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血溅珍珠

  明治十六年※一月,东京的木工船公司新造的一百八十吨的机帆船“升龙丸”号首次试航,驶往澳大利亚。经过那些当时连日本这个国名都没听说过的港口之时,当地人自然觉得十分新奇,便热情招待了这只来自陌生国度的机帆船。航行中,升龙丸在星期四岛附近触礁,船体受损,因修理船体之故,在星期四岛停泊了一个多月。(※公元1883年。)

  当时的星期四岛非常繁华。明治十二年间,这里作为优良的珍珠贝产地被发现,来自世界各国的採珠船和商人云集此地,珍珠买卖越做越大,岛上甚至出现了银行。等到明治十八年时,日本的潜水夫亦来到星期四岛去採珠挣钱,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升龙丸的船夫们偶然在星期四岛逗留了较长时间,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观看採贝取珠的操作过程,把这个行当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升龙丸的船长畑中利平,生于房州小凑,颇有在日本近海採取小粒珍珠的经验,所以当他观看採贝取珠的操作过程的时候,其实并不仅仅是看,而是认真学了两手。不料他学的这两手,竟给他日后奇异而不幸的命运种下了祸根。

  升龙丸修好以后,从星期四岛出发,取道新加坡,沿着紧挨大陆的航线前行,穿过夹在婆罗洲和西里伯斯岛之间的望加锡海峡,北上进入苏禄海。在婆罗洲北端,升龙丸再次触礁搁浅,长达两天的时间动弹不得,直等到涨潮方告脱险。在那难熬的两天里,船夫们惊奇地发现,在这一带的海底里,生存着比星期四岛大得多也密集得多的白蝶贝、黑蝶贝等优质珍珠贝。

  后来,苏禄海涌现出许多世界闻名的珍珠贝产地,但升龙丸在那里触礁搁浅的时候,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宝库。据船长畑中利平和翻译今村善光等人的日记看来,这个秘密宝库似乎并未被那些列举世界闻名的珍珠贝产地的名单所收录,也就是说,这个秘密宝库至今仍没有被人发现。

  升龙丸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故,顺利返回日本。船靠近码头的时候,船长畑中利平曾对船夫们说道:“我们由于在星期四岛附近触礁,有机会参观了採贝取珠的现场。后来我们又在婆罗洲北端触礁,发现海底有无数白蝶贝、黑蝶贝等优质珍珠贝。我认为这是海神对我们的指引,使我们能够发财!幸运的是,我生于房州小凑的海边,我们那里有两个潜水名人,一个名叫八十吉,另一个名叫清松,这两个人的潜水技术,比我们在星期四岛看见的那些潜水夫高明许多。星期四岛那边水深二十寻到三十寻※,我们在婆罗洲北端看到的苏禄海却只有十寻到十五寻,而且海底都是一尺大的珍珠贝。那一带岸边荒无人烟,过往船只几乎没有,我们若去那里採珍珠,是绝不会被别人发现的。我们把八十吉和清松叫上,一起去发一笔大财如何?不过,大家千万要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船长畑中利平是个豪情万丈的海中强者。他想重返苏禄海,与其说是为了发财,还不如说是想去冒险。实际上,他在跟大家说上述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怎么再痛痛快快地出海玩一回。(※原指成人两臂左右平伸时两手之间的距离,后指水深。明治时代规定1寻是6尺,约1.8米。)

  在星期四岛目睹了珍珠买卖的繁荣景象的船夫们,立刻被船长的话煽动起来,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他们本就钦佩这位船长,听了他的话更是个个雄心勃勃、跃跃欲试,按照船长的吩咐,把秘密深藏心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祖国。登陆之后,立刻修理船只,静静等待船长的召唤。

  而畑中利平则来到政府有关部门申请再度出航,宣称要调查经印度洋去往孟买的航路,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拿到批示以后,他悄悄回到家乡房州小凑,去找八十吉和清松。

  八十吉二十八岁,清松二十六岁,祖祖辈辈生活海畔,都是抓捕鲍鱼的好手,就算不戴潜水器具,他们都能轻松潜至三十米深的海底。说到潜水器具,以前用的是从英国进口的头盔式潜水器具,直到明治五年,月岛某个私营企业才研制出了日本独有的潜水器。那时候的潜水器,主要就是用来抓捕海底生存的鲍鱼。

  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夫是阿拉伯人,其次是冲绳人。在波斯湾阿拉伯诸国沿岸,自古以来就有很多闻名世界的珍珠产地。很多阿拉伯人祖祖辈辈以採珍珠为业,潜水技术高超,至今犹有人不需要潜水器具。冲绳人的潜水同样厉害,有些特别优秀的人,不用潜水器具亦可潜至三十寻的海底。

  八十吉和清松两人,如果不用潜水器具的话,当然潜不了那样深,但他们都是抓鲍鱼的高手,就算用潜水器具在三十寻到四十寻的深海作业长达一个小时,都不会染上潜水病※。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体格健壮,更重要的是他们意志坚强,而且小心谨慎,从不对大海有丝毫轻侮。(※潜水病是指从水底的高气压条件下突然回到常压的地面时所引起的身体障碍,最典型的症状是突然丧失意识,症状较轻者出现惊慌、焦虑或局部瘫痪。)

  八十吉和清松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海里出生,海里成长。这回,船长畑中利平要请他们去魔鱼毒蛇栖息的南洋海底,採取灿然夺目的大珍珠。畑中巧舌如簧,很快就把两个人的雄心挑逗起来,答应跟畑中同行。但是,这两位海底勇士不光胆大,而且心细。他们说,十寻到十五寻的深度不用潜水器具虽也可以,但那边毕竟是未知的海域,还是应该把潜水器具带去。

  八十吉和清松使用潜水器具的时候,都要在身上挂保险绳,而在船上控制保险绳的人呢,则是他们的老婆。一般说来,深海作业是忌讳让女人控制保险绳的,但他们的老婆从小就擅长潜海,都是潜水高手。她们熟悉海底,超过熟悉自己居住的渔村。她们可以通过手上的保险绳,了解在水下作业的丈夫的状况,这种默契绝非一日之功,更不是旁人所能代替。所以,带潜水器具就必须带上他们的老婆。

  除了他们的老婆,还需要一个操纵潜水船的船老大。这个船老大必须根据在船上控制保险绳的人的要求,迅速作出判断,准确操纵潜水船。所以,这个船老大应该是跟八十吉和清松长期配合过的人。潜水船也必须是船老大用惯了的潜水船。

  另外,如果碰上二十寻以上的深度,还需要十五六个押气泵的棒小伙。

  十五六个押气泵的棒小伙可以用升龙丸上的船夫代替,然而八十吉的老婆谨女、清松的老婆德女、操纵潜水船的船老大竹造,还有竹造的潜水船,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去才行的。

  于是,八十吉等五名男女听畑中讲完注意事项,便跟家人谎称要去土佐湾干活挣钱,然后随着畑中登上了升龙丸。就这样,升龙丸在没有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扬帆出海了。

  ※  ※  ※

  在那个年代,女人是船上之大忌。让八十吉的老婆谨女和清松的老婆德女上船,畑中从一开始就感到不安。但是,控制保险绳的人非她们不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海上航行数日,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畑中的顾虑渐渐开始趋向事实。以前的航海,船上的气氛从未像这回这样让人感到压抑。船夫们只要一看见那两个女人就丑态百出,眼睛里冒出欲火,恨不得把她们烧化。人身上的所谓兽欲,在这条船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谨女和德女都是二十三岁,适值妙龄。她们不仅有控制丈夫的保险绳的才能,也是经常潜入海底捞海草、海贝的潜海女。她们非但肢体修长、丰满匀称,而且容貌姣好、健康乐观,这就更能惹起麻烦了。

  这条船上的厨师名唤大和,是船舱里的老板。他的性格就像一条深海鱼,阴险恶毒。这家伙从小就是一个海上的流浪儿,年幼之时,曾悄悄登上一艘外国船偷渡海外,此后充当外国商船或捕鲸船的船夫,遍游七大海洋,具有丰富的水上经验,特别是对外国航路,有时直比船长还更清楚。在外国港口补给淡水和燃料,买又便宜又好喝的酒,这种事情都需要大和出头露面。

  厨师这个职位并不是谁任命的,而是大和自己占领的。他做菜的技术并不太高,但是为了独占船上的特权,他遂自封厨师,掌握了船上的经济命脉。做饭时他根本就不动手,而是拎着酒瓶子醉醺醺地指挥其他船夫干这干那,然后吃现成的。倘若哪个船夫想多喝几口酒、多吃几口菜,就要用钱或其他东西来跟他交换。

  大和最讨厌的人是当翻译的今村善光。今村原本不是船夫,上次升龙丸第一次航去外国,因需要翻译,就把他给雇来了。他是船上唯一的一个知识分子。

  这次出海是去偷採珍珠,本来用不着翻译,但出海的名目是去调查经印度洋去往孟买的航路,不带翻译显得不太自然,便又把他给带上了。不,说把他带上了也许并不合适,这次出海偷採珍珠,最关心也最执着的恐怕就是今村。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星期四岛上珍珠买卖的繁荣景象。随着珍珠采集场的发现,不为人知的海边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成千上万的集市。南洋当地的潜水夫在那里安家落户,商人、船主、银行家,全都带着佣人,抽着高级雪茄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皮肤白皙的白人美女,皮肤黝黑但容姿端丽的神秘的亚里安美女,穿着白色衣裙在树荫下乘凉。帐篷之下,富人们被年轻漂亮的女佣人伺候着,整夜享受盛宴。女人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性感目光,为了一粒珍珠,她们甚至能奉献出一切。

  在日本近海也有珍珠贝,但只能收获小粒珍珠。最大的珍珠主要是从白蝶贝里取出来的。这种贝能长到三十公分大,也只有这样大的老贝里才有珍珠,一旦被发现了,採珍珠的船总会争先恐后地蜂拥过来,占领那些尚未被潜水夫潜过的海域。

  升龙丸发现的海底里,栖息着很多在星期四岛根本看不到的一尺多的老白蝶贝,也栖息着六七寸大的黑蝶贝。从黑蝶贝里取出的黑珍珠,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今村是一个冷静的现实主义者。在他的脑子里,很少浪漫主义的梦想。在星期四岛看到珍珠买卖的繁荣景象时,他也没太动心。然而,当他再次成为升龙丸的一员,跟大家一起朝着当今世界无与伦比的珍珠贝栖息地前进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和热情倏然冒头了。他突然觉得,把那些容姿端丽的神秘的亚里安美女弄到自己手里,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今村听到谨女和德女这两个年轻女人要上船的消息以后,比畑中还感到不安。他找到畑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控制保险绳的女人要上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应该把自封的厨师大和解雇。他就像条有毒的深海鳗鱼,盘踞在这条船上,若果再上来两个女人的话,非出事不可!”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问题。然而常言说的好:一层甲板下边就是地狱。一起出过海,那就是生死之交,就是一家人。因为有女人上船,就把家里人去掉一个,我实在于心不忍。我也有种要出事的不祥预感。不过,事已至此,一切都交给我这个船长吧。”

  听船长如此一说,连正式船夫都不是的今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升龙丸驶出东京湾的时候,畑中把大家集合在一起训话。

  “这次出航非同一般,我必须跟大家约法三章。说是三章,其实也就是一章:在船上,绝对不能赌博!赌博原本就是远航船上的寄生虫,以前就算把薪水都赌上,也不过就是白出了一趟海,但这次不同以往,这次出海,你们会得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所以,这回不能赌了!如果把到手的珍珠都赌上,那损失就太大了,我们这次冒险出海的意义就没有了。所以,我要在这里给大家定一条铁规矩:绝对不能赌博!”

  畑中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大和的眼睛。大和这小子不但围棋、象棋都下得很好,而且是个赌博老手。他在赌场上善于使用各种骗人的手段,也很有技巧。有时候他明明能赢,却故意小输,先把对方的胃口吊起来,再猛赢一把,总之最后赢钱的常常是他。但是,由于他输赢平衡掌握得好,自愿上钩者不胜枚举。

  船行数日,船夫们不禁开始觉得无聊。尤其是这次出海,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跟着她们的丈夫上了船,船夫们垂涎三尺却沾不上边,就愈发觉得无聊了。

  于是大和开始引诱大家:“船长不让咱们赌,是怕咱们把到手的珍珠都输掉。这还不好办,咱们用老办法,只赌薪水,不赌珍珠。这样船长就没说的了吧。”

  船上的生活郁闷异常,船夫们被折磨了那样长的时间,绝对挡不住大和这番话的诱惑,果然大赌特赌起来。事情传到畑中那里,刚说了几句制止的话,马上就有人反驳:我们没赌珍珠啊,只不过跟往常一样赌薪水呀!话虽如此,然而一旦赌了起来,谁又能保证只赌薪水呢?只要看看他们记的账就会知道,那早就超过薪水的数额了。

  更让畑中挠头的是,潜水夫清松是个天生的赌徒。从小跟着当潜水夫的父辈们在一起混,早就学会了赌博。干潜水这一行,需要有个好身体,所以不能沉湎酒色。玩妓女容易染上花柳病,这是潜水的大忌。染上花柳病再潜水的话,那就死定了。其次,酒也不能多喝,那也是伤身体的。禁酒色,是潜水夫的第一课。但是,像清松这种海中豪杰,不近酒色的话,那股豪气又如何发泄?所以,他就迷上了赌博。他觉得赌场是展示男人豪壮气概的绝佳之地。

  “喂!清松,你小子把女人带上船来了,可不要重色轻友啊!听说你小子在赌场上也是一把好手呢!”大和对清松好一阵挑逗。

  清松本就好赌,听大和这样一说,心痒难耐,立刻加入了赌博行列,而且一赌就是一夜。他的老婆德女,还有八十吉和开潜水船的竹造,都很替他担心,三人合力劝他不要再赌了,但他根本就不听。畑中也把他叫到船长室,耐心地劝说道:“船上的生活确实很无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跟大和赌,等你欠下他还不清的赌债的时候就后悔了。现在罢手还不晚,别再赌了。”

  “您说什么呀?那小子输着我好多钱呢,我怎会欠下他的赌债呢?”清松不服。

  “那是他为了让你越陷越深,故意输给你的。当了这么多年的船长,我敢说我比你见多识广。大和那小子,是个叫人吃惊的赌博天才,而且有引人上钩的诀窍。在船上连续多年输给他的人,也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这回总该赢大和一次了吧,结果到头来还是输。你趁现在还赢着他的时候赶紧住手,别再跟他赌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这些在海底玩命的人,到了陆地上也不怕什么豺狼虎豹,更别说他小小的一个大和了!”

  大胆无畏的清松不听畑中的劝告。而大和呢,摸准了清松的脾气,心里暗笑。大和知道清松会越陷越深,也不急着收网。大和沉得住气,有个叫五十岚的膀大腰圆的家伙却沉不住气了。他倒不是想赢钱,而是看上了清松的老婆德女,每当看到德女的时候,都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亲嘴。五十岚曾对清松说道:“嗨!清松!我把这回能分到的所有珍珠都押上,你呢,把你老婆押上,怎样?”

  这话说一次就罢了,但五十岚每天都要说上好几次。清松倒是满不在乎,可在场的其他船夫都紧张得变了脸色,他们的心里都惦记着德女和谨女呢。只有大和听了这话,依然是一副悠悠自得的表情。

  “算了吧,你个色狼!潜水夫跟控制保险绳的老婆那是心心相印,你可不能胡说八道,破坏人家夫妻关系。万一他们两口子打架,咱们可就捞不着珍珠了。你这色狼以后说话当心点,别信口开河!”

  大和数落了五十岚一顿,又转过头来对清松说道:“这个色狼跟他身后那些王八蛋一个德性,见了女人垂涎三尺。你可要把你老婆看好,别让她出来,这外边正有一大群色狼等着她呢!你可真是个大傻瓜,这是远航船,怎能把老婆带上来呢?”

  大和就是喝醉了的时候头脑也很清醒。托大和的福,船上没有起什么大的风波,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  ※  ※

  这天是试捞作业的第一天。在正式採贝取珠之前,需要潜入海底观察一下。八十吉和清松都没见过白蝶贝,而且不熟悉南洋海底岩礁的分布状况,要先潜下去看看。

  婆罗洲北端陆地上的高山和森林黑乎乎一片。这正是落潮的时候,在升龙丸和陆地之间,有一块黑色的礁石被海浪冲刷着。上次升龙丸就是在这块礁石上搁浅的。船夫们把竹造的潜水船从升龙丸上放下去,竹造、八十吉和清松都下到了潜水船上。然后,船夫们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木棍似的愣住了。

  原来是谨女和德女过来了。她们穿着潜水用的白色短衣短裤,头发用手巾紧紧扎着,愈发显得飒爽英姿。她们今天不是要坐在潜水船上控制保险绳,而是要跟他们的丈夫一起潜入海底查看地形,以便将来控制保险绳的时候心中有数。

  她们顺着软梯,默默往下走着,修长的身材伸展开来,更加迷人。白皙的小腿美丽动人,缠着腹带的细腰,更突出了丰满的胸部。白色衣裤覆盖着的小腹,引起男人们无尽的遐想。

  畑中也上了竹造的潜水船,跟他们一起查看採贝现场。八十吉夫妇和清松夫妇戴好潜水镜,把匕首衔在嘴里,依次潜入海底。海底就像一望无尽的大草原,叫不上名字来的大鱼见人过来也不躲避,眼睛闪着奇妙的光,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围着礁石的,是广阔的沙地,沙地上躺着很多张开的白蝶贝,好像两只并排摆在一起的大盘子。每当有人靠近之时,它们就会很快合上,变成两只紧紧扣在一起的大盘子。白蝶贝合上以后,缝隙处有很结实的胡须相连,用手根本掰不开,必须先用小刀切断胡须才能撬开。虽然海底时有暗潮涌动,但没有魔鱼毒蛇。海底的植物色彩丰富,美丽多姿。

  在十米左右的海底探查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又抱着拴着绳子的铅块急速下降到二十米、三十米的海底。下降途中一片黑暗,但下降到海底却比较明亮。这一带将是他们採贝的地点。一片片被白沙覆盖着的沙地上,到处都是巨大的白蝶贝。

  两个潜水夫和两个潜水女足足潜了四个多小时。每当两个潜水女浮出海面休息的时候,升龙丸上的船夫们就屏息凝视着她们露出水面的脸。升龙丸和潜水船相距约五百米,那两张脸看上去顶多也就是白茶杯大小,鼻子眼睛根本分不清楚,但船夫们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脑子里的幻想有如泉涌,不停地往外冒。

  翻译今村也跟船夫们一样,胸中燃烧着情欲的烈火。他是个刚满三十岁的青年,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作为一名翻译,他的个人生活虽不那么清苦,但如此有魅力的女人他还没见到过,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做梦。很少有梦想的今村,觉得自己仿佛进了龙宫,而那两个潜水女,简直就是龙宫里的宫女。他这样幻想,只不过是为了压抑自己的情欲,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情欲正强烈膨胀。实际上,他是一匹比五十岚跟大和的性饥渴还更严重的色狼。

  潜水夫回到升龙丸上来了。紧接着,潜水女也回到升龙丸上来了。两个潜水女一上船,男人们就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浑身颤抖。其中有个三十三岁的叫金太的船夫,竟然搓着双手,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地扑过去抱谨女。但是,他的手刚触摸到谨女的屁股,全身的筋骨就好像被全部抽掉了似的,突然双膝一软,瘫倒地上。人们发现他瘫倒之前,冒着欲火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仍死死盯着谨女的屁股,恨不得把谨女那丰满的屁股看到他的眼睛里去。

  男人们丢了魂似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谨女躲了一下跑开了,人们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金太是个老实得有点儿傻的人,在船上也算岁数比较大的一个。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

  今村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颤栗起来。他不是因为看到了金太的举动而颤栗,而是因为看到了金太触摸的东西而颤栗。今村的眼睛、心脏,乃至全身,在一瞬间好像钻进去许多条小蛇,搅得他心神不安。

  第二天正式开始作业。八十吉和清松交替潜入海底採贝,畑中则在潜水船上坐镇,指挥十五名船夫交换着押气泵。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什么状况,畑中本来要把大和和金太留在升龙丸上的,可是金太坚决要求押气泵,因为那样可以离谨女和德女近一些。

  正如畑中所预想的那样,这一带的海底里栖息着无数巨大的白蝶贝和黑蝶贝。星期四岛上的潜水夫,一天顶多也就能找到三个老贝。而八十吉和清松,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有很大的收获。

  黄昏的时候收工,把採到的贝搬到升龙丸上,清点数目之后放一夜,等到第二天早晨再在众人面前开贝取珠。

  珍珠在贝里形成的位置决定了珍珠的品质。粗略划分的话,可分袋珍珠和肌肉珍珠两种。袋珍珠属于优质珍珠,袋珍珠里边,在外套膜的周边组织里形成的珍珠,不但粒大,而且颜色和光泽都特别好。跟袋珍珠相比,肌肉珍珠的形状和光泽都不太好,一般算不上珍宝。

  当然,并不是所有白蝶贝的老贝里都长着珍珠。但是,即便没长着珍珠,白蝶贝的贝壳本身就是很好的装饰品,也能卖个好价钱。

  升龙丸发现的海底珍珠贝,不单单是贝壳巨大,含珠率高,优质珍珠的比率也很高。当畑中第一次用手指捏着一粒银白色的珍珠举起来给船夫们看的时候,大家一起欢呼起来。

  刚上船的时候,畑中就宣布了珍珠的分配方法。採到的珍珠先在保险柜里统一保管,最后平均分配。所谓平均分配,就是把所有珍珠摆到大家面前,每人挑选一颗,轮一圈之后再每人挑选一颗。挑选珍珠的顺序是固定的,第一个是畑中,接下来依次是八十吉、清松、竹造,然后是船夫,船夫按照级别排位。今村不是船员,但鉴于他的特殊地位,被排在下级船夫之首,就全体成员而言,属于中间部位。排在最后的是谨女和德女。畑中认为,只要採到相当数量的珍珠,这样分配是公平的。实际上这种分配方法差别很大,因为珍珠和珍珠的价值是不一样的,有时甚至有天壤之别。在没有见到珍珠之前,或者说在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对这种分配方法提出异议。

  随着时间的延长,优质大粒珍珠的数量在增加。开始的时候,船夫们都想:这么好的大珍珠,自己要是能轮上一个就好了!后来呢,大家觉得已经不是轮上一个的问题,而是可以轮上好几个。船夫们对潜水夫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第四十五天,清松捞上来一个怪物似的巨大的黑蝶贝。第二天早晨,畑中拿起那个巨大的黑蝶贝对大家说:“这个是黑蝶贝之王啊,里边要是没有珍珠,说不定得出来一个妖怪。”

  畑中把那个巨大的黑蝶贝撬开,手触摸到外套膜的时候,突然紧张起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环视了大家一眼:

  “嗯?从这种地方就鼓起一个大包来,会有这样大的珍珠吗?”畑中小心翼翼地用刀子挑开蚌肉,把手指伸了进去,就像一个正在偷东西的小偷,紧闭着嘴,扭歪了脸。他从那个巨大的黑蝶贝里,取出一粒灿然发光的正圆形的巨大黑珍珠,简直就是巨大无比,比目前为止取出来的最大的珍珠还要大出五倍,按重量而言足有三百谷※,堪称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巨大黑珍珠了!(※谷,英文单词grain的音译,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原为谷粒的平均重量。1谷是64.8毫克。)

  清松凑过去,把巨大黑珍珠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虽然叫黑蝶贝,但是到目前为止,从黑蝶贝里取出来的珍珠都是银白色的,黑珍珠还是首次出现。要如何形容它的光泽呢?它好像一弯新月,黑亮中透着森森冷意,仿佛能摄取观者心魄;深不可测,就如同漫无边际的宇宙。

  清松一时感慨万端:“想不到怪物似的老贝里边,竟藏着这般贵重的宝贝。黑蝶贝是我捞上来的,这宝贝就不能归我所有吗?”

  从那天开始,清松潜水採贝的劲头大起来了。他想:分珍珠的时候,他是第三个挑选,若能捞上三个同样的宝贝,他总能分到一个。于是,他就在海底拼命找了起来。有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海底有的是老贝,只要下功夫找,就一定能找到。他拼命寻找怪物似的老贝,潜水的时间自然就比以前长了。

  又过了四十五天,也就是第二个四十五天——兴许四十五这个数字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合——这一天,清松又捞上来一个巨大的白蝶贝。

  “嗬,这回是白蝶贝之王啊!”畑中看了,轻轻嘟囔一句,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看清松的脸色,就什么都不说了。清松的脸色非常难看,就像是死神降临,满脸的阴郁从面部传到全身。

  作业结束,返回升龙丸以后,清松对畑中说道:“抱歉,我太想看看这白蝶贝里的珍珠有多大,你能现在就把它撬开给我看看吗?”

  “这回是白蝶贝之王,你的要求可以理解,这个老贝就不等到明天早晨了。”

  于是畑中把船员们集中到甲板上,当着大家的面开贝取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比那个巨大黑珍珠还要大一倍的银光灿灿的白珍珠出现了,足足有五百三十谷呀!这是举世最大的珍珠,就算是古代传说里都没有出现过。

  清松把那颗巨大的白珍珠拿在手上,举起来仰望着,额头上的冷汗哗哗下流,眼睛充血,白眼球变成了红色,呼吸越来越困难。周围的人们也都看得傻了眼。清松把珍珠还给畑中以后,身子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甲板上。

  “啊!”清松的老婆德女和八十吉、谨女以及竹造同时大叫一声。德女跑到了丈夫身边。

  八十吉像尊木雕似的愣了一阵,叫道:“潜水病!趁现在还有太阳,海面也没有浪,赶快把他沉到海底去!越快越好!早治还有救,快把潜水船放下去!”

  清松为了找到大珍珠,潜入深海的时间过长,结果得了潜水病。当时唯一的疗法就是把病人沉进深海,再缓缓上升,如此反复多次,若症状较轻,便会治愈。这是日本潜水夫创造的一种疗法,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幸好清松的潜水病症状较轻,经过三天时间的治疗,除了从肩头到两手、从膝盖到两脚还有些麻痹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痛苦了。

  船上的粮食和淡水开始让人感到担心了,船夫们都急着回国。为了给清松治病,畑中说服大家再耐心等待两天。又过了两天,清松只有肩膀还感觉有些麻痹,不沉入水中也可以自然痊愈了。于是畑中下令,明天启航回国。

  当天晚上,畑中请大家喝庆功酒。

  “诸位,我们这次收获巨大。我们的收获,是那些在星期四岛上採珍珠的人们无法想像的!明天就把珍珠分给大家!回国途中,经过广东等地港口的时候,你们要是想把珍珠换成金子呢,就尽早换。我看呀,分得最少的也能赚他个三四万。称得上世界级的珍珠,谁都能有一两颗到手。大家放心,珍珠我保管得好好的,一个不差地锁在保险柜里!大家就高高兴兴地喝酒,等着明天分珍珠吧!”

  船上举行盛大宴会。畑中特意把八十吉夫妇以及竹造和今村请到船长室,五个人一同会餐。清松的潜水病尚未痊愈,不能喝酒,遂同德女待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八十吉完成了潜水任务,可以放心地喝几杯了。宴会进行期间,五十岚忽跑进船长室来,瞪着一双醉眼嚷道:“船长!今晚是特别宴会,你不要把女人独占了!让那个小娘们也到那边去陪陪我们!”他真是酩酊大醉了。

  为了防止出乱子,畑中从一开始就把两个女人和她们的丈夫安排在其他船夫不容易看到、更不能进去的房间里。升龙丸的船长室分前后两个部分,后部跟船夫们的大船舱相连,前部除船长室、厨房、厕所之外,还有三个房间。八十吉夫妇、清松夫妇各住一间,今村以前是一个人住一间,现在跟竹造住一间。船夫们不经过船长室,到不了那三个房间。如果畑中把连接大船舱的门锁起来,其他船夫无法跟他们接触。畑中走南闯北,又是练过武的,还有手枪,船夫们——包括五十岚这种力大无比的家伙,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胡说什么呢?她是我畑中的客人,不是陪酒女郎!赶快回去,就当这船上没有女人!”畑中厉声喝道。

  但五十岚就像没听见畑中的警告似的,继续向谨女靠近。畑中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将其推出门去。五十岚踉踉跄跄摔倒在走廊里,挣扎着站起来,忿忿地说:“好小子,跟我动武!你想永远一个人占着吗?你以为我怕你啊?走着瞧!”说完转身走了。

  畑中对谨女说道:“一喝酒就会有这种事。明天启航以后就不准喝酒了。五十岚还有可能过来,你先回去休息吧,别忘了锁门。”

  谨女回去以后,几个男人接着喝酒。畑中也是男人,好几个月没碰女人,身旁坐着个能看不能碰的谨女,心里一样是痒痒的。谨女走了更好,可以喝得痛快些。

  谨女离开不久,走廊里又是一阵骚乱,五十岚带着四五个船夫回来了。畑中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手枪,用枪口指着以五十岚为首的那几个船夫:“老子当船长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头一回碰上像你们这样爱找麻烦的!再敢胡闹,老子就不客气了!”

  五十岚看着手枪,脸色变了:“谁跟你找麻烦了?我想叫那小娘们过去陪我们喝几杯,你不让去,那我们就过来呗,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里有女人吗?”

  “哼!就算没有了,我们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喝几杯吗?”五十岚不想就此罢休。

  这时,只见今村站起身来,对五十岚淡淡说道:“谁也没说不能。不过谨女睡了,只剩我们几个男人,你们也觉得没意思吧?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到你们那边去喝,你们有意见吗?要是没有的话,八十吉、竹造,咱们过去陪他们喝几杯!船长室人多了也坐不下,他们那边地方大,咱们就到他们那边去,陪他们喝几杯吧。”

  听了今村这番劝解,五十岚也没话说了。今村拉上八十吉和竹造,往大船舱那边走,五十岚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也只好回去。

  竹造是个酒鬼,喝起来不要命。他只记得自己通过漆黑一团的走廊,走进大船舱,然后在点着蜡烛的昏暗的大船舱里喝酒,还记得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醒过一次,睁开眼睛一看,周围黑乎乎的,鼾声一片,翻个身就又睡着了。次日一早,这才知道自己在大船舱里睡了一夜。他揉揉眼睛爬起来,走出大船舱,通过船舷走到船长室门前的时候,看见了无力地站在门口的谨女。谨女脸色苍白,无言地指了指船长室里。

  竹造进去一看,船长畑中已经被人杀了。畑中坐在扶手椅上,低着头好像在睡觉。他的胸前插着一把鱼叉,鱼叉穿透心脏,牢牢插在椅子背上,所以他死了也没从扶手椅上滑下。船长室里的保险柜敞开着,巨大的黑珍珠和白珍珠都不见了。

  谨女说,她昨晚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发现丈夫八十吉不在。那时候天色大亮,丈夫为何还不回来?出来一看,没看到八十吉,却看到了被杀死的畑中。

  后来,人们找遍了船上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八十吉和那两颗大珍珠。

  ※  ※  ※

  听到畑中被杀的消息以后,大和脸色骤变。他最担心的不是船长的死,而是那些珍珠。他赶紧带人跑到船长室检查保险柜,除了那两颗大珍珠以外,其余的都在,一颗不少。

  “哼!就算是有人吞进肚子里了,回到日本之前我也要把那两颗大珍珠找出来!反正谁也下不了船!”大和扫视着周围的人们,冷冷笑道。

  水葬畑中以后,把船长室打扫干净,大和对众人说:“从现在开始,直到返回日本,我代理船长!谁不服的,现在说话!”说着便拉开畑中的抽屉,从里边拿出那把手枪,喀嚓一声,拉开了枪栓。

  没异议吗?那就开始全面搜查。不管那两颗大珍珠藏到哪里,凭我大和的神眼,一定能找出来!

  大和说罢,带领众人先搜查了今村、竹造、清松和八十吉的房间,行李和身上都搜查了,什么也没搜到。然后又挨个搜查了所有船员的行李和身上,还是什么都没搜到。大和不灰心,继续搜查船上的每个角落,仍然什么结果都没有。

  大和不停冷笑着:“什么?找不到?我可告诉你们,并不是今天搜查一次就算了,返回日本要好多天呢,以后还要搜查多次!谁要是杀了人不想被治罪,就赶快把珍珠放回保险柜。我不管你杀没杀过人,那是警察的事。但是,我饶不了那个偷珍珠的!”

  今村忍耐不住了,向前跨了一步,说:“我看你就值得怀疑!所有地方都搜过了,就你身上还没搜查呢!”

  “嘿!有意思,真有意思!搜吧,你搜呀!”大和说着撩起上衣,做出让今村搜查的样子。今村也不客气,上前对大和实行搜身检查,搜完身上又要求大和把行李拿出来,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搜到。

  “这回知道不是我偷的了?咱做事讲究公平,搜了你们,当然也得搜我。”

  “以后谁要是还想搜我,不要客气,尽管搜!”大和嘿嘿笑着,继续说道:“下面咱们就该分珍珠了,别人的东西老是放在自己这里不好。要是早几天分了呢,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分到手以后各自保管好,当心被人偷了!”

  大和让船上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坐好,在众人面前铺上一块白布,白布上放着一个装满了珍珠的大托盘。

  “大家听好,现在开始分珍珠!我在旁边监视着,你们一个个按顺序到前边来,在白布前坐下,先用眼睛选好,不许用手扒拉着挑选。选好以后用夹子夹,不许用手拿。每个人只能夹一颗,就算夹起来觉得不好,也不准再换。先看准了再动夹子!”大和说完分珍珠的方法,话题一转,“我是代理船长,我排第一。第二本来应该是八十吉,八十吉不在了,由他的老婆谨女代替。接下去还按照以前说好的顺序。我先给你们做个示范,你们都要像我这样做!”

  大和转到白布正面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伸长脖子在托盘里看了一阵,然后拿起放在托盘前面的一个夹子,夹了一颗珍珠。

  接下来是谨女、清松、竹造。清松的胳膊还有些麻痹,活动不自如,由他的老婆德女代替。就这样轮了一圈又一圈,轮了二十多圈,总算把珍珠分完了。

  分珍珠倒没发生什么不快,可是大和要往船长室搬的时候,冲突发生了。

  出乎意料,领头反对的居然是金太。这个傻乎乎的老实人,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子犟劲儿。

  “这可不行!”金太瞪着眼睛,黑眼珠几乎全都翻到上眼皮后边去了,只剩下眼白,被南洋的太阳晒得黝黑的额头,青筋鼓得高高的。他呲着大门牙,伸着脖子嚷嚷着。瞧他那意思,哪怕把他的脑袋砍下,哪怕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勒死,他也不会答应。他死人似的翻着白眼,又嚷嚷了一句:“绝对不行!”

  船夫们看着大和,沉默了。金太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像一群木雕似的在那里站着。忽然,他们的身体里就像被一位神仙同时吹进了灵魂,一起嚷嚷起来。

  “这可不行!不能搬!”

  “你搬一个试试!你要是敢搬,我们就敢揍你!”

  看那阵势,大和要是不服的话,人们就得把他打个半死。他只好苦笑了一下,说道:“哼,是吗?你们这群色鬼,一见女人就垂涎三尺、哈喇子流五升的东西!我很客气地告诉你们,我大和可是个想得开的人,既然你们这样眼馋,我就不搬了。”

  大和说着,又想了想,指着今村道:“你,从现在住的房间里搬出来,搬到大船舱里去!你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你占据着那个房间,大家不服气,还得出乱子。”

  听了大和的话,船夫们随声附和。今村没办法,在大和与众船夫的催促之下,当时就收拾东西,搬到大船舱里去了。

  对船上发生的这些事情,谨女和清松一点儿都不关心。谨女是因为丈夫死了,清松是怎么回事呢?他好像还在死神的阴影里,潜水病仍没痊愈。但是,比潜水病更折磨他的,是那颗三百谷的巨大黑珍珠,还有那颗五百三十谷的巨大白珍珠。稀世珍宝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踪了。随着升龙丸的北上,採珍珠的机会也没了。

  大和一直很有耐性。他每天都在船上找那两颗珍珠,并细心观察船夫们的言行,但是什么都没发现。可以看到日本的山了,大和仍未放弃寻找,但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升龙丸先去房州,把清松、德女、谨女和竹造送上岸。这几人下船之前,大和也没忘了再次搜查了他们的行李和身上。回到横滨,大和向上边报告说,因畑中途中病死,没有到达目的地就返航了。上边也没有怀疑他们,全体船夫解散回家。

  ※  ※  ※

  三年后的一个下午,突然有个女人来神乐坂找到结城新十郎,这女人就是八十吉的未亡人谨女。那个时候,花乃屋、虎之介和梨江都在。新十郎对谨女说道,您来得正好,我的三个助手都在,有话您尽管说吧,我们都会帮助你的。谨女开始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事情,后来慢慢打消了顾虑。

  “这必须从三年前说起,否则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谨女把三年前升龙丸的秘密说完以后,喘了口气,续道:“我今天要跟您说的不是升龙丸的事,而是我回家以后的事,同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五次了。我不在家的时候,总有人悄悄潜入我家,什么东西都不偷,只是到处乱翻,连盛米的箱子都翻个底朝天。我觉得这肯定是有人怀疑我偷了那两颗珍珠。我问过德女和竹造,他们两家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我不知道为何只有我家被乱翻。我丈夫要是还活着,来翻我家还可以理解。但我丈夫都死了,至少是失踪了,按说最不该翻的地方就是我家呀……”

  谨女说完上述那番话,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新十郎。

  信是大和寄来的,内称升龙丸上的有关人员要在东京新桥的一家旅馆里开个会,通过开这个会把凶手找出,希望谨女参加。参加会议的有今村、五十岚、金太、清松、德女、竹造以及大和本人。从外地赶来的人可以报销路费,请务必参加。

  新十郎一看日期,这个会明天就开。

  谨女继续说道:“这封信我一个星期前就收到了,可我直到昨天都在犹豫。我决定来东京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家多次被人翻查,我很生气;第二,如果我丈夫是他杀,我想借此机会抓住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不过,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靠这几个人开会,要想把凶手找出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到您这儿来了。我把升龙丸的秘密说了出来,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些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清松夫妇和竹造参加明天的会吗?”

  “最近我跟他们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没问。”

  “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要想把凶手抓住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我们在场,大家就不好开口说话了。我想提前把隔壁的房间预约下来,到时候监听你们的会。您千万不要表现出知道隔壁有人,比如说,为了让我们听得更清楚,叫说话的人声音大一点啦等等,那样会坏事的,请您千万注意。”

  送走谨女,新十郎赶紧到大和给谨女的信上所说的新桥那家旅馆去,请旅馆老板协助安排了一下房间,以便明天可以清楚听到隔壁会场说话的内容。新十郎当时已经是东京很有名望的绅士侦探,旅馆很痛快就答应了。

  次日,新十郎一行提前到达了旅馆,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着听隔壁开会的人们到底要说些什么。

  五十岚、金太、清松、竹造、谨女陆续到达,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今村与大和。五十岚沉不住气了,大声嚷嚷起来:

  “大和这小子,非常亲切地对我说,要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听了还挺高兴呢。我要是知道了谁是凶手,先去敲他的竹杠,报不报警以后再说。没想到两个小时过去了,那小子连面都不露。哎,反正坐在一起了,咱们几个就先聊聊吧!”

  沉默了片刻,五十岚又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们认为谁是凶手?”

  没有人回答。

  “说不上来吧?我也是一点儿都想不出来是谁。那么,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大和认为凶手是谁吗?”

  五十岚这么一问,金太说话了。

  “这话在这里说也许不好张口,不过既然大家都坐在了一起,我就说几句吧。大和非常执拗地问过我好多次,我只好对他说了我看到过的情况。你们知道,我不太能喝酒,那天喝了一阵,我觉得难受,就跑到甲板上去坐着,后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着睡着,我觉得有动静,就睁开眼睛看了看。甲板上有两个人,好像刚从大船舱里出来。忽然其中一个‘啊’的叫了一声,掉进海里去了。我也没看清那个人是被推下去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剩下的那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向船长室走过去了。那天晚上阴天,太黑了,我没看清那两个人是谁。除了八十吉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失踪,可以肯定掉进海里那个人是八十吉。但我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

  “这还不知道?明摆着呢,那个人是今村!”五十岚说。

  “不对呀,第二天早晨我醒过来,看见今村在大船舱里睡得死死的,竹造也在大船舱里睡得死死的。”金太说。

  一阵沉默之后,清松非常气愤地发言了:“什么意思?这么说只有我不在大船舱里,凶手是我了?别把我当傻子!那天晚上,我一滴酒都没喝就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睡了,根本就没出去过!有人看见我出去了吗?给我找出来!”

  “谁也没说你就是凶手!”五十岚安慰清松说。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五十岚说,“大和这小子,太狡猾了。这小子在敲诈今村。大和这小子,现在穷困潦倒,而升龙丸上那些人,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就是今村。今村现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不过,既然大和要在这里演这出戏,说明他手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敲诈不了今村。”

  清松觉得诧异,说:“奇怪呀,我听见八十吉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了呀。”

  “那时候还早,也就是九点半或十点的时候。金太听见八十吉掉进海里是凌晨吧?”五十岚说。

  “没那回事!我看见八十吉掉进海里以后,就回大船舱去了。那时大家只醉倒了一半,还有一半折腾得正欢呢。那时候也就是九点半或十点。”金太说。

  “那时候今村在大船舱里吗?”五十岚问。

  “我没注意。反正是醉倒了一半,还有一半折腾得正欢。我难受得要命,钻到角落里就睡了。”

  “看见有人掉进海里,你还倒头就睡,所以大家总说你是个傻子呢!”五十岚挖苦道。

  “我以为去船长室的那个人是向船长报告去了,我还管那么多干嘛?我睡我的。”

  这时候,清松问了谨女一个问题:“谨女,八十吉十点左右不是回来过一趟吗?我听见你们的房间里有动静了。”

  “没有,没有回来过。如果回来过,就算我夜里睡着了不知道,第二天早晨起来也能看出来。他确实没有回来过。”

  “不对吧?我确实听见你的房间里有动静,绝对没有听错。”

  “你弄错了房间了吧?”

  “怎么会弄错房间呢?我隔壁是船长室,我的对面就是你和八十吉的房间,今村和竹造在你隔壁,竹造的对面是船长室,一共就这四个房间,不可能弄错的。”

  “你这么说,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到底是谁进过我的房间呢?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谨女再次否认。

  “这就奇怪了。如果那个人是今村的话……反正我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我的房间的那个人干什么了?”

  “我也不清楚。他好像先去了船长室,在船长室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又到你的房间里去了。然后我就睡着了,下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人到船长室去干什么?”

  “那我不知道。那个人没说话,具体什么声音也不能确定。怎么说呢?难道说……是去杀人?”清松说的这些话明显很含糊。

  谨女开始激烈反驳了:“杀人的声音还能听不出来?只隔着一块板呀!”

  “听不出来的时候就是听不出来!难道说是幽灵进了你的房间?我搞不懂!”

  “行了,行了!”五十岚打断了谨女跟清松的争论,“这样争下去没完。大和跟今村大概是不回来了,我不等了,回家!今天算是被大和那个王八蛋给耍了!”

  五十岚说完,拂袖而去。剩下的四个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刚要站起来离开的时候,新十郎进来了。

  各位请稍等。我是侦探新十郎。明天中午,咱们在这里再聚一次。明天的会由我来主持,主旨嘛,就是把凶手找出来。

  一开始大家都吓了一跳,听了名侦探的自我介绍,大家也没有什么办法。新十郎一个挨一个地问了每个人的住处,大家只好告诉他。

  清松愤怒地质问新十郎:“为什么只留下我们四个?为什么让五十岚走了?”

  新十郎说:“五十岚去哪儿了我知道,一定是去敲诈今村了。”

  “哼!既然您连这个都知道,现在就去把凶手抓起来不就完了吗?”

  “对不起,五十岚看到的情况还不足以敲诈今村。明天,我要把五十岚、今村、大和都叫来。你们可一定要参加,千万不要缺席。”新十郎说完,很有礼貌地为四位送行。

  谨女非常机灵,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此前见过新十郎一面,跟另外三个人同样,向新十郎道声再见就走了。

  虎之介见新十郎信心十足地说要把凶手找出来,觉得不可理解,问道:“明天真能把凶手找出来?”

  “我已经明白一个大概了。”

  “那两颗大珍珠也能找到吗?”

  “那就不好说了。大和号称长着一双神眼都没找着,不好办呀。好了,对不起,我先走了,再见!”

  “啊?你去哪儿?”

  “我要查一下有关潜水夫的资料。再见!”

  ※  ※  ※

  第二天早晨,虎之介又像往常一样,提着用薄竹片包着的饭团来到了胜海舟家里。胜海舟是个大隐士,不会夜不归宿,早晨来肯定能堵住他。

  胜海舟是日本近代航海技术的鼻祖,青壮年时代,航海是他的本行,所以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航海通。但是,他听了升龙丸的冒险奇谈,也是大吃一惊。听虎之介把情况介绍之后,他便把放脏血用的小刀倒换到左手上,问道:“阿虎,那个叫谨女的,漂亮吗?”

  “在潜水女里边,称得上百里挑一的美貌。那身材,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虎之介回答说。

  胜海舟开始解谜了。

  “这个船长畑中啊,是个冒险家,是强者中的强者,但是心情放松的时候,也贪恋女色。特别是喝了酒,就更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当时他能控制住自己呢,后来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在船长室一起喝酒的那几个男人到大船舱去以后,畑中不由得心痒难熬,闯进谨女的房间就把她给强奸了。强奸了谨女,他的气数也就到头了。那八十吉是个非常心细的潜水夫,跟那些粗野的船夫是合不来的,喝了几杯就离开了大船舱,回到自己房间时,正撞上畑中从里边出来。开始八十吉也许并没有起疑心,因为船长平时都是一本正经的,不像那种偷鸡摸狗的人。但是,畑中害怕了。只要八十吉回到房间里,事情就会败露。于是畑中就花言巧语哄骗着八十吉到甲板上去,趁八十吉不注意,把他推下海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然我也没有亲眼看见,细节或许有所不同,但大体上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畑中把八十吉推下海以后,回到船长室继续喝酒,喝着喝着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再说谨女。这是个聪明伶俐的女人,她听见丈夫走到门前的时候被畑中骗走了,过了好长时间,她听见畑中回来了,丈夫却没有回来,察觉到事情不对头。好你个畑中,强奸了我还不算,还杀了我丈夫!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一把鱼叉,悄悄摸进船长室,一下子就把畑中给刺死了。要说日本的潜水女呀,鱼叉用得熟练,就跟你阿虎用筷子一样。她悄悄潜进船长室,一叉就把畑中插在了椅子上。杀了畑中,又在保险柜里翻出那两颗大珍珠,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去了。清松听到的动静,实际上是谨女的这一系列行动。回到日本以后,清松才悟到是谨女偷了那两颗大珍珠,所以才趁谨女不在家的时候多次潜入,寻找那两颗稀世珍宝。如果清松不放弃努力,总会找到的。这个故事,比西洋那些有关宝石的怪谈有趣多了。自古以来,本朝的宝石怪谈很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咱们日本是个穷国,本来就没有宝石呢……也许这个故事还会成为本朝宝石怪谈的始祖吧!”

  ※  ※  ※

  虎之介从升龙丸的冒险谈到船上发生的杀人事件,再听完胜海舟解谜,用了很长时间,离开胜海舟家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幸亏海舟家离新桥不远,虎之介叫了辆黄包车,紧赶慢赶来到昨天那个旅馆的时候,大家早已到齐,会以马上就要开始了。虎之介来不及对新十郎说他在胜海舟那里听来的名言警句,只像一个大孩童似的边喘息边擦汗,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新十郎。

  新十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大家:“除了今村以外,大家都到齐了。关于今村缺席的理由,过一会儿我会对大家解释的。我这张纸上写着一些需要大家回答的问题,只要大家如实回答,我们就能把凶手找出来。”

  新十郎看了看那张纸,抬起头来,先问谨女:

  “昨天你说,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没有人去过你的房间,可是我问了今村,他的回答是,他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悄悄溜进了你的房间。请你如实回答我,是这样吗?”

  谨女本来做出了坚决否定的姿态,但看到新十郎泰然自若,似乎掌握了所有事实真相的沉着冷静的样子,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沉默片刻,谨女抬起头来:“确实有这回事,不过我当时睡着了,没注意到那个人不是我丈夫。后来我发现他的动作跟我丈夫不一样,才意识到是别的男人。但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今村,只知道那个男人不是我丈夫,我……”

  谨女还想说些什么,新十郎制止了她。

  “可以了,不用再往下说了。清松听到有人进了你的房间,这是事实。但是,他听到的声音不是八十吉,而是今村。不过,根据今村的坦白,他把八十吉推下海,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发现对面船长室里船长畑中已经被杀死,保险柜也被打开了。昨天,清松说他没有听见杀人的声音和其他什么声音,这也不奇怪,因为今村来的时候,畑中已经被人杀死了。正如清松所说,今村确实在船长室待了半个小时左右。他要干什么呢?显然是要找那两颗大珍珠呀。但是,既然畑中被人杀了,大珍珠肯定会被人偷走,他再找还有什么意义呢?实际上,他是在通过搜查现场确定凶手。凶手确定了,大珍珠的去向自然就知道了。在搜查现场的过程中,他没能确定谁是凶手,却偶然发现了那两颗大珍珠。原来,那两颗大珍珠分别藏在畑中的鞋后跟里。死者在断气的时候一蹬腿,鞋后跟就被蹬掉了。细心的今村发现,那是一双特制的鞋子,鞋后跟部分是双层鞋底,大珍珠就藏在两层鞋底之间。这一定是升龙丸离开日本之前,畑中在鞋匠铺做的秘密容器。今村虽然发现了那两个宝贝,但并未把他们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给死去的畑中穿好了鞋,让那两个宝贝继续留在鞋后跟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被人发现那两个宝贝在他身上,就会被怀疑是杀死畑中的凶手。他只能等大家都知道了畑中被杀的事情以后,再趁人们不注意,拿走那两颗宝贝。于是他吹灭蜡烛,离开了船长室,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这时他知道八十吉和船长都死了,再没什么可怕,就悄悄溜进谨女的房间,把她给奸污了。当然这也是他把八十吉推下海的动机之一。完事以后他酒也醒了,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于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大船舱一直睡到天亮。后来,大和旁若无人地代理了船长,主持了畑中的水葬。今村失去了把那两颗宝贝弄到手的机会。也就是说,那两颗举世无双的大珍珠,跟船长畑中的尸体一起,重新回到了海底。”

  新十郎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眼。

  “诸位,如何?听明白了吗?杀死船长的凶手,目标就是那两颗大珍珠,而结果呢,他没有达到目的。他打开保险柜,发现里边没有那两颗大珍珠,不禁大惊失色。他想:难道有人捷足先登,竟把它们给偷走了?后来又一想:不对,船长一直没离开过船长室,没有人可能在船长被杀死之前就把珍珠偷走,若被人偷走了的话,船长不会注意不到。也就是说,保险柜里没有,不是因为被人偷走了,而是本来就没有在保险柜里。当然,凶手并不是在打开保险柜,发现里边没有珍珠时就想到了这一点的,而是日后冷静下来才慢慢想到的。”

  新十郎又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眼。

  “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两颗大珍珠已经回到海底去了。但是,直到今天为止,除了今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在大和的神眼都没有找到那两颗大珍珠的情况下,大家都会认为是被某人巧妙地藏起来带回了家。那究竟是谁呢?只有一个人能够准确判断此事,他就是杀死船长的那个凶手!日后,凶手冷静下来,总算想到那两颗大珍珠并未锁在保险柜里,而是藏在船长室的某个地方。凶手杀死船长、离开船长室以后,只有一个人去过,这个人就是今村。今村在船长被杀之后,在船长室里待了半个小时。他干什么来着?我们已经说过,他找那两颗大珍珠来着。但是,凶手并不知道在船长室里待了半个小时的那个人就是今村,而一直认为是八十吉,认为是八十吉最终找到了那两颗大珍珠。所以,回日本以后,凶手趁八十吉的遗孀谨女不在之时,先后五次潜进八十吉的家中翻箱倒柜地找。诸位,会把今村当成八十吉的,这里只有一个,那就是——清松!”

  清松站起来想跑,早就摸到他身后的花乃屋一下子就把他给抓住了。花乃屋阅历丰富,这种时候总能未卜先知、防患未然。

  新十郎淡淡着清松:“你跟大家一起分珍珠的时候,说什么胳膊麻痹,让德女代替你,其实你那潜水病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吧?”

  已经死了心的清松满不在乎地说:“把大珍珠拿在手上看的时候,确实有潜水病的征兆,但主要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一种难耐的寂寞,胸口堵得难受,结果一下子就晕倒了。后来经过治疗,潜水病两天就好了。我假装没好,是想找到杀死畑中的机会。那时候的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谨女向新十郎表示感谢之后,又说:“那么顽固的今村,居然坦白得那么彻底。”

  新十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根据我的推理推论出来的。不论如何,先诈他一下,结果还真被我诈出来了。好像从昭和二十三年开始,就不准用这种办法审案子了呢。”这些话,新十郎本想对谨女说的,但最终没有说出。

  ※  ※  ※

  胜海舟听了虎之介关于真正凶手的汇报,轻轻点了点头。

  “是吗?今村杀了八十吉,清松杀了畑中,是这样呀?真让人感到意外。清松杀了畑中,却没有在保险柜里找到大珍珠,让人感到意外;今村因色欲杀死八十吉,却知道大珍珠在哪里,这同样让人感到意外。还有,今村虽知道大珍珠的下落,却没机会拿到手,眼睁睁看着大珍珠又回到海底,这又是个意外。而清松呢,不知道这个意外,仍拼命寻找大珍珠,结果自取灭亡,这确实都是意外。实际上,关于珍珠宝石的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不过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那样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小圆球,却能值好几百万日元。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钱这东西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了。阿虎甘愿清贫,不过分追求富贵,这对身心健康很有好处。可千万别动什么哪天会拥有一座金山的念头啊!”

  这真是一番让人备感意外的说教。试问阿虎除了洗耳恭听,还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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