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时光机,我八成已经回去宰了昨天的自己。
光是回想起来,便觉得好羞耻,好丢脸,难堪到极点。
我不断地询问自己,难道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更聪明的做法,更帅气的样子吗?
但是,不管再怎么思考,都觉得那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即使不是最佳解,至少绝对没有错。唯有这一点我能保证。真要说的话,跟过去的自己比较起来,我甚至想称赞自己克服了过度强烈的自我意识。
不过,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不行就是不行。
昨天我淋浴时,躲在水声中尽情大叫。洗完澡后立刻钻进被窝,用棉被盖住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可以的话,我想请整整三年的假。不过——
明天见……
她对我说的那句话,在耳边萦绕不去。
太阳下山后,我们同时踏上归途。一路上,我们的目光几乎没有交会,尽聊些没内容的话题,直到抵达车站,即将分别时——
她像一只招财猫,生硬地挥着手小声道别。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能不去学校。
老实说,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我非常不想踏进学校跟教室。
但既然已经做好觉悟,这次反而轮到自我意识不允许我逃避。尽管这个行为很逊,我有为了渺小的自尊心,不惜打肿脸充胖子也要顾形象的坏习惯。
结果,我跟自我意识达成共识,实施「在迟到前一刻赶到教室」这个妥协方案。待在教室的期间,我几乎都趴在桌上,其余时间则窝在厕所。
幸好只要撑过今天,明天就是一天假日。
假日后的隔天是结业典礼,不用上课,中午之前就能回家。接着就放春假啰!所以这焦虑的心情,也只会再持续几天。
现在已经不用上正课,所有人忙着卖教科书、拍个人照等学年末特有的活动上,时间转眼间就过了。
半天很快地过去。到了下课时间,教室内充满从课业解脱的兴奋感。
有人在讨论去哪里吃午餐,明天要去哪里度过假期,也有人赶去参加社团活动。大家用各自的方式消磨时间。
我也无声无息地起身,混进走廊上的人潮,离开教室。
首先来到中庭的自动贩卖机前。春天的阳光及南风舒适宜人,我自然而然地买了一罐冷饮。
我轻轻摇晃MAX咖啡,懒洋洋地走在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上。出于莫名的紧张,我感到口干舌燥。不过,甜腻的咖啡只让我变得更渴。
好了,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见她呢?我一边想,一边慢慢前进,结果不消多久,便来到社办前。
明明只有几天没来,这扇紧闭的门扉,却好像许久未见。体感时间甚至长达一年左右。
我在门口呼出一大口气,鼓足干劲,伸向门把的手掌反复开合。
从那天开始,一直维持冰冷的指尖,如今确实带着热度。
我握住门把,用力拉开门。
然而,这扇门文风不动,只发出巨大的喀哒声。我又挑战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使尽全力依然打不开。
「锁着啊……」
我轻轻咂舌,靠着门坐到地上,将剩下的MAX咖啡倒进口中。不久之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一个人影。
「哎呀,你到得真早。」
雪之下并没有因为看到我便加快脚步,而是维持原本的徐徐步伐。
她往往比我早到社办,今天还真难得。
她说不定也因为没来由的尴尬或害羞,走得比想象中还慢。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刚到而已。」
我在心里想着「好蠢的对话」,还是说出标准答案。雪之下也难为情地面露苦笑。
「方便帮我开门吗?」
她将钥匙扔给我,我牢牢地接住。
我第一次触碰到这把钥匙。实际拿在手上,会觉得它只是个又小又轻,平凡无奇的金属片。
不过,或许是雪之下一直将它握在手里。
掌中的钥匙,仍然留着余温。
× × ×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久违的社办显得一片空荡荡。
我跟雪之下各自坐到桌子的两端,也就是以往的固定位子。
本以为早已习惯的距离感,如今却感到遥远。
我坐立不安,忍不住瞄来瞄去,不小心跟雪之下四目相交。在我不知该说什么,烦恼着如何化解尴尬时,雪之下忽然移开目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瞥回来,仿佛在观察我的反应。
……不妙。为什么说不妙呢?总之真的很不妙。我开始出现心跳加速、出汗、体温升高、心律不整、喘不过气等各种症状,侦测到类似感冒的异常状态。
感冒的时候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
感冒了就要工作!即使不舒服也不能休息。这就是日本社畜!
因此,我决定用工作开启话题。
「……总之,开始讨论吧。」
「嗯。」
我拿出印好的企划书,滑给雪之下。但企划书只滑到半途。雪之下叹了口气,起身将它拿起,顺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那样不好说话。」
她看着企划书,咕哝道。
「喔,嗯。的确。」
我也把椅子挪到雪之下的旁边。
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感,使我比刚才更紧张,呼吸不禁变得急促。每吸一口气,洗发精的香气便搔弄鼻子。我翻开企划书封面,以忽略那股香气。
「这是之前给对面的企划书。基本上是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谈公事准不会有错。在工作的期间,不用担心没有话题,还能化解尴尬和难为情。雪之下也点点头,开始阅读企划书。乌黑亮丽的长发随之垂下,她用手梳理头发,勾到耳后。看着看着,耳朵的红潮也逐渐消退。
「话说回来,这份企划书写得真随便。」
「有什么办法。当时时间很赶,我拼了命才写出来的。」
「是吗?那么拼命呀。」
雪之下愉悦地喃喃说道,哼着歌用红笔批阅。您心情好是很好,但是趁着兴头东改西改,小的有点为难啊……
大致浏览过企划后,雪之下用红笔抵着柔软的嘴唇,点了下头。
「这本来就是弃子,所以实现的难度很高。预算跟人手完全不够。」
「预算要看海滨综合那边了。至于人手,只能动用我们的学生了吧。」
「是啊。不晓得有没有人乐意帮忙……」
雪之下望向我们之间的空位。
那个座位,一直是属于由比滨的。
「……算了,每次都给她添麻烦,我也不好意思。找找看其他——」
「不,我去跟她说。」
雪之下打断我的话,将手放到胸前,端正制服的领结。接着,她低头望向那个空位,像在告诉自己般,慢慢说道:
「没问题,交给我。虽然很不好说明,我想亲自跟她说清楚……否则,她可能会气我们没找她。」
雪之下的语气隐约透出忧郁,但还是当作开玩笑似的,露出自信的笑容。
「……好。那我也去寻找人选。」
「嗯,麻烦了。」
看到她恢复开朗的语气及微笑,我松了口气,点点头,继续翻阅企划书。现在的资料上多了她指出的问题。
「人手先暂定这样,再来是预算啊。嗯……就用海滨综合的经费……地点?咦,地点?」
「既然是自发性活动,便不方便使用学校的场地。再加上是两校合办,最好别选择特定一方的设施。」
「啊……的确。」
「预算跟人手要视地点和内容而定,所以先决定地点比较好。」
「也对。即使决定好其他事项,没有场地也没意义。」
「嗯。先挑几个候选的举办日期,寻找有空的场地。」
「场地啊……可是都已经跟对方讲过,放出消息了。」
我一面附和雪之下,一面翻阅企划书。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在设计这个企划时,也考虑过地点问题。
当时的我丝毫没想过可能实际举办,所以随便编出空色水岸啦,夕日海滨这类浮夸的场景。
「这家伙已经写了是海滩活动耶……」
「不就是你写的吗?」
雪之下无奈地吐槽,我这才头痛起来,叹了一大口气。到底是谁想出这个企划的?不想活了吗?考虑一下负责执行的人好不好……
「不晓得能不能使用海边或沙滩。」
我猛然抬头,发现雪之下早已拿出社办的笔电,戴上眼镜开始查资料。她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流畅地敲打键盘,不久之后得到结果。
「有些地方看起来的确会办活动,但需要自治团体的许可。不如说,若不由他们担任主办或赞助,可能就很难举办。而且也不能用火,能不能得到许可,似乎视案件而定。」
雪之下将笔电转过来,我盯着萤幕,歪头思考。
「对喔,海滨公园有烤肉区……所以如果取得公园的使用许可,说不定能够用火。」
我伸手敲打键盘。
「啊,这个这个。」
我开启学校旁边的海滨公园网站,打开园内地图,雪之下歪过脖子看向萤幕。
「公园属于公共设施,费用比较低廉……还有许多绿荫,若打造成花园派对,或许不是不可能。」
雪之下似乎想到好点子,两眼发光。她的表情太耀眼,离我又近,我忍不住扭动身体向后仰。她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迅速后退,然后摘下眼镜,低声补充:
「……但还是得实际去现场确认才知道。」
「喔,嗯……」
我点点头,开始思考。
嗯,确实。列出举办地点后,还是得实际确认才知道能否使用,所以必须前往视察。不过,雪之下还不了解企划的详情内容,我则是对详细的数字没概念,无法评估可行性。这样的话,两人一起视察比较有效率。既然是工作,当然要重视效率。
很好。我的理论完美无缺。
「……那,那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很近,而且明天放假。」
然而,完美的理论一到嘴边就开始崩解。
「说,说得也是……明天……」
我支支吾吾地开口邀约,雪之下也支支吾吾地回应,并且点点头。我无法判断那行为代表肯定与否,或只是单纯的应声,但还是跟着点头。这段奇妙的时间持续了一阵子。
× × ×
假日天气晴朗,海滨公园的人潮众多。
分不清是足球队还是五人制足球队的团体,频繁地进出修剪整齐的草地,停车场附近还有犬展,许多车辆来来往往。好不容易进入公园,看到的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昂首阔步的亲子家庭和慢跑者。
市民们讴歌着春天,仿佛不好好享受公共设施的话,就对不起高得吓人的居民税。嗯,税金真的很高呢。
比税金更高的地方,飘着一串风筝。好啦,其实没有税金那么高。
我看着风筝高高升上万里无云的蓝天,坐在树荫下的长椅,品尝MAX咖啡,度过幸福的时光。
至于旁边的雪之下,在拂过树梢的清爽微风吹拂下,一副累坏的样子,度过地狱般的时光。
她穿着带有少女风的蓝色针织衫,以及白色连身裙,搭配藤编包跟贝雷帽,颇有大小姐的模样。可是,看到她垂下的肩膀及蜷曲的身体,似乎要再加上体虚的设定。
「我多买了一罐咖啡。要喝吗?」
「谢谢……」
我把咖啡塞到雪之下虚弱伸过来的手中。她用双手握着饮料罐,喝了一口。摄取水分和糖分之后,她终于打起精神。
「没想到假日的公园这么拥挤……说实话,我太小看它了。而且好大。真的好大。」
「你累到连话都说不好了……」
雪之下深深叹息,摘下帽子,解开两条辫子的其中一条,叼着发圈,仔细地用手梳理发丝,重新绑好,最后用镜子检查一眼。那副模样让我感到一阵怀念。
刚才便一直在想,雪之下难得戴帽子,发型也跟平常不一样。我现在才想起,那正是之前和小町一起外出时的双马尾。
「好久没看见这个发型了。」
「是吗……因为我上学时不会这样绑。」
雪之下放下正要戴回去的帽子,像在想事情般,摸了摸头发。
「喔……原来是假日限定。也对,毕竟挺花时间的。」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不清楚。不过,维持两边马尾的平衡感觉挺难的。
到我这般境界,假日时永远穿着运动夹克。若不会被小町看见,我甚至只穿T恤加内裤,视心情更换新装扮的心思,我诚心感到佩服。
我仔细盯着雪之下看,她用帽子遮住嘴巴,小声说道:
「……就算是假日,我也不常这样绑。」
咦?这家伙是怎样……
这未免太可爱,我吓了一跳。等等,真的好可爱。讨厌,她是怎样啦,超可爱的。虽然很难搞,可是这一点也很可爱……不对,反而该说就是这点可爱吧?算了,可爱就好(放弃思考)。
「熟悉的发型能产生安心感,是很赞没错,不同的发型也挺赞的。嗯,真赞……」
我将思考力及字汇力统统舍弃,像是看破一切的宅男,不停咕哝着「赞……」雪之下压低帽檐,别过头,好像不喜欢我这样。嗯,这个反应也很赞……
「看完一圈的感觉,由于不能破坏草坪,可能没办法搭铝架舞台。」
雪之下望向草坪,那里只要事前申请就能租借。我也跟着看过去,扔到远方的思考力及辞汇量立刻回归。
「还得考虑音响跟电力。如果有地方接电就好了。不过我看,恐怕只能租发电机……更重要的是天气。」
真希望有个一○○%的晴女。可惜这种天气之子(注)并不好找。
注:出自电影《天气之子》。女主角拥有让天气放晴的能力。
「搭帐篷不失为一个方法,但想必会影响来客数。而且路况也不好,穿礼服很难走这么长的距离。」
雪之下晃着修长的双腿,厚底凉鞋随之发出啪哒声。我努力地只用侧眼偷瞄,避免大剌剌地看向那白皙的小腿肚,同时装出理解的样子点头。
「是啊……动线也不好规划。」
照这样看来,公园并不适合做为会场,必须思考其他方案。
我迅速从长椅上起身。拍掉沾上裤子的尘沙,望向沙子的来源。
「姑且去海边看看吧。」
「嗯,姑且。」
雪之下也站起来,踏出脚步。
越过青翠的草坪,道路的前方即是沙滩。
海水浴场尚未开放,所以还看不到游泳的人,但还是有些人在岸边戏水。
无边无际的白色沙滩,在晴朗的蓝天下闪耀光芒。虽然海风仍然带着些许寒意,随着气温上升,这股寒意反而感到舒适。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在海边漫步。附近还有凉亭,做为舞会的场地也很不错。不过根据看板上的使用规范,可能还是有难度。但至少可以在活动结束后,绕过来散步。
我看着远方的海平线,伸了个大懒腰。
「千叶的海万岁……」
「这里是东京湾就是了……」
雪之下不留情地泼我一头冷水后,停下脚步。她压着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帽子,转头望向我。
「你真的很喜欢千叶……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被赶出去的话。我也打算选择能从家里往返的大学。」
「你的确几乎都是报考都内的学校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考哪里?好恐怖……」
我自己都还没决定要报考的学校,为何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于我直率的疑问,雪之下不悦地说:
「你的成绩跟我差不多,自然能过滤到一定的程度。」
「也对。我们的志愿应该很类似。」
「嗯……所以,说不定还会进入同一所大学。」
「有可能。」
从高中同学变成大学同学的事情并不罕见。翻阅我们学校的榜单,便能发现许多实例。
「但未必会读相同系所。再说,之后肯定还是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尽管只是毫无意义的假设,即使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活动范围大概也不会有交集。听说不同科系的学生,平常根本见不到面。更何况,我不认为自己会乖乖上学,很可能碰到雨天便跷课,无条件放弃早八,甚至只拿到「麻将大学」跟「猪大学」(注)的学分。
注:「麻将大学」与「猪大学」分别为麻将馆、猪肉盖饭店名。
雪之下当然也明白,深表赞同。
「之后呢?」
「还没决定,看工作找得如何。」
听到我这么回答,雪之下睁大眼睛。
「打算去工作啊?还以为你又会开始说一堆歪理。」
「很遗憾,我好像颇有当社畜的才能……大概会无关自身意志,跟大家一样拼命工作。」
我大大地叹一口气,雪之下露出愉快的微笑。
「可以想象你每天早上两眼无神,挤东西线电车的模样。」
「与其搭东西线,我宁愿离开东京。」
东西线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通勤路线,拥挤度直逼二○○%。尽管将来也许会在营运方的努力下改善,目前我可没有勇气每天搭那玩意儿上班。
再说,开始工作后,说不定会离开家里。也有可能在大学时,便因为每天通勤太麻烦,索性搬出去一个人住。这不只是为了方便,也是透过这种仪式,踏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海面的另一端,遥远的对岸,是模糊不清的高楼大厦。我望着自己迟早要前往的地方,忽然停下脚步。
她踩在沙滩上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我往那边看过去,与雪之下对上视线。
「不过,总有一天会回来。我还是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让我有种归属感。」
「……是吗?那就好。」
雪之下微笑着说,重新迈步而出。她的脚步比刚才轻快,步伐比刚才更小,走在我前面几步,接着回过头。
「你真的很喜欢千叶。」
「……对啊。」
雪之下带着调侃的笑容,仿佛不想被察觉她是否理解我的言外之意。我不禁回以苦笑。
沙滩上留下我们并排前行的脚印。
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大约一站的距离。沿海的道路前方,逐渐浮现一栋华丽的建筑。
那是一间相当有设计感的餐厅,拥有可欣赏海景的阳台,二楼镶着玻璃,墙壁是没上漆的水泥墙,一楼则是庭院环绕的露天座位。我看了看板才发现,这里其实是复合式咖啡厅,餐厅位于不同店铺。蓝天下的咖啡空间放着柔软的沙发,看上去相当充实。
雪之下默默指向那家店,歪头问我要不要去。
我点头回应,她满意地微笑,快步走向柜台,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可以先去找位子吗?」
「好。」
我坐到离海最近,有舒服的风吹拂的沙发座。在等雪之下的期间,随兴观察店内。
不愧是走时尚路线的店,连菜单都很时尚。除了珍珠奶茶等加了珍珠的饮料,还有无咖啡因橙香南非国宝茶、超级水果茶、蔬果冰沙等等,说多时尚就有多时尚。
喂喂,这里可是千叶喔。这么时尚没问题吗……不行吧。这样下去的话,千叶会站在潮流的最前端喔。
在我为千叶的时尚化感叹时,雪之下拿着托盘小步走来,坐到我旁边。
「来。刚才的回礼。」
她递来一杯珍珠奶茶。看来是要抵销我稍早请的咖啡。
「等等,差额有点大……你不擅长算数?」
「比你擅长。下次你再回请什么就行。」
雪之下心情很好的样子,喝起珍珠奶茶。有那么一瞬间,我为她会喝普通女生喜欢的饮料感到讶异,不过仔细一想,她就是个喜欢可爱事物的普通女生,例如猫咪和熊猫。虽然我不清楚珍珠奶茶可不可爱。
不管怎么样,这不是我平常会喝的饮料,所以我怀着拉面送上桌的心情,拿出手机拍照做纪念。这就是所谓的美食照吧。
「啊。」
这时,雪之下惊呼出声。我望过去,发现她茫然地盯着喝过的饮料。失落的表情如同在诉说「早知道也先拍一张……」
「啊,我的还没喝。拍我的吧……」
我不禁心生怜悯,语气温柔起来。我将饮料推过去,雪之下立刻拿出手机。
「是,是吗?谢谢……」
她整理一下刘海,起身移动到我的身旁,轻轻勾住我拿着饮料的手臂。
然后,用自拍镜头按了两次快门。
那出乎意料的举动使我当场僵住。雪之下检查完照片,腼腆一笑,低声说「就是这种感觉……」把画面给我看。
没有后制或修图的照片中,两人明明勾着手臂,中间却产生神秘的空间,光是用看的都觉得僵硬。
我不禁深深叹息。不会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对心脏不好耶……
「刚才那样不行吧……」
我用双手遮住羞红的脸,半是抱着头。雪之下略显著急地试图解释。
「对,对不起。那个……」
「重拍一张。我眼神都死透了,根本不能看。」
这次换我拿起手机。雪之下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整理刘海,检查自己坐的位置,慢慢跟我拉近距离,一副做好觉悟的样子,展开双臂。
「请,请便……」
呃,用不着这样啦,害我也紧张起来了。虽然这么想,我跟刚才一样伸出手臂。不过,这次比之前稍微缩短了几公分。
「要拍啰。」
「好,好的……」
雪之下的声音软趴趴的,背脊倒是非常笔直。与我接触的肩头传达出她的紧张,勾在一起的手臂甚至有点在发抖。好吧,我自己也抖得很厉害。
我决定相信手机的防手震功能,按下快门,直接把画面秀给雪之下。她紧张地看过照片后,倏地绽开笑容。
「你还是一样死鱼眼啊。」
「放心,可以靠后制修掉。科技的力量是万能的。」
我二话不多说,迅速下载修图程式,俐落地操作。雪之下在旁观看,不时发出各种赞叹,好奇地在旁边看。不过,她的脸蛋根本不需要修吧。
如此这般,我们在嬉闹中消磨了不少时间,奶茶也在不知不觉间见底。
回过神时,大海及天空已染成朱红,如熔炉燃烧般的浑圆太阳,也逐渐降低高度。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夕阳。
我和雪之下都默默看着夕阳。
不久后,一阵风吹过,教堂的钟声响起。
我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地点似乎比想象的还近。
「去看看吧。」
雪之下马上起身,踏上沿海步道,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身穿鲜艳礼服的人。大家围着穿着白西装和婚纱的男女,以魔幻时刻的黄昏沙滩为背景拍照。
远远看过去,似乎是在办婚礼。
餐厅的隔壁是一座像教堂的设施。再过去还有一栋建筑物,可能是举办婚宴等活动用的会馆。
我翻阅位于建筑物的一角、入口附近的导览手册。这栋类似会馆的建筑名为宴会楼,二楼分成两种风格各异的会场,一楼则是用木头装潢的休息区,休息区的深处有个面海的宽广阳台。
我实际瞄一眼阳台,那里开着暖炉,温暖的火焰微微照亮四周。
喔……原来有这么一个地方。由于跟婚礼太过无缘,所以从来没听说过。我单手拿着手册,反省自己还没将千叶钻研透彻。这时,雪之下拉了拉我的另一只手。
「怎么了?」
「这里不错。就在这里办吧。」
雪之下扯着我的袖子,双眼闪闪发光。看她半是感动半是兴奋的表情及气势,我实在不敢问她要办什么。
问了大概会很麻烦……
因为,这里是婚礼会场嘛。
「……这个,会不会,太急了?」
我慎选措辞,尽可能委婉地说,雪之下一脸疑惑。
她微微歪头,下一秒赫然意识到我在指什么,迅速放开我的袖子,按住太阳穴,无奈地大叹一口气。
「眼神和性格都那么差了,要是连头脑都变差,你还剩下什么?看清楚。」
雪之下逐一指出手册上的标示。
「有海,有营火,还有设备齐全的活动场地。」
「……喔,对喔。舞会。」
讨厌,羞死人了!笨蛋笨蛋!八幡大笨蛋!蛆虫!我以为自己很冷静,其实早已乐得失去理智。去死好了?是时候去死了吧?
我仿佛被泼了桶冷水,大脑急速冷却,思考能力终于恢复正常。从设施简介看来,若要将我的企划书在可能范围内实现,这个环境挺理想的。
「的确。要办的话就是这里吧。」
「嗯。这里的条件大概是最符合的。」
雪之下得意地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
出人意料的一面固然不赖,果然还是熟悉的表情最不赖。
× × ×
舞会场地有了着落的隔天。
结业典礼一结束,我和雪之下便前往侍奉社。
我们很快地向会场方要资料,询问可租借的日期,并且请对方报价。不过,这些不是当天就能知道结果,大概要过几天才会得到答复。
在等待的期间,还有许多要先准备的事。除了地点、日期,预算及人手问题仍未解决。
为了解决其中的人手问题,我跟雪之下找来各自召集的人,说明联合舞会的详情。
面对光荣的第一组贵客,三副排排坐的眼镜,共计六面镜片,我清了一下喉咙。
「嗯——跟上次一样,这次也要请各位放弃抵抗。」
我故作郑重,煞有其事地说,相模弟、秦野、材木座纷纷推起眼镜,发出不满的叹息。
「唉……」
「唉。」
「呣……」
嗯,非常好。大家都很有精神。
「这几位便是期待的新战力。」
经过我的介绍,雪之下立刻站起来。
「初次见面,我是雪之下。比企谷同学好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不好意思,同时也很感谢。这次也要麻烦各位了。」
她优雅地一鞠躬,彬彬有礼地问候,还附带梦幻的笑容。雪之下给人的感觉变柔和了,很难跟以前的她联想在一起。
游戏社二人组只看过以前那如同利刃,任谁碰到都会受伤的雪之下,现在想必大受冲击。
实际上,相模弟跟秦野都在瑟瑟发抖。
「她——」
「不记得——」
「我们!」
连材木座都在发抖。
三人诡异的举动,使雪之下感到疑惑。那冰冷的眼神,隐约看得见以前的利刺。
「这个人好可怕!」
「果然很可怕……」
「八幡,想点办法吧……」
他们靠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由材木座来扯我的袖子请求帮忙。
「别担心,你们迟早会上瘾的。像我现在就中毒很深。迷上后的反差保证让你欲罢不能。」
「……什么东西?」
本以为我已经讲得够小声,雪之下还是狠狠地瞪过来。我耸肩无视她的瞪视,用眼神问眼镜三人组「对吧?」
这一次,三个人纷纷发出「没错」、「我懂」、「不能同意你更多」的赞美。做为再度不小心开启新一扇真理之门的同志,我们互相击掌庆祝。
然而,我们的喜悦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敲门声轻轻响起,对方没等我们应声就直接开门。
「大家辛苦了——」
会这么一派轻松地出现的,不会有别人,正是一色伊吕波。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位学生会成员。
「一色同学,谢谢你。」
「不会不会。我之前也受过雪乃学姐的关照,礼尚往来嘛。」
雪之下露出柔和的笑容,一色也得意地笑着。副会长跟书记妹妹八成是被硬拖来的,两个人都神情忧郁。
眼镜三人组的怨恨也不输他们。
「一色……」
「伊吕波……」
「伊吕波……」
一色对游戏社及材木座展露微笑,点头致意,然后直接无视。这个反应比彻底无视更恶劣,跟看得见却看不见的京极夏彦推理作《姑获鸟之夏》一样。
三个人再度推了推眼镜,嘟囔着「会上瘾耶」、「好像渐渐体会了」、「这也没办法」,产生新的变化。相模弟的性癖是不是很扭曲?没问题吗?是不是姐姐害的?
在我担心之时,又一扇新的真理之门被敲响。客气的敲门声传来后,大门透出一条缝隙,缝隙外出现一双窥探的眼神。
「请进。」
雪之下应门后,门缓缓敞开,穿着运动夹克的天使探头进来。
「打扰了……啊,八幡。我来啰。」
户冢露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小步走过来。然后他环视社办,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聚会吗?」
「我找了一群添麻烦也不会心痛的人来。」
「这,这样呀……」
户冢用半是惊恐,半是同情的眼神看向那几个人,然后猛然惊觉,歪头指向自己。我苦笑着点头。
「抱歉,太感谢你了。说实话,这件事超级麻烦,但还是拜托你连同自己把整个网球社借给我。」
「全部……嗯,好啊。」
我低头拜托,户冢虽然笑得有些为难,仍然轻轻拍了拍胸口。
那三个人会有什么反应呢……我刚想回头看时,突然有人粗鲁地拉开大门。
「安啊——」
吵死人的声音,如同永远升迁不了的工读生领班。伊吕波对他投以「你很吵耶」的眼神,还毫不掩饰地咂舌。赞。
不过,她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啊,叶山学长。」
「嗨,伊吕波。你也来啦。」
跟在户部后面进来的叶山,一面和一色闲聊几句,一面举手对我打招呼。这几个人怎么也来了……我疑惑地看着他们,叶山则(注)意到游戏社及材木座的存在,对三眼镜挥挥手。
三眼镜顿时进入本日最高潮,纷纷发出「咦!等等,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好痛苦」、「太美妙了我不行了」等尖叫。你们未免太喜欢叶山了吧?
然而,他们的兴奋很快地便消退。因为三浦稳稳占据叶山的身旁,一边卷头发,一边用锐利的视线威吓其他人。
有几个人被她的眼神吓到,雪之下的反应更大。她瞄了我一眼,移动到我旁边,悄声询问。
「是你找他们来的吗?」
「……咦,不是你吗?」
雪之下困惑地轻轻摇头。
这样的话,找这些家伙来的人是……正当我抵着下巴思考,又有一个人从户部忘记关的门后出现。
「哈啰哈啰~」
海老名快活地跟大家打招呼,镜片闪烁诡谲的光芒,她的身后还躲着一位川崎。川崎扫了社办一眼,露出相当困扰的表情。雪之下开口搭话。
「川崎同学,谢谢你来。」
「咦?嗯。稍微听一下是没问题……」
她局促地扭动身躯,反手关上门,慢慢往室内的最角落移动,但是马上被海老名牢牢抓住。她只好放弃抵抗,乖乖地被带到正中央。
人数一多,社办内便吵杂起来。
不过,跟往日的热闹相比,还少了点什么。
雪之下看了时钟一眼。
约好的时间已过。
她仍未出现。
有社团活动的人暂且不提,结业典礼已经结束,现在正式进入春假。之后若要烦劳别人,便得占用春假。不得不说,这是相当强人所难的请求。
她大可一口拒绝,而且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我不希望她再受我的任性之举牵连。我如此对自己辩解。
我看了时钟最后一眼。
「……该开始讨论了吧。」
我小声催促,雪之下点点头。但她并没有开口,只是用温暖的视线,说服我继续等待。
温柔的目光落在门上。
她带着确信的眼神,静静等待那一刻到来。
十秒,二十秒……终于,指针的转动声中,混入急促的脚步声。
即使隔着一扇门,我依然能鲜明想象出画面。
不停跳动的丸子头,左右摇晃的大背包,发出匆忙脚步声的室内鞋。
啊啊,是她。我一下子就明白。
社办的门响亮地敞开。
「嗨啰——」
由比滨结衣微微喘气,高高举起手,展露比往日更加灿烂的笑容。
× × ×
随着春假开始,联合舞会终于正式进入筹备阶段。
与此同时,雪之下也进入认真模式。
从安排会场到估价、调整日期、人员分配等等,她以惊人的速度解决课题。剩下的问题顶多只有预算。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打算在今天跟海滨综合高中开会时,讨论出大概的方向。总武高中方由我、雪之下,以及身为学生会长的一色出席。
既然是跟那群人开会,当然要前往我们熟悉的社区中心。
时序进入春假,联合舞会又只是学生自发型活动,所以不方便使用学校空间。今后得暂时借社区中心一用。雪之下早已租借好社区中心的会议室,直到舞会的那一天。由此也能看出她滴水不漏的作风。
会议室内,以材木座跟游戏社为首的人员,正在制作导览用看板等道具,以由比滨和三浦为中心的人员,则是准备宣传事宜。
要大家每天报到实在有困难,因此我们配合各人的行程排定班表。而且,我们有了网球社、足球社,顺便加上学生会杂工(主要是户部和副会长)的协助,人力非常充足。拜户冢的人望,叶山的领袖气质,以及一色的专制所赐,劳力免费用到饱的工作环境才得以成形。在此对本校学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关于不涉及预算的部分,这样就搞定了。
问题是在我面前用手指敲着会场导览,心情愉悦的玉绳。
「很好,非常棒的会场。很符合企划原意,也没什么好挑剔。」
玉绳大肆赞赏,「意」和「剔」还特别押韵。他将手册滑给隔壁的折本,折本也说「喔~不赖嘛」,我跟一色频频点头附和。见他们的反应不错。雪之下乘胜追击。
「不过,目前只有四月的第一周能租借……刚好是离职典礼当天。方便订在这一天吗?」
「当然可以。我们学校的离职典礼也刚好是那天,大多数的毕业生应该都有空,这样比较容易吸引人参加。」
「很好啊!没人来就麻烦了。」
折本也兴奋地竖起大拇指。那么,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故作自然地提问:
「那么就是预算的问题。可以指望你们的预算吗?」
「这个嘛,就算两校平分开销,大概还是得稍微自掏腰包。但只要别太夸张,我想是负担得起。」
「啊——其实,我们这边手头有点紧。」
「嗯?」
玉绳用非常平静的语调回问,仿佛在说他没听见。一色傻笑着戳起手指,故意装可爱,用笑容蒙混过去。
「那个,我们不方便动到学生会的预算……」
「嗯?」
然而,这招对玉绳没用。他用跟刚才一样的语调再次回问。雪之下大概觉得这段对话有蹊跷,疑惑地歪过头。
「难道比企谷同学没提过?我们这边不是由学生会主办,而是学生自发的活动。」
「嗯……嗯?意思是,不能用贵校的预算?」
我们三个同时点头,回答玉绳的问题。没办法,既然是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样都生不出来嘛。玉绳听了,露出明显的假笑。
「……我,我们实在没办法负担全额。哈,哈哈哈。」
「是吗?原来这部分还没有结论。」
雪之下小声地自言自语,在桌子下用力拧我的大腿。痛痛痛!我无声地扭动身子。一色也用眼神责备我「怎么自己在那边玩……」但她立刻露出「啊,他一直都没人陪嘛。我懂了」的表情,一副理解似地点点头,将视线转回玉绳身上。
「这样的话,还是收取参加费吧。」
「可能有点难度……一听到要收钱,大家可能就不想来了。」
玉绳十指交叉,面露难色。好吧,我懂他的意思。以毕业生的立场而言,他们明明是被祝贺的一方,当然不能理解为何还要付钱。
可是,不收点钱的话,舞会的可行性会大幅降低。既然如此,只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不然,改用Crowdfunding吧。招待愿意投资的人来。」
听我这么说,玉绳立刻抬头,低声沉吟。
「……有道理。说不定可行。」
「我觉得可以!虽然听不太懂。」
玉绳一表示赞同,折本便随口附和。一色则疑惑地皱眉。
「……可行吗?结果还是要付钱,不是跟参加费一样?」
「不。感觉上有差。」
「感觉上有差?」
一色看着我的视线,仿佛在说「这家伙在讲什么啊」。接着,她转向雪之下,开口询问「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他要说的,应该是心理上的抗拒感,以及实惠感吧。」
「嗯,可以这么解释。简单地说,两者的差别如同用点数卡消费,跟用信用卡消费。」
「我越听越不懂……」
「问题在于花钱的实感。有些人很抗拒付现金,却很愿意线上付款或刷卡。对吧?」
「喔……」
经过雪之下解说,一色发出不知究竟有懂没懂的暧昧回应。玉绳则是逮到机会,开始比手画脚。
「CF的好处不只如此。这更类似投资,或者说是赞助。愿意出资的人比起单纯的顾客,更接近合伙人。也就是说,有些人可能愿意出比一般参加费更高的费用。」
「是喔——」
一色毫不掩饰兴趣缺缺的态度,慵懒地随口回应。
「问题在于获得的回报……除了最基本的舞会参加资格,对于出资更多的人,必须提供更多好处……」
雪之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折本立刻举手。
「我有点子!开高级轿车接送如何?超适合晒照!不觉得很赞吗?」
「啊,不错耶!很像『钻石求千金』!」
「要安排是可以,但这也有成本,赚不赚得回来是个问题。」
雪之下对马上赞成的一色露出苦笑。
不过在这种时候,女性的意见便显得重要。无论是显得多愚蠢的意见,考虑到舞会参加者以女性为众,就不容忽视。
「高级轿车和白马王子啊……」
我咕哝着翻阅会场资料,发现一个能结合这两项要素的场所。
「……停车场。让出资者免费使用停车场如何?对方刚从高中毕业,应该很多人会想开车来。」
「啊……有的男友说不定会开车接送。」
「的确也有那种需求。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确保所有来宾都有车位,那不如卖得贵一点。」
千叶是仅次于东京的大都会(根据个人调查),但还是有很多人习惯以车代步。特别是木更津一带,即使进入令和年代,还是看得到不少装了空力套件,跟钓乌贼的渔船一样闪亮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以最高速限行驶,照样被逼车的案例也时有耳闻。这个汽车社会真不文明。
好吧,反过来也能说是大家对车很有感情。由此可见,汽车代表一种社会地位。有好车的人当然会想找个大场合炫耀一番。
会提到高级轿车、白马王子之类的,代表女性客群追求的是奢华及名媛体验,既上相又专属于自己的特别待遇。
男性们则一股脑地争夺那种特别感,好让自己受那些女生欢迎。天啊,这里是地狱吗?
不过,既然知道客人的需求,自然就明白该提供什么。
「还可以在休息室里另辟贵宾区做为回馈,这样甚至能零成本创造附加价值。」
「你如果当诈欺犯,一定会很厉害……」
「未必。我不擅长数学,完全不懂收支计算。」
坦白说,我也不确定自己的主意能不能当成回馈。毕竟过去办活动时,一碰到实务,我就统统丢给雪之下。所以,我低头表示「剩下就麻烦你了」。雪之下轻笑出声。
「这部分我来弄就好。总之,先把高级轿车这些华丽的东西列入选项吧。」
雪之下俐落地做笔记。一色瞄了内容一眼,清清喉咙。
「大概先这样啰?」
「……不错。我开始觉得可行了。」
玉绳咧嘴一笑,吹起刘海,脸上洋溢着干劲及自信。不愧是玉绳大哥……既然你这么可靠,就多拜托你一些事啰!
「我们可能还需要其他回馈方案,那就交给你了。说实话,对于Crowdfunding这种东西,我们还没建构出Knowhow,而你好像对这方面很熟悉……」
我迅速提出要求,玉绳高速眨眼,不久后露出微笑。
「……当、当然没问题。」
他拍拍胸脯,一副放马过来的模样。但是看你狂冒冷汗,真的没问题吗……不过,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了……他可是玉绳,一定办得到的!
我不知道玉绳会采取什么手段。不过,既然他说没问题,就交给他吧。现在的募资网站除了信用卡,也开放用智慧型手机参加,学生不再被拒于门外。只要玉绳鼓起干劲,就可以把一堆工作塞给他。事到如今,已经管不着手段和事情经过。
「那么,我把估价单及试算表传给你。你们大致拟定好之后,可以告知我一声吗?」
「了解——」
雪之下整理好文件,下达结论。折本精力十足地回应,玉绳也再三点头。
「我们也会在最近几天开始上工。」
「嗯,感谢。你们主要负责的是管理金钱,人手方面不必勉强。啊,至少活动当天要派人过来。」
「好,我会稍微找几个人。」
折本轻松地作结,第一次联合舞会预算委员会到此结束。
我目送两人离开后,整个人靠到椅背上,叹了一口气。
「……总之,预算有头绪了。」
「那还要募资顺利才行……不够的份怎么办?」
雪之下提出疑问,一色也深锁眉头。
「唉,如果只是一——点点钱,也不是不能考虑由学生会出……」
「完全感受不到希望的回应……别太夸张的话,最坏的情况就是我自己掏钱。但还是要看金额。」
我也皱着眉头说道。雪之下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没有存款吧?」
「我没有,但父母亲有。我可以无息借款然后欠一辈子。这点出息我还是有的。」
「那称得上出息吗……」
我对苦笑的雪之下耸肩。
其实,我觉得多少赔一些也无妨。要是不小心有点营利,搞不好反而惹上麻烦。毕竟这只是高中生主办的活动,我想要保持非营利的形象。更何况,来路不明的收入会引税务署上门……
舞会都还没举办,我就在想这些事,雪之下则已经敲起计算机。
「年纪轻轻就让你负债,我也于心不忍。我会想办法降低成本。」
「别扣到我的薪资喔?」
「放心。你的薪资本来就用0计算,也没得扣。」
「好一个良心企业……」
好吧,我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薪水,是没差……在我们久违地上演固定的斗嘴戏码时,坐在旁边的一色吁一口气,露出「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
「你们感情真好……」
接着,她四处张望,清了清喉咙,压低音量。
「……姑且问一下。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被这么一问,我跟雪之下瞬间愣住。好吧,反正迟早会被问到。一色前几天才看我们起争执,现在却突然一起办活动,八成摸不着头绪。
她冷冷地看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们。
得说点什么才行……我瞄雪之下一眼,结果发现她也在偷瞄我。两人的目光只传达出双方都不知所措。
「是,什么关系呢……」
我吐出一句只是为了填补沉默,毫无意义的呢喃,一色的眼神变得更加严肃。我害怕得别过头,雪之下的嘴巴一开一合,想要说些什么。
「这……这,这种事很难说明……」
她低下红通通的脸,支支吾吾地接着说:
「搭,搭档……之类的,吧……」
「对啦!哎呀,被这么一问,我一时想不出来,不过大概是那种感觉。」
「对,对呀。虽然不太清楚,应该是那种感觉。」
我拼尽全力附和雪之下,雪之下也高速点头。
一色一语不发,只是紧盯着我们。不久后,她疲惫地叹一口气。
「唉,是吗?如果你们觉得那样就好,是无所谓啦。」
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但我觉得,还是弄清楚比较好喔。」
一色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从椅子上起身,哼着歌,准备离开会议室。
然而,她忽然停下脚步。
三浦不悦地用手指卷着金发,朝一色的前方走来。
她走到我们身旁,大叹一口气说道:
「我们可以去吃饭吗?」
「可,可以。」
雪之下困惑地回答这意料之外的问题。
明明得到许可了,三浦仍然盯着我跟雪之下好一阵子。最后,她终于移开视线,望向一色。
「你要一起来吗?」
「咦?啊……不,我有点……」
或许是因为这个邀约太过突然,一色顿时不知道如何拒绝。若是平常,她大概会直接回答「啊?我才不去」,但现在比起对三浦的竞争意识,困惑的情绪似乎更加强烈。也是啦,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忽然看到她们有所互动,我也很困惑……
我们都不知所措,三浦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瞥我一眼,便将目光移回一色身上,歪头询问她的意愿。
看到这个行为,一色轻声叹息。
「……是可以啦,我正好也饿了。」
「嗯。」
三浦点点头,转身离去,用背影示意一色跟上。一色跟我们说声「那我走了」,才加快脚步追过去。
她表现出那种态度的理由再明显不过。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但她想必是在关心。不是关心我,而是关心我们三人。三浦果然是个好人……
三浦带着一色,走向会议室门口。
门口是等着三浦的由比滨、海老名跟川崎,以及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材木座和游戏社二人组。看来她也约了三名眼镜男。三浦果然是个好人……
我忍不住看着他们离开会议室。
开始准备联合舞会后,我经常看见雪之下跟由比滨交谈。我自己是因为有很多工作要忙,从来没加入她们。说实话,我是以工作为理由,将一堆事情搁置。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等一切都告一段落,平凡无奇的放学时光再次来临,肯定有办法解决。我内心的某处如此相信。
我撑着脸颊看着门口。这时,雪之下轻拍我的上臂。轻盈的力道产生搔痒感,再加上她出乎意料的举动,我吓得身体一颤。
我往旁边看过去,她正带着腼腆的笑容。
「……我们也去吃饭吧。」
「……好啊。」
于是,我们也起身离席。
× × ×
离舞会举办只剩下几天,准备工作也渐入佳境。
关于几乎扔给玉绳他们处理的预算问题,尽管可能会亏损一些,还是筹到一定程度的金额。再加上会场也确定下来,之后只要埋头苦干即可。
话虽如此,我们只有舞会当天,及前一天先行搬运东西时能使用会场,其他时间必须找别的场地工作。结果,我们到现在都还在社区中心没日没夜地忙碌。
我们主要是马不停蹄地开会,以及制作道具。好在两边的学校都有集结不少人力,似乎有机会在最后关头赶上。
只不过,这般状况只持续到前一阵子。这几天大家做事时,常常有意无意地停下手。
最大的原因在于突然造访的春天气息,气温也随着工作人员高涨的干劲直线上升。
坐在桌前的文书工作,会因为温暖的天气诱发睡意,劳力活则是汗流不止。不管做什么工作,大家的心情都开始躁动。
再加上名为「期限」的人类恶,时时刻刻摧残着我们的精神。
工作告一段落后,我拉开黏在胸口的衬衫搧风,自然而然地脱口抱怨。
「好热……今天先做到这里,回家吧。」
坐在对面的雪之下拿着能量饮料,歪过头。她今天绑起高马尾,颈部看起来很凉爽。
「你前两天也回去了吧。今天也打算回去吗?」
「为什么不能每天回家?我还有地方可以回去。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注)。」
注: 《机动战士钢弹》的主角阿姆罗的台词。下文也是改自阿姆罗的台词。
对不起……你会体谅我吧?我随时都能去见工作你啊……我在心中说道,雪之下叹了一小口气。
「……好吧。反正你会把工作带回家做,我也没有抱怨的意思。」
什么嘛,被你发现了。你是新人类(注)对吧?
注:《机动战士钢弹》中的专有名词,感知能力过于常人的人类。
「你不是也把工作带回家?在你撑不住前,先分一些工作给我。」
我略带强硬地说,雪之下暂时停下手,像在反省般垂下头,然后老实地答应。
「嗯……」
「呃,你竟然答应……」
她肯定已经很疲惫,连话都说不好。
「还好吗?是不是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完全赶不上。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
雪之下精疲力竭,她讲的话真的很危险。
她又开始阅读文件,敲打键盘及计算机。稍微滑落的蓝光眼镜,以及额头上的凉感贴布,实在让人于心不忍。桌子前面堆满用来紧急补充热量,或是其他人提供的巧克力、仙贝等零食。
看到她忙到焦头烂额,别说差一步就要到达极限,根本已经超出两步,其他人纷纷伸出援手。
「小雪乃,这个由我拿走啰。」
「啊,那这个交给我——」
由比滨跟一色常常来关心她,每次经过都会连同零食将文件及计算机带走。不愧是一起办过几次活动的同伴,大家担心的事情几乎都一样。
至于我能做的,只有传授她「比起能量饮料,直接吞咖啡因锭跟葡萄糖更快喔」之类的效率提升术。
再不然,就是硬抢走她的工作,要她休息吧……
那么,该如何抢走她的工作,让她休息呢?在我思考时,背后出现一个黑影。
原来是缠着头带,嘴里叼着几根钉子的材木座。他一边用槌子敲肩膀,一边抚摸下巴,模样颇为奇特。
「八幡,材料不够。」
「我去大卖场采买。你来帮忙拿东西。」
「唔嗯,可否顺便绕去吓一跳驴子?没要干什么,喝一杯罢了。」
材木座作势举杯喝东西。
「是可以啦……不只咖喱,你连汉堡排都用喝的?」
这家伙没问题吗……我露出怜悯的目光,材木座不知为何一脸得意。
「最近啊,我连猪排都用喝的……(注)」
注:「吓一跳驴子」为日本以汉堡排餐点为主的连锁家庭餐厅。「咖喱是饮料」、「炸猪排是饮料」分别为日本的咖喱、炸猪排店。
这未免也太恐怖……
我心生胆寒,一色听见这里的对话,悄悄走过来。
「不错呀~吃饭的时间也快到了。对不对?嗯?」
她眨了眨眼,对我使眼色。那是什么意思?抛媚眼吗?还是寂寞的热带鱼(注)?我还没会意过来,她又意有所指地撞一下我的侧腹。
注:日本女子团体Wink的单曲。Wink为眨眼之意。
好痛……我在心中抱怨,一色用下巴指向雪之下。原来她已经进入疲劳模式,呆呆地看着时钟。原来如此,若要抢走她的工作,现在正是时候。
雪之下揉着太阳穴,疲惫地叹气。
「……都这个时间了,先吃饭吧。可不可以帮我买些什么回来?」
「好……啊,不行。我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为何?」
雪之下不解地歪过头。我故作正经,缓缓开口。
「……我要去洗三温暖。」
「什么?」
雪之下显得有点恼怒,仿佛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
即使告诉雪之下,这是为了让她休息,她绝对会说自己还撑得住。既然如此,只能用其他理由说服她。
我们打算去的大卖场旁边,正好有一座复合式澡堂。三温暖迷到了三温暖附近,不可能不进去光顾。
做为雪之下的搭档,以及一名三温暖迷,我恳切地叮嘱她。
「你听好。这在工作上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泡三温暖可以调理被打乱的自律神经,放松身心,借此提升工作效率。这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反过来也可以说,三温暖是给我们这些员工的福利,甚至应该为此使用经费。我会请店家开收据,先告诉我抬头。」
「……这,这样啊。」
虽然途中完全变成三温暖迷的意见,雪之下还是被我激动的说明唬住。
我的热情化为热浪,朝周围扩散。
「……三温暖,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好想调理一下。」
「想去蒸一下……」
「嗯,是在说Löyly对吧。好像还有Aufguss这个名称。」(注)
注:分别是芬兰和德国的三温暖。
以材木座跟游戏社二人组为中心的男性,纷纷表示赞同。玉绳则用双手搅拌空气,动作有如熟练的热波师(注)。海滨综合的男性组也举双手赞成,仿佛想再来一阵Aufguss卷起的热风。
注:负责在三温暖里做动作,喊口号,以带动气氛的职业。
「懂得冷水浴的好之后,会立刻迷上三温暖呢。」
「的确。冷水浴反映出那家三温暖的水准,所以很重要。」
「说到冷水浴,真想去一次Shikiji(注)。」
注:位在日本静冈市,有天然冷水池的三温暖。
现在,对流行敏锐的年轻人正出现三温暖热潮。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看起来颇为灵敏,应该也都知道这类资讯。
所以不是说过好几次,三温暖动画绝对会红!得赶快去考三温暖SPA健康顾问的证照,暖暖身子(因为是三温暖嘛)做好准备!我可是已经考到三温暖SPA专家的证照了喔?
看到在场的男性纷纷起身,雪之下按住太阳穴叹气。
「……先休息一下吧。可以告诉我地点吗?」
雪之下说道,关上电脑。
× × ×
露天澡堂的水面,在西斜的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们跟来自网球社、足球社,在外面做粗活的帮手,赶在最后冲刺前,到「汤烟横丁」好好放松一下。
大家都在各自休息,我则一个人静静地享受蒸气。
三温暖内设有电视,但绝对不算吵。适度的噪音反而刚刚好。声音渗入被热气蒸开的汗腺,与心跳同步化。声音及热度的组合,使心灵平静下来。
高温的空气与一丝不挂的肌肤接触,交换热度,我开始觉得血液从身体内侧沸腾。
盘踞在脑海的思绪融解后,流出体外,剩下的只有「空」。
在热波里置身一段时间,所有的理念、观念、概念将消失殆尽,进而得到只能用「好热……热死了」形容的绝对体悟。刚开始还会胡思乱想,后来便开始感到无所谓,只觉得热得要命。
以某种意义而言,这反而是终极的精神集中法,以及最棒的放松法。热死了。
不过,三温暖的醍醐味不仅限于烤箱内。在蒸气浴之后用热水冲掉身上的汗,再泡进冷水池,脑袋将瞬间清醒。不,不只是脑袋,全身的细胞都会一一苏醒。再加上因自己的体温而升温的水,如同薄纱似地裹住身体,惊人的安心感油然而生。接着,亲手破坏这件薄纱时,人类才会知道勇气为何物。离开温暖的家,前往冷风吹拂的荒野之意志,诚可谓勇气。热死了……
真要说的话,冷水池之后的「外气浴」才是三温暖的最大魅力。身体被热气蒸过,再经冷水降温后,坐在露天区域好好休息的瞬间,人类才会明白「调理完成」的意义。
原本蒸得热呼呼的身体经冷水浴降温后,血管会收缩。不过,外气浴能让身体慢慢休息,再次产生热度,扩张血管,大量输送氧气。如此反复下去,逐渐调理身心。
跟地球的历史一样。
从地函喷出岩浆的时代,到冻结一切的冰河期,接着是可以尽情呼吸氧气的现代。在加热及冷却的反复下,在冷静与热情之间,人类用赤裸裸的身躯感受「活着」的意义。用烤箱蒸过的身体,的的确确从内部产生热度,再用冷水浴使身体紧绷,以免热度散去,直到暴露于空气中,再解放一切。从所有的压抑中得到解放,进而获得真正的自由。真的好热。
我热到有点精神恍惚,瞄向烤箱里的时钟。差不多过了五分钟。
我习惯以烤箱七分钟,冷水浴两分钟,外气浴三分钟,共计十二分钟为一组,总共重复三组。这样就能完美利用三温暖里的十二分制时钟。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理想形式,实际上会视室内温度(最好在九十八度以上)、冷水浴的水温(最好在十六度以下)、有无调理身心的区域(最好有能靠的躺椅)而改变时间。考虑当天人潮及身体状况,做到最好,才算是优秀的三温暖爱好者。
这里有露天浴池,天气又好,外气浴肯定很舒服。像今天这种情况,延长外气浴的时间也不错。
啊啊,好想赶快进冷水池,调理一下身体……好热,好热,真的好热。
最后,所有的思绪烟消云散,与汗水一同流逝。
好热……
「哇咧——好烫!不行不行不行!烫死人啦!」
连这种听了就烦的声音,都敌不过高热而模糊,消失。好热……
「喂喂喂,隼人,会死人啦!等等等等!最上面真的有够烫!比企鹅,你在那边怎么待得下去?太强了吧——」
……户部,你好吵。吵到我的集中力彻底瓦解。
我慢慢睁开眼,叶山、户冢、材木座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
「八幡!一起蒸吧!」
呼唤着我的名字,坐到我旁边的,当然是材木座义辉。
我可以理解户冢用浴巾把身体裹得紧紧的,但为何连材木座都包成那个样子?
我无视材木座,将整个身体转向另一边的天使。
「好热喔……感觉会热昏头。」
户冢用手往脸上搧风。每搧一次,珍珠般的汗水便从如白瓷滑嫩的肌肤滑落,在锁骨的凹陷处停留一瞬间,绽放宝石般的光泽。户冢似乎为此感到害羞,将浴巾拉高,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看到这个举动的瞬间,我差点失去意识。
不如说,我大概真的失去意识了。
「不觉得洗三温暖很闲吗?」
我因粗野的声音回过神时,数秒前的记忆已经消失。
「根本没事做耶?要不要来办忍耐大赛?」
「闭嘴。三温暖不是给你玩的地方。」
我在努力取回失去的记忆耶。让我专心好吗?再说,三温暖可不是忍耐的场所。该怎么说呢,必须有自由的,被救赎的感觉才行(注)。只不过,进冷水池前不先把汗冲掉,还有把毛巾里的汗拧在桑拿石上的家伙,毫无疑问都有罪。一旦被我发现,我可是会用锁臂技予以制裁喔☆
注:出自《孤独的美食家》之主角台词。
好啦,虽然不会真的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是严厉地告诫户部。然而,户部似乎也属于会失去数秒前的记忆的人。
「撑到最后的人赢。怎么样?」
他自顾自地提议,叶山也受不了制止他。
「大家进来的时间都不一样,不公平吧。」
「对喔!那,先喊热的人输。发音类似的词也不行,否则会没完没了。」
「知道了知道了。好,开始。」
叶山显然懒得理户部,他随口应付,拍手表示比赛开始。
接下来,大家不再说话,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而,过没几秒,户部便焦躁地开始拨弄长发。
「也太无趣了吧……都不说话也不对吧?该讲点话吧?」
「那你找话题啊。」
「咦,真的假的?啊……」
听叶山这么一说,户部暂时陷入沉思。然后,他似乎想到什么,打了个响指。
「好惹啦,比企鹅。你该不会在跟雪之下同学交往吧?」
烤箱内顿时掀起一阵骚动。
叶山和户冢面面相觑,头痛地叹气。材木座则凑到我的耳边,用蚊子般的微弱声音,连珠炮般地说「哎~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对吧?对不对?快否认啊。老实说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好吗?」
「……」
见我保持沉默,户部侧身转过来,逼我回答。叶山轻敲一下他的头。
「别问这种问题……」
「对啊。之前不是说了吗?就算你问了,他也一定会否定。所以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就好。」
户冢也压低音量,对户部说教。
咦,怎么回事……原来大家早已隐约察觉到,只是出于体谅才刻意不提吗?该怎么说呢,还真是……
我在擦汗时,顺便抬头望向天花板。
啊啊,好想死……
我发自内心这么觉得,深深吐出炙热的叹息。
然后不再犹豫,开口说道:
「户部,你刚刚说了禁句,所以出局。」
「出局——」
户冢和材木座也很配合。
「等等,为什么!我又没喊热!」
吵死了。在我的能力「禁句」(注)面前,这种借口是没用的。连续说出「好」跟「热」两个字,当然视为出局。刚才的「好惹啦」发音相似,所以也算在内。
注: 《幽游白书》里海藤优的能力。
我挥挥手赶走他,户部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材木座见状,拍了一下大腿跟着起身。
「唔嗯,我也热到受不了了!」
「我也是……」
材木座推着户部离开,户冢也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人数减少后,烤箱里瞬间安静下来。
现在只剩我跟叶山。叶山沉默不语,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在冥想。
我们没有交谈,只有湿润的吐息在彼此之间往来。
我们像是在比耐力,一直被热气蒸着。过一阵子,叶山终于开口。
「所以到底是怎样?」
他问得轻描淡写,话中的压力却阵阵灼烧我的肌肤。他的背部甚至诉说,直到我回答前绝对不会动。
「才没有……不如说,现在哪有那个时间。」
我叹着气说,叶山身体晃了一下,接着突然「噗哧」一声捧腹大笑。
好不容易笑完后,他深深吐一口气,站起身,半回头转向我,扬起嘴角,露出爽朗却隐含嘲讽的笑容。
「……真火热。」
叶山若无其事地说道,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出烤箱。
× × ×
好好调理一番后,身心都轻盈许多。
我神清气爽地走向鞋柜,同时传简讯告诉小町「今天不用准备我的晚餐」。过没多久,便收到「了解!工作加油喔!小町也会去舞会」的回应。
不用来啦……我苦笑着换好鞋子,来到室外。
掀开门口的布帘,看见即将下山的夕阳,将大海的另一端染得火红。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刚买的MAX咖啡冰敷额头及脖子。春风吹过热呼呼的肌肤相当舒适,再加上耀眼的夕阳,我不禁眯上眼睛。
「自闭男。」
我望向声音的来源,由比滨坐在长椅上对我挥手。她身旁的雪之下解开工作时绑起的头发,脸颊微微泛红,满足地吁出一口气。
坐在雪之下旁边的一色,从她的肩膀后探出头,露出责备的目光。
「学长,你好慢。」
「是你们太快吧?」
明知自己是最后出来的,我还是故意装傻,走向长椅。
「其他人呢?」
我环视周围,没看到任何人。雪之下简短地回答:
「先去吃饭了。」
「是喔。」
对话到此中断。她们并没有去吓一跳驴子跟大家会合的意思。
三个人仍然坐着不动,我也杵在原地,轻轻摇晃MAX咖啡,拉开拉环。
我靠上长椅旁的墙壁,啜饮咖啡。这段期间还是没有人开口,一切显得平静而安稳。
我们一语不发,只是出神地望着夕阳,顺便乘凉。
大家聚在一起,却没有任何对话,本来会显得既无聊又局促,拿出手机把玩以分散(注)意力都不奇怪。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们都沉浸在平和、宁静的气氛中。
有点像以前放学后的那间社办。
用不着多说什么,也不会觉得厌倦,可以一直待下去。
一色哼着舞曲的旋律,配合节奏晃动双腿,裙子差点掀起来。
不晓得是不是夕阳所致,断断续续的旋律有种怀旧感,听起来像摇篮曲。
在这样的旋律下,以及刚泡过澡的舒适感催化下,雪之下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小哈欠,头靠到由比滨的肩上。
由比滨也将肩膀靠过去,似乎想珍惜从接触的肌肤传来的些微热度。
忽然间,吹起一阵仿佛来自上个季节的冷风,我忍不住缩起肩膀。
我斜眼瞄向长椅,担心她们着凉。不过,那阵风好像没吹过去。
那里仍然处在向阳处。
与盈满余晖的社办相似,舒适的向阳处。
与大家眯起眼睛,凝望夕阳逐渐西下,照亮海面的那间社办相似的向阳处。
我一定——
或者说,我们一定——
——一定是明白这样的黄昏终将结束,这样的时光不再复返,才想永远留在那个向阳处吧。
然而,离开那里的时刻来临。
说不会舍不得是骗人的。不可能不留恋。确实会放不下。
我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时至今日,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如此地喜欢那个地方,以及那段时光。若不承认,我大概永远离不开那里。
太过明亮耀眼,深深烙印在心中,所以会留下痕迹。受损后化为瑕疵,所以无法忘怀。
未来的某一天,看见那道伤痕的时候,再想起确实发生过那种事,后悔莫及。
我在残照消失前踏出一步,离开那个温暖的地方。
「……该走了吧。」
我侧身回头,对她们出声。还在打盹的雪之下睁开眼睛。
「嗯……」
她简短地回答,撑起靠着由比滨的身体,小声地跟她道谢,整理产生绉褶的衣领。一色没有等她,并拢晃来晃去的双腿,一口气站起来。鞋子踩在沙上,以脚跟为轴心转了圈。
「是啊……走吧。」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对面前的由比滨说道。
由比滨眯细双眼,望着背对夕阳的我们。接着,她静静闭上眼,轻点几下头,低声呢喃。
「嗯,该走了……」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踏出脚步,没有回头。她追上先行离去的一色,与她并肩而行,离开这里。
长椅上剩下整理好仪容的雪之下。
我用眼神示意「我们也走吧」。她点头回应,准备起身。
我不发一语,对她伸出手。
雪之下稍微歪头,似乎不明白我的意图。过了一会儿,她才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自己站得起来……」
「我知道。」
我知道她自己站得起来,也知道她八成会这么说。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伸出手。
今后,我大概也会一直这么做。
即将下山的夕阳,绽放更耀眼的余晖,投射出墨色的影子。我们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形状。
在我们的脸颊,以及一切都染成朱红色的世界中,她无奈地微笑,轻轻牵上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