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社社办的电脑彻夜不停地运转着。
就算是为了分析体育科所有学生的战力,也没必要这样硬操十几台高效能电脑吧?
我询问伊藤学长,他得意洋洋地答道:
「哼、哼、哼!它们正在模拟丢球比赛的所有抛球轨迹,而我是在制作拔河的力学模型喔。」
你怎么不把这股热情用在别的地方?
此时的会长,真是可靠得令我害怕。当然,像学生成绩这种重要资讯,体育科绝不可能流出,但夸下海口自称记得全校学生个人资料的天王寺狐彻,竟然凭空打出体育科所有学生的成绩。
「无敌刺激骑马打仗」的规则获得非常大的回响。白树台的学生原本就很喜欢庆典,发表消息的隔天,新闻社各报皆盛大刊出预测报导,也有热心人士迅速做出运动会宣传影片。
白队和红队之间的协商则进入最后阶段,第七次折冲居然还有电视台的导播还是制作人之类的人士出席。他是一个戴着黄色太阳眼镜,穿着纯白色T恤及短裤,披着粉红色毛衣并将袖子打结的四十岁左右大叔。
「哎呀~白树台的活动每次都好有活力好High啊,从零时到六本木都是寿司的Barter耶。(注12)」制作人说着类似这样的话,提出骑马打仗的新规则提案。运动会筹备委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提案简介。这也难怪,因为我初次听闻这项规则时也大吃一惊。
「……只要把大将干掉就算赢?」
「这规则……这样好吗?」
一般的骑马打仗是双方人数一致,时间截止时由残存人数多的那组获胜.,但这次的「无敌剌激骑马打仗」不能这样做,因为双方的人数一开始就不相同。
「因为我想要让整个比赛都原汁原味超有梗超劲爆,所以想制定一个随时都能逆转翻盘的规则,然后也不能忘了surprise!直到头带被抢走前,大将的身分绝不能曝光!就是这样啰拜托你们啰。」
所有人都愣怔地注视着制作人。
他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懂(其实应该说有九成听不懂),但筹备委员们跟后方的体育老师们都没有跟电视台人员洽谈的经验,可以看出他们被唬得一愣一愣。
但这正是天王寺狐彻的战术之一。制作人只是佯装这是自己的意见,真正的提案者其实是会长。_
(注12 原文是把演艺圈行话随意拼凑在一起,但是没什么意义。)
会长提议的规则如下:
·发给两队的头带中,只有一条头带印着「将」字,系着这条头带的人就是大将。但是,「将」字是印在内侧,所以一般情形下是看不到的。
·只要头带脱落或骑乘者接触地面,该组便淘汰。
·一旦大将被淘汰,该队就算输。
真亏她想得出这种规则。
「好棒的规则啊,连我都想不到呢。」
真亏你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老王卖瓜!
「这个嘛,既然不知道谁才是大将,就不会有人采用速战速决的无聊方式来比赛。我想这对人数多的那队应该也很有利才是。」
语毕,会长扫视桌子另一侧的筹备委员们。路易学长依旧在会长正对面盘起胳膊,将眼镜后方那只眼睛眯得跟针一样细;其他人则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下一秒,路易学长忽然双眼圆睁。
「咯咯咯咯咯咯!天王寺!蠢材!妨碍王之睡眠者,真是自掘死神之翼将降临其顶啊!」
周遭的人个个呆若木鸡,然后望向今天也负责写白板的可怜人枫花学姐。
「他好像是说『真是自掘坟墓』的样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路易学长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你舍弃了自己唯一的获胜机会啊。如果是靠着砍下的首级多寡来决胜负,你还能多一点胜算呢。」
「喔?」会长挑起单眉。「利用少少的人数来化危机为转机,快速地边打边跑,这样确实很轻松。不过,没人想看这种节目。」
「我等着看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啊,我接受!」
路易学长探出身子。
「不过,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
「虽说先落马的那方淘汰,但有可能双方两败俱伤、同时落马。也就是说,届时必须仰赖裁判的判断。」
「这个嘛……」会长将视线从路易学长身上转向他身后的体育老师们。「当然就得拜托老师们啰。」
敌方开始议论纷纷。
「这样好吗?」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会长在这方面真是一点信用也没有。我懂他们的心情,假如我是他们那边的人,绝对也会起疑。
「让老师们来担此大任,应该是体育科的各位最能接受的吧?毕竟担任这种大混战的裁判,可不是外行人能轻易胜任。」
「哼,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路易学长轻瞥身后的老师们一眼,接着继续往下说。
「裁判会事先知道谁是大将吗?」
我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人果然不是普通的怪人。我开始怀疑,他平常的怪模怪样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瞧瞧他,每次一讲正常的国语,洞察力就突然变得好敏锐。
会长愉快地反问:
「莫非你希望瞒着裁判?」
「那当然。」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路易学长后面的枫花学姐代替众人发问。
「如果在比赛中都不知道谁是大将,这样不是很难判定吗?这可是骑马打仗耶,届时会演变成大混战的!」
「正因为这是骑马打仗,我才有此疑虑。你看不出天王寺想耍什么花招吗?」
路易学长撂下这句话,伸手朝会长一指。
「一旦事先知道谁是大将,裁判就会在比赛中时时盯着大将,到时只要跟紧裁判的视线,便能轻易看穿大将的真面目。」
筹备委员们惊愕地将视线集中在路易学长及会长身上。
会长歪起嘴角。
「泷泽,算你聪明,我真是看扁你了。好啊,那就瞒着裁判来进行比赛,只要藉由检查当场掉落的头带来判定就好。」
「还有,我希望增加禁止事项。」
我感觉到路易学长已逐渐抓住会议的节奏,连电视台的制作人都只能咽下唾液,在旁静静观看。
「骑乘者不能碰触队友的头带。」
一时之间,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应该说,在座只有会长一人听懂。
「你怕我收买你们的人吗?」
「就算不是收买,但你们总务执行部很懂得如何操控他人吧?我当然得防患未然。」
一股震颤窜过我的背脊。
这个人真的有本事。换成我是会长,也会很想见识这场胜负。瞧瞧会长,她看起来多开心啊。
——我希望自己某天也能让会长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要接受这项额外规则,你们就肯接纳制作人大人的提案吗?」
真不愧是会长,即使忙于和路易学长唇枪舌战,仍不忘将责任推给电视制作人。
「有何不可?」
路易学长徐徐坐下。之前一直屏住气息的几个人,这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我也想跟你确认一下,只有最后的骑马打仗可以让参加过其他竞赛的学生重复参加,对吧?」
「那当然。既然无法在比赛前掌握参赛人数,只好出此下策。」路易学长说完,继续压低嗓子说道:「不用说,如果有人没有参与任何竞赛,到时一定得参加骑马打仗。你可别忘记运动会的原则是全员参加。」
「我知道啦。呵呵,你想得真周到。」
会长拉开椅子起身,伸出手来。
「泷泽琉威那,我想应该不必对你多说废话,不过——」
会长露出凶暴的狮子本性,瞪着路易学长。
「咱们彼此尽力获胜吧。」
路易学长面不改色地说:
「你所谓的『尽力』,是指钻规则漏洞、不择手段获取胜利吧?」
会长没有答腔,只是满足一笑。两人用力握手,各自在规则须知上签名。
在紧张的气氛中,两人缓缓入座。
「好,言归正传。」
路易学长说道。咦,原来刚刚只是热身?
「大战之后,除了得在英灵殿告别战死者,也必须执行永恒虚无镇魂曲的仪式,好让龙族之血再度假寐于拉莱耶(注13)之都。」
他变回魔王啦!
「万一,我说万一喔!万一你们赢了,天王寺,你必须代替我主持这个仪式。」
「别闹啦!」我忍不住插嘴。
「别担心,只须花费你一个小时。」
「要花上一小时喔!」
「只要学会恶魔祭司的技能『沉默灵柩』,即可办到。」
「你先学学『常识』两个字怎么写吧!」
会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没关系啦,日影,挺有意思的啊。泷泽,请你把那个什么仪式的做法写下来交给我。」
「阅读时,务必让房间笼罩在黑暗中,并且点燃灵浆灯及紫水晶香……」
好啦好啦。
「我好想做一个以他为主题的特别节目喔……」_
(注13 克苏鲁神话中一个虚构的毁灭城市。)
制作人先生,拜托你不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赶快阻止他好吗?
「接下来,我想谈谈下午的加油大赛。」
「又怎么了?你该不会想要魔族祭品之舞或什么女巫集会吧?」
「你们一定会穿上女子啦啦队队服吧?」你不是魔王吗?
「我们要女子啦啦队!」
其他的男性筹备委员们也突然鼓噪起来。
「我们的应援团(注14)都是一些又脏又臭的野蛮人,你们能赢的项目也只有加油大赛而已,拜托找女子啦啦队来吧!」
现场气氛变化之快,我一时之间还跟不上。路易学长维持一贯的冷静态度,继续说道:
「啦啦队必须在我方指定的更衣室更衣。」
「喂、喂,你是不是用邪恶的目光看待啦啦队?」
「我的眼罩所遮之目确实是邪眼。」
「谁在跟你讲这个!」
「……我很在意那个人。」
结束规则制定协商、回到学生会办公室后,桐香如此低语。_
(注14 日本特有的加油社团,团员大都为男生,穿着黑色立领制 服非常注重上下阶级关系。)
「你说路易学长?」
「对。我觉得……很奇怪。他一定还有什么暗招。」
「你是指……没想到他是个低俗的色狼?」
「笨蛋!我不是在说这个,是说真的。」
「我也这么认为。」
连美园学姐也口出此言。虽然这两人同样出席了方才的协商,但由于天王寺狐彻和泷泽琉威那场「龙争狐斗」太过惊人,因此找不到机会发言。
「我本来以为他跟狐彻很像……而且他好像想争夺学生会长之位……可是听着听着,我觉得似乎不太一样。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喔?」
懒洋洋地仰躺在办公椅上的会长微微抬起上半身,轻瞥我一眼。
「日影,你是跟他直接交谈过最多次的人,应该最了解他吧。你觉得呢?」
「这个嘛……」
在泡好四人份的茶水并端到沙发这段期间,我默默整理心中的思绪。我了解桐香和美园学姐的意思,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触。
「我觉得,好像有一个非常实际的因素在驱动着他。」
「明明是『那个』,却很实际?」
美园学姐举起马克杯,双眼圆睁。
「『那个』应该只是障眼法……不,或许该说是半真半假。总之,他没有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欲望。宫里学长说过他为了奖学金拚尽全力,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为了钱吗?可是,当上学生会长也赚不了钱啊。若是想盗领学生会经费,未免太小看监察委员会。」
「其实当上白树台的学生会长,确实能在日后为他带来好处。」
现任学生会长说道。难道说是对毕业后找工作有帮助?确实有可能。
「可是,那不是泷泽真正想要的东西,而是更根本、更私人的……该怎么说呢,对了!」
会长举手遮住天花板吊灯的光芒,眯起眼睛。
「他看起来好像明白哭了也没用的婴儿。」
我不太懂这个比喻,胸口却微微一紧,真不可思议。
「我可是兴奋得很呢。运动会铁定是白队获胜,因为我会拚尽全力。可是,光是这样还不能令我满意。我想揭开那男人的底,我想击碎他藏在心底的欲望,让他一败涂地。」
「……狐彻真是坏心眼呀。」
美园学姐略带苦笑地说着,桐香也点点头举起马克杯。
当然,大家都知道会长并非坏心眼才说那种话(呃,她确实很坏心眼啦),这是她向泷泽琉威那表达敬意的方式。
「狐彻,你知道多少泷泽同学的资料?」
「只到国小为止。他是妈妈一手带大的,经济相当匮乏,早在国小五年级时就开始努力读书,立志成为白树台的体育科特待生。」
「我知道现在问这个有点晚,可是会长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些资料?」我问。
「入学申请书上有写。」
那你又为什么看得到入学申请书?上头满满都是个人资料耶!不过多问无益,免得听到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还是闭嘴吧。
「他是在国中二年级时变成魔王。他对西洋剑社的学长夸口说,让对方一只眼睛也打得赢,结果真的赢了,之后他的言行就变得很有趣。我看他原本就有当魔王的资质吧,看看他的名字。」
说到这里,会长起身走到沙发旁,在自己的马克杯前坐下,就坐在美园学姐旁。
「总之,他从国一起就是体育科特待生,所以毫无疑问是文武双全的菁英。但是,一旦跟他为敌,那可棘手了。」
「我们学校的体育科很强吗?」
我又问一个蠢问题,桐香冷冷地白我一眼,脸上仿佛写着:你这样也算是总务执行部的成员吗?
「它是我们学校的科系中最具竞争力的唷。」
美园学姐自豪地说道。
「拥有体育科的高中本来就不多,说到国中更是只有本校体育科一枝独秀,因此全国学生都争相报考。此外,本校师资优良、在国民体育大赛又履获佳绩,因此有很多人即使考不进体育科,也会先进普通科,再想办法参加转科考试。」
「……我觉得我们获胜的机会好像越来越渺茫耶。」
「会吗?我倒觉得稳赢不输。」
会长优雅地啜饮一口红茶。
「我只怕找不到那男人真正的战场。所以呢,桐香。」
会长的手滑进制服外套的暗袋,然后依序由拇指、食指、中指弹出三道光芒。它们各自高高画出完美的抛物线,旋转着掉到桐香的裙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三枚五百圆硬币。
「我不是叫你不要乱丢钱吗?」桐香嘟起嘴,从膝上拾起三枚硬币。
「我委托你查出泷泽琉威那的底细。」
桐香先是垂下眼,然后捏着硬币塞进外套口袋,站起身来,将指尖滑进脖子上的臂章里。我有多久没看到这一幕呢?只见她手指一甩,深蓝色臂章微微浮起,轻转半圈。
以金线绣成的「侦探」两字,浮现在她的咽喉。
「日影,你带我去找那个怪人。」
语毕,她走向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我还没回过神来,听见自己名字的兔子抢先跃过沙发,追向桐香,我赶紧站起身。
桐香常常来我的寝室,因此近来第三男子宿舍的住宿生们早已习惯在宿舍见到桐香,不过这对第二男子宿舍来说仍是头一遭,所以造成莫大的骚动。
我和桐香一进入大厅,聚在自动贩卖机旁沙发上闲聊、一群穿着随兴的人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然后窃窃私语。有几个人说着「喂,去告诉大家」,接着跑向后方。我们往走廊迈进,罗列在一起的门扉一一开了条缝隙,好奇的视线剌得我好痛。桐香不自在地揪着我的外套下摆,跟在我后头。
「……为什么大家一直盯着我们?」
因为你是女生啊。不仅如此,你还是从不上课的家里蹲,可说是传说级的隐藏角色呢。
一登上二楼,我们马上跟宫里学长碰个正着。学长穿着运动服,并将外套绑在腰间,似乎才刚做完激烈运动,只见他汗水直流、脸颊红润。学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跟桐香。
「喔、喔喔、喔喔喔?」
我就知道每个看到桐香出现在宿舍的人都会有这种反应。
「怎么?今天会计同学还跟你一起来啊?原来你会出门喔……」
被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的桐香生气地躲在我背后。
「泷泽应该在房间里吧,我看电灯是亮着的……那家伙最近老是臭着脸想事情,是不是被学生会长攻击得无力反驳?那个骑马打仗的新规则,好像对我们很有利嘛。」
「不,他们平分秋色喔。」
我越过宫里学长的肩头,瞥向后头画着五芒星的门扉。
「我头一次见识到,居然有学生会相关人士以外的人能跟会长战成平手。」
宫里学长瞪大双眼。
「喔?那家伙那么厉害啊?我完全看不出来耶……话说回来,如果没这点能耐,哪能当上筹备委员长呢?」
学长也瞥了后面一眼,抖着肩咯咯笑道。
「真不好意思,亏你还拜托我帮你调查,可是我看你比我还了解他。」
此时,身后的桐香猛拉我的外套一把。
「……他是谁?」
对喔,桐香连宫里学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压低声音回答:
「他是宫里学长。我跟你提过他吧?」
我一开口介绍,学长马上堆起痞痞的笑容向桐香挥手,但桐香更加提高戒心,完全躲在我身后。
「我吓到她了。牧村,她黏你黏得好紧喔。你是不是那种很有动物缘的人?」学长望向脚边的兔子。「还有泷泽也很喜欢你。」
「路易学长哪是动物……」
我苦笑道,桐香则在我背后张牙舞爪,大概是很气有人把她当成动物。
「好啦,那我待在隔壁喔。」宫里学长将双手搁在我肩上。「谢谢你愿意当泷泽的朋友,真是大好人啊,这下我就不必理他了。」
我就说不是来这里跟他当朋友的嘛!
我们踏入房内时,魔王陛下身后发出庄严的紫色微光,正在进行某种邪恶仪式。「咯、咯、咯,淹没在绝望之海,享受折磨吧……」魔王陛下念念有词地将热水注入碗公中,房内充斥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啥啊……」
「我今晚的祭品,浸满热水的洋芋片汤。」
「不行!」
喜欢吃饼干的桐香大怒。
「不要用那种方法吃它!快跟加乐比道歉(注15)!」
「这只是六百六十六种魔王三分钟食谱的冰山一角……」
一想起这种凄惨到不行的菜色还有六百六十五个,我就悲从中来。
(注15 知名日本洋芋片制造商。)
「比如说,将Pocky棒泡在热水里,就能同时享受热可可与Pretz棒。」
「快跟固力果道歉(注16)!」
「将醋昆布泡在热水里,就会变成糖醋排骨。」
「胡说!排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将卫生纸泡在热水里——」
「就会溶化!话说这根本不是食物!」
我将从福利社买来的饭团塞进路易学长嘴里,逼他闭嘴。我差点就被他的惨样吓得昏倒,好险……
「算你们命大。咯咯咯咯,本王第三百号食谱后面的菜色,连有机物都不是呢。」命大的人是你啊!
我们万般忍耐地等待魔王陛下喝完餐后茶水,接着桐香说道: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今天的学生会侦探真是说话超直接。
「我不懂你的意思。」路易学长用手肘拄着桌子,心事重重地拨起头发。若是他的嘴角没沾到饭粒,看起来倒挺帅的。
「我不认为你杠上狐彻是为了得到权力,也不认为你是为了奖学金而想赚积分。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注16 Pocky跟Pretz都是固力果公司的产品。)
「这样好吗?知道后你会后悔喔。要不要我告诉你,随意触犯黑色母鸡和赤龙的蠢材最后是什么下场?」
「我管你那么多,快告诉我你的目的。」
桐香搞不好比我还懂得如何应付魔王。
「那好,你就等着惧怕、颤抖、后悔吧!」
路易学长起身摊开双臂。
「我真正的目的是向天父复仇!」是喔是喔。「我被伊甸园放逐,光辉之翼遭到污泥玷污。我至今仍忘不了米迦勒给予我的耻辱,那厮的炎之圣剑将我的右眼——」
「伊甸园是在地上,你以为它在天上吗?」
喂,桐香,不要吐槽这么细微的设定!
「唔……」路易学长脸色一变。「你也是知晓魔道之人吗?」
你看啦,他跟你杠上了。
「这么说来,我确实听闻此乐园中有位圣十界大帝。」
「呃,我从来没听过那种玩意儿。还有这里不是乐园,是学园啦。」
「我越来越期待诸神黄昏的到来,咯咯咯……届时,我将用魔剑将你俩送上英灵殿。」
「英灵殿是战士们用来练武以备诸神黄昏之战的地方,而且会在大战中烧毁,所以利用诸神黄昏把人送到英灵殿实在很奇怪。」
我不是说别吐槽他吗?话说,桐香你也懂太多了吧!
「喔?有意思,真有意思。」
路易学长开始脸色发青、直冒冷汗。原来如此,只要揭露他的粗糙设定,便能打倒魔王啊,我现在才知道。
「看来我得拿出真本事了。我将以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注17)召唤出彷徨浑沌,让你们焚烧于黑暗业火——」
「奈亚拉托提普讨厌火焰,所以不可能用火。」
你为什么懂这么多?路易学长闭嘴了耶,干脆你代替他当魔王好啦。
「好了,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在这种气氛中,真亏你有办法回到正题,或许我太小看桐香的精神力。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路易学长痛苦地呻吟着。桐香偏着头,直直凝视垂死的魔王。
「那真的是你的目的?」
「没错。」
桐香点点头,抱起嗅着那碗凄惨热汤的兔子走向门口。
「喂、喂,桐香。」
我随后追上。桐香在门前转身,对路易学长说道:_
(注17 克苏鲁神话中的虚构物质,是召唤奈亚拉托提普的神器。)
「对了,外面的魔法阵『四字神名』少一个M字,你最好补上去。」
他已经够惨了,拜托你放过他吧。
走出宿舍时,日已西沉,天色已暗。
踏进树林回头一看,二楼的某扇窗正发出紫色光芒,现在的路易学长,是否正在啜饮那碗冷冰冰的洋芋片汤呢?
桐香迳自快步向前行,我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她。
方才似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总觉得桐香只是去那边欺负路易学长而已,这样没问题吗?
「……知道什么线索了吗?J
我悄悄问道,桐香轻轻颔首。真的假的?光是那样子瞎扯便能找到线索?我真想不到她到底查到了什么。
不过,如果我们的侦探认为应该告诉我,她自然会说;既然她闭口不语,就表示现在还不到揭晓的时候。
走出树林时,矗立于夕阳下的中央校舍黑影映入眼帘。我试探性地问道:
「那么……今后的方针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吗?」
桐香一迳摇头。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只要专心思考如何在运动会中获胜就好。回过神来,桐香竟然不见了。回头一看,有条小小的身影伫立在数步之遥的地方,不知她是何时停下脚步。
「怎么?」
「日影,把头转过去。」
桐香跨着大步走来。
「咦?怎、怎么了?」
桐香抓着我的双臂,让我背对她。怎么啦?
「这个……」
桐香的视线落在我的左肩。
「干嘛?沾到什么东西吗?」
我脱下制服外套,看到左边肩头有三块白色的小污点并排在一起。我伸手拍拂,好像是某种粉末。是粉笔灰吗?我检查其他地方,不过只有这部分脏掉。什么时候沾上去的?上课中吗?
「……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此言一出,桐香的脸倏地闪过一抹紧张,让我吓一跳。
「……桐香?J
「我还是决定更改方针。」
「咦、咦?」
「我是指骑马打仗的战略。我得跟狐彻说一声。」
桐香快步跑向通往中央校舍的步道。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赶紧拍掉外套上粉末并穿回去,追向桐香。
白树台学园当然有应援团。那群人完全无视制服的规范,成天穿着黑色立领制服在校内昂首阔步。
「会长好!会长,今年又到了这个时期啊!嘎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期五放学后,一名身体的宽度与长度几乎相同的巨汉,朗声笑着踏进学生会办公室。他那头油亮的飞机头,令人怀疑他是否每天都用掉一罐发油;他的臂章和领章皆有一个「斗」字,此外还系着红色头带。
「今年的加油大赛,我们绝不会输!毅力!我们要靠毅力获胜!」
立领制服男朝会长猛然一指,我忍不住看傻了眼。他身后有群和他同样穿着、令人不快的男学生,排成两列横队挤在走廊上,真可怕。
「喔,是毒岛啊。今年的指定曲选好了吗?」
在桌前振笔疾书的会长起身迎接立领制服男。
「那当然!就是这个!」
应援团长毒岛(大概吧),得意洋洋地高举一片CD,专辑名称是「啊,红色热血」。CD封面是一群粗野的学生从即将发车的火车中探出身子,朝着小小的红太阳挥手的画面。
……这根本是军歌嘛。
「对了,日影,你还不知道吧?」会长为我解释。「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加油大赛,红队是派出这位毒岛所领军的应援团,白队则是派出啦啦队跟我还有美园。」
「真是天壤之别……」
我终于知道体育科的人为什么会在上一场协商中那么拚命。
「因为应援团的成员大多是体育科学生,啦啦队则刚好相反,所以只能这么做。」美园学姐附和道。
「指定曲又是什么?」
「红白两队各指定一首曲子,然后两队都得用那两首曲子进行表演!」
毒岛志得意满地说道。
「我们今年选了这首以『红』为主题的热血颂歌!会长呢?」
「嗯,我也选了一首以『白』为主题的进行曲。」
会长拿出来的CD是「结婚进行曲」。
……呃,结婚礼服确实是白色的啦,我看到时毒岛的脸也会变成白色的。居然要全员穿着立领制服的应援团,配合结婚进行曲来表演,有没有搞错?
待毒岛和他的手下们垂头丧气地离去后,会长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胜兵先胜而后求战』(注18)。」
就是说啊。
「加油大赛的裁判,都是以园长为首的老先生们。那些铁铮铮的应援团男子汉们,哪比得上我们这群性感美腿啦啦队呢?」
美园学姐又说出超露骨的话。
「穿着立领制服打大太鼓,再配合三三七拍子(注19)。如果少了这些,好像也有点惆怅呢。」
「嗯?我们也有啊。应援团长就是我,我会穿上立领制服。」
「啊,原来是这样。」
「干脆拿出来给日影瞧瞧吧,反正也该把它拿出来通风一下。」
语毕,会长走进会长室。
「那、那我也要!」
美园学姐突然精神百倍,躲进副会长室中。我傻愣愣地杵在原地,接着会长室的门开了。
看到会长穿着立领制服的模样,我不禁为之屏息。原来如此,确实有模有样。学习过武术的会长,姿态英气逼人,步姿与举手投足也与立领制服非常相称。
(注18 出自《孙子兵法》。大意是打胜战的人,一定是先占了胜利的先机,然后才会开战。
注19 日本人为了活络气氛而特有的一种柏手方式。具体做法是:拍手三次,停一拍,再拍手三次,再停一拍,接着连续拍手七次,再停一拍。)
「如何?」
会长原地转圈,黑色制服的长长下摆随风飘动。
「哇,真不简单。」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从副会长室飞奔而出。学姐穿的是以水蓝色、黄色、白色为基底的无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耀眼啦啦队服。
「怎么样?」
学姐也原地转圈。快要春光外泄了,拜托你别这样。
「我觉得毒岛学长他们好可怜……」
「还有呢,我会在中途变身喔!」
会长快速转圈、脱掉立领制服,底下居然是与美园学姐同款式的啦啦队服!唉,这下我确定红队必输无疑。
「对了,加油大赛的胜负会影响到竞赛结果吗?」
「日影学弟!」美园学姐气呼呼地说道。「你没有更像样的感想吗?比如说好想抱紧好想压倒之类的!」
会长把学姐推开,向我娓娓道来。
「说有倒也是有。虽然不算在积分之内,但胜者有选择骑马打仗场地的权力。」
「是不是跟风向还有太阳的位置有关?嗯,总之赢了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优势当然是多多益善,啦啦队的各位,请你们加油吧。
我捡起会长丢在地上的立领制服,拍拍灰尘——接着猛然发现胸口内侧绣着一个名字。
「鸣神诚士郎」。
「……这是谁的立领制服?」
现在我才发现,这件衣服的袖子已被卷起来,怎么看都不是会长的尺寸。
「喔。」会长点点头。「那是学生会办公室代代相传的一套衣服……是首任会长的东西。」
首任会长?
我望向开了一条缝的会长室门口。
从缝隙间看见后方的墙壁——不,是一扇占据整面墙的巨大门扉,上头刻满了大宪章。这个男人在这座白树台学园为学生会建立强大权威,并将某物封印在那扇门后头。
「毕竟这是四十年前的衣服,可得小心照顾才行。当然,我预定在我的任期内亲手葬送那扇门。」
会长从我手中抽走立领制服,伸手摩挲「鸣神诚士郎」这五个绣上去的字。
「和体育科之间的战争只是过程,我在这所学园内的真正敌人,是这个家伙。」
走进会计室一看,桐香正默默地边吃堆积如山的杯子蛋糕边打电脑。萤幕上的视窗,是伊藤学长所制作的运动会项目最佳化程式。
「干嘛?」
桐香注视着萤幕说道。
「没有啦,美园学姐叫我拿这个来……」
桐香转动椅子回过身,一看见我手上的东西就僵住——是那套啦啦队服,桐香瞬间变得面红耳赤。
「笨蛋!我才不要穿那种东西。」
她不悦地转过身,继续打电脑。
「我就知道……」
我叹口气,将衣服摺好放在边桌上。
「桐香,你想参加哪项比赛?」
我茫然地扫视复数萤幕上跳出来的数值及图表问道。
「我现在就是在查这个。反正都要弃权,最好参加对手强一点的竞赛。」
反正都要弃权——这句话在我的心坎灼烧。
桐香当然没错。对手是体育科,白队胜算渺茫,而且重点是能在最后一战——
骑马打仗中留下多少人数,因此不需要全项目都赢。
简单说来,我方有接近半数的项目是抱着必输的心态去参加,所以最好用最弱的队员对上最强的对手,这样才划算。既然是抱着必输的心态,那么干脆弃权,这样相当合理,也不必担心受伤。
可是,我想问题不在这里吧?
即使明知会输,仍然要走到操场上晒太阳‘流汗、浑身沙尘地输掉,这才是运动会吧?
「假如我的推断正确,这将是一场硬仗。就算只有多一个人也好,必须增加骑马打仗的人数才行。」
桐香敲打键盘,出现在画面上的线形图表如波浪般起伏。
「推断……这是你这位侦探的调查结果吗?」
桐香点点头,白黑相间的缎带前端画出小小的弧线。
「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我略带苦笑地说道。学生会侦探从不解释,另一个原因大概是由于我是个蹩脚助手吧。
此时,桐香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然后垂下眼呢喃:
「我之前很烦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现在,我决定告诉你。」
我咽下唾液。桐香以前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吗?
然而,我心中的诧异,迅速被她口中道出的真相吹散到九霄云外。
「……这是真的吗?」
「可能性很大。」
桐香冷静地说道。
「我也跟狐彻、美园她们说过了。」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她先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我背靠着房门,大大吐出一口气。
这确实很有可能是一场硬仗,很多事情、因素不得不一一纳入考虑。
不,等等。
我扫视三面萤幕上的多种分析软体视窗。
这是一场硬仗,而且复杂又混乱,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还有一点……我再度望向桐香,她也纳闷地斜望着我。
我深呼吸两次。
「桐香,我们来更改作战计划吧……我想到获胜的方法了。」
她的眼中满是疑惑,我还来不及回答,会计室的门便猛然开启。
「告诉我详情吧。」
是会长,原来她在外面偷听啊!美园学姐也探出头来。
「呵呵,日影学弟,我就等你这句话,真令我心跳加速呀。」
「你们两个干嘛挤进来啦,很挤耶!」
而且她们两个还穿着啦啦队服,美园学姐更想趁机逼桐香穿上啦啦队服,看来暂时无法进行作战会议了。
抬头一看,划过晴空的直升机竟显得如此渺小。它隐没在艳阳中,顿时只听得到远方传来螺旋桨声。
这大概是电视台的直升机吧。宽广如游乐园的校地,备有四百公尺跑道与可容纳两万人之看台的人工草皮操场,八千名穿着运动服的学生排排站的画面……为了将白树台学园的冲击影像传达给电视机前的观众,空拍技术果然不可或缺。
我们是学生会干部,所以一个个排在司令台旁,与学生们面对面迎接开幕典礼。
「……请各位同学小心别受伤。医护组就在大会服务处的右边,请各位随时补充水分。接下来……」
待体育科教务主任——大和田老师说完令人昏昏欲睡的注意事项后,广播社的社长随即登上司令台。明明是校内一大活动,迄今却毫无总务执行部登场的余地,现在,天王寺狐彻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被体育科夺走所有主控权的耻辱。
不过,那也只到今年为止。
「全校的各位同学们,大家早安!YO!Check it out!」
担任校内广播DJ的广播社社长,轻快地向大家打招呼。尽管老师们对他投以冰冷的视线,依然阻止不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本届的运动会,将由本人担任大会司仪,我是要让Everybody从Morning狂High到Evening的HJD(白树台)的DJ·H(广播社)!」
「吵死了!」
「快点开始啦!」
「超饶舌的!」
群众嚷嚷道。广播社社长一时脸色大变,但很快又重整态势,抓住麦克风。
「OK,Everybody 久等了!马上进入我们的白树台体操第一段段段段段段段!」
白树台学园有一套独有的体操,这是体育老师们花费十几年所改良、精进出来的成果。这套体操共有三段,每回体育课必定强制执行的只到第一段,因此大家对第二、三段并不熟悉。随着体操进入到二段,强调股关节、臀部的羞耻动作越来越多,学生们的视线并未投向司令台上负责示范的体育老师们,而是我。
……不,正确说来,是看向排在我左边的那三个做体操的女生们。
以数条白色头带系着乌溜溜黑发的我方总大将——天王寺狐彻。
身着运动服更显J罩杯之雄伟的学园圣女——竹内美园。
伸展着光滑白皙四肢的学生会侦探——圣桥桐香。
「……日影,我的动作会不会很怪?」
刚进行到第三段时,桐香心神不宁地低声问道。大家实在盯她盯得太紧了。
「不……我觉得就是因为动作不奇怪,大家才会盯着你看。」
连我都万万没想到,桐香居然能好好做体操。她的四肢动作都做得相当完美,连跳跃和回转也难不倒她。虽然成天关在会计室,身体却不虚弱,运动神经也不差。
其实这项事实,我早在上回的泳装偷拍风波中便已见识过,但如今她就在我身旁认真做体操,仍然令我惊讶。连我都感到吃惊,更遑论其他学生会有多讶异,难怪会盯着她。
「毕竟直到去年为止,桐香都待在大会服务处那边旁观嘛。」
会长轻快地边踏步边说。
「我不知道她是吃错什么药,总之我很高兴她能提起干劲。」
「因为……日影他……」
桐香支支吾吾地咕哝。
因为我提出一个能让桐香参赛的策略,所以她才愿意好好做暖身操?假如真是如此……
被喜悦冲昏头的我,连自己的动作变得像搞笑艺人都不知道。
「OK,Everybody,身子都暖起来了吗?」
体操才刚做完,DJ·H马上冲到麦克风前。
「废话不多说!Thank you!第一战即将展开!Everybody火速前往看台Go!」
这次大家没有嘘他,改以欢呼声回应。在筹备委员的带领下,八千名学生鱼贯走向通往看台的门。大会完全跳过开幕致词与选手宣誓,直接进入第一战,这似乎是白树台的传统。
至于比赛项目是——
「Blood 沸腾!Fresh 满满!教师对抗赛!推木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DJ的鼓噪下,看台欢声雷动。穿着POLO衫和运动服的体育老师们从大会服务处旁边的门鱼贯而出,来到操场上。
尽管事前已看过赛程表,我还是觉得第一战就是教师对抗赛加上推木桩,实在太夸张。不过,其实这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天王寺,等着瞧吧。」
「天王寺,今年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
「我们在人数上有绝对优势,绝对不会输!」
一进入门内,在通道上错身而过的普通科、数理科、资讯科的老师们纷纷对会长喊话。平常被教职员会视为头痛人物的会长,此时却是他们的行动指标。
同样的,教师对抗赛也是体育科VS其他所有科系。虽然只是示范赛,但胜方可获得一项小小的奖赏——那就是选手宣誓的权利。
当我们穿越地下通道,登上阶梯,来到看台正对面的大会服务处附近时,八千人份的呐喊震撼着整座操场。老师们已排好阵形,担任裁判的园长也登上司令台。
像这样登高俯视,更令我深深体会到,这所学园真是不简单。操场上挤了超过五百人,也就是一般高中的全校学生总数,但这些人全都是老师。
战力的差异,一目了然——才怪。
红队——体育科老师约有五十人,其他人全都是白队,人数约为红队的十倍。即使他们是运动高手,面对这样的人数差异,想必也无力回天吧?
但比赛才开始没多久,我的天真想法随即面临考验。待枪声响彻云霄,野兽的咆哮随即淹没大地,告诉我:你简直错得离谱。
这不是推木桩比赛,甚至连运动也称不上。
这是一场大屠杀。
在绑着鲜红色头带边大吼边狂奔的体育老师面前,白队那五百个人跟羊没两样。逃得掉的人还算幸运,待在前线的人根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野兽们一面宰杀羊群,一面朝白色木桩猛冲。
我愣愣地想着,若换成拔河或丢球比赛,可能还不会死那么惨。
假如换成更简单、更受人数多寡影响的比赛,白队或许稳赢不输;但推木桩是一场厮杀,是格斗技。这种没胆杀人的外行人,无论聚集几百个,都不是专家的对手。
数千名学生的奋力加油声,转眼间变成绝望的哀号。支撑着白色木抬、对体力有自信的年轻男老师们被一一击溃,木桩逐渐倒在挥洒红流的兽群中。
比赛才仅仅经过二十六秒,宣告比赛结束的连续两次枪声,无情地响遍操场。
残兵败将被抬出去后,泷泽琉威那慢条斯理地走向无人的操场正中央,我们在大会服务处静静观望。魔王已乖乖换上运动服,但红色头带依然被他当成眼罩,而且双手手背还缠着绷带。会场的嘈杂声,绝不只是推木桩比赛所留下的余温。
「今年我一样没机会宣誓啊。」
身旁的会长悔恨地说道。
「难得事先把台词都写好了。」
「没办法,来见识一下魔王陛下的手腕吧。」
美园学姐安慰道,我双手搭着扶手向外探身。路易学长对着手上的麦克风干咳几声,那个人会对全校学生说什么呢?像这种大日子,他应该会收敛些,不至于摆出平常的魔王架式吧?
「——给我听好,愚蠢又可悲的人类们。」
……收敛个头啊。
「我名为路易纳·水龙,是七千年前被逐出天界的堕天使转世,亦为魔王的物质界化身,是三位一体的诅咒之子。」
学长在高年级之间已经相当有名,所以大家的反应只是「喔好啦好啦」,但国中部的学弟妹们则一脸认真地交头接耳。这也难怪。
「今夜将是你们卑贱人类的最后宴会。受我血之福音却执迷不悟者,将注定在绝望的荒野徘徊一万两千年。」
呃,路易学长,你要不要稍微收敛一下……我在远方看台拼命对学长发送讯号。
「说到底,对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何谓魔王?」
语毕,路易学长从看台上的国中部一年级生开始,逐一扫视到高中部三年级生。
「咯咯咯,这还用说吗?对你们而言,魔王就是电玩游戏当中的产物,嘴上嚷着要征服世界、毁灭大地,其实只是躲在自己地盘坐以待毙的虚幻存在。没错吧?」
我眨眨眼。好像怪怪的,路易学长的话语、音调正逐渐接近我们的体温,学生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虽被人称为最大的障碍,实际上却是个非得花费劳力、财力与时间,越过千山万水、潜入冥府、抵达最深处才能碰头的敌人。这就是魔王。只要把生活的安宁摆在第一位,弃剑归于平凡,便能度过与魔王无缘的安稳生活。没错,魔王虽是人类的障碍,却不曾阻挡你们平安度日。」
路易学长稍事停顿,拨开差点遮住眼镜的浏海。不知不觉中,在场的每个人都侧耳聆听魔王的演说,我也不例外。
「魔王是登山家的未抵之山,是船员的未知海域,是小说家的未完之作。只要不偏离生命这条又直又长的乏味大道,绝不可能踏进同样长度却崎岖难行的岔路,也不可能抵达魔王的所在地。没错,大部分的人一生都与魔王毫无瓜葛,因为魔王不会干涉你们无聊的人生。假若只想与鸟兽无异地安守一生,根本不需要战斗。在你们渺小的人类当中,唯有极少数具备勇气的人肯赌上性命放手一搏,向魔王挑战。打倒魔王,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但是不打倒魔王,却会臭名远播,终日懊悔于虚掷青春。然而即便如此——假如人类想以身为人类为豪,就必须战斗,必须自己选择满身泥泞、遍体鳞伤的道路。」
路易学长的嗓音并不激昂也不高亢,却深深剌进我心里。
「当我的肉身仍为人类时,我尚未察觉这项事实,深信着命中注定打倒的敌人、我人生中的魔王,将前来把我拉至烈焰燃烧的舞台上。然而,这是错误的,守株待兔的人,终究只会滚向笔直的缓坡,抵达死亡终点。人类真是愚蠢啊。他不会来!只会守株待兔的你们,是等不到敌人到来的!可悲的人类们,就这样错失习得万物奥妙与真理的机会,逐渐老朽……」
路易学长猛然睁开双眼。
「然而!就在这里!睁大双眼吧,因为有我在!懂吗?魔王业已降临,抽泣吧,人类们!或许我不是你们真正的魔王,或许我只是代替品,但你们必须在此亲身战斗,明白战斗是快乐的根源,明白为无谓的战斗燃烧生命才是至高喜悦!我再说一次,人类们,给我听好!我名为路易纳·水龙,我乃慈悲为怀的魔王,特地前来为你们草芥般的生命点燃火焰——宣誓!」
路易学长猛然将手举向斜前方,一股炙热的冲击瞬间传遍我全身,仿佛胸口被那只手贯穿,遏止不住的震颤逐渐扩散。
「我们将在战场为名誉殉身、壮烈牺牲!我们发誓将不断战斗、战斗、战斗,直到弓折矢尽,鲜血干涸——战士代表,泷泽琉威那!」
天崩地裂般的掌声,吞没整座操场。
看台上的学生们一一起身,踏地声浪越来越大。我的血管宛如被灌进汽油,全身越来越燥热,只要血液在某处堵塞,身体必将爆炸。
「……想不到这个敌人这么棘手。」
我努力竖耳倾听,才听见冒着冷汗的会长在如雷的掌声中如此呢喃。路易学长面不改色地转身,朝我们脚下的门迈步。刹那间,我似乎和他对上视线.,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大会司仪DJ·H对着麦克风大嚷,令器材数度发出尖锐的杂音,但掌声依旧不绝于耳。
就这样——
与魔王军之战,于焉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