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小偷一家

  天朝版 转自 Lafrente(makeinu.weclub.info)

  浅虫家的寡妇杉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她的儿媳妇咲子嫁过来的时候,娘家没陪送嫁妆,一年四季的和服都是寡妇给她置办的。寡妇没有热情的笑脸,说话也不太和气,她的热心肠都体现在行动上。而咲子却觉得寡妇婆婆很难接近。这也难怪,寡妇表情威严,是个精明而可怕的女人。咲子想跟婆婆把关系搞得更融洽些,甚至想跟婆婆撒撒娇什么的,都只能是想想罢了。

  当咲子知道寡妇有在商店里偷东西的毛病,而且那毛病是还一种病态的时候,愣住了。病态这东西很奇妙。寡妇以前是大富豪的夫人,威风凛凛且非常精明。如此有头有脸的人竟去当小偷,这太让人意外了。寡妇很富裕,钱多到腐烂发霉,而且家里保险柜的钥匙就在她手上,想花多少花多少。她怎么会去干那种下贱事呢?

  三井和服店、金银首饰店、茶具店,都是寡妇常去的地方。那时候的商店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商品都摆在商店里。那时候呢,商品都放在后面的仓库里,顾客要买什么东西,店老板要去仓库里把顾客想要的东西一件件拿到顾客面前,打开给顾客看。拿出来的东西要是少了一件,眼前这位顾客肯定就是小偷,当场就可以把他抓起来。如果是常客当小偷,店老板连名字都叫得上来。

  但是,常客偷东西的时候,店老板并不抓,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连声道谢。因为常客都是月底结帐,偷了多少就给他记上多少,店老板绝对不会吃亏。说起来是偷,实际上跟买没有任何区别。对店老板来说,偷得越多越好。这样的主顾,谢犹不及,哪里还能抓呢?所以呀,只要浅虫家的寡妇一进店门,店老板就立刻把各种各样的商品摆在她面前,让她尽情地偷。

  这种病态的小偷,家里如果只有寡妇一个倒罢了,可怕的是这种病居然遗传。咲子的丈夫正司的姐姐菊子,也是个跟她母亲一样的小偷。

  菊子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嫁人,是个性格古怪的姑娘。长得虽然非常漂亮,但个性太强,神色忧郁,不爱说话,天底下好像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的男人。平时动作慌里慌张,举止粗犷豪放,做事马马虎虎。这种怪人偷起东西来更是大手大脚,从商店偷回来的东西,甚至让人不敢相信是她独自拿回来的。她的大衣里子上挂着好几十条带钩子的绳子,偷到手的东西挂在钩子上,可以挂好几十件。堪称神妙至极的技巧型小偷。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但她确确实实遗传了母亲的那些精明。她默默无言地阴沉着脸进入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的时候,也许就是又在琢磨偷东西的新方法呢。跟她母亲比起来,她称得上新一代胆大包天的、具有武士风度的、堂堂正正的小偷。

  对这母女俩来说,偷和买其实是一样的。不过,她们偷东西已经是一种病态了,不偷就心里痒痒。东西偷到手以后,有一种缴获了战利品的快感。她们跟那些因穷迫而偷东西的人不同,她们并不缺东西,也不缺钱买,她们偷东西,追求的是一种病态的愉悦。

  母女俩把正常买来的东西照常放进起居室的衣柜,而偷来的东西则作为战利品,悄悄藏到后边的大仓库,一有工夫就去仓库欣赏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以得到精神上的满足。那个放战利品的大仓库,除了她们母女俩以外,谁都进不去。那个大仓库,跟这座豪宅最里边的浅虫夫妇的起居室——如今寡妇一个人的起居室相连。要想进大仓库,必须通过寡妇的起居室。可是起居室永远锁着,钥匙在寡妇手上,别人背着寡妇进去是不可能的。女儿菊子倒可以自由出入母亲的起居室,还可以跟母亲一起自由出入大仓库,这也许是因为母女俩关系特别好,而且都有相同的病态吧。

  大富豪家的大仓库,可以用壮丽宽广来形容。据说是花田户的一个名唤藏吉的有名建筑师,穷九年时间才建成的国宝级大仓库。在这个国宝级大仓库里,战利品是怎样陈列着,谁都没见过。但是,想象着气质高雅的寡妇和粗犷豪放而容貌端丽的菊子悄悄走进仓库,凝神静气地、忘我地欣赏自己的战利品的情景,咲子除了感到恐怖以外,也不能说体会不到某种难以言传的美感。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庭。不光偷东西这件事情使人觉得奇怪,其他许多方面也都让人觉得奇怪。

  就拿吃饭来说吧。寡妇和菊子呢,在寡妇的起居室里吃,伺候他们的佣人是一个叫蕗丫的小女孩。而咲子和她的丈夫正司呢,则是在他们自己的起居室里吃,伺候他们的佣人是一个叫竹丫的小女孩。正司的弟弟一也是个大学生,在他自己的起居室里吃,伺候他的佣人是一个叫花丫的小女孩。

  这简直就像住旅馆呀。家里明明有那么一个大餐厅,但就是不用。当然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原因。这家人的作息时间谁跟谁都不一样,很难凑到一起吃饭。寡妇起床最晚,要上午九点多才能起来。咲子总是在寡妇洗完脸化完妆的时候,在起居室外边过道的地板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请安:

  “母亲,早上好!姐姐,早上好!”

  绝大多数时候,一天都只见这样一面。如果有事找咲子时,寡妇一般会派佣人过来叫她。寡妇偶尔也亲自过来,但菊子从未往咲子这边来过。这倒不是因俩人关系不好。菊子并不讨厌来自小户人家的咲子,也不是看不起她。咲子对此心存感激,却又总觉得自己跟婆婆和大姑子不像是一家人。

  咲子跟正司是自由恋爱结婚的。这在明治时代可是新鲜事,而且咲子只不过是一个小餐馆的老板的女儿,店里人手不够,咲子每天都得给客人添酒上菜、刷盘子洗碗。

  咲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当时还在上大学的正司一起坠入爱河的。当她知道正司是大富豪的儿子以后,认为俩人的家庭悬殊太大,将来肯定结不了婚,首先正司的母亲和家里人就不会同意。这在当时是很容易理解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正司的母亲没有反对。于是,正司大学一毕业就跟咲子结婚了。结婚的时候正司二十二岁,咲子十八岁。咲子成为浅虫家的少夫人是去年的事情。来浅虫家一年了,婆家的秘密知道了不少。原来,寡妇杉子不反对正司跟咲子的婚姻是有原因的。浅虫家的人有麻风病,那个时候叫癞病。有这种病的人是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儿媳妇的。比起癞病来,偷东西的病态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咲子很讨厌还在上大学的小叔子一也。一也非常聪明,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他有那么聪明的母亲和姐姐呀。奇怪的是这家里只有正司不聪明。虽然在世人的眼里说不上笨,但在家里就明显是个傻瓜了。一也从来就把哥哥当傻瓜对待,捎带着把咲子也当成傻瓜。他见到咲子的时候,嘴角总是浮现出一种讽刺的浅笑,瞥她一眼之后,便立刻把脸扭到一边。这种态度比直接说讽刺的话,更要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咲子特别愤怒。

  一也把浅虫家的人有癞病的事,毫不忌讳地说给咲子听,就好像他不是这个家里的成员,这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寡妇的亡夫浅虫权六,对外宣称是病死的,其实是自杀的。自杀的经过很吓人。他知道自己得了癞病,而且感觉有发病征兆的时候,就到处打听癞病是怎么回事。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得了这种病,结果发疯发狂,乃至自杀。自杀的样子非常悲惨。他先用刀把感觉要长癞的地方的肉剜下来,再把脸上的皮剥下来,最后剖腹自杀。

  咲子没有马上相信一也的话,但也没去问丈夫。证实一也的话,反而是件可怕的事情。她已经感觉到这个家有些奇怪了。

  咲子经常看见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频繁出入浅虫家。这个人好像跟浅虫家走得很近,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浅虫家的人对他又敬又怕。开始咲子还以为他是亲戚里一个特别能服众的长辈,没想到有一次正司生病,这个人竟穿着白大褂,提着药箱过来了。原来他叫花田,是个医生,开着一家诊所,根本就不是浅虫家的亲戚。

  花田一来,就钻到寡妇的起居室里喝酒,每次都喝得满脸通红才回去。寡妇好像在他手里有什么短处。后来一也跟咲子一说,咲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浅虫权六知道自己得了癞病,发疯自杀的事,外人只有花田知道。作为医生,他给权六开了一张病死的假证明书,浅虫家的家丑这才没有外扬。其实咲子在一也说这些话之前,也想到这一点了。

  咲子的丈夫正司是浅虫家的次子。菊子上边还有一个叫博司的长子,今年二十七岁。不过,长子博司现在不在日本国内。父亲死后还不满百日,他就跑到外国去了,五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听说已经在外国结婚,没有重履日本的意思了。寡妇和菊子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就当他死了。这个家怎么回事?怎么这样没人情味儿啊?咲子刚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的时候,真不敢相信,觉得这是一个谜。不过仔细一想,又明白了。博司不回日本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得了癞病。

  常到浅虫家来的外人,还有个名叫野草通作的男人。每个月的月底他肯定要来一次,是个很奇怪的人物。身上穿着高档服装,很像个衣食无忧的隐士。不过,据女佣人竹丫所说,这人的人品不好。

  竹丫说,野草通作来的时候,佣人们给他上的茶点,他碰都不碰。临走的时候,佣人给他把点心包好,意思是让他拿回家慢慢享用。不料这野草通作却抓起点心包,砸到佣人身上,说什么:这里边有毒吧?你们想把我毒死啊?竹丫皱着眉头说,她特别讨厌那个男人,但不知道他的来历。现在家里的佣人都是小女孩,上岁数的一个也没有。

  佣人们说,花田医生是寡妇的情夫,所以才敢那样大摇大摆地出入浅虫家。浅虫家的长子博司出国前,搞大了野草通作的女儿的肚子,野草通作在每个月底固定的时间过来,就是来替女儿要抚养费的。

  以前,正司跟咲子说过,博司以前确实有个恋人。博司出国的时候非常舍不得离开她,但还是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咲子忍不住去问丈夫正司:“野草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

  正司厌烦地把脸转到一边,说:“那小子,以前是我们家的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发起来的。那种下贱东西,别理他!”

  咲子想,这个野草通作,肯定也知道正司的父亲权六因得癞病发疯自杀的事。花田医生一个人处理不了,当然要有人帮忙。找谁帮忙呢?不用说,要找信得过的佣人。野草帮了主人的忙以后,抓住了主人的把柄,就不再当佣人,但一到月底照样过来拿钱。反正浅虫家有的是钱。

  当时,癞病不被认为是传染病,而被认为是遗传。咲子想,癞病既会遗传给自己的丈夫,那当然也会遗传给自己的孩子。

  咲子感到绝望,眼前一片漆黑。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命运呢?咲子已经怀孕了,但丈夫正司还不知道。当她意识到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像听到了恶魔的死亡宣告,因为她已经从一也那里知道了浅虫家有可以遗传后代的癞病。

  咲子觉得寡妇和菊子真可恨,她们认为我咲子出身下贱,就满不在意地接收我成为这个有癞病的家庭的一员。丈夫正司就更可恨了,他知道自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老婆,就设法把我这个出身下贱的女人骗到手。

  咲子想到这里怒火万丈,质问正司:“你找我这样一个家里开小饭馆的女人当老婆,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就算嫁给有癞病的也要忍气吞声啊?这个家我不能待了!”

  正司虽不是特别聪明,可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的机灵和狡猾还是有的。恐怕他早就料到会有被咲子知道的这一天,遂非常冷静地对咲子说道:“我对你隐瞒了我父亲有癞病的事,确实很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想,我怎能对一个我喜欢的姑娘说我自己的父亲得了癞病,发疯自杀了呢?我隐瞒这件事并不是恶意。父亲因得了癞病、精神崩溃而自杀的消息,对我来说也是晴天霹雳。在这被诅咒的命运面前,我茫然不知所措。其实直到父亲自杀,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癞病。恐怕父亲也不知道他自己有癞病。正因为一直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才会发疯、发狂,乃至自杀。请你理解我们全家痛苦的心情,原谅我,不要离开这个家!”

  听正司如此一说,咲子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对正司还是有感情的。

  “得了癞病,脸上手上脚上的皮肤都会烂掉吗?”咲子叹了口气,问道。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好不好?我特别担心我发病,每天连镜子都不敢照。听说开始发病的时候,额头和眉毛那块儿油亮油亮地放光,好像要长瘤子似的发硬。父亲死的时候我才十几岁,还不知道癞病是怎么回事,也没注意到父亲什么地方不正常。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每天早晨照镜子时是何等胆战心惊。”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哥哥真是个正直纯洁的人。为了不伤害自己心爱的人,只身跑去国外。跟你哥哥相比,你是个卑怯的家伙。我更生你的气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哥哥太神经过敏了,癞病的症状还一点儿都没有呢,他就吓得坐立不安,跑到国外去了。国外又没有治疗癞病的名医,慌慌张张跑去国外,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也结婚了呀,外国女人就能被随便欺骗吗?他怎能算是一个正直纯洁的人呢?”

  “你哥哥真的结婚了吗?”

  “反正他在信上是这么说的,还说永远都不会回日本了。听从国外回来的人说,他娶了一个很不正经的外国女人,整天酗酒度日,身体都垮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家的癞病也好,自杀也好,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

  “是不错。怎么说呢,那是这个家的癌症。以前那些佣人们,一听说我父亲是因癞病而自杀的,马上就接二连三地请长假走人,有的当天就溜之大吉了。父亲死后的第一个星期,家里连一个佣人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家里连一个上了岁数的佣人都没有。

  老爷浅虫权六自杀事件发生以后,寡妇那威风凛凛的态度和处理事情时的果断作风,显示出她是一个杰出的女人。她认为被动地瞒着佣人们反而不好,就索性把癞病和自杀的事情和盘托出。她磊落大方地对佣人们说,如果不愿意在有癞病的人家里干的话,尽管辞掉活计另寻高就,但是希望大家等办完葬礼再走。另外,还希望大家离开后不要到处乱说,对父母兄弟妻子丈夫都不要说,说完又发给每人一大笔钱。寡妇的策略非常成功,佣人们拿了钱走人了,浅虫权六因癞病而自杀的秘密也保住了。由于死者是把身上的肉剜掉,把脸上的皮剥下来以后自杀的,葬礼上就没有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早早地装进一个白木棺材里,由花田医生向参加葬礼的亲友们解释说,浅虫权六先生得了一种特殊的传染病,为了大家的健康,就不搞什么遗体告别仪式了。

  经历了这么大的一个事件,寡妇虽未失度慌神,却也落下了一个爱在商店里偷东西的奇怪毛病,既让人觉得是种讽刺,又让人觉得可怜。

  咲子开始体谅寡妇了。她开始认为,在这个家里,她跟寡妇的境遇是相同的。寡妇也是在根本不知道浅虫家有癞病的情况下嫁到浅虫家来的,而且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生了好几个孩子。当她知道了这些孩子的血液里都流着癞病的血的时候,悲痛的程度可想而知。这么一想,咲子就不生气了。寡妇对咲子的关心是不露声色的,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饱含着对咲子的深深同情。咲子一旦想通之后,再看到那个又有气派又态度凛然的寡妇,便会想起寡妇内心深处的悲伤,禁不住自我反省起来。自己也该像寡妇那样,不对命运低头,再大的悲伤也要埋到内心深处。

  从这个家逃走当尼姑去吧——咲子常这样想。然而,在她犹豫不决的过程中,腹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本想趁着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把孩子打掉,没想到被寡妇看出来了。打掉孩子去尼姑庵的计划,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以前咲子一想到自己是个出身卑贱的儿媳妇就抬不起头来。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怀上了浅虫家的孩子,应该硬气起来了。但是,她怎么也战胜不了盛气凌人的寡妇婆婆,也只能被那个总是使人感到虚无缥缈的菊子的气势所压倒。一也除了挖苦人以外,并不让人觉得可怕,于是,在这个家里,一也就成了跟咲子最合得来的人了。

  最近,一也开始摆弄一架进口的照相机,这跟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很不相符。

  “怎么?一也开始偷东西了吗?你的血管里到底流着爱偷东西的血啊!”咲子说。

  “哼!我的血管里才没有爱偷东西的血呢。我的血管里流的是天才的血!你老公的血管里怎么就没有天才的血呢?真是奇怪,在这个家里,血管里流着傻瓜的血的,恐怕就你老公一个人吧?太奇怪了!不过,他的血管里可能也没有癞病的血和偷东西的血。这么一想,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家里忍耐下去了。对你这个光临癞病家族的小饭馆老板的女儿来说,可是一个帮你壮胆的想法呢。”

  “你算什么天才?上了几天大学,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看着就让人恶心!”

  “哈哈!傻瓜!你懂什么?算了算了,我给你照张相吧!你尽量打扮漂亮点儿!”

  一也突然对照相感兴趣起来,从女佣到来客,见谁给谁照。那是一种很古老的照相机,大木箱,蒙着黑布,照完以后还要自己冲胶卷,自己洗照片。开始的时候总是失败,后来就越照越好了。一也迷上了照相,白天照,晚上冲洗,忙得不亦乐乎。

  浅虫家原来是地方上的大财主,不但拥有良田千顷,还拥有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高山。山林就是源源不断的财源,十年之前,在浅虫家拥有的山上发现了石油,一下子就发了大财。浅虫家的金钱,来得就跟自来水似的那样容易。

  浅虫家要成立石油公司,这下可把能力很差的正司忙得够呛。但是,能力很差的正司干得不错,在公司管理方面,一点儿都显不出他的能力很差——因为精明的寡妇杉子在后面指挥,每个指令都是她发出来的。正司没有发号施令的才能,但也没有野心,这样的人不会对寡妇产生威胁。年仅二十三岁的正司当上了总经理,咲子以前认识的那个书生变得一天比一天有本事了,使她深感吃惊。咲子觉得正司有出息了,人也变得可爱了。跟刚结婚的时候大不相同的是,前来拜访正司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威风凛凛的大绅士、大商人。正司跟这些人在一起,一点儿都不显得逊色,这么年轻就像个大人物了。于是,咲子也得摆脱小饭馆老板的女儿的小家子气了,她得跟正司以同样的速度威风起来,但总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

  一天下午,花田医生大摇大摆地走进咲子的房间,一点儿不客气地对咲子说:“我说,浅虫家的少奶奶,你嫁到浅虫家以后,我是第一次到你这儿来向你问好。正司的眼光就是高,你可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儿啊!以前给正司看病的时候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土里土气的,可现在呢,简直就是出类拔萃的浅虫家的少奶奶呀!好!好!太好了!这要不是天资聪颖的话,哪能出落得这么大方!拿得出手,拿得出手,见什么高贵的客人也不给浅虫家丢人。当家的这就安心啦。好!好!太好了!佩服!佩服!”

  花田医生夸张地拍咲子马屁。他的右手拿着一瓶威士忌,左手拿着一个酒杯。今天寡妇和菊子都不在,花田医生想让咲子再陪他喝会儿酒,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佣人们喜欢说长道短。也许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婆婆和你大姑子只要一出门,就会带回很多东西来。你婆婆也经常给你买衣服,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真不知道是谁喜欢说长道短!

  “您大白天的就喝这么多酒,要是有人得了急病来找您怎办?”咲子问道。

  “没关系,东京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医生。再说了,我也就是个杂牌医生。以前懂点儿中医中药,又学了点儿西医,瞎对付罢了。我儿子比我可强多了,三年前从医学院毕业,医术比他老子我还要高明。特别是给女人看病,看得那个仔细,就更别提了。下回你生病就找他。对了,你不是怀孕了吗?生下来就是浅虫家的长孙!恭喜恭喜呀!”

  咲子认为花田医生这是在戏弄她。这么挖苦人,也太残酷了吧?咲子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道:“花田医生,一个孩子刚生下来,血管里就流着癞病的血,您不觉得这是很可怜的事情吗?”

  花田医生没想到咲子已经知道了浅虫家有癞病遗传的事,觉得有点儿吃惊。他眨巴了几下惺忪的醉眼,呼呼地吐着臭哄哄的酒气,说道:“正司这小子,也太没城府了。年纪轻轻就当了总经理,我还以为他长出息了呢,闹了半天还是那个天生的傻瓜!他跟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是我丈夫跟我说的,是一也跟我说的。他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似的,说起来连讽刺带挖苦的。”

  “原来是一也这小子跟您说的呀!”花田满脸不高兴,“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您说这亲兄弟也是什么脾气的都有,像正司就稳稳当当的,而一也呢,毛毛腾腾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花田讨厌一也,说起一也来特别不痛快。

  “浅虫家的少奶奶,您呀,就把那些个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吧。您别小看这一个忘字,那可是最好的良药。您这一忘啊,就没有什么癞病的血啦!您要是把癞病的血也忘了,把小偷的血也忘了,血管里就都是好血了。您整天这么闷闷不乐的可不好。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快乐地生活吧!这世上的人,谁不是在忘却中活着呀?”

  花田这一番话还真起到了安慰咲子的作用。他虽然毫不客气,不讲礼貌,比在自己家里说话还随便,但好像并没有坏心。

  第二天,寡妇把咲子叫到她的房间,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别人,便盯着咲子的眼睛说道:“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也那孩子真是混蛋,他要是不跟你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你就能过得挺幸福的。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了。我一直到现在都瞒着你,应该向你道歉。你呢,也不要想不开,要好好儿跟正司过日子,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儿培养他。你是个又聪明又稳重的好孩子,嫁给正司,确实委屈你了。我们家正司呀,可是捡了个大便宜,我真替他高兴啊!以后呀,你还要接我的班,将来这个家就靠你啦!拜托啦!”

  寡妇拉着咲子的手,推心置腹地跟咲子拉家常。婆媳俩没什么秘密了,感情上的距离也缩短了。寡妇继续对咲子说:“菊子要跟花田医生的儿子结婚了。我还以为这丫头要剩在家里头,一辈子让我管饭呢。这回我可把肩上这个大包袱放下了,我可以安心了。花田医生的儿子今年也是二十五岁,跟菊子同年,医术比他的父亲还要高明,虽然还很年轻,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医生了。”

  说到女儿的婚事,寡妇越说越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菊子要结婚的事,一家上下全都知道了,全家人和佣人们都很高兴,只有一也一个人闷闷不乐。花田讨厌一也,一也同样讨厌花田。他认为姐姐简直就是嫁给魔鬼,简直就是一个牺牲品,可以用怒火万丈来形容他的心情了。

  迄今为止一直对结婚不感兴趣的菊子,婚事定下来以后,忙得不亦乐乎。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般都是有所准备的,可是菊子由于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什么都没准备。这回决定嫁给花田医生的儿子了,当然得忙着买东西,买东西一忙起来,偷东西也就跟着忙了起来。连买带偷,足够三个姑娘结婚用的东西转眼之间就置办齐了。寡妇和菊子这娘儿俩连买带偷,那还不快?不但快,而且净是好东西呢。后边的房间里摆满了大衣柜,个个儿装得满满,仓库里边都是高档服装和金银首饰。

  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菊子的表情一天天明快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女性之美在她身上以惊人的速度展现出来,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回头看她几眼。咲子也被菊子的美貌所吸引,并且为她感到高兴。可是,一想到菊子的血管里不但流着癞病的血,还流着小偷的血,又觉得她很可怜。

  只有一也不像大家那么高兴,而且用一种讽刺意味的目光看着心情愉快的姐姐。一也的态度也不难理解。血管里流着那样的血,还能高高兴兴地当新娘?难道不觉得可怕吗?一也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花田父子的做法。明知道菊子的血管里流着癞病的血,还要娶她。难道那个粗暴无礼的花田医生,具有神那样的广阔胸怀吗?一也怀疑花田医生的动机。在一也心目中,花田医生简直就是一个恶魔。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也认为花田家娶菊子肯定是个阴谋,这阴谋一定是阴险、残酷、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然而,这是个怎样的阴谋呢?一也猜不透。不过,咲子没有想那么多,她只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她肚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离出生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  ※  ※

  还有十天就是菊子的婚礼,就在大家高兴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的时候,浅虫家出事了。

  大富豪浅虫家有个很大的庭园,庭园的边缘下边是五十多尺的悬崖。那天,在悬崖下边住着的一家人家上来对浅虫家说,有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跟崩落的三四块大石头一起掉下去了。人们赶紧跑下去,只见掉下去的那两人一个是花田医生,一个是野草通作。当时两个人的呼吸都非常微弱,还没来得及喊医生,就先后死去了。

  花田医生大白天时又在浅虫家喝起酒来了。他正喝酒的时候,野草来了。花田医生本就喝醉了,仍不停地喝;而野草呢,不要说酒了,就连佣人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都不碰一下。俩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一也来邀请他们去庭园里照相。在宽阔的草坪上照相的过程中,不知怎的,俩人口角起来。一也见状,亦不劝架,转身回房间里去了。后来俩人吵着吵着扭打在一起,最后便扭打到悬崖边上,掉下去了。

  俩人因为打架,一起掉下悬崖摔死,这自然怨不得谁,只好自认倒霉。但奇怪的是,没人知道野草通作住在哪里。怎么通知他的家人呢?浅虫家的人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寡妇说,野草没对任何人说过他住在哪儿,自己也忘了问。野草怀里有一百张崭新的十元钞票——一千元,这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这笔钱用非常漂亮的包装纸包着,并未和野草身上的另外一些钱放在一起。看来若不是准备送人的,就是别人刚送给他的,总之是一笔特别的款子。警察也觉得有些奇怪。然而两个人打架,要是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就要抓起来判罪;既然俩人都死了,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事件登报之后,等着野草家里的人来收尸就行了。

  果然,报上刚登出来,自称是野草的老婆的女人就找上门来了。那女人三十岁出头,长得挺漂亮,穿得花里胡哨,说起话来虚张声势,就像个酒吧女。

  “您说怪不怪,我丈夫活着的时候就总说,没准哪天会被人杀了,还真被他给说着了!”女人说。

  “说过被谁杀了吗?”警察问。

  “这个呀,我也不知道。不过呢,我倒是常听他说,那个医生够危险的,又喝茶又喝酒的。”

  “这就对了。你丈夫就是跟那个医生打架,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不过,那个医生也死了。我看你也不用追究了,你说呢?”

  “那就这样吧。”女人说完,便把尸体领回去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女人竟又带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二十多岁的俊俏小伙子找到警察,说老太太是野草的前妻,小伙子则是野草的儿子。据老太太所说,野草在浅虫家当佣人的时候,他们全家都住在浅虫家下人住的房子里。老爷得急病死了以后,野草请长假离开浅虫家,跟前妻和儿子不辞而别,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过了几年,找到野草住的地方一看,野草已经成了有钱人。前妻哭着找上门来,浅草马上答应每月给她三十元,再一哭求,就答应给五十元。当时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野草死了以后,从他现在的老婆那里得知,野草的钱根本不是干活儿挣来的。不干活儿怎么来钱呢?什么都不干,每月有一千元收入,这事不蹊跷吗?野草死后,虽没有从他家里翻出银行存折什么的,但现在总算弄明白了,每月这一千元,都是浅虫家给的。野草现在的老婆直到丈夫死了,都不知道他跟浅虫家有来往。野草的前妻也说,野草从未说过老爷得癞病和自杀的事。

  警察认为,浅虫家每月给野草一千元巨款,而且连续给了五年,这里边肯定大有文章。野草肯定掌握着浅虫家的秘密,而且是个绝大秘密。从这个角度分析,野草应该是他杀。浅虫家那个绝大的秘密,肯定跟老爷浅虫权六的死有关,那么,医生花田一定也掌握着那个绝大的秘密,也从浅虫家得到了好处。这两个掌握着浅虫家秘密的人,都想杀死对方,自己一个人独占好处费,这是很可能的。另外,从浅虫家的角度来分析,把这两个掌握着浅虫家秘密的人同时干掉,就可以保证秘密永远不会泄露。可以肯定地说,浅虫家具有更强烈的杀人动机。

  野草的儿子对警察说,两个人跟三四块大石头一起掉下悬崖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断崖又不是米粉做的,俩人打架也不会引起地震,石头怎会那样简单地崩落呢?——咱们到断崖那边去看看就明白了,浅虫家的断崖垒得很结实,绝对不是人一踩上去就能崩落的,肯定是有人事先在那几块石头上做了手脚。

  警察听了野草的儿子的话,笑了:“就算是有人事先动了手脚,但谁让他们往上踩他们就往上踩呀?他们又不是三岁孩童!你父亲分明是个敲诈浅虫家的恶人,你还有胆量说这些!照你这么说,被敲诈的反而是大坏蛋,敲诈别人倒是理所当然的吗?”

  警察的一通嘲讽,使野草的儿子动起脑筋来,心想:警察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就算能把凶手抓到,一分钱都到不了我的手里,若能掌握浅虫家的秘密呢,每月至少能拿一千元,这种赚钱的买卖不干白不干!就算花点儿本钱,一旦掌握了秘密,很快就能把本儿捞回来。五年前浅虫家的佣人们一齐请了长假,只要找到那些佣人逐个问问,准能问出点儿什么来。就算不能掌握秘密的全部,只要我对浅虫家说,我是野草的儿子,再抖落出些许秘密,他们肯定就会吓得浑身发抖,老老实实按月给钱!

  这小子,还真挺狡猾的。

  于是,这小子根据母亲的回忆,东奔西走,先后找到了住在横滨的才月、住在荏原郡矢口村的尾金,以及从浅虫家故乡来的远亲。您别说,他还真有两下子,花了十来天功夫,真把所谓秘密给打听出来了。

  原来浅虫权六是因得了癞病发疯自杀的,可是浅虫家请花田医生帮助隐瞒实情,对外宣称是得一般急病死的。花田医生当然也会敲诈浅虫家。野草的儿子愈发肯定自己的父亲和花田医生是被浅虫家谋杀的了。如果掌握了浅虫家杀人的证据,那就不是每月一千元的问题,让他把家产分一半过来他都要分!好运来了!野草的儿子暗自高兴。他本打算进一步调查,把杀人证据弄到手,但对一个没当过侦探的人来说,那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索性先去诈他一把再说!想到这里,野草的儿子立刻闯到浅虫家大喊大叫,说浅虫家杀了花田医生和自己的父亲野草通作。

  寡妇厉声喝道:“你说我们浅虫家杀了花田医生和你父亲,你有什么证据?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可就不客气了!”

  野草的儿子见寡妇跟他要证据,一时傻了眼。但他不想就此罢休,便声嘶力竭地叫道:“畜生!还用得着证据吗?他们两个掌握着你们家有癞病遗传的秘密,你们杀人灭口,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没错!我们浅虫家确实有癞病遗传,但是,有癞病遗传跟杀人是两码事!你从哪儿进来的,还从哪儿滚出去,再到这里说这些混帐话,我跟你没完!癞病遗传是我们家逃脱不了的命运,我们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你以为说我们杀了人,说完就算啦?走!跟我一起见警察去!”

  “哼!傻蛋!谁跟你去见警察!浅虫家有癞病遗传,这可是你红嘴白牙亲口说的!你把你自己刚才说的话记住喽,明天我就让这件事传遍全日本!”野草的儿子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寡妇不慌不忙地叫住了他,“以前,我每个月给你父亲一千元的封口费,这你都知道了吧?你要是也能像你父亲那样替我们浅虫家保守这个秘密,跟你父亲一样,我每个月也给你一千!怎样?能为我们保守秘密吧?”寡妇说完,拿出一千元钱,放到了野草的儿子面前。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是能这样对待我呢,我当然不会给你四处乱说!我的嘴巴一向很严实喔!”野草的儿子喜出望外。

  野草的儿子把那一千元钱塞进怀里,得意洋洋地走出浅虫家。不料刚一出门就被警察抓住了。那个警察在警察局见过他,认为他来浅虫家肯定没好事,当场盘问了几句,又从他怀里搜出一千元钱。这下子警察更觉得他可疑了,索性把他带回局里进一步审问。

  “什么?敲诈勒索?您看我像那样的人吗?这是浅虫家女主人送给我的,您要是不信,去浅虫家问问吧!”野草的儿子满不在乎地对警察说道。

  警察去浅虫家问寡妇。寡妇答称,这是她送给野草的儿子的,跟敲诈勒索无关。

  但是,警察的第六感被触动了,他们觉得这里边肯定有问题。野草的儿子说过,两个人打架,又不是地震,怎么会引起三四块石头一起崩落,人也跟着掉下去摔死呢?这要好好打探一下才行。

  ※  ※  ※

  浅虫家有钱有势的,万一搞错了不好交代,警察局决定请结城新十郎帮忙。新十郎和泉山虎之介、花乃屋因果、胜海舟一行四人来到断崖,进行了绵密的调查。崩落的石头共有四块,那四块石头崩落以后,对剩下的石头并无影响。剩下的石头都没有崩落的迹象。

  调查完现场,他们又挨个调查了浅虫一家以及跟浅虫家有关系的人。浅虫家有癞病遗传,老爷浅虫权六发疯自杀,这些事全都查清楚了。浅虫家确实挺可怜的,但是,如果他们杀了人,再可怜也没办法。

  调查告一段落,新十郎愁眉不展。跟警察分手之后,新十郎等一行四人策马来到区役所※。因为新十郎打算调查五年前浅虫家佣人的原籍。(※日本旧时行政机构,类似今日的区政府。)

  新十郎说:“我要一个挨一个走访五年前在浅虫家干过活的佣人,你们对这个是不是没兴趣啊?”

  虎之介傻乎乎地说:“那些佣人,跟这回这个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嘛,现在还说不好。但是,从他们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花田和野草是被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杀死的线索,还可以打听到跟这回这个事件有关的秘密。不管怎么说,花田和野草都是掌握着浅虫家秘密的人。我们现在可以想到的是,浅虫家具有杀死掌握着浅虫家秘密的人,但这只不过是一般性的推测。当时在浅虫家干过的佣人现在一个都不在了。当然啦,就算有什么线索,人家也不一定会痛痛快快告诉我们。”新十郎说。

  “嗯,”花乃屋频频点头,用显示自己一贯正确的口气说,“慧眼,慧眼呀!从这里开始是最合理的顺序。再辛苦我也跟你去!”

  听花乃屋这么说,虎之介当然不能说不去,所以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跟新十郎和花乃屋一起上路了。虎之介心里很明白,省略了该履行的手续,出了差错就麻烦了。

  以前在浅虫家干过的七个女佣人被找到了四个,从这些女佣人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新东西。当时浅虫家的男佣人有三个,除了野草通作以外,还有一个花匠,一个车夫。可是这两个男佣人找来找去都没找到。

  从几个女佣人的证词里,新十郎发现有一点跟目前掌握的情况不同。新十郎跟每个女佣人的对话都有这样一段:

  “浅虫夫人跟她的女儿菊子每个月买多少东西呀?”

  “这个嘛,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有时在一家店里就花五千到一万,买金银首饰花得就更多了。”

  “听说账单上写着的有一半都是偷的?”

  “什么?”

  “听说浅虫夫人跟她的女儿菊子都有偷东西的嗜好。”

  “什么?偷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夫人和小姐不可能偷东西的!”

  “哦?在东京,浅虫夫人跟她的女儿菊子都有偷东西的嗜好,这可是尽人皆知啊。”

  “这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到目前为止已经调查了四个女佣人。四个女佣人都勉勉强强地肯定了癞病的事,但对偷东西的事都是坚决否定的态度。

  新十郎想找到另外两个男佣人,但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听说车夫离开浅虫家以后,用女主人给的钱开了一家小酒馆。当时连女佣人都能拿到一千以上,他怎么也比女佣人拿得多,足够开一个小酒馆的本钱。但这小子特别爱喝酒,结果把自己的酒馆喝倒闭了。从这小子后来没有去浅虫家敲诈女主人这一点来看,他知道的事情也不见得比那四个女佣人多。大概也没有参与处理浅虫权六的尸体这样的机密大事。

  后来总算在浅虫的老家找到了一个认识车夫的人。那人皱着眉头说道:“那小子呀,家里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也是最能喝酒的,喝起来不要命。三年前见过他一次,后来就不知去向了,我还挺担心的呢。”

  “他今年多大了?”新十郎问。

  “应该是四十岁吧。有老婆,也有孩子,一家五口,老婆孩子真可怜呀!他老婆也是从我们村出去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说现在住在东京的贫民窟里,靠打工养活着三个孩子,唉!可怜呀!”

  “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吗?”新十郎又问。

  “没有。听说有时还去他老婆那儿要钱。他拿到老婆挣的血汗钱,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夫老婆的娘家倒是找到了,也没得到什么新消息。

  花匠呢,就更不好找了。听说花匠的老家是秋田县,于是新十郎等人不辞劳苦地跑到了秋田县。

  花匠老家的人挠着头皮说:“谁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了。那小子,十三岁就开始跟东京的一个花匠师傅学手艺,二十一岁的时候,花匠师傅把他介绍给浅虫家。干了也就是五六年吧,后来听说他不干了。没听说他娶妻生子,大概还是单身一个吧。唉,都三十一二了,也该成家了。不过,我们还真不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花匠这边比车夫那边还好点儿,至少打听到了花匠师傅的住址。

  回到东京,新十郎他们立刻就去找花匠师傅。花匠师傅也挠着头皮说:“这小子,真不像话,跟我学了那么多年的手艺,也不知道来看看师傅。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这小子手艺不赖,别人干不来的,他拿过来就干。而且特别骄傲,别人修剪好的花木,他要是看着不顺眼,拿起剪子就剪。为这得罪了不少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来往,恨他的人很多,说不定早就被谁给杀了呢!”

  看来这两个男佣人是找不到了,新十郎只好去找剩下的那几个女佣人。这回找到了一个名字叫津根的原浅虫家的女佣人,人长得很漂亮,已经嫁到了神乐坂一个商人家里的,今年二十五岁。

  “我从报上看到了这个消息,果然出事了。”津根说。这个以前的女佣人跟已经见过的那几个不一样,挺爱说的。

  “您想起什么了吗?”新十郎问道。

  “怎么叫想起来了?那么吓人的事情,我忘得了吗?那时候跟我在一起在后面的正房里干活的女佣人叫小野舞三,当时她三十五岁。那是初春的一个下午,才三点多钟就听见有人关门,我过去一看,正在关门的是夫人,浅虫小姐呢,好像在走廊里放哨。浅虫小姐看见我,马上对我说,快去把花田医生叫来!我把花田医生叫来以后,小姐严厉地命令道,不叫你们,谁也不准过来。一家人晚饭都没吃,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到了后半夜,所有的佣人都被集合起来,女主人对我们说,老爷因为察觉自己是癞病,发疯以后自杀了。夫人嘱咐我们,愿意离开就离开,但是绝对不能把老爷得癞病发疯自杀的事情说出去。当时我们都表示离开,她要求我们葬礼参加完葬礼再走,然后送给我们每人一大笔钱。”

  “没人帮忙收尸吗?”

  “女佣人一个都没去。只听见男佣人野草和花匠甚吉被叫进去了,一直没有出来。车夫马吉把棺材拉来了,但只是搬到走廊里待命,没有进里边去帮着收尸。那时候正司少爷和一也少爷还都是小孩子,也没让进里边去。女佣人们聚集在一起,除了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直到葬礼结束,我也没看见野草和花匠甚吉。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泄密,让他们先走了吧。我离开浅虫家的时候,女佣人已经走了多一半了。那天我看见野草悄悄回浅虫家来了。野草和花田医生敲诈主人家是当然的事。老爷根本就不是自杀,是有人把他给杀了。”

  “是谁把他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津根笑了笑,又说,“我是伺候夫人和小姐的,还知道一个秘密:小姐怀过孕!一直呆在闺房里根本就不怎么出门的小姐,怎么会怀孕呢?这个秘密呀,只有我和小野舞三知道。”津根说到这里,既得意扬扬,又意味深长地笑了。

  “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我离开浅虫家的时候孩子还在肚子里。有花田医生在呢,总会有办法的。”

  “您认为那孩子的父亲最有可能是谁呢?没关系,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我可不知道。能够到后边去的男人,也就是老爷,大少爷博司,还有花田医生——除了这三个人没别人哪。”

  “博司的朋友呢?”

  “博司的朋友是不能随便到后边去的。”

  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可是,最重要的人物博司跑到外国去了,还有唯一的一个知道浅虫家秘密的人是去向不明的花匠甚吉。到国外去找博司是不可能的,只能再去找甚吉。于是,新十郎他们再次来到花匠师傅那里。

  “甚吉的朋友您有认识的吗?如果有的话,您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新十郎问。

  花匠师傅道:“您上来我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那小子骄傲自大,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同行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所以呢,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女人也许有一个半个的,不过那也是东抓一个西抓一个,从来不打算跟人家过一辈子。那个混蛋小子,我也懒得跟他废话。你要是说他一两句吧,他马上就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我老婆也很讨厌他,有时候对他好一点吧,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给我老婆气得够呛。”

  “是吗?我们可以见见您夫人吗?”

  “可以,当然可以。”花匠师傅答应得很痛快。

  花匠的老婆是个五十来岁的温文尔雅的女人,很有品位,外表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花匠师傅的老婆。

  “这个嘛,我也没听说过甚吉有什么好朋友,也想象不到他会有什么好朋友。对人从来就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哪能有好朋友呢?在他的眼里,别人都是傻瓜。大家都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要干什么。他手艺好,人长得也帅,结果附近有个武士家的小姐看上他啦。武士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以前也是挣两百石的武士呢。人家一个武士家的小姐,找你一个花匠,那还不是高看你?可甚吉这小子呢,硬是看不上人家,您说气人不气人?还说什么自己能读书会写字,还要上洋学堂,还要看什么西洋的种花秘诀的书,您说他是不是吹牛皮不怕吹破天啊?”

  “他到浅虫家以后还经常回师傅这里来吗?”

  “不常来,偶然也过来看看。离开浅虫家以后,一次都没来过。”

  还是打听不到甚吉的下落,新十郎无可奈何地说:“算了,不找了,咱们的三人之旅就到此结束吧!”

  虎之介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大哈欠:“哎呀哎呀,白费劲啦,又浪费时间又糟蹋盘缠,连个老鼠都没看见。这人要是一犯糊涂啊,谁都拿他没办法。咱们出发之前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怎么样,叫我猜中了吧?”

  “不对。我说泉山虎之介,这个结果怎么了?绝对没有白费劲,我们此行有重大发现!”新十郎说。

  “你是说菊子怀孕的事吧?这种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女佣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还有,甚吉去向不明,也是个重大发现,而且是最重要的发现!你忘了吗?寡妇和菊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偷东西的?正是浅虫权六自杀事件发生以后!”说到这里,新十郎嘻嘻笑了,“明天我们就到浅虫家去!明天,就是花田和野草死亡事件最终得到解决的日子!”

  什么?新十郎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虎之介和花乃屋都愣住了。在他们两个看来,要想解决这个事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虎之介和花乃屋茫然呆立了一阵,虎之介终于点了点头,开口说话了:“哦——我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杀死花田和野草的是谁!浅虫全家!对不对?光知道了这个不算本事,浅虫权六自杀之谜你还是没解开!是不是啊,新十郎?”

  “也许不是吧?明天,所有的谜底都会被揭开!明天哪,恐怕是个叫人感到郁闷的日子啊!二位,明天见!”

  ※  ※  ※

  听虎之介介绍完情况以后,胜海舟习惯性地用小刀给自己放着脏血,默默地思考了半个小时之久都没有说话。看样子,俩人刚刚吃完早饭,虎之介面前散乱着他自己带来的包饭团用的薄竹片※。(※以前日本人喜用薄竹片包食品,据说薄竹片有防腐作用,可以保持食品的鲜度。后来薄竹片逐渐被纸包装或塑料包装所代替,现在只有为数不多的日本老字号才用薄竹片做包装了。)

  胜海舟终于开口说话了:“浅虫家那个寡妇,真可谓智勇双全的女中豪杰,处理事情神速而恰当,细心而沉着,几乎没什么漏洞。真乃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呀!”

  出乎虎之介的意料,胜海舟竟大大赞扬了寡妇一番。赞扬之后,胜海舟喘了一口气,话锋一转:

  “浅虫家的所谓癞病遗传,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捏造!他们宁愿背上癞病的恶名,也要掩盖一个更丑恶的秘密。很明显,浅虫权六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是他的长子博司。比起杀死亲生父亲这样的恶名来,什么癞病啦,发疯啦,自杀啦,都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掩盖博司杀死亲生父亲的丑闻就行了。向所有佣人公开承认浅虫权六因发现自己得了癞病而发疯自杀,虽然很丢面子,但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上策了。寡妇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她意识到,为了掩盖自己的大儿子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这样丑恶的事情,使用承认浅虫家有癞病遗传这种手法,做得有些过分了,必须想办法掩盖尽管是无中生有的癞病遗传。理由很简单,癞病遗传的问题要是暴露了,博司杀死亲生父亲的事实也会败露。于是,她就开始用偷东西的行为转移人们的视线。也就是用犯罪掩饰犯罪。这是人们很自然也很经常地采用的手法,寡妇在这里用上了。可见寡妇不但精明,而且心细。不幸的是,博司杀死亲生父亲的秘密被花田和野草捏在手里了。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寡妇一个人处理不了嘛。浅虫家钱多得是,给那两个家伙多少钱都无所谓,可是秘密捏在那两个家伙手里,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舒服。就算把菊子嫁到花田家做媳妇,也只能堵住花田的嘴,却堵不住野草的嘴呀,杀了野草就可以去掉心病了。不过嘛,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索性把两个一起收拾了,落个干净利索。而杀人的过程嘛,其实很简单。一也不是有台照相机吗?就说要给他俩照相,让他们站在事先做了手脚的悬崖边的石头上,就大功告成了。下边的人家肯定要找上来的,不过,浅虫家三万多平方米的豪宅,等下边的人家来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做过手脚的痕迹早就处理完了。”

  胜海舟娓娓道来,似乎了若指掌一般,滴水不漏地解开了事件之谜。

  虎之介借用胜海舟的慧眼,混沌心境顿时豁然开朗,遂勇气十足地直奔号称白金之地的高档住宅区芝山内,赶到浅虫家的大门口,等着指责新十郎来得太迟。虎之介心里美滋滋的,美得骨头酥软,飘飘欲仙。

  ※  ※  ※

  “用过失掩盖过失,用犯罪掩盖犯罪,这是人们很自然也很经常地采用的手法。这个事件……”虎之介张牙舞爪,喷着唾沫星子,要发表自己从胜海舟那里听来的高见了。

  “行了行了!”新十郎制止住虎之介,和众人一起跟着带路的人,朝浅虫家后院走去。到了寡妇住的地方,新十郎请巡警古田站在走廊里放哨把守,自己则走进房间,跟寡妇和她的女儿菊子见面。

  “夫人,能让我看看您家的仓库吗?”新十郎单刀直入。

  寡妇和菊子立即说道:“那可不行!我家仓库里有很多不能让外人看的东西。”

  新十郎道:“这我知道。夫人,我并非要看您五年来辛辛苦苦从商店偷来的那些东西。我要看的,是您偷来的那些东西被放进仓库之前的一个东西。那是您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惯偷,把那么多偷来的东西堆积在仓库里,制造一个不让别人进去的口实,如此竭力掩盖的东西;是成为这个起居室只有夫人和小姐才可以进来的理由的东西!”

  新十郎说着说着,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对您日夜操劳、苦心经营的这一切,我深表敬服,并由衷同情。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是警察。”

  新十郎说话的口气很轻松:“我第一次到您家里来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一个人已经在大仓库里生活了五年了,他就是您的丈夫!不过我当时还不知道的是,脸上的皮被剥掉,代替您丈夫被埋葬的那个人是谁。另外,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为了查清以上两个问题,我一直忙到昨天,总算闹明白了。不过,请您放心,对甚吉的去向不明产生怀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他的父母兄弟不怀疑,他的师傅师母也不怀疑。还有,我调查的结果,警察一概不知道。”

  新十郎越来越放松,噗哧一声笑了:“夫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呀!我最佩服您的,还不是您想出了假装癞病和偷东西这一招。当然啦,想出这一招也确实需要些小智慧。您最高明的地方,是让甚吉去向不明而又不被人注意,这实在太高明了。您给了女佣人们一个错觉,那就是甚吉和野草同时被叫进去帮助收尸了。帮助收拾的人肯定知道所谓老爷发疯自杀的秘密,肯定不会出现在葬礼上,最后肯定被打发走。女佣人们这样想是非常自然的。然后您又让野草在葬礼后回到浅虫家露一面,然后再打发他走。这样呢,女佣人们自然会认为甚吉也跟野草一样被打发走了。高明啊!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不认为甚吉是跟野草一样被打发走的。”

  寡妇听新十郎这样说,也笑了:“这是花田先生想出来的高招。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花田先生可帮了我们的大忙。那以后他不管阴天下雨,都帮助着我们。菊子跟花田先生的儿子结婚,一是为了报答他的大恩,二是因为他儿子也是个医术很高的医生,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他儿子还可以帮助我们。正如您所知道的,仓库里正住着一个已经五年不见天日的病人,他是不能缺医少药的。”

  寡妇静静续道:“您把一切都看透了,我还隐瞒什么呢?当时那样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一天,菊子在庭园里散步的时候,甚吉突然窜出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强奸了,致使她有了身孕。有一天夜里,菊子要自杀的时候,被我发现并制止了。我早就察觉她的情绪不对,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她父亲知道以后,怒火中烧,把正好经过这里的甚吉拉进来,一刀就把他杀了。花田先生闻讯赶来,帮我们出了这个主意。他把甚吉的脸皮剥下,伪装成我丈夫因得了癞病而发疯自杀的样子埋葬了。正如您所说,从那以后,我丈夫一直生活在仓库里。博司生来感情脆弱,忍受不了这事件带给他的精神刺激,我们就把他送到国外去了。我们希望让他在国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新十郎站起身来,向寡妇鞠了一躬,说道:“今天下午三点,警察会过来逮捕杀害花田和野草的凶手。那时需要借用玄关旁边的会客室。当然,我也好,警察也罢,都不会去您家的大仓库。而您呢,以后买东西的时候还尽情地偷,偷多少都无所谓。菊子小姐很快就要结婚,您这里可以少准备一个人的饭菜了。遗憾的是,杀害了花田和野草的一也少爷必须被逮捕,这是没办法的事。”

  新十郎说完便转身离去。寡妇和菊子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目送新十郎渐行渐远。

  新十郎边走边痛苦地小声叨叨着:“一也这孩子,不知道母亲的心呀!母亲的一片苦心化为泡影啦!他想保护这个家,结果把这个家的守护神给杀了。那个对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说的秘密,产生了这个悲剧性的误解。一也真是个可怜的牺牲品!”

  ※  ※  ※

  “什么?我认为被杀的成了杀人的,我认为死了的还活着?”胜海舟哈哈大笑,看来他被浅虫家寡妇的高明手段骗得很是愉快,“怎么?新十郎假装不知道浅虫权六就在仓库里?这么说,知道浅虫家秘密的就只有新十郎、花乃屋、虎之介和我胜海舟了?那咱们还不赶快去接野草的班,继续敲诈那个寡……”

  胜海舟说到这里,虎之介就像当胸挨了一发炮弹,浑身哆嗦,直冒冷汗。

  “怎么?阿虎不敢去吗?看来你是天生的一事无成呀!”胜海舟哈哈笑道。

  虎之介这才明白胜海舟是开玩笑呢,诚惶诚恐地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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