,姑且抄了些黑板上的字。再继续东瞄西瞄,会被当成怪人。虽然我已经被当成怪人了。

  在我沙沙写字的途中,下课钟声响起。紧接着,只是简短告知事项的班会也结束了。

  放学后的计划只有一个。

  跟由比滨说明昨天的事,询问她的愿望。

  我听着教室里的喧嚣声,慢慢开始收拾东西。不过,我也没有多少东西。穿上外套,围好围巾,大概就这样。

  接下来就是……我假装在想事情,将什么都没装的书包又开又关,借机偷看教室后方的由比滨。

  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室。角落的窗边,采光佳的地方,聚集着那群老班底。

  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翘着修长美腿的三浦优美子为中心,穿大衣的由比滨和海老名借来附近的椅子坐着,天南地北地闲聊。叶山隼人在一旁看着,面带成熟的微笑附和,加上负责扩展话题的户部大冈大和三傻,构成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他们仍然散发出外人难以接近的高档气息。而且现在似乎聊得正愉快。

  这样一来,更难去找由比滨了。

  不久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当时我勉强成功跟她搭话,之后却被要求「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叫我吗」……正常是最难的耶。

  因此,要换个角度想。只要利用人类的智慧,用不着开口也能搞定。紫式部前辈也说过,即使是难以启齿的话,写成信就能传达给对方!

  我默默拿出手机,开启简讯功能。下一秒,打到一半的简讯映入眼帘。

  标题及内文都是空白的,只有收件人有填上。

  昨天明明一直在打这封简讯,到了半夜还是不知道该打什么,最后也没传出去,以草稿的形式留存。

  我在内文栏简短敲出「今天有空吗?」按下传送键。

  简讯似乎很快就传到了,由比滨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她拿出手机,一面跟三浦等人聊天,一面望向萤幕。

  然后,转头瞥了我一眼。我点头回应,由比滨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

  「啊,我离开一下。」

  她不多说什么,笑咪咪地表示要暂时离开后,往我这边走过来。可是每走一步,她的表情就越显不满。走到座位旁边时,脸颊已经鼓起来了。

  「就叫你用正常的方式找我了!」

  大概是因为周遭还有其他人,由比滨压低音量,但她的语气根本是在说教。

  「……呃,我只是选择了最妥当的方式。」

  「哪有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传简讯!」

  「没有距离就是简讯的优点。」

  再害羞的人,只要透过网路都会忍不住爆粗口。毕竟最近连走开朗路线的人,都会在网路上大闹特闹……

  我随便扯了一个理由,由比滨眯起眼睛,冷冷俯视我。我假装清喉咙,逃避那冰冷的视线。

  那好,这次就正常地问她吧。

  「……你今天有空吗?」

  「今天……?」

  由比滨重复我的问题,身体僵了一瞬间,右手对丸子头又拉又捏,不晓得是不是下意识的行为。由于我的邀约太过突然,她很困惑的样子。看这个反应,今天似乎不太方便。

  「嗯……」

  她像在思考般陷入沉默,瞄了三浦那里一眼,然后露出淡淡的苦笑。

  「可能没空耶。可能会跟优美子他们去玩。」

  可能……你讲了两次,未免太不确定了吧?会讲那么多次可能的,可能只有鸭川海洋世界的广告(注)……

  注:「可能」日文与「鸭子」同音。

  随便的玩笑话差点又脱口而出,我努力将它吞回去。

  事实上,由比滨应该还没决定今天的行程。根据她们先前的聊天内容,说不定会在回家路上绕去其他地方玩。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我不用特地选在今天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肯定能告诉她,这样就好。就算今天不方便,之后绝对要找时间讲清楚——我是这么决定的。

  我看向手机上的行事历,一片空白。

  那么,应该由行程比较松的我配合由比滨。

  「不一定要今天啦。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行。」

  「太多选择了吧!你到底多闲啊……」

  由比滨既惊讶又惊恐。然而,我必须说,她这样想有点不正确。我神情严肃地纠正她。

  「不对。我并不闲。要做的事有很多。」

  例如看录好的动画,堆积许久的书,玩开拓完第一座岛就丢到一边的创世小玩家,做喜孜孜地买了蛋白粉却撑不到三天的重训,用动画平台举办一个人的偶活全季上映会,总之太多事了,一辈子都做不完。甚至光是不断重看偶活,这辈子就结束了。啊啊~如果人生有五次就好了!那我要把五次人生都拿来看偶活。

  本想这样回应,由比滨却先发出有点佩服的感叹声,害我错失时机。

  「哦,你有什么事要做?」

  由比滨歪过头,一双大眼盯着我,眼中充满好奇。看来她问这个问题,单纯只是基于兴趣。她用如此纯真的眼神看我,我实在讲不出刚才那串鬼话。

  「……就、就,很多事啊。真的超多的喔?不过……随时都能做。」

  我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结束这个话题,还顺便咳几声恢复平静。接着,我重新看向由比滨。

  「所以,我能配合你的时间。之后再告诉我哪天方便吧。」

  由比滨抱着胳膊开始思考,脸上浮现淡淡的阴郁。

  最后,她浮现一抹微笑,不久后点了下头。

  「嗯——那就今天吧。」

  「可以吗?」

  我望向三浦她们,带着「不是跟他们约好了」的意思询问。由比滨轻笑着回答。

  「嗯。还没约好,所以没关系的。」

  「这样啊。不好意思。」

  我稍微低头致歉,由比滨轻轻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那我去拿东西。」

  她一说完,立刻小跑步回三浦那里,大概是要收拾和道别吧。

  我则先到走廊上。被其他人看见我跟由比滨一起离开教室,太难为情了。

  教室里面开着暖气,所以大门紧闭。我拉开门,反手关上。

  手指放开门把的瞬间。

  冰冷的触感令我吓了一跳。

  指尖仿佛多了拔不掉的刺,冰冷感始终残留其上。我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靠到墙壁,想忘掉这股触感。

  走廊的窗户同样紧闭,加上从各教室漏出的暖气,这里比想象中温暖。

  唯有指尖不同。

  最后碰到那扇门的指尖,至今依然冰冷。

  × × ×

  金属球棒清脆的敲击声、传接球的吆喝声、铜管乐器的音色。

  放学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同时也变得清晰可闻。

  我们离开学校时,已经过放学的尖峰期,路上的学生变少了。穿梭于住宅区的小径,以及路旁的公园也不见人影,只有天黑前的冷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

  我牵着脚踏车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配合由比滨的步伐,速度比平常还要慢。

  「抱歉,还要你抽时间给我。」

  「没关系啦。」

  走在旁边的由比滨语气明快,轻轻摇头。我怀着谢意点头回应。

  尽管约的方式相当笨拙,我还是安排好跟由比滨谈话的场面了。

  好了,该从何说起呢?

  要说明事情缘由,可能得花一些时间。这种时候或许该找个安静的地方。若在吵闹或人多的场所,会担心被其他人听见,非常难以启齿。

  这样的话,萨利亚或咖啡厅可能有点不适合……嗯……

  在我犹豫之时,由比滨似乎想到什么,「啊」了一声。

  「对了,昨天我听小雪乃说啰。舞会确定办得成了呢。」

  她突然说道,我当场愣住,差点连脚步都停下。但我还是勉强迈出步伐,开口填补这段沉默。

  「喔,喔……你听说啦。」

  「嗯,晚上她传LINE给我,我们就见面聊了一下。」

  由比滨微微垂下视线,嘴角仍带着笑容。

  「是吗……」

  我忍不住苦笑。

  考虑到她们俩的关系,雪之下告诉由比滨这件事并不奇怪。再说,由比滨也很关心舞会能否顺利举办,通知她一声是很自然的。

  只不过,这迅速的行动让我想起往日的雪之下雪乃。讲好听一点是果断。讲难听一点,是不顾虑其他人的想法跟感受,擅自下达结论,埋头向前冲。

  令人怀念。

  仔细回想起来,我也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优柔寡断,任何事都拖拖拉拉,帮自己找理由,连传个简讯都做不到,现在才好不容易约了人家。

  然而,托她的福,我做好觉悟了。

  「我能离开一下吗?」

  「……嗯。」

  我驻足指向公园,由比滨皱了下眉,但她很快就点头答应。

  若不现在跟她讲清楚,我八成又会一直拖下去。

  我在附近的贩卖机买了冰咖啡和热红茶,走向公园。将脚踏车停在街灯下的长椅附近,坐下来。

  接着,我瞄向旁边,示意由比滨也坐下。由比滨握紧背包的背带,面色有点僵硬,不过等她快步走过来的时候,表情放松了一些。

  本以为由比滨会坐到我旁边,她却把背包放到长椅上。

  「喔~好久没来公园了。」

  明明是随处可见的公园,由比滨却好奇地东张西望,视线停在某个点上。

  我跟着看过去,那里有一座秋千。极其普遍的游乐设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可是,由比滨踏着轻快的步伐跑过去。

  「啊,喂,你要做什么?」

  我试图叫住,由比滨已经喀啷喀啷地玩起秋千的链子。还没开口就受挫的我只好跟过去。

  「哇,好小的秋千。原来它这么小呀?」

  由比滨感叹出声,提心吊胆地坐到秋千上。她缓缓荡起秋千,链子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太久没玩了,好可怕!比想象中还可怕!」

  她急忙踩到地上,紧张地吁出一口气。我默默将宝特瓶装的红茶递给她。

  「小时候都不会觉得恐怖。我也常常从秋千上跳下来,每次都摔得磨破膝盖。」

  由比滨接过红茶,轻声道谢,喝了一口。

  「啊——我好像也有过这种经验……不过好意外喔,你也会做这种事。」

  她勾着链条,踩在地上慢慢前后摇晃,抬头看着我。那蕴含调侃的视线,一瞬间瞥向旁边的秋千。

  但我并未接受她的邀请坐到那里,而是在围住秋千的栏杆上坐下。

  我用一只手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润了润喉咙。

  「由比滨。」

  我咽下残留在舌根的苦涩,接着说道。

  「告诉我你的愿望。」

  由比滨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像在思考般抿起嘴角,露出苦笑。

  「什么东西?」

  「是我问的方式不对。告诉我你想要我做的事,或想要我实现的愿望。」

  「咦——」

  由比滨将双手交叠在大腿内侧,身体左右摇晃,开始思考。不一会儿,她便想到答案。

  「有很多耶。希望你找我说话时态度更自然一点,不要一直偷瞄我,还有回简讯的速度快一点、改掉挑食的习惯。啊,对了,还有——」

  「好好好知道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对不起好吗?被你这样一讲,我真是个大烂人耶。烂透了……」

  由比滨扳起手指计算,一条条列举出来。这样下去可能永远讲不完,因此我打断她说话。再讲下去我真的会受伤。出于自我厌恶,我喃喃说道,由比滨带着十分正经的表情歪过头。

  「你现在才知道?」

  「自己认为跟听别人说,造成的伤害不一样啦。而且那么多那么长,全是在挑我的毛病,正常人听了都会难过……虽然我也想尽量改掉啦。」

  「不必了,反正绝对不可能……」

  由比滨疲惫地叹气,垂下肩膀。讨厌,她放弃我了……我也对她指出的缺点有自觉,才想说要努力改掉耶……但我也知道没那么好改,所以只能苦笑。

  我发出「啊哈哈」的笑声打马虎眼,由比滨不悦地吐气,接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开口说道:

  「啊,可是像今天这样突然有事找人的这一点,希望你改掉。有空的时候是完全没关系啦,不过偶尔会想先准备一下。」

  「喔,嗯。真的很抱歉。」

  老实说,我最近找由比滨的时候,经常是事发突然。她今天也正好在跟三浦那群人讨论行程,想到这里便觉得过意不去,因此我乖乖道歉。由比滨听了,频频点头。

  「还有……」

  「还有啊?这么多啊?总是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喔?」

  由比滨听了,微微一笑。

  我也不小心跟着笑出来。

  如果能一直维持这种气氛跟她交谈,该有多轻松啊。重要的事半句都不提,假装跟平常一样,故意不触及核心。

  然而,放任自己这么做,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我一口气喝光咖啡,握紧罐子,让温度(注)入冰冷的指尖。这么一捏,脆弱的铝罐立刻变形。我想把变形的部分捏回去,将铝罐握在手中转,结果换其他地方凹陷,徒增扭曲。

  明知已经不可能恢复原状,还是锲而不舍地捏着铝罐,每捏一下就发出空虚的喀啦声。不久之后,我发出带着笑意的吐气声。

  「……我想问的不是那个。」

  从口中传出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柔和,甚至称得上温柔。我从铝罐上抬起视线,望向由比滨。

  她仍然坐在秋千上。施加一点反作用力,凝视搁在空中的鞋尖,轻轻摇晃起来。

  「那是什么?」

  「是那场比赛。赢的人可以命令输家的比赛。」

  「……比赛又还没结束。」

  有点像在闹别扭的语气,比平常还要幼稚,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她有时成熟得不可思议,此刻却十分孩子气,让我觉得有点有趣。

  「是没错……不过,我认输了。既然如此……比赛就到此结束。」

  「那只是你自作主张。」

  挂在西方天空的夕阳缓缓下山,暗红及深蓝的比例逐渐变化。一颗星星迫不及待地在空中发亮。

  「不,是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我抬头仰望天空。

  老实说,我输得神清气爽。

  舞会能否举办的问题,意外地成了最后一场比赛。雪之下很快便看穿,我策划的假舞会只是将胜负置之度外的弃子。她在理解这一点的前提下,同意这场比赛。也就是说,完全是我预测错误。我错估的不是雪之下的策略及想法,而是她的觉悟。

  我深深叹息,放松身体。吐出来的气没有变成白雾,而是融进空中。

  即使胜者未出炉,一旦确定败者是谁,比赛就分出胜负了。

  「所以,让我实现你的愿望。」

  为了将一直堵在胸口的这句话说出口,我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仅限于现在。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的一年间,我不时在内心想着,总有一天八成会说出这句话。

  由比滨双腿施力,停住秋千。她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等待链条的吱嘎声止息后,喃喃说道:

  「我这个人很贪心,没办法只挑一个愿望……这样也行吗?可以请你全部实现吗?」

  她抬起面向下方的脸,转头看着我,露出淘气的笑容。我耸耸肩膀。

  「许愿时的标准答案啊……哎,我会在能力范围内想办法。」

  「劝你最好不要。」

  由比滨垂下目光,斩钉截铁地说。她看起来很悲伤,令我为之语塞。

  「你每次都这样。明明做不到,还说会在能力范围内帮忙,最后拼命勉强自己,真的把事情解决。」

  由比滨边说边晃动双腿,反作用力让秋千再度晃动起来。

  「所以,我只会许简单的愿望。我不太清楚自己有什么愿望,但我有想做的事。」

  「喔?什么事?」

  我盯着速度逐渐加快的秋千。

  「首先……帮小雪乃的忙。我想看到舞会成功举办。」

  「这样啊。」

  「还有,开庆功宴。找游戏社?的人,跟中二,跟优美子和姬菜和……」

  「嗯……」

  「还想帮小町庆祝。」

  「好主意。」

  「还有想出去玩。」

  「原来如此。」

  秋千一下靠近,一下远离,然后再度靠近。

  我随口附和着,随秋千晃动的由比滨对我说的话。

  由比滨的愿望,并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帮忙举办舞会确实是她会提出的要求。庆功宴的话,她也曾经提过。帮小町庆祝,我除了感谢还是感谢。至于出去玩,我实在不太懂。不过,如果她不介意对象是我,我随时可以奉陪。

  秋千的速度愈变愈慢,由比滨的音量愈变愈小。

  「还有……」

  她讲到一半,闭上嘴巴。

  近在身旁的道路,篱笆另一侧传来热闹的谈话声。我望向那边,跟我们穿着同样制服的数名男女走在路上。

  乍看之下没有认识的人,由比滨在他们远离前,还是不发出声音。秋千也在这段期间停止摆动,剩下寂寥的链条摩擦声。

  我一语不发,看着由比滨,等待她开口。

  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所以抬起低垂的脸,对我露出笑容。

  「还有,实现你的愿望吧。」

  背对夕阳的由比滨轻轻扬起嘴角。深蓝色的夜幕下,余晖与街灯交织的微光,将小巧的脸庞照耀得动人。

  这次,我没办法随口附和了。

  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实现雪之下雪乃的愿望。

  雪之下的愿望是实现由比滨的愿望。可是,由比滨说要实现我的愿望。这样只是一直绕圈子,没完没了。

  「我的愿望啊。真难呢……」

  我烦恼着该如何回答,给予无意义的回应。

  「对吧?所以你在帮我实现愿望的期间想一下。我也会想的。」

  由比滨说完,一口气站起来。离开摇摇晃晃的秋千一步,转身面向我,背对夕阳。

  「……然后,好好说清楚……所以,好好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吧。」

  火红的夕阳使我不禁眯起眼睛。在因刺眼的光线而模糊的视线中,我点头回应。

  看见我点头,她似乎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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