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
在洒落而下的透明阳光之中,凉爽舒适的徐风轻柔地吹拂着。以这个季节而言,应该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宜人的气候了吧。
活泼的孩子以及带队的老师,加上负责支援工作的国高中部组员,全都齐聚在校庭里。
接下这份工作后,我虽然曾一度感到有些麻烦,但是实际身处在出发前这股雀跃的气氛之中时,却又开始期待起这次的登山行。真是种不可思议的心境转变呢。
最后,我再次在脑海中确认各项清单。
该带的物品全数备齐,该交代的事项也都确实告诉万那了。然而最令我讶异的,却是从头至尾都对我外宿这件事明显地表现出不悦的亚夜花,一早竟然穿着睡衣走到外面来目送我离开。当时她还拿出了一支全新的手机,并且对我说「这是我新买的手机,请记得也要和我联络」。晚点我再拍张山林的风景照寄给她吧。
「好——我要好好表现一下——还没到出发时间吗?」
我身旁的细屋摩拳擦掌地问着,珠子则是安静地读着手中那本「野外教室须知」。
「距离出发好像还有一些时间,不过我想差不多要开始排队点名了……」
我和细屋负责的班级是六年C班,珠子也和我们同组。当我们碰面并向彼此打招呼时,鹫住也正好出现。「啊,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你们就编成一组负责六C吧。」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了同组组员。怎么看都是有够随便的分组。
另外,原本就和珠子在一起的梨玖也算是我们的组员。不过她由于身体状况欠佳,并且编在稍晚出发的个别行动组,所以现在不在这里。听说她的任务原本就只是帮忙老师搬运一些零散的小型行李,因此会坐着沿观光路线开的车上山,并且预计在傍晚左右先行抵达我们的住宿地点。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这次变成有意义的旅行!」
「你还真带劲耶,细屋!」
「当然啰,这个季节路上会有很多穿着清凉的女孩子,我可是放弃了能够一饱眼福的大好机会,特地来参加这趟旅行耶!」
细屋的兴趣是到闹区去观察路上的女生,本人将这样的兴趣称之为「girls watching 」。虽然我个人也不排斥婀娜多姿的大姊姊,但是就只为了这个目的而不断地上街就令我无法苟同了。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个可疑人物吧?
顺带一提,在一旁听着我们两人对话的珠子叫显地表现出害怕的模样,只是神经大条的细屋完全没有发现。看见细屋的样子让我不禁觉得:如果真的想要受女生欢迎的话,客观地反省自己的脱线言行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或许我还是把这样的想法据实以告会比较好。
「细屋,我觉得啊,与其只是在旁边看着,不如主动上前搭讪,至少算是稍微往前跨出了一步,不是吗?」
「哈!像你这种不需要watching的人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啰!我还真羡慕你耶!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每天在宿舍里过着被梨玖、万那和千那这些美女包围的生活,实在太好命了——你真是幸运呢,My friend名冢!」
用羡慕不已的口吻说完后,细屋忽然伸出手指指向我。
「对一个思春期的男生来说,光只是看着女生就足以带来莫大的喜悦了!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家伙根本就是例外中的例外!」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特别是前半部。」
「嗯,至少有一半是真心话。」
「剩下的一半呢?」
「光只是看还是有种少了些什么的感觉啊,老师!」
细屋紧握着拳,仰天长啸。
「……说真的,其实从前我曾经稍微强势地邀约过一个女生,结果被她的男朋友发现,我当然也因此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之后我就变得有些胆小。我觉得在进入实战之前,应该要先仔细观察并且了解敌人之后才可以采取行动。太过躁进通常都只会招来不好的结果而已——欸,国府田,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我的战略如何?」
「咦?这、这个嘛……」
毫无预警地被质问的珠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呃、我、我觉得谨慎地采取行动是很好的事。」
真是个四两拨千金的答案。即使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也要为学长留个面子,珠子还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呢。而相较之下,细屋交到女友的日子似乎又变得更加遥远了。
我们三人就这样交谈了一阵子,此时后方忽然有位身形高眺的女性快步走了过来。
「呃,请问你们是C班的支援小队吗?」
「是的,我们都是。」
我代表三人回答对方的问题。女性则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回应。
「我是C班的导师濑名悠,这两天要麻烦你们啰!」
眼前的年轻女性看起来顶多刚从大学毕业一、两年而已。一头长发和白皙的肌肤,姣好的外型让人不禁联想到洋娃娃。而我的视线边缘则窥见细屋摆出一个小小的胜利姿势。
我们各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濑名老师便又匆忙地离开了,只要稍不留神,小孩子们队伍立刻就会变得乱七八糟,并且失控地嬉笑打闹起来。小学老师还真是个费心劳力的职业呢。
「很好很好——太好了,一切都如预期般顺利呢!」
细屋难掩兴奋地说着。
「嗯……不过她的确是个美女。」
「什么嘛,你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
「哪有,我不是说出感想了吗!?」
不过如果说到我个人的喜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再稍微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的身材。濑名老师还是稍嫌瘦了点。
「你果然被宠坏了呢——对我来说,濑名老师就是我心中的完美女性啊!」
「嗯,细屋的品味还不错嘛,濑名老师确实有种充满深度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深入地认识她呢!」
有个声音忽然插入我们的对话之中。循着声音一看,脸上充满笑意的鹫住就站在旁边。
「她算得上是近年来日本少见的稀有典型,我也愿意给她很高的评价。」
喂,身为一个老师可以说这种话吗!
「喔喔,鹫仔——太好了,原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细屋开心地说道。
不过我想光凭细屋的胆量,应该不至于在学校的活动中采取太过积极的攻势,这种时候尽本分做好所负责的事项反而是个为自己加分的好方法。
「……天人也觉得很高兴吗?我们班的老师是个美女呢。」
「呜哇!」
小诗默不作声地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喃喃自语似地低声质问。该说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呢?这家伙竟然刚好就是六年C班。
「唔,那位老师看起来个性温和又不啰唆,对我来说算是松了口气吧。」
而说到濑名老师——此刻正被脚步莫名轻快的鹫住缠住,并且无法脱身似地和鹫住交谈着——而我正是看到这一幕,才如此回应小诗的问题。虽然几乎都是鹫住在说话,但濑名老师却丝毫没有露出不悦的脸色,而且还能客气有礼地耐心应对着。从这里不难看出她确实是个温厚善良的老师,不过我确实也不排斥美女。
就在此时,有个女孩缓步地接近正在交谈的两位老师。而鹫住则是有些尴尬地绷起了脸色。
「你还在这边悠闲地聊天啊,鹫住老师?我记得你自己说过,今天工作满档,几乎快要忙不过来了,不是吗?」
()
「啊,对、对啊,抱歉喔,透夏。」
鹫住急忙结束对话,并且逃也似地跑掉了。
「真受不了!」女孩嘴上嘟哝着,接着把视线转到我们身上。那是张似曾相识的脸。原来是前几天和小诗走在一起的强势女孩,当时她还帮忙赶跑了骚扰乌尔莉卡的一群男孩子。
「你们是要帮忙我们班活动的人吗?」
「嗯,是啊!」
「我是班长,鹭住透夏。先前的事谢谢你啰!」
看来对方好像也还记得我的样子。
「我是高中部的名冢。他叫细屋,这一位是国中部的国府田。」
细屋带着宏亮的声音问好,珠子则是沉稳地向对方打了招呼。
此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咦?你说你叫做鹫住……」
「高中部老师鹫住莲太郎是我爸爸。」
「啊,我果然没猜错。因为你的姓很少见,所以我就在猜你们应该有什么关系才对。」
「喔——你是鹫仔的女儿?长得不怎么像耶!」
细屋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经常有人这么说。」
透夏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只像个大人似地耸了耸肩。看来她似乎已经很习惯被这么说了。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鹫住不同,透夏给人的感觉则是更适合「动作俐落」或「反应灵敏」之类的形容词。
「名冢学长,细屋学长,还有国府田学姊对吧?这两天请多多指教啰!啊,我们班的同学不太吃嘻皮笑脸这一套,甚至有时还会瞧不起这种人。所以我想你们还是摆出夸张一点的臭脸来管教他们比较好——小诗也差不多该回到队伍里了喔——接下来这次野外教学的说明会要开始了。」
透夏说完,便轻挥了挥手向我们告别。
接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之后,她立刻要求聊天聊得正起劲的其他孩子保持安静,并且将有些失序的队伍重新整顿好。
「真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孩子呢!」
珠子佩服似地说着。
的确是个充满领袖风范的女孩呢。与其当个班长,我想她应该更适合像女帝或是女王之类的称号吧。
◆ ◆ ◆
和泉小诗,魔法师。
这是不久前我用来代表自己身份的称号,对此我也感到心满意足。因为我从未曾想过要走上其他的道路。我从不觉得上学这件事有任何意义,甚至还曾经以轻蔑的想法看待。
然而此刻,我却和同年龄的少年少女们齐聚一堂,共同站在学校的中庭里。而我对这件事竟没有丝毫的不快。
——只要愿意改变就能够改变。我不禁如此想着。
「欸、欸,和泉同学,你有爬过山还是露营过吗?」
班上整好队后,我后面的女孩忽然主动找我说起话来。
「没有耶。」
我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冷淡,于是再次补充说道: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出门。」
除了走出宿舍到庭院里照顾药草田之外,基本上我是个足不出户的室内派。
虽然今天的天气并没村特别炎热,但光只是站着不动,似乎也会让我有种体力逐渐流失的感觉。如果是从前的我,即使是像今天这种晴空万里的日子,我一定也会窝在房间里埋首读着魔法书吧。
我原本就不是会主动参加健行之类活动的人,但既然碰上了学校的例行活动,也只能乖乖地配合了。我索性把这次的活动,当成是以平凡人类的身份展开生活前的洗礼仪式。
「说得也是——你一点都不像是个在泥巴里打滚过的乡下小孩呢!」
「嗯,不如说你有一种『王子』般的气息!」
女孩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王子」是我在学校里的绰号——我似乎带给周围人们这样的印象。班上的女孩子总是说「因为小诗怎么看都很像贵族嘛!」,于是这个绰号就在多数意见的支持下定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子应该是对男性使用的称呼才对。用在身为女性的我身上,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身份错置的感觉。
毕竟我留着一头短发,又从不穿裙子(因为不方便行动),因此我不否定这样的自己会带给周遭如同男性般的印象。但是若被叫成小男生或少年之类的绰号我倒还能理解,「王子」就让我摸不着头绪了。很遗憾,我并不能够理解这个中的奥妙之处。
顺带一提,透夏对这件事的看法则是「这表示班上同学已经接纳了你,不需要想太多啦」。
「那边的,队伍乱掉了喔!听完老师讲话后马上就要出发了,大家要先排好队喔——!」
透夏气势十足的斥喝声传来,原本旁若无人地聊天的女学生也乖乖地应了声「好——」,并且顺从着她的指示整队。
背负着整顿领导班上的任务,有时还会以高姿态强势地执行权力的透夏,事实上却不是个被同学们所厌恶排斥的对象。这是因为她一视同仁的态度以及热心照顾别人的个性所致。即使称她是个政治手腕高人一等的女帝亦不为过。
对于学校生活的规矩十分陌生,且不擅与人交际的我,一样是透夏照顾的对象。如果我真的已经被班上同学所接纳,我想她的协助绝对是占了很大的因素。
就在此时,C组男生的前方队伍忽然爆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仔细一瞧,此时整个队伍已经称不上是个完整的队伍。除了三分之一的学生仍然安分地排着队外,有三分之一只是随意地站成一区,最后的三分之一则是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四处奔跑乱窜。
「啊,大家快点排好队伍,时间差不多已经——」
濑名老师有些畏缩似地穿梭在学生群之中试图重整队伍,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啊啊,没必要那么急吧!」
用威吓似的口气放话的是帆村大辅。他是男学生当中的中心人物,是个性格暴躁,给人如同暴君般印象的学生。前几人在路上纠缠乌尔莉卡的就是他所率领的团体。
濑名老师像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似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始训斥帆村时,却忽然被另一头跑过来的隔壁班小男生撞了一下。
从我身为一个魔法师的角度来看,可以想见帆村应该是『非人者』。他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感觉明显地与一般人类不同。另外,他的体力和人类的小孩相较之下也占了上风,之所以能在男生当中鹤立鸡群,想必也是运用了这股优于一般人的力量吧。
然而就如同前几天万那所言,小学生当中的非人者所拥有的力量并不强,精神层面也同样呈现出自我中心且短视近利的样子,所带给人的印象甚至比起其他的男孩子都要来得幼稚。
「濑名为什么不再凶一点呢!用力地朝他头上敲下去不就行了!」
双手环胸的透夏叹了口气。她似乎是觉得身为老师的人如果不够可靠,自己得负责的工作就会跟着增加了。
透夏移动视线观察了眼前的状况后,脸上也再次露出苦涩的表情。
她的视线那头可以看见小学部的学年主任似乎正在向鹫住老师抱怨。看来是因为点名花了太多时间,导致整个流程比预定稍微延迟的缘故。
「我希望你做事时可以再多想一下方法——啊,你真的很不受教耶!至少在挨骂的时候要立正站好吧!真是受不了你!」
学年主任话锋锐利地对着鹫住训斥。原本他就是个对自己或外人都毫不留情面的人,而碰上自己人时,语气态度似乎都更显辛辣。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十分有趣。
在学校里可以实际观察到包括团体行动、社会性行动等各种不同的人生百态,这些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无法体验到的。感受到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确实令人心神愉悦。
「我们班的活动助理,是和小诗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长吧?他是个很可靠的人吗?」
——当我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一切时,忽然有个声音将话题带到了我身上。
「我也不确定耶。就我在宿舍里所看到的,倒是不会特别觉得他很可靠。」
在名为训练实为互殴的对战当中,他总是乌尔莉卡和万那的手下败将,空闲时也只会思考省钱菜单或是有效率的打扫方法之类的事。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和能够强势地带领团体前进的形象大相迳庭。
「唔——原来没什么好期待的啊!」
「嗯……不过我觉得他算满有责任感的,至少是个不怕吃苦的类型。」
毕竟天人总是会确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就稍微卖点人情给他吧。
「他每天都会很仔细地帮所有宿舍的居民做饭。除了擅长料理之外,他好像也很会做其他家事。还有,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迟钝,但其实他很关心周围每一个人。从一般的定义来看,像他这样的类型虽然还称不上可靠,但至少不会对有困难的人坐视不管,而会愿意放下一切主动地伸出援手。我想他是这种能够带给他人安心感的人。或者该说他有包容力会比较贴切。另外,虽然他并不是扮演着领袖的角色,但在宿舍里却也算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嗯?怎么了吗?」
透夏表情呆滞地直望着我。她居然会有如此毫无防备的表情,真是稀奇。
「——没有,没什么事。我只是很少听到你说这么多的话,所以有点惊讶而已。嗯——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嗯——」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的声音里似乎夹带着兴味盎然的弦外之音。
——我应该没有脱口说出什么启人疑窦的话吧?
结果,行前说明会还是延迟了好一阵子才开始。
等到老师们将注意事项之类的内容全数交代完毕,我们所有人都坐上巴士并启程时,已经比预定的出发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 ★ ★
「嗯……」
我把脚跨放在电脑桌上,用脚尖拨弄着眼前那支全新的手机。虽然我至今从未使用过手机,但毕竟我对机器并不陌生,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各种操作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在于,如果没有通话或联络的对象,即使把所有的操作方式彻底摸透,好像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我已经把电话号码和信箱告诉天人。不过他只是语气轻快地说着「收到收到」,然后又说「我明天就回来了,你要好好看家唷」,接着就出门去了。
看来他似乎认为自己有义务担任我的监护人。也就是说,他把我当成应该照顾关心的对象,即使我的神格远远地在他之上。
其实那个半天使应该再多依赖我一点才对。
——只是,说真的,我确实有种被丢下来的感觉。我无法否认这种感觉的确造成了我的不快。
与其说是不快,不如用发自内心的火大来形容,可能更符合我此刻的心情。
我比谁都明白这把怒火烧得毫无道理。但是,火大就是火大。
我将视线转向液晶萤幂,上头仍是司空见惯的待机桌面。
之所以会购入这支新手机,起因是没有手机这件事似乎有些与人群脱节。但是有了手机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联络,其实跟没有手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我还是会在心里抱怨,既然都告诉天人我的手机信箱了,至少偶尔也传个邮件过来吧。
——说到手机邮件,不晓得天人和万那、梨玖彼此之间是不是会很频繁地互传邮件呢?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里就会莫名地感到刺痛。
「今天的天气好好喔——」
乌尔莉卡眺望着窗外,无忧无虑地说着。
在这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天人和梨玖正开心地一起在郊外踏青。而我却有种像是坐立不安,又像是心神不定的感觉持续地在心底深处膨胀,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 * *
越接近目的地,窗外风景中的绿色比例就随之增加。
坐在从学校出发的巴士里摇晃了约三十分钟后,便抵达了预定行程中的登山口。
曙光山的标高约一千多公尺。山腹处建有一座住宿、学习设施以及野外料理区等一应俱全的综合设施,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而我们的行程则是预计要沿着登山步道徒步爬到山腹,并且在这里过一晚。
而我们支援组的三位成员在这段巴士旅程中,总算了解到透夏先前提醒我们「可能会被班上同学瞧不起」的意思了。
——这个班级的男学生确实是一群难以管教的顽童。
他们不只会在行进中的巴士里又跑又跳或来回走动,尔后则是变本加厉地开始发出怪声或是嘻笑打闹,最后甚至还有人将座椅当成跨栏,不断地在车内上演飞越座椅的戏码。这些狂妄不羁的野性举动也令珠子显得有些畏惧。
虽然濑名老师和司机试图提醒他们,不过完全无效。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我朝身旁的小诗问道。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啦。只要他们闹够了就会自动安静下来,如果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透夏就会出面制止他们。这不是小学里相当普遍的现象吗?」
「呃,应该不至于失控成这样啦……」
我不确定。至少我记得自己的小学时代并没有看过这样的光景。
这就是所谓的。学级崩坏吧。(译注:指日本中小学等教育机构无法发挥其功能,甚至陷入教育系统停摆的状况。)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能坐视不管的现象。或许此刻并不是我应该强出头的时候,但至少还是得略尽棉薄之力来稳住局面……就在我考虑着该如何出声喝止时,忽然有个男人发出尖锐的笑声并且站了起来。
「呼哈哈哈哈!好——看来非得由本大爷出面才行了!你们就好好地看着,看我如何华丽地收拾这混乱失控的局面吧!」
「细、细屋……?」
「喂,细屋,你打算怎么做啊?」
「你们就静静地看着吧!」
细屋胸有成竹地走向成群打闹的孩子们。就在我以为他应该早已想好让孩子们能够服气的说教内容,所以才显得如此游刃有余时——只见他逐一揪住主事者的衣领,然后一个个把他们抛回原本的座位上。
原来他根本毫无计划,只是单纯地诉诸蛮力而已。
如此直接的方法虽然有欠考量,却似乎发挥了不小的效果。虽然当中仍有学生以带着怒气的声音反抗,但在力量上仍然无法与细屋相比。
「啊!请、请不要对学生太粗暴……」
濑名老师担心地说。
「不不,视情况不同,有时候也得让小孩见识一下拳头才行。」
细屋毫不介意,脸上堆满笑容地回答。
「对于不听言教的小孩,就要用身教让他好好记住。这点我随时都可以效劳喔!」
「这样啊……」
濑名老师难掩不知所措的神情,只能似是而非地应和着细屋。
「你根本是以暴制暴嘛!」
我对着一脸得意地走回来的细屋说道,一旁的珠子也齐声附和。
「而且如果……万一害学生们受伤了,我觉得反而会造成濑名老师的麻烦耶!」
说得没错。无论是谁的所做所为,只要是发生在班级里的事,濑名老师就必须负起全部责任。
细屋瞬间先是瞪大双眼并眨了一眨,接着才像是大梦初醒似地说了句「说得也是喔」并且点了个头。你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才想到后果吧。
「不过刚才被我教训过一顿后,他们应该会暂时安分一点吧。」
细屋的压制确实发挥了效用。方才几乎失控的场面如今已经恢复了平静。就结果看至少还算是可以接受。
——然而之后没过多久,就碰上了让我觉得自己想法太过天真的突发状况。
就在细屋摆平骚动后不久,巴士便抵达了登山口。我们三人的任务则是先行下车,然后引导孩子们走到集合地点并且整理队伍。
「你们看吧,我就说接下来会一路顺畅地抵达目的地吧。」
接在我和珠子身后步下车阶的细屋,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如此说着。
但就在这个瞬间,细屋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接着直接扑倒在地。
「咕呸!?」
「细屋学长!」珠子高声尖叫,并且急忙奔向细屋身旁。
「啊,对——不起喔,我好像不小心勾到你的脚了呢!」
有个少年一边发出不怀好意的窃笑声,一边自顾自地步下了巴士。眼前的男学生身材明显要比其他人大上一圈,魁梧的体格即使被当成国中生也不足为奇。
「喂——」
我蹙起眉头,准备稍微训斥对方时,忽然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
制止我的人原来是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细屋,而他的额头此刻甚至还流着血。一旁的珠子则是害怕地噤声缩起身子。
「不不不,我想你应该不是不小心勾到我的脚吧,这位男同学。我倒觉得你是故意从身后出脚把我拐倒的,我没说错吧?」
虽然细屋的口气听来轻松戏谑,但他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我才不是故意的呢,而且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喔——那我的拳头说不定也会不小心落在你的头上喔!」
「——请住手!」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有个声音划破了紧绷的气氛。
声音是来自脸上带着抽搐笑容的濑名老师。
「我、我想帆村同学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所、所以……细屋同学也快点去包扎伤口吧,好吗?」
虽然我对帆村没有恶意的说法持疑,但也能理解身为老师的濑名此刻只能如此打圆场的立场。
「唔…………」
气愤不已的细屋原本似乎还不肯罢休,但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恶言吞了下去。我则是拉起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一旁,并且拜托珠子为他包扎。
「不是什么人不了的伤啦,只要把血擦干净,然后贴个OK绷就行了。」
再怎么说这家伙也是个非人者,不是太过严重的伤口应该马上就会愈合吧。
「啊,好的。那我去把手帕沾湿再拿过来。」
「那我也去濑名老师那边帮忙做些事好了——细屋,我懂你的心情,不过可别再失控啰?」
「……我才没失控哩!」
尽管脸上满是不悦,细屋还是如此回应了我。
另一方面,方才那个叫做帆村的少年则是一边和同学嘻笑打闹,一边快步地离开了我们身旁。
——真是个难管教的班级,看来导师肩上的责任还真不是普通的重。
而我口中的这位导师,此刻似乎正因为管不住班级骚动而在接受学年主任训话。
正当我加快脚步,朝着要指挥孩子们整队的地点前进时,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袖子。
「小心点,那家伙是最难对付的问题儿童。」
小诗抬头看着我,压低音量地说道。
「还有……由我来提醒你虽然有点违反规则,但我想那家伙应该是非人者才对。你最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了解。」
——原来如此。
看样子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棘手状况得处理。我夹着叹息在心中如此暗忖。
但是,之后所发生的事却远远地超出了我原先所预测的状况。
★ ★ ★
还是没收到邮件。
我不顾仪态地横躺在床上,手脚也恣意地半悬在外。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虽然气温据说比年均温还来得稍低,但对我而言却已是难以忍受的炎热地狱了。网纱布料的睡衣虽然透气性还算不错,但衣物本身却没有任何的冷却效果。
「话说回来——徒步登山只不过是刻意让自己更累而已,这种活动到底有什么乐趣呢?真搞不懂人类的想法。」
我撑起上半身,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景色,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
更何况他还是负责带队的人,也就是得一边照顾精力过剩的数十位小孩,还得一边引导着队伍往山上爬才行。
「我觉得光是能够待在山里头,就已经是超级幸福了喔——!」
「……对你来说或许是那样吧,乌尔莉卡。」
我叹了口气。乌尔莉卡对我而言,确实是个可爱的随从兼妹妹。但是,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户外活动派,就属性而言可说是和我完全相反。
「啊,说到这个,乌尔莉卡好像也有点想要动动身体了呢!我可以去外面散散步吗,亚夜花小姐——?」
「不要去太久喔!」一听见我的许可后,乌尔莉卡便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我再次把视线移向手机荧幕。
——如果对方一直不和我联络,那就由我主动寄邮件过去好了。
今天早上,我向万那学习了传送手机邮件的方法。简单来说这似乎和电脑是个截然不同的系统,此外其中还有着专属的文化。关系亲近的朋友间比较会频繁地互传邮件,加上大多会使用简短句子的缘故,因此也比电脑更容易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到目前为止几乎未曾接触过手机的我,对于所谓的「关系亲近」程度应该如何界定,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话说回来,不管是电脑还是手机,过去的我也从未和他人有过邮件往返的经验啊。
即使对方是每天都会碰到面的天人,我也是第一次写邮件给他。或许应该要设法写出带有适当的礼仪却又不失亲近感的内容才行。
幸好过去我也曾收过好几封电脑邮件,于是我将记忆中的邮件内容当成主要的参考,费了一番工夫后终于写好了邮件。
接着,我按下传送键,将邮件寄给了天人。
* * *
「……嗯——收不到讯号耶!」
我看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拍了好几张山野风景的照片,却没办法把照片传给亚夜花。看来只好等抵达能够收到讯号的地方再传了。
所有人排成一列队伍,沿着山道持续地前进。
走这段路的目的,正是为了让孩子们得以体验所谓的山究竟为何物。由于不能有任何一人因跟不上而落单,因此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自然就放慢了不少。
移动时的队伍是以班级为单位,并且由A班开始依序向前行进。而走在C班前头的是濑名老师,我们三人则走在队伍的最后端压阵,藉此避免任何一个孩子不小心脱队走散。
「唔——这个班级果然还是很混乱呢!」
细屋脸色凝重地说道。
和走在前方的B班相较之下,我们负责的C班队伍整齐度明显落后。
虽然勉强保有作为一个团体的队形,但当中却有一部分的小孩随意地在队伍中跑动穿梭,使得整体队伍显得紊乱不堪。而身处队伍中心并带头破坏秩序的,果然还是那个叫做帆村的少年。
「我再说一次,你可别抓狂喔,细屋。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引发问题的话,这次的野外教学可是会因此泡汤的。」
「好、好,我知道了啦!毕竟对这次远足乐在其中的孩子们是无辜的。而且弄巧成拙的话,还可能会造成濑名老师的困扰。」
「不过人类社会中的连带责任,还真是个麻烦的潜规则耶!」细屋仍不忘补上几声抱怨。
「可、可是啊,这个班级里的女孩子都很懂事啊!」
珠子似乎想要转换话题,于是便插嘴说道。
我对她的话也颇有同感。
领导整个班级的掌舵者,果然还是那名叫透夏的女孩。虽然她确实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女孩,但并不表示她的个性就是如此顽固而不知变通,反倒还能以开朗奔放的豪迈作风带领着众人前进。她的领袖气质不仅使得团体气氛变得更加融洽,还能保持住她本身的统御优势。不过让我最开心的,还是看见小诗因她的帮助而顺利地融入班上。
「唔,从乐观的角度来看事情的确很重要。你的见解真不错呢,国府田,我好像快要迷上你了耶——」
听见细屋的调侃,珠子表情困惑地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这家伙真的很随便耶!你不是说要把濑名老师当成目标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废话,当然有问题。像你这样处处留情,一定会被人贴上随便又花心的标签啦!」
「可是我和越多人接触,就越能碰到喜欢我的人啊!就像是抽奖一样,只要抽的次数越多,中奖的机率就会跟着提高。我说得没错吧?」
「……你竟然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这种话,就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很厉害了。」
一旁的珠子似乎已经不再为细屋的言行感到讶异,直接来到了举白旗投降的境地。
「这方面的事我虽然也不是很有经验,但是我觉得你根本想法就有问题——咦?等等,你刚才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不禁歪头思索。虽然他的思考回路异于常人,但乱枪打鸟所累积的经验,或许能在将来派上用场——看来连我也开始被细屋牵着鼻子走了。
「先不管那些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对任何人都采取一视同仁的平等态度,那么不也代表在你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特别的?」
「唔——是这样吗?」
「『我对你的感觉就像是对其他人的感觉一样』,我相信没有人听到这种话还会感到开心的。简单来说,一个对每一位女性都会释出同等善意的男生,其实并不适合当成谈恋爱的对象。」
「也就是说,两位目前都还没有对象啰?」
有个声音插入了我们的对话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透夏就已经站在我们旁边了。另外小诗也和她在一起。
「嗯——?透夏对大人的话题也有兴趣吗?」
「讨论恋爱话题是女生的嗜好嘛!问这种问题会被讨厌的喔,细屋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目前还在征求女友当中。」
「我也一样。遇不到有缘人啊!」
我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视线。想不到连珠子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可是天人和梨玖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小诗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对啊!你明明就和梨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难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吗?从实招来!」
「你很吵耶!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或是家人而已啦!」
「完全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吗?」
透夏同样兴致勃勃地接着探问。
「……哪会有什么发展。我刚才不是说了,她就等于是我的家人一样吗!」
梨玖过去因为一场车祸而失去了家人,并且落入了无依无靠的孤独处境。后来因缘际会之下,她也住进了中立国宿舍。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深处仍然藏着难以治愈的伤痕,让我深觉自己必须为她做些什么才行。而成为她的家人,也是我所能想到最为亲密的关系了。
「那么换个问法,有没有可能产生『变化』呢?例如从家人的关系转变成家人以外的关系。名冢学长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改变呢?」
珠子更加深入地追问。
大家还真是咄咄逼人呢。不过我什么时候成了话题的中心啊?
仔细一看,就连小诗也带着复杂的表情注视着我。如果是身为梨玖好友的珠子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家伙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啊。
「啊——这个嘛……」
正当我努力地思索该如何回答时,原本正在前进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同一时间,濑名老师呼喊着我们的声音也从前方传来。
「不好意思,你们可以派一个人过来吗?」
「啊,那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珠子说完,便快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而踮起脚尖观望着前方行列状况的透夏也眯起了眼。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跌倒了。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才对,我也过去看看状况。」
说完之后,透夏也踩着轻盈的脚步飞奔而去。
从众人的逼问中解套的我不禁松了口气。
接着,我主动对身旁的小诗说道:
「我是不太懂恋爱这件事啦,对我们来说,要跟上女孩子的谈话内容还是满困难的呢!」
当我正以为小诗会用平时那冷酷的语气简短地回应我时——不知为何她却反而直瞪着我,而且脸上还带着毫无隐藏的不悦表情。
「怎么了?」
「……『对我们来说,要跟上女孩子的谈话内容还是满困难的呢』。」
小诗用机械般的冷漠音调重复了一次我刚才说的话。
「天人。」
「嗯。」
「为什么要把我和你算在一起?」
……咦?
我该不会犯了什么致命性的错误吧?
「啊!不、不是啦,我不是说你不是女生……啊、喂——」
小诗对我的辩解毫不理睬,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你还不是一样神经大条!」
细屋的口气,不知为何听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幸好跌倒的孩子只受到轻微擦伤,不久之后队伍也再次开始登山。
而和先前唯一的差别,就是小诗的态度明显地变得冷淡而对我不屑一顾——唔,该怎么样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呢?
当我为此苦恼不已时,不小心瞥见行进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脚步摇晃,还顶着一头蓬乱头发的身影。这个人带着一派轻松的表情主动向濑名老师搭了几句话后,便沿着和队伍相反的方向朝我们走来。
「喔,是鹫仔耶,怎么了吗?」
「我在做巡视的工作。没发生什么问题吧?」
鹫住和平时一样,用懒洋洋的口气问道。
「问题——嗯,大概就是队伍乱七八糟之类的吧……」
我的视线望向无拘无束地在队伍间穿梭跑步的男孩子们身上,并且如此回答鹫住。虽然我们也会看状况要求学生保持队伍的整齐,但男学生们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特别是以那个叫帆村的家伙为中心的团体。
「目前是还没有出现脱队的学生啦!」
「嗯——看起来确实有过度失控的感觉呢——你们可以派一个人到前面去带队伍吗?跑在队伍前面的学生太多,只有濑名老师一个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啊,我啦,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细屋又叫又跳地举起手,然后不待回应便迳自跑掉了。
「不过女生倒是都很听话呢……」
珠子表情困扰地说着。我也同意地点了个头。
「因为透夏把队伍整顿得很好的关系吧,她真的是个做事俐落的孩子呢。」
「与其说是整顿,应该用啰唆来形容比较适合吧。不过因为她实在是太强势了,所以还是有很多支持者愿意死心场地跟着她。」
鹫住脸色铁青地说着。
「我家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住在一起都快要窒息了——」
「我都听见了啦!」
透夏杀气腾腾的眼睛直朝着这个方向瞪着。鹫住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看来他虽然是父亲,但身处的立场却是较弱的那一方。
不过原来他们家只有父亲和女儿两人啊,也就是单亲家庭的意思吗?
「呃,请问老师的太太呢?」
「太太……你说我老婆啊……」
鹫住的视线朝着远方望去,看到这一幂的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仔细想想,无论最后得到的答案是生离或是死别,对我来说都只会陷入尴尬的气氛中而已。我想这个话题就到此打住吧。
「咦?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珠子不禁低声问道。
「好——大家先停下来—现在停下脚步——!」
()
细屋一边大声地斥喝,一边朝着我们跑了过来。
「怎么了吗?」
「啊啊,又有人跌倒膝盖擦伤了。在包扎好之前要先让队伍停下来。我是负责来传话的。」
细屋说完,又朝着队伍的更后方跑去了。
队伍前方可以看见中年微秃的学年主任正在向濑名老师抱怨带队不力,而濑名老师则是三不五时地低头道歉。毕竟已经连续出现了两名受伤的学生,身为导师的濑名理所当然难辞其咎。
「唉啊啊,濑名老师又被骂了。」
「……我怎么觉得,濑名老师好像特别容易惹到别人的样子。」
先前我也常看见她被其他老师责备的场景。
看来年轻反倒使她成了众矢之的。不过对方应该也不想被我这个高中生同情吧。
「嗯——原本新进老师应该要先从副班导开始累积经验才行。濑名老师去年刚进学校时,学校的规定还是一样……」
「后来规定改变了吗?」
珠子问道。我还记得今天早上濑名老师自我介绍时,确实说了「我是C班导师濑名悠」。
鹫住用手触摸着系数胡须的下巴回答:
「C班的前任导师在刚入春天时就忽然生病过世了,后来才由濑名临时递补上导师的职位。当时虽然学校也有开过校务会议,但她本人意愿强烈,于是就决定由她接任导师。而副班导的位置则暂时先空下,由该学年的老师共同负责相关职务。但是由于前任导师的带班成效评价很高,因此不管对于濑名老师或是其他协助的老师来说,或许都是种压力。」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主任可能是因为接连发生许多突发状况,所以才会变得气急败坏,也可能是因为对濑名老师爱之深责之切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被骂成那个样子的濑名老师都很可怜。不过我毕竟是高中部的导师,也没有立场可以帮她说话,要说我能够做的嘛,大概就是当一支避雷针了吧——那我就去帮忙把雷给引开吧。」
「……想不到你考量得还满多的嘛!」
「我永远都和可爱的女生站在同一边喔!」
鹫住轻轻挥了挥手,接着便快步地朝另一头走掉了。
而原本正在对濑名老师说教的主任也因为鹫住的搅局而显得有些接不上话,加上刚才跌倒受伤的孩子似乎并无大碍,不一会儿后队伍就重新出发了。
毕竟队伍的人数众多,在行进过程间偶尔有一、两个小孩跌倒,应该算是难免的意外。
我并不觉得这几次的受伤事件有任何不对劲。
——至少在此时,一切似乎都仍相安无事。
◆ ◆ ◆
「说到我理想的对象嘛……」
透夏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用不太高兴的表情开口说话。
「……坚强、心胸宽阔、意志坚定,这些都是我要求的条件。但是至少必须要能以诚实的态度面对交往的对象。这一点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我最讨厌的类型,就是只要看到女生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的男生。」
我们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她的父亲鹫住莲太郎。我觉得透夏面对他时的动作语气和言行举止都格外尖锐而辛辣,因此忍不住问了她理由。
「简单来说,因为我们是家人,我当然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
「原来如此。」
确实是个能让我打从心底接受的答案。
以我的立场来说的话,听到所谓的「家人」一词时,总是会让我不自觉地陷入沉思。毕竟我和父母亲一同度过的时间并不长。我对于自己父母所抱持的情感虽然无法用三言两语道尽,但至少我不觉得彼此之间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如今能称得上是我的家人的,只剩下宿舍里的居民们了。
后来我之所以会决定重返校园,也是因为先前有件事促成了转机,才让我决心不再继续封闭自己的心灵。虽然我的个性并没有因此忽然变得开朗外向,但至少因为上学而使我和人接触的机会得以增加。当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因此改变了不少。
每天都会在厨房里为大家准备晚餐的天人和梨玖、穿着睡衣走出房间领取网购商品的亚夜花、来回穿梭在她身边帮忙搬运东西的乌尔莉卡、总是在沙发上午睡的弓虎、一边抓着零嘴,一边辛辣地对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品头论足的万那、在旁边面露苦笑地聆听抱怨的千那,当然还有不分昼夜,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哥哥。
对如今的我而言,他们每个人所带来的每一个昼面都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意义。中立国宿舍就等于是我的家一样。
「小诗,如果你身边也有这种整天追着女生屁股跑的男生,你会有什么感觉?」
「……这个嘛……」
我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哥哥——龙太似乎就是个经常流连在女性之间的人。虽然他这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总会让我不禁蹙眉,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的行为表示意见。
「嗯,以那个叫做名冢天人的男生当例子好了。如果随便玩弄女生的话,你会怎么做?」
透夏压低了声音这么问我。
天人的周围确实有很多女性存在。不过宿舍里原本就只有两个男生,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
「…………」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竟让我有种火大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会做,因为他想怎样都和我无关。」
我仍然选择依循理性回答。毕竟从理论上来思考,无动于衷才是正确的作法。
「对了,你是不是和名冢吵架了啊?」
「——!」
突如其来的意外问题令我哑口无言,我只能双眼直盯着透夏的脸。
「呃,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了。看得出来你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但是却又忍不住一直偷瞄着他的反应。」
「……和他冷战对我们的关系一点帮助都没有,这点我也很清楚。」
我叹了一口气。
就像刚才我对用在天人身上的假设感到愤怒般,近来,我确实常常意识到存在于自己心里的「情感」。当然,这未必全然是件好事,因为我感觉得到自己常会被这种不合理的情绪操控支配。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依循逻辑的思考模式应该都是最适合解决问题的选项才对。
例如现在——
「嗯,如果真的想要化解这种尴尬的话,我只要自己主动去找他说话就行了。」
这就是最合理的方法。
但是透夏却用毫不拖泥带水的语气针对我的话做出了结论。
「啊,那种方法有点像是败犬女会做的事,要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败、败犬女……?」
「如果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碰上什么状况都先从自己开始责备的话,迟早会精疲力尽的。而且对方也应该要反省一下自己才对。如果觉得不爽,那就让情绪尽情释放就行了。不用考虑什么道理,自己的感情才是最优先的。」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透夏语气坚定地点了个头。
全盘肯定不合理的方法——听起来真是种颠覆传统的思考模式呢。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和天人持续处在冷战的状态中。
——真是困难,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此时,队伍前进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难道又有人跌倒了吗?」
透夏蹙起了眉头。
从刚才起,突发状况就不断地接踵而至。
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跌倒的意外,使得队伍因此必须暂停移动。
如果说只有两、三个人的话倒还不会令人起疑,但是如今跌倒学生的人数已经多到难以用「意外」来解释了。
硬要说曙光山学园小学部的六年级里头有许多不擅运动的学生,实在也太过牵强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低声地呢喃着。
状况显然不太对劲。
* * *
这次受伤的是C班的男生。
虽然只是轻微的擦伤,但由于伤口较大,因此保健室的老师还是特地跑过来为他进行包扎。
而站在一旁的濑名老师又如先前一样,正在被微秃的学年主任斥责着,内容当然不外乎是「都快算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你不能多注意一下小朋友的安全吗」之类的。而稍晚片刻才赶来的鹫住,则像是要安抚主任情绪般地介入其中。眼前这一幕似乎已成了司空见惯的景象。
话说回来—
跌倒的学生确实异常地多。但是光归咎于濑名老师的照顾不周,似乎也不足以解释这个现象。
「人数……好像有点太多了呢。」
珠子不安地说道。
「对啊。」
光是上午就有七人受伤。而经过了一个小时的中午休息用餐时间,下午之后的受伤人数则又多了十人。
目前共有十七人受伤。可以想见当中应该也有反应迟钝或是运气不佳的学生。只是,异常多的受伤人数还是不禁启人疑窦。
我稍微思考片刻,然后向站在透夏身旁的小诗搭话。
听见我呼喊的小诗则像是被吓到似地转过头来。
「天、天人?」
「稍微陪我一下吧。」
我带着小诗到人烟较稀少的地方,压低音量并且将脸凑近她的耳边。
「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吗?」
「啊,天、天人、你的脸靠得太、太近了……」
「……?啊啊,抱歉!」
我将脸移开小诗的耳边,她则像是在整理情绪似地做了两、三次深呼吸。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异常的气息,但是我没办法确定。对不起。」
身为一位优秀的魔法师,小诗对于『非人者』的气息也格外敏感,但她并不像拥有高神格的神祗一样能够确实地感受到其存在,这是同样身为人类的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我,或许是因为人类的血缘所占的比例较高的缘故,并没有任何一丁点像她这样的感知能力。
这是一座充满灵气的山脉,即使存在着非人也好不稀奇——而既然是连小诗都无法察觉的非人者,想必应该是相当弱小的存在,抑或是拥有隐蔽自己形体的智能和能力吧。
「你觉得对方有恶意吗?」
「我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虽然只是轻伤,但既然确实已经有人受伤,从结果来看,可以合理推测有这样的可能——」
就在这一瞬间——
地面发出轰隆巨响,同时还窜起一阵尘烟。接着——
「呜哇!?」
虽然听见鹫住的惨叫声,但转头望去时,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无踪。
不对——他并不是消失,而是被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脚底下的大洞给吞噬了。
「鹫、鹫住老师,你没事吧?」
差点摔进洞里的濑名老师对着洞穴大声呐喊,而学年主任则是吓到腿软,瘫在洞穴边缘的地上。
我和小诗急忙朝事故现场奔去。
整条山路发生了崩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角度倾斜的巨大钵碗一样。而掉入凹陷处底部的鹫住就跌坐在那里。
「——啊,我没事,我没事啦!这里很危险,大家要离远一点喔!」
鹫住挥着手说道。接着,他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除了在落下时造成腰部附近的擦伤外,看起来似乎没有其他太严重的伤势。我忍不住放心似地吐了口气。
陷落的洞穴直径约两公尺,深度则约有一·五公尺。这种程度的崩坍真的是自然发生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转头询问细屋的看法。从刚才起就走在c班前头附近的他,应该在近距离下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始末才对。
「…………」
「细屋?」
我连续叫了几声,最后他才像是猛然惊醒似地回过神来。
「……呃……我、我不知道!原本好好的路突然就开了一个大洞,我只看到这样。」
细屋脸色苍白地猛摇着头。
也就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意思吧。
「哎啊啊,我还真是狼狈……是不是这一带的地盘有些松动了呢?」
自己从洞穴里爬上地面的鹫住,像是要缓和气氛似地自嘲着。接着,他转头望向我们,并且做出了指示。
「你们几个——呃,细屋和国府田可以留下来,引导后面的孩子绕道走过这段路吗?记得要提醒他们不要太靠近洞穴。等到所有人都经过这里后,你们再接着跟上队伍。」
因为突发状况而聚集在洞穴周围的孩子们,此时也总算一哄而散,细屋和珠子则留在原地引导着队伍继续前进。虽然感觉像是行军一样,但适度的休息反而让孩子们显得士气高昂。
至于走在前头,原本应该表现得从容不迫的领队教师们,也因为无法掌握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而显得人人自危。当然,学年主任的狼狈动作也早已将心中的不安表露无遗。
担心着这些状况可能都和『非人者』有所牵连的我,此时也难掩内心的慌张。
如果只是一般的自然现象,那就没有问题,可是一连串的状况已使得这样的可能性降低了不少。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某人所引起的,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就只剩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 ★
「——!」
荧幕上出现了「正在接收档案」的提醒文字。
天人终于回信了吗!我带着像是在连打电脑键盘般的气势,迅速地打开手机的邮件箱。
From 柚原万那
Sub:(无)
内文:你晚餐打算怎么办——?
「……………」
我得冷静。
千万不能用力将刚买的新手机丢出去。
回过神想想,天人之所以迟迟不回信,目前我可以想到几个理由。
首先,可能是天人还没读过我寄给他的邮件。再来就是,他虽然已经读过邮件,但由于身在收不到讯号的场所,因此无法回信。
山里面能收到讯号的地点是有限的。虽然听说住宿设施的附近手机能够正常使用,但是如果一行人比预定时间要晚抵达的话,天人很可能还没进入到收讯正常的范围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看过了我的邮件,但却打算之后再回信。
「…………」
——我总觉得,自己内心似乎有种难以解释的坚持正在萌芽。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和你打一场持久战。我就在这里等到你回信为止。
我回了一封简短地写着「我不吃」三个字的邮件给万那,然后把乌尔莉卡叫来。
「我要拜托你去一趟便利商店帮我买食物和饮料,你也可以顺便买自己的份。」
我顺手从随意丢在脚边的包包里掏出钱包并交给乌尔莉卡。前阵子因为魔法书的外流事件而和天人一起外出,使得我了解到随身带着现金的重要性。而我的钱包和手提包都是从网购买来的。
这些配备都有各自原本的重量,对我来说光是带着它们行动就会消耗体力,因此几乎派不上用场。无论科学技术如何进步,随身携带的东西还是必须带在身上才能发挥效用。我已经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搞不太懂了。
「好的,遵命——请问会很急吗——?」
乌尔莉卡精神饱满地回应着。如果她想要的话,甚至不用十分钟就能够冲到最近的店里。
但我只是摇了摇头。
「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但记得要多买一些,至少要买足能撑过今天和明天的分量。」
* * *
我持续地绷紧神经,对周围保持着警戒的状态,然而接下来的数十分钟却是风平浪静。原本还留在后方的珠子此时也回来了。
「辛苦了。有发现什么吗?」
「道路下方的土,几乎全被挖光了。」
珠子面露略显阴暗的表情说着。
「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我总觉得有些可怕耶!」
「嗯——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使得地基被掏空,然后正好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崩塌。」
说实在的,我并非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此刻的说法。但是为了安抚学妹忐忑的心情,我仍试着提出这样的可能性。虽然极有可能是某人心怀不轨地设下了陷阱,但即使把这样的臆测告诉珠子,也只不过是徒增她的不安而已。
「——算了,反正也不是会频繁碰上的情形,我想没必要太过担心——」
就在此时,我忽然闭上了嘴。
「名冢学长?」
珠子表情讶异地歪着头。
「……刚才森林的方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看这边?」
「咦——啊,你,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想吓我吧?」
「不对啦,才不是那样!刚才我真的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啊,可是我没发现有什么动静耶……会不会是动物之类的?」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得很清楚……」
我的视野边缘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似地,耳朵也听见了有别于小孩脚步声,像是踩踏着树枝和杂草的声音——另外,我还有种对方的视线扫过我们的感觉。
我再次屏气凝神地望向林中,然而这次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或者如同珠子所言,可能只是猴子或鹿之类无害的野生动物正巧经过而已。我想应该是自己过于紧绷,才让神经变得有些太过敏感吧。
或许我应该试着再放松一点才对。
「对了,细屋呢?」
原本和珠子一起在洞穴附近负责引导工作的细屋,此时却不见踪影。
「啊,回到这里的途中他都和我走在一起……但后来他好像是要上厕所的样子,就走到森林里去了……」
说着,珠子的脸颊也跟着稍微泛红。
「啊——好了好了,我了解了。」
那家伙难道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更体贴一点吗!
「抱歉喔,珠子。就各方面来说,他实在是个很糟糕的家伙。你会不会很不擅长和那种个性的人相处?」
「呃,不、不会啦,我也不会特别注意他的举止……」
珠子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然而我看得出她的笑容中带着些许勉强,于是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说真的,我有些羡慕细屋学长还有小梨呢。他们都是胆子很大,会勇于尝试各种事情的人,但是我的个性却是畏首畏尾的——之前甚至还因此和小梨大吵了一架。」
「这样子啊……」
珠子和梨玖两人是相当好的朋友,但是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她们都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强烈的自卑。珠子妒羡擅长社交且广受欢迎的梨玖那阳光的性格,而梨玖则是对理所当然地陪伴在珠子身边的「家人」感到羡慕不已。
而两人各自所抱持的想法,后来竟成了引发某个事件的主因。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状况真是混乱不堪呢……我甚至差点就在事件中丢了性命。而后来藉由改写认知的方式窜改了珠子的记忆,只留下她和梨玖吵架的片段,加上事件最后也顺利地划上句点,因此这时我才能像这样带着笑容回应这段记忆。
「不过如果世上所有人个性都像细屋或梨玖一样,也会让人很伤脑筋的。我觉得人的个性还是要再稍微沉稳——」
就在这个瞬间——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而且当中还有好几个声音。同时,就在十几公尺的前方,可以看见队伍已变得一片混乱。
我急忙用视线搜寻状况的起因。
有片像是黑云般的不明物体正逐渐囤聚在和孩子们的头部等高的高度,并且蠢蠢欲动地蠕动着。从黑云中发出的低沉振翅音还不断地刺激着鼓膜。
「蜜蜂——?」
珠子用颤抖的声音呢喃着。
看过去至少有数十,不,应该有数百只之谱。我有种全身的血液瞬间为之冻结的感觉。
在野外被蜜蜂袭击时应该如何因应?我记得好像是要放低姿势,并且迅速地离开现场——不对,行不通!怎么看都来不及!更何况要已经陷入恐慌状态的小学生冷静行动更是不可能的事。
还是我应该把所有的蜜蜂击落?对我来说并非办不到,但是要在出现被害者之前将蜜蜂一只不剩地全数驱除,能否确实办到就不一定了——
就在我准备有勇无谋地冲上前去时,一旁传来的声音制止了我。
「别担心,你先别动。」
小诗口中念念有词地念了两三句咒文。
接着——蜜蜂忽然像是失去目标似地静止在空中。而下一个瞬间,蜜蜂群就改变了方向,并且回到了森林里去。
「……好厉害喔!」
我总算松了口气。
「我只是让它们的方向感混乱而已。操控低等生物算是基本魔法之一,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你还是帮了大忙,谢谢你。」
我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小诗立刻将视线撇开,耳朵还泛起了些许红潮。
「注意这边——有没有人被螫到呢——?如果有人被螫到要告诉我喔!」
拉开嗓子试图镇住混乱场面的是透夏。而濑名老师和珠子也在随后赶到。虽然有些孩子因受到惊吓而哭泣着,但放眼看去几乎没有因为被螫伤而需要治疗的人。
「咦,这好像不是蜜蜂,是牛虻耶!」
小诗压低音量说道。
「这种昆虫并没有那么具攻击性,不过被螫到还是会有危险。」
「也就是说,这种昆虫通常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小诗用点头来回应我的问题。
嗯……
可是,实际上它们确实朝着学生们攻击而来。如果没有小诗在场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人受伤。但如果是某人刻意地引它们过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要吓吓孩子们,或是藉此让队伍的行进停摆?
「而且,接下来对方可能还会强化攻击,危险性也可能会继续升高。这么一来的话——」
我不禁蹙眉以对。胸口有种令人厌恶的预感逐渐地膨胀。
敌暗我明,到目前为止有太多搞不清楚的状况。除了犯人的身份外,就连他的目的为何也是毫无头绪。在这种情形下究竟该如何因应才好?
看来得预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例如当对方所抱持的不仅是恶意,甚至是带着杀意设下陷阱的话,我所能做的就是——
「——唔!」
「天人?」
看见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小诗立刻担心地问道。
「啊,没有……没什么事啦。」
其实我只是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给吓了一跳而已。真是的,不要在这时候吓人好吗……
虽然山区里基本上收不到讯号,但在山脚下的登山口附近,还有我们现在正在前往的『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的周围据说还是收得到讯号。只要来到讯号所及的范围内,原本尚未送达的邮件应该就会一口气全传到手机里。
这表示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手机信箱。原来是亚夜花寄来的邮件。
啊——对了,我之前好像想到要寄几张山林风景的照片给她。后来因为突发状况接连不断,结果连照片都还没时间拍。
在我打算确认内容的瞬间,手机又开始震动。这回则是来电,画面显示的来电者是『羽村梨玖』。
『——啊,接通了!喂喂——天人哥,你现在到哪里了——?』
「我还在爬山耶。」
搭车沿着其他路线先行上山的梨玖,此时已经抵达了住宿地点,而且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我们实在太慢的关系,于是她连续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直到刚刚才终于接通。
不过我们这边确实因为许多状况接踵而来,导致比预定时间迟了不少。我一边回想一路上的颠簸,一边确认手表上的时间。目前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定时间约一个多小时。
「抱歉,因为碰上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我们应该马上就会到了。」
前方可以看见潺潺的河川和一座小桥。而桥的对面就是我们将前往的『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的相关设施。叮以看得出来设计者为了不要破坏远道而来的游客的兴致,刻意使用了和山林风景类似的颜色和设计。但是人工建筑物仍然十分引人注目。
「我想前排的学生们大概不到五分钟就可以抵达了。你只要再等一下就可以看见——」
话说到一半时,我忽然停住了声音。
『……?天人哥?』
手机里传来梨玖讶异的声音。
「呼,总算追上你们了——唷,名冢,我不在时没发生什么事吧?」
细屋一派轻松地从我的身后接近。
然而我并未对任何一边做出回应。
此时正好轮到C班渡河,由珠子和濑名老师走在前方,逐一引导孩子们渡过河川。在连栏杆都没有的简易便桥上,帆村正一边大声喧哗,一边开始走上便桥,小诗和透夏则是接在他的后面依序过桥。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忽然感到一阵令胸口骚动不已的不协调感。
桥——并没有任何问题,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是河川。河水的水量……怎么看都像是正在持续上升当中。
我将视线移向上游处。
「……细屋。」
「嗯?」
走在我身旁的细屋随着我的视线望去。接着,他不敢置信似地张大了嘴。
「喂,那是怎么回事?」
上游有道来势汹汹的浊流正顺着河道冲下。
难道是上游下了一阵局部性的大雨吗?还是说上游有水坝之类的设施,因为某些因素而在此时进行泄洪作业?不对,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且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比起认清眼前的状况,我的身体更迅速地做出了反射动作。如果不瞬间采取行动,所有人都会被洪流所吞噬的。
「快点离开河边!」
我像要将手中的手机丢出去似的大吼,并且朝着河岸狂奔过去。
虽然比不上血统纯正的神祗,但身为半天使的我,仍旧能够操控几项超乎常人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控制重力。我能够自由地操纵自己本身和自己所触碰到的物品所具有的重力,并且改变重力作用的方向。平常顶多只会把这项能力用来飞檐走壁,藉此来打扫伸手无法碰到的地方——
我一把抓住灌木藉以固定身体,眼睛直盯着上游的方向并且施展出力量。我想要改变的是地面的重力方向。目标是将地面的重力上下扭转。
结果顺利成功——浊流的方向顿时逆转向上,反朝着上游而去。
当然,我的力量并非毫无限制。当水流窜出了效果范围之外,水立刻再次回头朝着原本的便桥方向冲去。虽然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还是会被在场的人看见,不过这么一来至少已经争取到几秒钟的时间。
到底能不能让所有人都顺利避开这场灾难?我忍不住抬头望去。
孩子们此时已经全数平安地渡过了便桥,但是——殿后且仍然留在桥上的珠子,此刻已经快要被汹涌的恶水所吞噬。
「糟糕——!」
我转过身,准备冲上去帮助珠子,但湿黏的土竟在此时绊住了我的脚。
如果就这样被如此凶猛的水势冲走,普通的人类绝不可能藉由游泳脱身。而只要被水淹没而失去身影,要想再救援就会变得极为困难了。
我跑到河边,并且伸出手——来得及吗?
——不行,还是赶不上!
陷在绝望中的我体认到了眼前残酷的事实。珠子的头即将被滚滚恶水所淹没,而我的手并无法在那之前触碰到她。
「喝啊!」
就在此时,细屋大吼一声,整个人直接跳进了水里。
他准确地抱住了在水中载浮载沉的珠子,并且将她抛向岸上。接着,细屋像是在泳池里暖身了一阵的游泳社社员一样,不疾不徐地从水里爬到岸上。整个过程总共只花了大约十秒左右。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我,此时总算回过神来。
「你、你没事吧?」
「啊——我可能稍微吃了点水吧?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啦!」
细屋答道。
珠子虽然因为不断咳嗽而无法回答,但意识似乎还算清醒。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濑名老师和鹫住此时也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方才怒涛汹涌的河川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