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圈套

  正月十三,年过完了,家家户户的“门松”※已经撒掉,城里早就看不到节日气氛了。但是今天,在市川的乡间土路上,人们却穿着过年时的新衣服,三五成群地朝着同一千方向走去,看上去有点儿像东京的老城区。人群里还夹杂着三三两两浓妆艳抹的艺妓。(※门松是为了庆祝新年在家门口装饰的松枝,是一个招神的记号,一般是一月七日撤除,表示过年告一段落。)

  人们是前往有名的山喜贮木场老板的市川别墅参加葬礼的。既然是去参加葬礼的,怎么看不见穿葬礼服的呢?不但没有穿葬礼服的,女人们还穿得非常艳丽,跟出门游玩似的。原来呀,说是葬礼,其实是山喜贮木场老板用葬礼的形式给自己办六十大寿。

  东京的深川一带有很多贮木场,其中山喜是最有名贮木场之一。山喜贮木场的老板叫不破喜兵卫,正月十三是他的六十大寿。用葬礼的形式祝寿,意思是死后重生。

  还有一层意思是祛除不祥。不破喜兵卫的晚年是很孤独的。人们常说,中年丧妻是晚年不幸的预兆,而不破喜兵卫恰恰就是中年丧妻,他本人倒是身强体健,不知生病为何物,身体好得令人羡慕,可是他死去的夫人天生病弱身子。夫人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上边一儿一女已经不在人世,剩下一个儿子清作也是病病歪歪,骨瘦如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起来也不是长命的面相。十年前,喜兵卫心想:“得赶快给儿子找个媳妇传宗接代,否则山喜贮木场就得断了香火。都说美人薄命,可是我只重姿色,结果落了个中年丧妻,老年孤独。咳,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啊,光顾了当时看着心里痛快,完全没有考虑老了以后怎么办,死了以后怎么办。要想让山喜香火不断,就得给儿子找一个身体健康聪明伶俐的媳妇。长得瀑亮当然也根重要,不过应该放在第二位。”

  清作二十岁就结婚了。那时,清作的媳妇千代才十六岁。

  让人高兴的是,身体健康的千代给喜兵卫生的两个孙子也都没病没灾,非常健康。喜兵卫放心了,心说这回不用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了。谁知去年秋天,两个孙子误食毒蘑菇,一夜之间双双丧命。

  性格豪放的不破喜兵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一无到晚长吁短叹。后来冷静下来一想,两个孙子死了,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希望了。一直被人们认为活不长的清作三十岁了还活得好好的,再活上若干年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两个孙子刚死不久就发现儿媳妇千代怀孕了,再给山喜家生两个孙子也绝对不是痴人说梦。

  于是喜兵卫灵机一动,要在自己六十大寿的时候,跟自己办一个活人葬礼,借此祛除不祥,保佑山喜日日好运。

  活人葬礼的事情决定下来以后,喜兵卫脸上的愁容立刻无影无踪了。且不问喜兵卫突发菩提心的缘由,反正活人葬礼的计划是在快乐、豪放、热闹、勇壮的气氛中进行的。准备工作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伴随着抬木头的劳动号子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

  据说中国的某些地方有一种习俗:在病危者最容易看到的地方摆放一口上好的棺材,以此安慰病人。似乎是在对病危的人说:“您看,给您准备了这么好的棺材,您就放心地走吧!”那些人真是胸怀宽广,这要是在日本,病人还不得气死:你们盼着我早死呀?你们就那么恨我?说不定会跳起来踹倒棺材,当场气绝身亡。所以日本人直到死都避讳谈论死亡,只知道平时精心保养,努力延长生命。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人一死可就抓瞎了。您想啊,人死了才开始准备葬礼,那得有多紧张啊。买寿衣,做棺材,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谁的葬礼也得忙活十天八天的。而且不管费了多大劲,也会有很多漏洞,不是参加葬礼的人数跟送的钱数对不上号,就是临时搭的棚子忘了拆。

  喜兵卫的活人葬礼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和着贮木场里抬木头时的劳动号子,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扎扎实实,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棺材的质量不输给中国人给病危的人准备的上好棺材。不过,张罗一回活人葬礼,需要忙活的事情多着呢。

  给亲戚朋友寄送的死亡通知里边,有一份关于这次活人葬礼的葬礼进程说明书。喜兵卫的活人葬礼的进程是这样的。

  首先是和尚诵经,老禅师给喜兵卫套上法衣,然后,穿着法衣的喜兵卫自己走到棺材边,自己躺进棺材里去。

  接下来是本地救火队的头儿小间五郎指挥手下一群年轻的救火队员,身穿防火服,抬着棺材喊着劳动号子走在前面,引导着参加葬礼的人们在别墅的庭院里转一圈之后,把棺材放在庭院中央火葬台上。这个火葬台是小间五郎指挥着一群木匠于去年年底开始搭建的。棺材在火葬台上放好以后,点火烧棺。火烧得最旺的时候,火葬台的门一开。有一个头上围着娃娃围的红头巾、身上穿着娃娃穿的长长的棉坎肩的人,大摇大摆地从火葬台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就是死后重生的喜兵卫。最后当然是参加活人葬礼的人们纷纷上前恭喜他死后重生。

  这就是用葬礼的形式举办的喜兵卫的六十大寿。

  所以,今天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没有一个穿葬礼服的。

  人群里,有两个与众不周的人,一个是身穿洋服、蓄着胡须的西洋绅士模样的花乃屋,一个是身穿江户时代的纹服的虎之介。这两个人好像有什么目的似的混在人群里,朝着不破喜兵卫的市川别墅走去。

  花乃屋左右闻了闻原野里吹拂的风:“嘿,离得越近,怪味儿越浓啊。正如我这个神佛混合花乃屋所说,今天真得出点儿事不成?闻这味道好像是不用怀疑了。今天谁会被杀死呢?是死一个呢?嘿嘿,还是死两个呢?嘿嘿!”

  以前,不管花乃屋说什么,虎之介总是跟他唱反调。可是今天不同,不但没有唱反调,似乎还有同感。虎之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打破沉闷的气氛,说道:“嗯,摘不好是三个吧……不对,应该是四个,包括千代肚子里的孩子……”

  虎之介的话听来有些耸人听闻,其实这是有缘由的。

  ※  ※  ※

  在乡下长大的万事通花乃屋喜欢都市风情有一个特别的理由,那就是他特别喜欢为永春水※的戏剧。深川贮木场一带是为永春水的剧本《春色梅儿誉美》的舞台,花乃屋视之为圣地。而那些身穿和服的女艺人,则是花乃屋心中的圣女。他经常来这一带闲逛,认识了不少贮木场的掌柜。不破喜兵卫也喜欢为永春水的戏剧,花乃屋因此跟他很有些交情。(※为永春水(1790-1844),日本江户时代后期剧作家,写过不少爱情剧,最著名的是《春色梅儿誊美》,后被收进《日本古典文学大系》。)

  于是花乃屋非常了解山喜贮木场的内情,以及山喜贮木场在深川一带诸多贮木场中的地位。特别是喜兵卫的两个孙子误食毒蘑菇死去以后,与生俱来的侦探天性使花乃屋对自己心中的圣地更加注目。只见他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注视着那里发生的一切。

  在花乃屋看来,喜兵卫的两个孙子肯定是他杀,而且是计划周密的他杀。

  清作身子骨弱,如果让他参与管理贮木场的事业,等于叫他早点死。于是喜兵卫就让他从深川宅邸搬出去,在离深川较远的向岛单过。向岛附近也有胜海舟的房子,住在那里的是海舟的女儿,因此海舟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也很关心。向岛一带的三围样,牛之御前,白须神社,百花园等等,自古以来都是风雅之地,只有一个叫出水的地方不太好,可以说是向岛的白璧之瑕。

  两个儿子中毒死去的那天,清作偶然回父亲喜兵卫的深川宅邸那边去了。本来清作很少回深川宅邸去,那天也许是所谓的鬼使神差吧。如果那天他在向岛的家里的话,一家四口就全死光了。

  因为他回家晚了,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家四口一起吃晚饭。孩子们饿了,等不到爸爸回家,千代就安排两个孩子先吃了。那天正好有人从京都带回来一些松茸,千代就用松茸做了一顿鲷鱼什锦饭,两个孩子吃了都被毒死了,千代和清作各自捡了一条命。

  在那些松茸里,有跟松茸长得一模一样的毒蘑菇。

  松茸是去京都出差的年轻的领班二助带回来的。喜兵卫是个美食家,只要有人出差去外地,肯定要带回一些当地特产来,这已经成了山喜贮木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秋天正是京都名产松茸上市的季节,不用说得买一些带回来给老板全家享用。

  二助本着能背多少背多少的原则,背着一大包松茸回来了。喜兵卫留着自己吃一些,分给近邻一些,也给了住在向岛的儿子清作一些。

  奇怪的是,喜兵卫留给自己的和送给近邻的都没有毒蘑菇,只有给儿子的那些混入了毒蘑菇,这就不能说是京都卖松茸的商店和买松茸的二助有问题了。打开包以后,送往向岛的儿子家的过程中,经过好几个人转手,要想查出是在转到谁的手里的时候出了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山喜贮木场是喜兵卫的上一代从秋田的山沟里出来以后打下根基的,从上一代开始,山喜的大总管和领班就只用秋田人。

  先说大总管,那是喜兵卫的父亲从秋天带出来的大总管的儿子,叫重二郎,是喜兵卫家的远亲,也姓不破。重二郎今年三十七岁,早就是通晓事理的年龄了,现在正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早年喜兵卫把女儿富美子许配给了重二郎,喜兵卫跟重二郎就不单单是主仆关系,还是翁婿关系。重二郎的子子孙孙都会为山喜效力,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富美子嫁给重二郎以后,不但得到丈夫的爱,还继续得到父亲关照,娇惯任性的生括没享受几年,就留下两个儿子撒手人寰。

  富美子的两个儿子当然就是山喜的老板喜兵卫的外孙。喜兵卫的孩子因从小病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是需要认真对待的。重二郎是一个对主人忠心不二的大总管,他认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应该像自己一样,对主人忠心不二,为此他决意不再结婚。另外他觉得主人喜兵卫的夫人死了以后没有再婚,自己也应该效仿,否则对不起岳丈。

  重二郎手下有三个领班:一助,二十七岁;二助,二十五岁;三助,二十二岁。还有两个小跑腿的,一个叫平吉,一个叫半助。这五个人都是从秋田老家出来的。

  类似松茸的毒蘑菇有好几种,毒死喜兵卫的两个孙子的毒蘑菇,是最像松茸的的那一种。这种毒蘑菇只有在秋田山中有限的地域里才能找到。换句话说,山喜的老板和他的部下,都来自出产这种毒蘑菇的地方。这种毒蘑菇,秋田方言称之为“辣团子”,毒性特别大。

  为了买卖木材,山喜贮木场跟故乡秋田的来往还是很频繁的。所以,在乡下长大的小领班自不必说,就连在东京长大的喜兵卫和重二郎也认识毒蘑菇,掌管厨房的织田婆婆的老家也是秋田,也不可能不认识毒蘑菇。

  但是,给住在向岛的清作一家送松茸的那几个人,谁都不认识毒蘑菇。生于东京的病病歪歪的清作不认识,他老婆千代是地地道道的东京人,更不认识。关东人跟关西人不一样,不怎么吃松茸,分不清什么是松茸,什么是“辣团子”。

  清作的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就死了,此事警察亦曾调查,但没有查出结果。给各家分松茸的织田婆婆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前往向岛的清作家送松茸的十五岁的半助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织田婆婆把松茸递给半助,半助拿起松茸出发直奔向岛,一直到把蘑菇交给清作家的女佣人,途中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半助在到达向岛之前,还给另外五家送了松茸。送给清作家的没系送礼用的花纸绳,而送给另外五家的都系上了,所以不会拿错。那五家人跟山喜的关系都很好,半助在各家都喝了茶吃了点心,收下各家写给喜兵卫的表示感谢的短信,然后直奔向岛。

  这五家里其中一家是千代的娘家三原太兵卫家,也是屈指可教的大贮木场的老板。还有一家是键田贮木场的老板,叫高野为右卫门,是喜兵卫死去的老婆的娘家。喜兵卫的孩子相继死去之后,喜兵卫在人前说,都是因为自己的老婆身体不好,结果传到了高野为右卫门的耳朵里,引起强烈不满。两家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

  本来喜兵卫的那些话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不过,俗话说人的好运在他的健康里,而高野为右卫门恰恰是因为身体不好,键田贮木场一个劲儿地走下坡路,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因此对蒸蒸日上的山喜不免有些嫉妒。喜兵卫对此尽管不高兴,但对键田的处境还是很同情的,对亡妻的娘家也从不短礼。没想到键田那边并不因此有所收敛,反而继续跟山喜结怨,而且越结越深。

  如果清作一家四口都死了,最能得到实际利益的应该是重二郎。道理很简单:他的两个儿子是喜兵卫的外孙,是继承山喜的最有力的候补。

  关于这一点,头脑再简单的人也是想得到的,警察当然对他的行动展开了一系列调查。可是,他既没有去秋田取“辣团子”的时间,也没有得到“辣团子”的渠道,更找不到他把“辣团子”混入松茸的证据。

  警察在展开周密调查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一件叫人感到意外的事情。那就是喜兵卫跟小间五郎有很深的关系。

  喜兵卫除了跟自己的老婆生过三个孩子以外,结婚之前还跟一个女佣人恋爱,还让那个女佣人怀上了孩亍:

  喜兵卫非常爱那个女佣人,曾发誓如果不能跟她结婚宁愿跟她一起自杀。当时劝说喜兵卫的正是小间五郎的父亲。

  喜兵卫爱上的那个女佣人是一个特殊部落※的女孩子,小间五郎的父亲是那个特殊部落的首领,他是这样劝说喜兵卫的:(※日本的所谓部落,是以前被定为“贱民”的人们生活的村落或地区。“贱民”又称部落民,形成于距今约三百五十年的江户幕府时期。在日本社会,部落民一直被歧视,只能从事如屠宰、掘墓、皮革制造和清除垃圾等工作,一般日本人都尽量避免和部落民接触,在选择儿女亲家时,都要仔细查询家谱,如果发现对方有部落民血统,绝对不允许结婚。这种歧视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日本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法律法规,禁止歧视部落民,部落民仍然在就业、结婚等许多方面受到歧视,这种歧视更多是心理上的,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受到。据估算,日本现在约有三百万部落民,但敢于公开承认自己是部落民的只有二十万。)

  “少爷您能爱上我们这特殊部落里的女子,我非常感动,夸张一点说,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就凭您这份真情,我也要劝您几句。您要是真娶一个村女为妻,会给山喜脸上抹黑的,山喜将无法在社会上立足,山喜将败在您的手里。我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把孝道放在爱情前面,孝道是第一位,爱情是第二位。不要再说什么跟那女孩子一起自杀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您都不该跟她结婚。您要是跟她结婚的话,不但害了山喜,也会害了她,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番十分恳切的劝说,终于使喜兵卫改变了死也要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想法。最后,喜兵卫要求小间五郎的父亲不要问怎么处理那个女孩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当不知道这回事。两个人击掌为誓,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那个时代的人们一旦发誓遵守某个誓约,都会遵守到底的。喜兵卫自己悄悄地处理了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小间五郎跟喜兵卫的岁数差不多,有人说,小间五郎的大儿子小间市,就是喜兵卫的亲生儿子。当然这只不过是人们瞎猜,没有任何证据。在那个讲义气守誓约的时代,孩子养在部落首领的家里也许是最稳当的处理方法,加上小间市的年龄对得上号,人们这样猜想也就不奇怪了。

  还有一种说法,小间五郎部落里的二号人物叫土佐八,土佐八的老婆就是喜兵卫以前的那个恋人,土佐八的长子被三郎就是喜兵卫的亲生儿子。人们推测,小间五郎的父亲硬把怀孕的女孩子塞给土佐八,当然得提拔提拔啦,所以土佐八就成了部落里的二号人物,等等。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这些传言,警察们是从一个叫舟久的船老大那里听来的。舟久主动找到警察,说他知道以前的秘密。他说:

  “我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是因为小间五郎的父亲对我有恩。那是个慷慨大方的男子汉。恩人打算瞒着不说的事情我给他说出来,好像是我不好。其实现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那个时候有隐瞒的必要,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是谁想让山喜断子绝孙,然后把山喜弄到自己手里?是谁搞的这种企图毁灭山喜的阴谋?山喜还有子孙哪!这跟小间五郎是有关系的!小间五郎的父亲收留了喜兵卫的相好和她的儿子。把隐瞒起来的秘密公开,让世人看看吧!搞阴谋诡的人躲在哪里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叫山喜断子绝孙,想毁灭山喜,没那么容易!趁早罢手吧!”

  舟久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如果小间五郎的父亲还活着的话,也就是这个年纪。

  看着舟久老人说话时的眼神,有人认为他是说胡话。但是,人老了,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糊涂话。就算没有欲望没有邪念了,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事情反而越来越执拗。有的老人越老越糊涂,万事不关心;也有的老人认准了一件事,到死纠缠不休。

  很多人都不相信舟久说的话。也有人认为,毒死喜兵卫的两个孙子的人,也许跟小间五郎家有仇。两个孙子一死,喜兵卫跟女佣人生的儿子就会浮出水面,而当年了解内情的小间五郎家就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无论如何,发现喜兵卫结婚前跟女佣人生过一个儿子,总算有些收获。但这无疑是个难解之谜。喜兵卫跟女佣人生的儿子是谁,那女佣人后来嫁给了谁,都没有调查出来。

  警察调查了很久调查不出结果来,喜兵卫的两个孙子被毒死的案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乐。花乃屋把自己调查到的结果向新十郎汇报之后请新十郎指教,新十郎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什么都不能讲。在新十郎那里,花乃屋什么都没得到。

  事件过去尚不足半年,喜兵卫竟要搞什么活人葬礼。当然,正是两个孙子被毒死的事件,让喜兵卫想起掐这次活人葬礼。别再出事就好——花乃屋不免有些担心。虎之介跟花乃屋有同感。虎之介听说有这么一个活人葬札,就跑到花乃屋那里去,请他一同前往。这不,在推理迷宫里走累了的这两个怪侦探,正走在市川的土路上,朝举行话人葬礼的喜兵卫的市川别墅赶呢。

  “今天被杀死的人哪,也许是六个……”虎之介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他头脑里那个复杂的算盘,凡人是扒拉不动的。

  两个侦探瞄准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奇怪的犯罪事件就要在他们的面前展开了——解开事件之谜,他们头脑里的算盘计算得过来吗?

  ※  ※  ※

  活人葬礼按照送到每个人手上的葬礼进程说明书上所说的进程开始了。

  老祥师率领着十六个和尚入场,演奏着各种乐器,悠悠起舞。和尚们的舞蹈动作看上去有些奇妙,有点儿像盂兰盆舞,也有点儿像炭坑节舞,动作整齐规范。老禅师盘腿坐在莲花座上请经,在和尚群舞的衬托之下显得高贵庄严。

  十六个和尚围成一个圆圈,一边奏乐一边跳舞。圆圈的中央,老禅师给喜兵卫剃了一个光头,又给他穿上法衣,接下来继续诵经。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活着的死人喜兵卫,此刻也许是成佛的心情吧。

  老禅师给喜兵卫剃头的时候就开始烧香了,喜兵卫躺避棺材不久,香烧完了。

  充当丧主的是清作和喜兵卫的两个外孙。两个外孙一个叫当吉,十三岁,一个叫金次,十岁。清作的老婆因为怀孕没有到场,重二郎在喜兵卫的深川宅邸看家,也没到场。

  清作和喜兵卫的两个外孙走到棺材前边,棺材盖好以后,三个人每人钉了一根很细的钉子,象征性地把棺材盖钉好。

  到了把棺材抬到火葬台上火葬的时候了。五六十个穿着防火服的救火队员在小间五郎的率领下登场。

  五六十个救火队员把棺材扛起来以后,和尚们停止了诵经和跳舞,取而代之的是抬木头的劳动号子。救火队员们抬着棺材向庭院中央的火葬台走去,亲戚朋友们跟在棺材后面。

  火葬台是用木头搭建的,宽将近四米,长将近六米,高将近五米,外观很像一个神社。火葬台的底板离地两米左右,下边堆放着火葬用的柴薪。

  送莽的行列在火葬台前边停下来。小间五郎拿着钥匙顺着台阶走上火葬台,开锁以后推开左右两扇门,身穿防火服的救火队员们紧接着就把棺材抬了进去。棺材安置好以后,救火队员们又围着棺材喊了一阵劳动号子,最后,领唱者“啪啪”拍了两下手,号子声停止,棺材安放仪式结束。救火队员们退下之后,小间五郎把火葬台的门关好,喀嚓一声,用一把大锁把门锁上了。

  “好家伙,还真给锁上啦?火着起来以后,喜兵卫应该从棺材里爬出来,再从那个门里走出来的。真给锁上了,喜兵卫还出得来吗?”花乃屋和虎之介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这样想的肯定不只花乃屋和虎之介。

  小间五郎转身走下台阶。

  花乃屋和虎之介看着小间五郎身后那把大锁,不禁对视一眼。

  “这就开始啦?”

  “可不是嘛!”

  两人在用眼神对话。

  身穿防火服的救火队员们从左、右、后三面围住火葬台,和尚们站在火葬台正面,再次开始诵经。

  诵经结束,老禅师大喝一声:

  “嗨——”

  就像武士在比武之前大喝一声似的,集丹田之气,以威震四方,就是大炮的威力也比不上他这一声喝。

  随着老禅师的一声喝,围在火葬台三面的救火队员们一拥而上,用当时还很少见的火柴点起火来,一时浓烟滚滚。

  参加活人葬礼的人们见状立刻精神紧张,就像自己被大火包圈了似的怅然若失,不由得一齐合掌,高声喊道:

  “立地成佛!立地成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众人的喊声完全压住了十六个和尚的诵经声。

  棺材底下两米高的空间,堆满了干柴,火越烧越旺,柴薪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紧接着就是燃烧的火苗往上蹄的时候卷起的呼呼声。

  火声,喊声,诵经声,交织在一起,渐渐的,已经分不请什么是大火燃烧的呼呼声,什么是人们“南无阿弥陀佛”的呐喊声,什么是和尚们的诵经声。

  “再不出来就出不来啦!”虎之介开始感到焦急。

  当然,火葬的效果(或者说舞台效果)是需要的。当大火燃烧到相当程度之时,头上围着娃娃围的红头巾,身上穿着娃娃穿的长长的棉坎肩的喜兵卫再从火葬台里走出,更有死后重生的味道。但大火如此猛烈地烧下去,再不出来很可能就真出不来了。

  一阵狂风吹来,火焰腾得更高了。火焰团团包围了火葬台,火舌舔着地面。狂风过后,火焰不是往上蹿,而是向火葬台四周蔓延,冲着和尚们席卷而来。

  和尚们吓得转身就跑。老禅师站的地方离火葬台比较近,差点儿被大火烧着,在众和尚的援救之下总算逃离险境。和尚们回头一看,突然醒悟过来,一起大声喊道:“该出来啦!再不出来就得烧死在里头啦!”和尚们都感到喜兵卫处境危险,打算冲上去给喜兵卫开门。

  这时候,小间五郎跳过来,制止住和尚们,大声叫道:“请安静!请安静!老爷出不来的可能性是没有的。老爷的身子骨壮实得跟二十来岁的救火队员一样,不会出差错的。今天是个特殊的葬礼,我们不能说三道四,不能随便发指令,必须耐心等待!现在老爷不出来,不是他出不来,而是他早就想好了不出来,他早就决定这样死去!我们着急也没用,这是老爷自己的决定!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就在这里念佛,祈祷老爷立地成佛,升入天国吧!”

  “你这蠢猪!有什么资格说念佛!这种时候,就是我们当和尚的也顾不上念佛啦!”又瘦又小的老禅师那满脸皱纹的脸沉下来,突然冲上通向火葬台的台阶,打算上去推开火葬台的门。完全不是刚才逃离大火的时候那跌跌撞撞的样子,显得敏捷而迅速。

  “危险!”小间五郎追上去。

  “危险!危险!”数名和尚与十来个救火队员也大叫着追上去。

  一群人挤到火葬台门前,门轰隆一声倒了下去。老禅师、小间五郎、和尚们、救火队员们,全都被倒下去的门卷起的浓烟包裹起来。

  一群人雪崩似的从台阶上连滚带爬地逃回来。小间五郎牢牢地抱着老禅师,也跟在众人后边下来了。

  刚才那一系列的“动”,只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动”结束了,轮到“不动”出场了。我们知道,不动明王※是背负着火焰的菩萨,这时候的火葬台,整个就是一个被火焰包裹的不动明王。火焰猛烈得叫人从心底里战栗起来。事已至此,谁也投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葬台燃烧。火葬台的门倒在了棺材上,跟棺材一起燃烧起来。转眼之间,一切都被烈火吞没了。(※不动明王,即不动尊菩萨。“不动”,乃指慈悲心坚固,无可寒冬,“明”者,乃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现象者。火焰是不动明王的化身。许多寺庙里的不动明王身后一定雕刻有火焰。)

  喜兵卫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没人听见他呼救,也没有人听见他痛苦地呻吟,更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他就这样化为灰烬了。

  目睹了这场悲剧的花乃屋和虎之介这两个怪侦探,除了屏住呼吸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以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  ※  ※

  首先被怀疑的是小间五郎和他指挥的救火队员们。他们都穿着防火服,是扑灭大火,救出喜兵卫的最合适的一群人,但是他们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喜兵卫被烧死。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大火熄灭以后,茫然呆立的小间五郎和他手下的人,总算从坍塌的火葬台中央摆放棺材的部位,扒拉出烧得只剩下骨头的喜兵卫。人们愤怒地瞪着这群穿防火服的没用的家伙。

  负责管辖这个地区的警察以及接到紧急报告的深川警察署的精锐都到了。警察本来就听舟久老人说过,小间五郎的父亲收留了喜兵卫的相好和她的儿子,当然会跟这个奇怪的事件联系起来看。警察立刻把小间五郎抓起来审问。

  不用说,审问的重点是为什么不把喜兵卫救出来。

  小何五郎满不在乎地说;“喜兵卫老爷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就对我们小间家不薄,老爷的脾气秉性我比谁都了解,他打算干什么我最清楚。这种与众不同的祝寿方式本身就说明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当然不能随便插嘴,而且没有老爷的命令我们什么也不敢做。少爷和他的两个外甥每人就钉了一个小钉子,老爷用胳膊肘轻轻一顶就能把棺材盖顶开。老爷第一没喝醉,第二不糊涂,他就是要利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如果我们这些救火的不顾老爷的制定好的计划,就会玷污了老爷的一世英名。我小间五郎决不能干那种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那样默默地守在老爷身边看着他升天。”

  警察大怒:“小间五郎!你还挺会狡辩的。我问你,你也是干过木匠活儿的,门是干什么用的?难道不是人用来进出的吗?”

  “嘿嘿,您见过哪个木匠在墙上安门?”

  “什么意思?你总该明白不把门打开人是出不来的道理吧?”

  “那倒不一定。”

  “没功夫听你说废话!小间五郎!烧死山喜的老板不破喜兵卫的人就是你!是休小子把火葬台的门锁上,又点燃了火葬台下面的木柴,参加活人葬礼的八百人都看见了!来人哪!把小问五郎捆起来!”

  小间五郎面不改色,一边老老实实地让警察用绳子把他捆上,一边笑着说:“把门锁上是老爷为了让看热闹的人们捏一把汗,老爷突然走出来,就会给大家一个惊喜。门上的锁鼻是事先做了手脚的,钉得很浅,从里边一拽,固定锁鼻的钉子就掉了。那门已经烧成灰了,也许看不出来了。反正当初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设计的,你爱信不信。”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是教火队的头儿,如果知道从里边能把门拉开,也应该知道从外边能把门推开吧?你追者老禅师上台阶,和尚跟救火队员扭打者冲上台阶,把门撞倒以后,锁鼻还结结实实地钉在门上,锁也锁得好好的,人们都看见了!”

  出乎警察意料的是,大胆无畏的小间五郎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是吗?这下给你抓住要点了。哈哈,算你小子厉害,我认输。给您添麻烦了。”小间五郎哈哈大笑。

  负责审问他的警察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家伙,神经病吧?

  小间五郎被关押起来以后,警察又搜集到很多奇怪的情况。

  火葬台烧塌以后,救火队员们离开火葬台,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喂,你看见了吗?里边好像真有一个死人!”

  “嘘——”

  这些议论虽然很快被旁边的聪明人用眼色制止了,还是被至少二十个以上的参加葬礼的人听到了。

  警察马上把小间五郎指挥的那些救火队员召集起来,一个挨一个地审问。

  救火队员们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都是咧嘴一笑,说:“哪个浑蛋这么多事?火葬台里有死人,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是谁这么多嘴多舌呀!”

  警察也没办法,追查只好告一段落。

  第二天早晨,有人报警说,重二郎失踪了。说是活人葬礼那天,重二郎本来应该在喜兵卫的深川宅邸看家,可是深川宅邸的女佣人说根本就没看见他。警察认为这里边有问题,就去重二郎家调查。一个叫加久的上了年纪的女佣人说:

  “我家老爷重二郎是活人葬礼前一天离开家的。出门之前,老爷对我说,明天参加岳父大人的活人葬礼,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我也没问他晚上住深川宅邸还是住市川别墅。”

  “出门的时候穿的衣服跟平时一样吗?”警察问。

  “一样。不过,老爷还带上了一套葬礼服。那天晚上不回家了嘛,我寻思着,老爷不是住在深川宅邸就是住在市川别墅了。”

  “如果是在深川宅邸看家的话,用得着葬礼服吗?”警察又问。

  “这我怎么知道。在深川宅邸看家,就不能穿葬礼服了吗?”加久老太太反问道。

  “你可不许替你家老爷隐瞒!他在外边养着七个小妾,以第二天参加葬礼为借口,到哪个小妾那里睡去了吧?请你老老实实把你家老爷包养的那些小妾的名字和住所告诉我们,不然……”

  “啊?养着七个小妾?您听说过人世间哪个老爷跟一个在厨房里做饭的老婆子说自己跟小妾的风流事,并且还把小妾的名字和住所告诉做饭的老婆子的?再说了,养小妾?我家老爷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加久老太太的眼神是一种饱经世事眼神。

  说重二郎在外边养着七十小妾,完全是警察诈加久老太太的话。重二郎很知道自重,从不在外边乱搞女人,更投有养什么小妾,警察早就通过调查掌握了。

  又过了两天一重二郎还是没有踪影。但是,没有任何人把重二郎的失踪跟喜兵卫被烧死的事件联系起来考虑,最早注意到这一点的是新十郎。

  ※  ※  ※

  凭花乃屋和虎之介的慧眼,直觉到凶手就是小间五郎。结果不出所料,警察把小间五郎抓了起来。两人心说,最近这警察办案的效率也提高了嘛,不禁连连点头赞许。

  回到东京,两人一起向新十郎做了详细汇报。

  新十郎听完两人的汇报,问道:

  “小间五郎指挥下的那些救火队员,三三两两地议论烧塌的火葬台里有死人,你们俩听见了吗?”

  “我们俩没听见。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

  “听见那些议论的都是些什么人?女佣?艺妓?还是老爷们?”

  “有五六个老爷都说听见了。”

  “干什么的老爷?”

  “都是贮木场的老板。”

  新十郎盯着花乃屋和虎之介,认真地问:“山喜贮木场的老板,剃头,穿法衣,进棺材,盖上棺材盖,钉钉子,抬上火葬台,一直到小间五郎锁上火葬台的门,你们俩都不错眼珠地看着,一眼都没看漏?”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是预感到那天要出事,特意前往观看喜兵卫的活人葬礼的,而且我们站在最前边,一眼都没看漏!”

  “由于正好有人挡着,你们看不见喜兵卫——有没有那样的时间呢?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看你说的,十六个和尚围着,五六十个救火队员抬着棺材,喊着抬木头时的劳动号子往火葬台那边走,你所说的看不见喜兵卫的一瞬间,不能说绝对没有。不过,我们确实亲眼看见他躺进棺材,盖上棺材盖,棺材盖还钉了钉子。到此为止我们敢保证,看得一清二楚。”

  “棺材的大小跟一般棺材有什么不同吗?”

  “跟一般棺材的大小完全一样。上好的木材,不比一般的棺材大,也不比一般的棺材小。喜兵卫块头比一般人大,像罗迪南美容术那样玩儿魔术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以为我们是傻子,还会上两层底棺材的当?哈哈哈哈哈哈!”

  三天以后,在报纸的一角,刊登了重二郎失踪的消息。新十郎看了这则消息以后,把花乃屋和虎之介叫来。

  “重二郎好像真的失踪了,咱们去找找吧。”新十郎说。

  两人一听,立刻响应:“对对对,应该去找!我们那天就说了,不只死一个!”

  一行三人来到喜兵卫的深川宅邸,把山喜贮木场一干人等集合起来询问。

  平吉和半助说:“葬扎前一天的下午,大总管从向岛派来的人告诉我们说,大总管要去老板的深川宅邸。”

  这就是说,从向岛派来的那个人是最后见过重二郎的人。

  “还记得派来的那人是谁吗?”新十郎问。

  “是车夫房吉。大总管坐的就是他的车。”

  喜兵卫死后,清作主事深川宅邸。新十郎要求跟他见面。

  “对不起,问您一件也许不该问的事。您父亲留没留遗嘱?”新十郎问道。

  “没有。我觉得父亲不是有计划地自杀。”清作回答说。

  “您父亲没有说过让谁来接手山喜吗?”

  “没听说过。”

  “听说大总管重二郎深得您父亲的信任,您怎么看?希望您能跟我说心里话。”

  “谈不上什么深得信任。重二郎的父亲跟随我祖父一起创下这份家业,对我家忠心耿耿。同时,重二郎是我姐夫,不是外人,是家里人。家里人嘛,不信任怎么办?”

  “您的意思是说:虽然您父亲并不信任重二郎,但他是家里人,也只好信任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重二郎是家里人。”清作有点儿不高兴了。

  “这么说,重二郎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山喜了?”

  “不是的。我老婆已经有了身孕,如果生个儿子,当然是从我手上继承山喜;如果是个女儿,而且以后我老婆再也生不了儿子,我们会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让女婿继承山喜。”

  “是让重二郎的儿子当上门女婿吗?”

  “表兄妹是不能结婚的。我们也许会在同行的后代里选择。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小间五郎跟您父亲有仇吗?”

  “没有,绝对没有。从小间五郎上一辈开始,就是我父亲独一无二的忠臣,绝对不会害死我父亲的。”

  “小间五郎手下的土佐八的儿子波三郎您认识吗?”

  “土佐八是小间五郎最喜欢的下属。在那么多的下属里,只有土佐八和他的儿子波三郎可以进入小间五郎的房间里说话。所以这父子俩我认识。不过没跟他们说过话。”

  跟清作谈完以后,正好从向岛那边过来接清作的车夫房吉在这里等着拉清作回家,新十郎又在房吉那里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葬礼前一天,是你驾车接的重二郎吗?”

  “是。喜兵卫老爷让我去接大总管的。”

  “你先把大总管送到哪儿去了。”

  “先把大总管送到向岛去了。”

  “那以后昵?”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拉着喜兵卫老爷去市川别墅了。”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我把大总管接到向岛以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拉着喜兵卫老爷走了。具体几点不好说,我只记得那时候天还很亮。”

  “那时候大总管还在向岛,是吧?”

  “是的。大总管送喜兵卫老爷上的我的车。”

  “那时候留在向岛的还有谁?”

  “有清作少爷、少夫人、大总管,还有两个女佣人,他们都送喜兵卫老爷上车来着。我把喜兵卫老爷送到市川别墅,就连夜赶回来,转天一早再把清作少爷接去市川别墅。慢慢的、慢慢的……”

  “慢慢的,慢慢的?”

  “清作少爷坐我的车,总说慢慢的、慢慢的……我跑快了他要骂我的。”

  “大总管后来怎么样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的车不是大总管的专车。他好像有车。”

  “大总管没在向岛住吗?”

  “没有。对了,大总管没有车,不过,这附近有的是车夫,他好像是吃完晚饭叫了一辆车去市川了。反正我回到向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你知道大总管坐的是谁的车吗?”

  “那我可不知道,附近的车夫多如牛毛哪知他坐谁的车?”

  “第二天,你没在市川看见大总管吧?”

  “葬礼那天,我没看见大总管。市川别墅里乱糟糟的,想找谁都找不着。”

  根据房吉提供的情况,重二郎葬礼前一天晚上坐车去了市川。接下来新十郎一行去了位于向岛的清作的家。除了清作的老婆千代、两个年轻的女佣人小铃和小富以外,千代的哥哥三原保太郎也住在这里。喜兵卫被烧死的事件发生以后,清作一直住在深川宅邸,千代的父亲不放心,就叫儿子过来陪千代。千代有了身孕,而且关系到为山喜传宗接代的头等大事,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千代娘家也是开贮木场的,商号“丸三”。千代的父亲三原太兵卫也是一个有名的大老板,两家结亲之前就跟喜兵卫是至亲好友。两人还打算把丸三跟山喜合并,成立一个新式大公司呢。

  千代的哥哥保太郎是三原家引以为傲的长子,跟清作同岁。保太郎身体强健、精力十足,干贮木场这行再合适不过。

  新十郎提出跟千代见面,保太郎要求陪同,并且对新十郎说:“我妹妹怀孕了,而且肚子里的孩子是山喜的独苗,因此请您尽量不要提那个不幸的事件。”

  “实在抱歉,我们打算了解的事情还真跟葬礼有关。大管家重二郎失踪了,据说葬礼前一天他来过这里,晚饭后坐车去了市川别墅,以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我们想见见当时给他赶车的车夫。”

  千代抬起头来,用她那双聪明伶俐的眼睛看着新十郎说:“我们家的车夫那天拉着我公公去市川了,送重二郎的车不是我们家的。当时我在后边,不知道是谁给他找的车。问问佣人们吧,她们也许知道。”

  千代说着向哥哥保太郎一努嘴,保太郎立刻站起来走出去,过了不一会儿,就把两个女佣人带了进来。

  保太郎说:“据小铃说,那天晚上她去为重二郎叫车,刚一出门,正好碰上一辆马车从门前过,就把那辆马车叫住了。小铃,那个车夫你还记得吧?”

  才十八岁的小铃红着脸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天已经黑了,那个车夫还没点灯笼。我一出门,手上的灯笼被那个车夫碰了一下,掉在地上灭了。虽然那个车夫把灯笼捡起来递给了我,可是因为天太黑,我没看清他的脸。”

  保太郎问:“重二郎上车的时候应该点上灯笼了吧?那时候你还没看清吗?”

  小铃脸又红了,摇摇头说:“大管家上车的时候那个车夫也没点灯笼,就那么黑咕隆咚地上了车,所以我一直没看清。”

  新十郎问:“这一带的人们不怕黑车吗?”

  小铃看着新十郎那澄澈的眼睛,爽然答道:“大管家会剑术,也会柔道,一直在习武,根本就不怕什么黑车。大管家常说,十个拉黑车的都近不了他的身。”

  “没错儿!从我小时候起,贮木场的年轻人就流行练武。像我们这个年龄的没有练过武的大概就清作一个。重二郎本事有多大我不知道,反正有那么一阵子,年轻人都为自己有两下子感到自豪,我也算其中一个。”

  “原来如此。”新十郎点了点头,“这一带的年轻人跟别处就是不一样。对了,喜兵卫老爷非常信任大管家吧?”

  “那当然,非常信任!”保太郎肯定地说,“清作身体不好,管不了贮木场的事,可以依靠的家里人就只有重二郎了。重二郎是山喜的一大支柱,深得信任!”

  “可是,我听清作说,喜兵卫老爷并不信任重二郎,但他是寡里人,也只好信任他。这么说清作的话有问题?”新十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两个女佣人的脸。

  保太郎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生机勃勃:“是吗?我觉得那是因为清作从来不管贮木场的事,不了解父亲的心情,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山喜要和我们丸三合并,成立一个新式的公司。我们在一起谈过很多次,山喜方面的代表,不是清作,而是重二郎,可见喜兵卫老爷对重二郎是非常信任的。”

  “这么说,将来山喜这份产业要由重二郎或者他的孩子们继承了?”新十郎问。

  “这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不太请楚。一般来说,应该由清作和他的孩子来继承。其实……”保太郎说到这里,看了妹妹千代一眼,“葬礼前一天,喜兵卫老爷到向岛这边来,给了清作一份家谱。老爷把清作和千代叫到身边,非常郑重地把家谱交给了他们。千代,叫新十郎先生看看那份家谱吧。”

  经哥哥催促,千代起身去佛堂取来家谱,展开给新十郎看。

  千代说:“公公的意思是,山喜第三代传给我丈夫清作,第四代传绐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取名喜十郎,由喜十郎继承山喜;如果是女孩,取名喜久子,山喜由喜久子的丈夫继承。公公笑着说,家谱都是记录过去的事,记录未来的很少见。这份家谱的见证人是寺庙里的老禅师,我已经在寺庙里保存的家谱上把这些内容写上了。说完哈哈大笑。公公最后说,要举行葬礼了嘛,这也是尘世的规矩。说完就很轻松地把家谱交给了我们。”

  新十郎觉得这里边有文章,以后得去寺庙里找老禅师,问问家谱制作的原委。

  新十郎向千代行礼;“谢谢合作!我想再问一件事,喜兵卫老爷是坐向岛的车去市川别墅的,来的时候也是坐的向岛的车吗?”

  “不是。来的时候坐的深川宅邸的车。过来以后,那辆车被派去干别的了。大概是葬礼前一天,来来往往用车的人太多吧。”

  新十郎早就发现保太郎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了,就笑着跟他开了个玩笑:“怎么?您也跟重二郎一样,一直在习武?是不是跟黑车交手的时候受伤了?”

  保太郎也笑了,但他没有回答新十郎的问题,只是不好意思地说:“让您见笑了,实在对不起……”

  新十郎再次谢过保太郎和千代,坐上等在门口的马车,直奔老禅师所在的寺庙。

  在路上,新十郎对花乃屋和虎之介说:“三原保太郎手上的绷带没办法掩盖,脚上的绷带是绝对不想让我们看见的。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坐着迎接,我们离开的时候,他送我们出来时走在我们后面,也看不见他脚脖子上的绷带。送到大门口,在我们回头行礼之前他又坐下了。他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脚上的绷带呀。”

  虎之介傻乎乎地问:“那你是怎么看见的?”

  “他去叫女佣人的时候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叫我给看见了。”

  新十郎说完哈哈大笑。

  ※  ※  ※

  老禅师的回替淡漠而简单,叫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哦,那份家谱啊,确实是喜兵卫老爷在这里写的。我在上边盖了一个非正式图章,没有诵经。尘世上的事情,盖个章就可以了,诵经,那是瞎耽误功夫。”

  “我听说您在喜兵卫老爷面临危险时,冲上去要打开火葬台的门,结果被小间五郎拦住了。关于这个问题,您是怎么看的?”

  “您也知这件事啊?那个蠢猪,力气太大了,轻轻地就把我抱下来了。这种力气又大人又聪明的家伙,我以前还真没见过。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新十郎问什么,老禅师回答的时候都是这种口气。

  接下来见的是土佐八和他的儿子波三郎,回答得更过分。

  新十郎问:“你们不认为小间五郎是凶手,但是,你们为什么眼看着不管呢?”

  “我怎么知道?”完全是所答非所问。

  不过,问到火葬台的构成时,土佐八父子总算有了些反应。

  新十郎的问题是:“从火葬台逃生的暗道,具体是在哪个部位?是如何预留的呢?”

  “暗道?哪有什么暗道!做得严严实实的,连蚂蚁都钻不出来!”“连个蚂蚁都钻不出来?就是说,为了不让烟进去了?”

  “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整个火葬台的底板和壁板都是双层厚木板,做得非常细致,一点缝隙都没有,连个蚂蚁都钻爬不进去。在小同丑郎手下干活,又是为喜兵卫老爷做火葬台,谁也不敢有半点含糊。”

  “听小间五郎说,火葬台门上的锁鼻钉得很浅,从里边一拽门就开了,是这样的吗?”

  “他老人家既然是那么说的,就一定是那么回事呗!”土佐八有些不耐烦了。

  回答问题的一直是土佐八,他的儿子波三郎一言不发。

  新十郎见他们懒得再回答什么,就起身告辞了。

  离开土佐八家,虎之介说:“哈哈!罗迪南美容术以来,凶手都玩儿起西洋魔术来了!”

  “可不是嘛,这还不是那种可以叫一个大男人自由进出的魔术,而是一种连蚂蚁都不能进出的魔术,做得非常细致,是吧?”新十郎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又过了一些日子,看来重二郎的失踪已成定局,山喜就开始整理账目。清作对贮木场的事情不熟悉,就由千代的父亲三原太兵卫指导着整理。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重二郎有很多不法行为。账目上有买过一座山的记录,但是那座山是根本不存在的。一万元以上的巨款进到他自己的账上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重二郎用如此大胆的手段贪污巨款,可是,他住的地方比大杂院里的平民也好不了多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赌博嫖娼,邻居们也没见过他干什么过分的事,太奇怪了。莫非他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过着另一种豪奢的生活?”

  这种现象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怀疑,遂继续展开调查,结果发现重二郎养着一个叫小染的女人,并且为她置办了豪华的住宅。这小染是重二郎家的女佣人加久老太太的妹妹之女,重二郎和小染幽会,都是加久老太太负责安捧,故而一直没有暴露。

  警察立刻把小染和加久抓起来,让她们说出重二郎的行踪。

  “最想知道老爷的下落的是我们啊!那么稳重又文静的老爷,绝对不会干什么坏事!昧贮木场的钱?外人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老爷是山喜的女婿,拿个五万十万的零花钱,不就相当于大杂院的孩子拿了家长三角钱嘛!我们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老爷了,快把老爷还给我们!”

  加久老太太这么说是可以理解的。这么多年了,她和小染从重二郎那里得到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那么豪华的住宅,那么高级的吃穿用度,那么奢侈的生活,没有重二郎她们到哪儿找去?警察认为,加久和小染明知道重二郎去哪儿了却隐瞒不说,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把她们放了。

  新十郎一行找到小染的豪华住宅,见到了小染和加久。

  “对于你们二位来说,重二郎是无人可以代替的宝贵的人,他现在去向不明,你们一定非常担心。对于他的失踪,你们是怎么想的呢?比如说,有没有可能被人监禁起来,或者被人杀了……”

  从加久的表情来看,她正在做着种种推测,但是,当她听到新十郎说什么被人监禁起来,或者被人杀害的话的时候,并没有显得很紧张。

  “重二郎老爷到底去哪儿了呢?他并不是个遭恨的人呀……”加久说道。

  “从账目上查出很多问题,平时你们没有发现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担心或发愁吗?”

  “怎么会呢?山喜的女婿,拿贮木场五万十万的,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担心发愁的样子?一次也没见过。开朗,爽快,是个乐天派的老爷!”

  “重二郎还有别的女人吗?”

  “我是重二郎老爷的贴身佣人,老爷除了贮木场和小染这里以外,什么地方都不去,不要说还有别的女人,就连别的男人都没有。小染是他最心爱的女人,除了小染他谁都看不上。我老加久呢,则是最亲近的人。他不跟我商量就到藏起来不露面,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您是秋田人吗?”

  “不是。我祖祖辈辈是东京人。”

  新十郎转过脸对小染说:“不是我不相信加久的话,我认为,比起加久来,重二郎跟你更亲,在你面前更无拘无束。他在你面前,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心神不定的情绪?有没有哪怕是突然表现出来的某种不安的样子?”

  “没有。他从来都是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小染说。

  “关于喜兵卫老爷要举行活人葬礼的事,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大概是葬礼前三四天的时候吧,他对我说,这几天会很忙的,估计五六天不能到我这边来了,别的没说什么。”

  从小染的豪华住宅里出来,早就对新十郎这种磨磨唧唧的调查方法感到不满的虎之介说话了。

  “在重二郎包养的女人家里问这问那,不是瞎耽误功夫吗?慧眼,靠我这一双慧眼,一眼就能看穿!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重二郎是在市川别墅被杀死的!”

  “嘿——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重二郎是从向岛出发去市川别墅的,以后就去向不明了。所以说,他是在市川别墅被人杀死的。”

  “谁把他杀了?”

  “小间五郎呗!让山喜断了香火,他养大的那个喜兵卫跟女佣人生的孩子就可以出头露面继承山喜了。还有更可怕的陷阱呢,像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山喜家还不得断子绝孙!”

  “可是,小间五郎不是被警察关起来了吗?”

  “哎呀哎呀,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对得起绅士侦探这个光荣称号吗?给了你如此高度评价的人们都会失声痛哭的。小间五郎倒背着手,一副沉着冷静,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你怎么看?你连他的企图都看不透,怎么破案?跟小间五郎一伙的人多着呢,什么土佐八啦,波三郎啦,还有很多愿意为他效力的亡命之徒。小间五郎被关起来了你就放心啦?你这一放心可不要紧,山喜就得断予绝孙。小间五郎在押期间,山喜再出了人命,就可以证明小间五郎无罪了,警察就得把他放出来。你看不透他的企图,从神乐坂到市川的乡间土路上往返三四趟了,尘土飞扬,连气都喘不过来,你不觉得辛苦啊?俗话说,傻瓜后边总是跟着聪明人,返回可好,人家都得说,傻瓜后边跟着两个傻瓜!我可不想当这种傻瓜。”

  “嘿,真是慧眼!佩服!佩服!”新十郎装得诚惶诚恐,“小间五郎倒背着手,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确实可怕。不过,这回绝不是傻瓜后边跟着傻瓜。你还得跟我去拜访一位高人,走吧!”

  新十郎所说的高人,指的是一个叫山甚的贮木场老板,跟喜兵卫、太兵卫是年纪相仿的好朋友。山甚是个智慧超群胆量也超群的人,新十郎称之为高人。

  新十郎被山甚迎进客厅以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火葬台被烧塌以后,救火队员三三两两地地议论烧塌的火葬台里有死人,他们为什么会感到吃惊呢?比如说,是不是因为本来认为不应该有人被烧死,结果却发现有人被烧死了呢?”

  山甚使劲儿点了点头:“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探结城新十郎啊!您能抓住这一点,真叫我感到高兴。我也认为是您所说的那样,救火队员们是因为看见了不应该有的死人才有那样的议论的。可是,其他参加葬礼的人和警察没有一个这样认为的。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犹豫,还以为自己年老昏聩想歪了呢。结城先生也抓住了这一点,我就有信心了。”

  山甚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所有救火队员都认为火葬台里不应该有人。那么机敏,判断力那么强的小间五郎,身上穿着防火服,一直在注视着火势,绝对不会失去救人的时机的。就算小间五郎认定喜兵卫是要用这种方式自杀,他手下那几十个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因为他们是干这一行的,而且也穿着防火服,明知道喜兵卫有危险却没有一个人伸手相救,这是根奇怪的。不管什么地方着火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起防火服飞奔火场,难道不是江户救火队员的本色吗?他们是一群天生不怕死的,见火就上的勇士。不可能因为小间五郎还没有下命令,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动,眼看着里边的人被活活烧死。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动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们认为火里边没有人。所以,当他们看到烧塌的火葬台里边真有一具尸体的时候,才会觉得奇怪:怎么?里边怎么真的有人?难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他们本来以为,火不管有多大,也不会有人被烧死,所以才无动于衷。这些人也都非常讲义气,如果有人事先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话,他们也不会三三两两地议论的。看来活人葬礼的方案只有喜兵卫和小间五郎两个人知道,他们事先只对救火队员们说,不会死人的,只不过要让参加葬礼的人们看着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以为喜兵卫真的要被烧死,心情紧张得要命的时候,喜兵卫再从火里走出来。正如活人葬礼进程说明书里所说明的那样,那是他本来的方案。本来应该是活人葬礼,结果变成了活人火葬,喜兵卫为什么要跟人们开这么大的玩笑呢?如果我是喜兵卫,就在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围着红头巾,穿着棉坎肩从火葬台里走出来,然后再看着大火熊熊燃烧,这不也挺好吗?

  “当然,大火烧起来,让人们都以为里边的喜兵卫已经被烧死的时候,喜兵卫再满不在乎地从火里走出来,更有戏剧效果,这也是喜兵卫和小间五郎所追求的。但是,为什么要真的被烧死呢?如果没有想杀死喜兵卫的人,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参加活人葬礼的虽然有八百人之多,但是他们只能看到正面,另外三面都被救火队员围着,参加葬礼的人们是看不见逃生暗道的。一定是有人把逃生的暗道给堵上了。小间五郎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喀嚓一下把火葬台的门锁上,恰恰证明门不是逃生暗道,锁门的小间五郎不是凶手。把真正的逃生暗道堵上了的人才是凶手。”

  新十郎点点头,表示赞同:“正如您所说,原来的方案是让大火烧得旺旺的,让参加葬礼的人以为里边的肯定被烧死了的时候,喜兵卫再从容不迫地走出来。至少救火队员们是相信这一点的。但是,您所说的真正的逃生暗道在哪里呢?又是谁把它堵上了呢?在那么多救火队员的眼皮底下,要想把逃生暗道堵上,有可能吗?”“前一天夜里堵上的,没有可能吗?”

  “就算是前一天夜里堵上的吧。但是,按照您的说法,救火队员们都知道谁都不会被烧死,就一定也都知道逃生暗道在哪里。如果大火已经烧到相当的程度,还不见喜兵卫从暗道里出来,他们还会无动于衷吗?”

  “火葬台都被浓烟包裹住了,再加上搭建火葬台的时候不可能预知风向,不巧那天暗道出口处于下风头,就很难看见了吧?”

  “这就更有问题了。暗道会留在那种浓烟笼罩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吗?按照最一般的常识,暗道应该留在底扳下面。可是,底板下面堆满了干柴,一旦点着了火,里边的人能简单地出来吗?常年跟火打交道的救火队员另当别论,可是里边是一个大老板,而且是一个老人啊。以防万一的手段应该有吧?负责监视逃生暗道出口的救火队员发现情况不妙,肯定会嚷嚷起来的。”

  山甚认真地听完新十郎的话,思考了一阵抬起头来,“您说得有道理。进生暗道如果留在底板下面,应该有以防万一的手段。小间五郎不会这么疏忽。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据我分析,小间五郎手下的人,都认定火葬台里边没有人。”

  “您说得对。但是,他们为什么认定火葬台里边没有人呢?”

  “我是亲眼看见喜兵卫躺进棺材里击的。葬礼之前,我也看过那口棺材。我说,这么好的棺材,我想看看,他就让我看了,绝对不是双层底的棺材。喜兵卫躺进去以后,马上就被抬到火葬台上去了,没有逃生暗道,是绝对出不来的。”

  “没有逃生暗道,就一定出不来吗?”

  “您的意思是说,没有逃生暗道也可以逃出来吗?”

  “对。没有逃生暗道也许是逃不出来的,但是,逃生暗道不仅仅局限于有空间的通路,也许有跟一般通路不同的逃生之路。”

  “没有通路的逃生之路?有吗?”

  “有!”

  “对不起,咱们再搭建一个同样的火葬台,底板、侧板、门,这些地方全都不留暗道,您能从里边出来吗?”

  “能!”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这样吧,就在我的院子里搭建一个同样的火葬台,您呢,躺进棺材里,然后我叫人把您抬到火葬台里去,把火点着。您说您能从里边逃出来?”

  “能逃出来。而且,不该有人的火葬台里,还会出现一个死人。”“太有意思了。”山甚大老板笑道,“这么说,您知道凶手是谁了?”

  “知道。”

  “那太好了!不过咱们还是先看看您是怎么从火葬台逃生吧。这样做也许玩笑开大了,可能会伤害喜兵卫的亡灵。不过这样做能使我们明白凶手是怎么作案的,喜兵卫的亡灵也能成佛了。孤我马上吩咐人搭建火葬台,请您通过实际表演,揭穿诡计,揪出凶手!”

  “明白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关于这次表演的目的,只能眼下在场的四个人知道,请您不要对家里人说。”

  “没问题!保证不对任何人说!”

  山甚把小间五郎指挥下的那群人找来,让他们马上搭建一个同样的火葬台,同时做一口棺材。山甚对他们说,这样就可以证明小间五郎无罪,就可以把他救出来。众人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动手于起来,并且发誓保守秘密。

  ※  ※  ※

  火葬台搭建好了,棺材也做好了,实际表演的日子到了。

  除了小间五郎以外,那天到场的救火队员全到了,还有那天说好的四个人:山甚,新十郎,花乃屋,虎之介。

  新十郎对救火队员们说:“现在,我就躺进棺材里去。你们呢,就跟那天一样,把棺材抬到火葬台上去。跟那天一样,喊着劳动号子抬过去。棺材放好以后,你们还像那天那样围着棺材喊劳动号子,然后撤出,土佐八代替小间五郎锁门。今天跟那天不同的是,火葬台底下没有放干柴,也不点火,各位从火葬台上下来以后,还跟那天一样各就各位,最后全体跟着土佐八过来,向山甚老爷报告一切完毕就可以了。也就是说,今天的表演,就表演到那天小间五郎锁上火葬台的门为止。今天的表演过程中,如果跟那天完全一样,你们什么都不用说,只管表演下去。如果有跟那天不同的地方,请马上说出来。”

  新十郎说完躺进棺材,花乃屋和虎之介代替清作和喜兵卫的两个外孙钉了三个钉子。

  穿着防火服的救火队员们抬起棺材,喊着抬木头的时候的劳动号子,把棺材抬到火葬台上安置好,然后围着棺材喊劳动号子,号子声停止以后,纷纷从火葬台里退出来,最后,由土佐八把火葬台的门锁好,跑到山甚面前报告。

  “跟那天相同的事情做完了!”

  山甚点点头:“那个火葬台,确实没有暗道?”

  “没有!”

  “不开锁的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对吧?”

  “对!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你也是个木匠,在你看来,谁也进不去、出不来,是吧?”

  “是的!”

  “但是,结城新十郎先生说,他可以从里边出来!”

  土佐八苦笑道,“山甚老爷,结城先生早就出来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的是,那天喜兵卫老爷明明跟我们一起出来了,怎么又回去被烧死了呢?喜兵卫老爷已经跟我们一起出来了,里边应该是空的呀!”

  站在土佐八身后的一个救火队员站出来,把蒙在头上的防火头巾取下。

  “啊?结城先生!”山甚惊奇地叫道。

  新十郎微笑着,“正如您所看到的,我利用的不是通路,而是防火服。穿上这种防火服,就分不清谁是谁了。您看这防火头巾,把脸包得严严的,只露一个小孔。身体也被防火服包得严严的,除了手指头,任何部位都不会暴露在外边。”

  新十郎意味深长地看着山甚的眼睛,“那天,棺材被放在火葬台上以后,趁着众救火队员围着棺材喊劳动号子,喜兵卫就利用救火队员的身体做掩护,迅速从棺材里爬出来,脱下法衣扔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换好预先准备好的防火服,混在救火队员里撤了出来。所以,救火队员们都知道棺材是空的。而且,小间五郎把火葬台的门锁上以后,谁都认为不可能有人能进去了。在参加葬礼的人们看来,是小间五郎把喜兵卫锁在火葬台里,喜兵卫出不来了才被烧死的。事实是,门被锁上以后,谁也进不去了。也就是说,里边不可能有人了……”

  说到这里新十郎微笑了一下:“刚才土佐八把门锁上以后,谁也没有靠近火葬台,就算有人靠近,那个火葬台的底板和侧板都是双层木板,连个蚂蚁都钻不进去,人就更不可能进去了。这种构造小间五郎手下的人都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没有特殊手段,里边是不可能有人的,对不对?”

  “我明白了!”山甚大叫道,“当时老禅师不是跑到台阶上去了吗?一群和尚和一群救火队员也跟着冲了上去,结果把门推倒了,对吧?那时候有人进去了。”

  “是吗?”新十郎微笑着问道,“两扇门一齐倒在了棺材上,如果有人在那时候进去,谁看不见呢?那时候没有看见任何人在火葬台里,可是火葬台被烧塌之后,却在灰烬当中发现有人被烧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了!某人的尸体提前被埋在柴堆里了,烧完以后就好像是从火葬台上掉下来的。”

  “但是,尸体是被埋在柴堆里的,还是从火葬台上掉下来的,警察一看就明白了。再说了,为了防止夜里下雨淋湿了干柴,那些干柴是当天早晨才搬过去的。如果那时候把尸体埋在柴堆了,救火队员都会知道的,就不会三三两两吃惊地议论里边有人了。”

  说到这里,新十郎指着火葬台说:“现在,火葬台的门锁着,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底板下面没有干柴,看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有人进得击,对吧?但是,里边现在确实有人,你们信不信?”

  “不可能!”土佐八很不高兴地喊了一声。

  “不信亦无妨,您就跟我过来看看吧。请您看看我出来后,棺材里边发生了什么变化。看完后请您向大家汇报一下。不要过去人太多了,以免有人挡着说我搞鬼。就咱们两个过去,如何?”

  ※  ※  ※

  两人走上台阶,土佐八用钥匙把锁打开,把门全部推开,以便让众人看得到里边的情况。里边除了棺材以外什么都没有。土佐八走到棺材旁边,打开棺材盖,往里一看,呆住了。他呆呆地往里边看了半天,总算回过神儿来,把手伸进棺材里一摸,是一个跟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偶。

  土佐八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那人偶抱起,关好了门,把人偶扛在肩上走下台阶,跟新十郎一起回到众人面前。

  新十郎对大家说:“我从棺材里出来以后,棺材就空了,最后从里边出来锁门的土佐八,也没看见这个人偶吧?”

  土佐八一句话都没说,满脸怨恨地把人偶扔在地上。

  新十郎又说:“我们还要进去一次。这次呢,请波三郎进去看看。正如大家所见,我跟土佐八出来后,没有任何人靠近火葬台。但是,火葬台里有没有人呢?波三郎,走吧,到火葬台里看看。”

  波三郎小声骂了一句什么,抬脚向火葬台走去。走到火葬台门前,他先把门推开了一半,愣住了。他振作精神,把门全部推开。为了能让大家看清里边是怎么回事,他往旁边挪了一步。这回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

  棺材上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防火服的人,而且是一个活人。那个话人动起来了,从棺材上下来了,走到大家面前来了。从防火头巾的小孔里露出一双眼睛,根本认不出他是谁。那个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家。

  新十郎就像在猛兽的笼子前边向一群小学生介绍猛兽的习性的老师似的,不慌不忙地向大家解释起来。

  “正如我现在站在这里,我,也就是那天的喜兵卫,换上防火服混在救火队员里出来以后,是不可能回到火葬台里去的。火葬台没有修什么逃生暗道。”

  新十郎环视了一下面前傻愣愣的那一群人,继续说道:“所以,若里边有人被烧死,那绝对不是喜兵卫。若喜兵卫跟诸位一起从火葬台里撒出来,锁上门后再没人靠近火葬台的话,真相就非常简单了,不需要解谜,也没有什么秘密。一句话,前一天夜里,有人把一具尸体放在了火葬台里。尸体当然不会走进棺材,但只要事先有人跟尸体同时藏在火葬台里,那火葬台的门关上后,此人就可以很从容地把尸体移进棺材。这就是诸位出来后会有一个人偶进了棺材的原因。诸位可能觉得奇怪,可是,诸位不是亲眼看见火葬台里边有个人偶还有个话人了吗?”

  新十郎笑着看了山甚一眼:“今天我们做的这个实验,一个人偶和一个活人从里边出来了。那么,喜兵卫的活人葬礼那天是怎样一种情景呢?火葬台的门倒在棺材上以后,大火越烧越猛,救火趴员来不及把那具尸体拉出来,尸体自然烧成灰烬了。但是,尸体只有一个,那个活人是怎么逃生的呢?火葬台除了正面那两扇门以外,没有别的逃生暗道。山甚老爷,您现在明白了吧?对!老禅师冲上台阶,要开门救喜兵卫,其实他知道喜兵卫早就出来了,他要救的不是喜兵卫,而是那个把尸体搬入棺材的活人。那个活人是前一天夜里跟尸体一起藏在火葬台里的。老禅师是为了救他才冲上去的。他故意跟小间五郎扭作一团,和尚们跟救火队员们扭作一团冲上台阶,都是为了掩护那个人逃离脸境。门被撞倒以后,那个人趁着浓烟跟救火队员们一起撤了下来。”

  新十郎略略一歇,复微笑着:“那个人虽撤下来,也被烧伤了。他不是喜兵卫,不能拉开门走出来,否则整个计划就彻底暴露了,只能在里边耐心等待,等着外边有人装作救喜兵卫样子撞开门来救他,所以肯定有被烧伤的危险。小间五郎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在搭建火葬台的时候做得非常仔细,不但用了两层木板,而且没有一点缝隙,连蚂蚁都钻不进去,不,应该说连一点烟都进不去。藏在里边的人穿着防火服,等着外边的人来救他。尽管做了这些准备,他的手腕和脚腕还是被烧伤了。不过他的伤现在大概已经好了,所以,至于这个人是谁,我们已经找不到证据了。我能够告诉各位的是,这个人不是那种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坏人,以前也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各位都知道喜兵卫顺利地从棺材里边出来了,但是,除了你们以外,其他参加活人葬礼的人都认为喜兵卫没有出来,喜兵卫被烧死了。你们只有六十个人,而认为喜兵卫已经被烧死的有八百多人,世人自然相信八百多人的眼睛。也就是说,相信喜兵卫已经死了。只有你们这六十人知道事实真相,相信喜兵卫还活着,那有什么用呢?你们能改变世人的看法吗?最后……”

  新十郎清了清嗓子:“火葬台里本来就有一具尸体和一个活人,但是各位都没有看见,这是为什么呢?我还是一边说明一边叫本人表演吧。喂!无名氏先生!”

  刚才从火葬台里出来的那个谁也认不出来的活人,听到新十郎这样一声召唤,立刻转过身去,大步走向火葬台,就像一个正在回故乡的人。他走进火葬台以后,转身把门关上。

  新十郎走上台阶,把火葬台的门一扇扇打开。

  火葬台内部一览无余,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用说,摆在中央的棺材也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里边已经没有人影。

  “各位请看!”新十郎指着火葬台说,“人要想在里边藏起来,不用跳也不用跑,什么特殊的动作都不需要,只要藏在门后边就可以了。左右两扇门,推开以后就变成了左右两面墙。两扇门的后面,各自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尸体和活人,一边藏一个。从外面看,谁也看不到门后边藏着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救火队里,好几个人都长长叹了口气,山甚亦是一叹,说道:“原来如此。谢谢!太谢谢您啦!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再也不用整天祈祷喜兵卫升入天堂了。救火队的诸位弟兄,你们也可以放心了。但是,小间五郎没有杀人,却被当做杀人犯抓了起来,这件事叫人犯愁啊。小间五郎这小子,为什么不快点儿把里边的活人救出来呢?没心没肺的家伙!”

  新十郎说;“若小间五郎救出来的人不是喜兵卫,那不就麻烦了?身为救火队的头儿,冲进去救人不能空手而回吧?所以,他只能在外边大叫,喜兵卫老爷想自杀,就这样看着他升天吧,边叫边等着老禅师冲上台阶的时候再采取救人行动。”

  人们听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新十郎又说:“为了把小间五郎救出来,这个火葬台还得留着,当着警察的面再表演一次。下次表演要点火,来真的,那样警察更容易相信。小间五郎接受审问的时候,说固定锁鼻的钉子故意钉得很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是固定合页的钉子钉得很浅,从外边使劲一撞合页就掉了。小间五郎的回答不符合逻辑,所以被警察怀疑为故意杀人。为了救小间五郎,当着警察的面表演的时候,锁不管锁多浅也不能让它掉,只能让合页掉,人一撞,门就倒。这不是什么麻烦事,安装合页时下点功夫就行了。相信你们这些行家是不会疏忽的。最后再说一句废话,现在藏在火葬台里的那个人,喜欢夜里来夜里走,希望大家在他走之前不要靠近火葬台。”

  新十郎说完向众人拱手告别。

  回家的路上,花乃屋问:“请向新十郎,锁不管锁多么浅也不能让它掉,只能让合页掉,这话什么意思?”

  “锁还有什么深浅吗?”新十郎扑哧一声笑了,“我是觉得小间五郎就为那么一句话被警察抓住了把柄,随便说说而已。当然,事实上需要一把非常结实的锁,因为前一天夜里就有一个人和一具尸体藏在里边了,锁不结识怎么行?里边有必须保守的秘密,锁不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就麻烦了。”

  虎之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喜兵卫实在是个叫人感到惊讶的人物。贮木场的老板,那也是个大商人哪,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物。烧起那样一场大火,只有思考判断能力不行,只靠血气之勇,也不行。六十岁的老人了,需要冢原卜传※样的武艺和胆识啊!我看着喜兵卫那气势,整个被震撼了。刚才,他那勇壮的形象映入我的眼帘,恐怕三四天也挥之不去。站在棺材上的时候,那雄姿;一步一步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那气魄;转身走向火葬台的时候,也是那么威风凛凛!真是个叫人感到惊讶的人物!”(※冢原卜传(1489一1571),日本战国时代有名的剑术家,一生经历三十九次决斗,其中十九次是用真刀比试,从未受伤。)

  新十郎故意瞪大眼睛:“刚才那位无名先生就是喜兵卫?”

  “那还用说?”

  “原来如此!如果我是牛,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当牛,是吧?”新十郎假装带着哭腔,然后又回复常态,继续说道,“那天,喜兵卫就像我表演的那样,躺在棺材里被救火队员们抬到火葬台,救火队员们围着棺材喊劳动号子的时候,他迅速从棺材里爬出来换上救火服,跟救火队员们一起撤出火葬台。刚才那位无名氏先生,扮演的是前一天晚上杀死重二郎、又拖着重二郎的尸体进了火葬台的那个人物。”

  新十郎接着说:“请二位回想一下我们见过的那个双手和双脚都包着绷带的那个人。那个人手上的绷带无法臆藏,脚上的绷带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的,结果为什么被我们看到了呢?因为他急着去叫女佣人,他要让那个女佣人把偶然拦住了一辆黑车的经过告诉我们,这件事比隐藏绷带更重要。为什么呢?因为所谓黑车的车夫就是他。他化装成黑车的车夫把重二郎拉走,并在路上把重二郎杀死,拖进了火葬台。因为他知道,是重二郎用“辣团子”毒死了他妹妹千代和妹夫清作的两个孩子,他要保护妹妹和妹夫。于是,他采取了疯狂的报复行动。”

  新十郎安慰垂头丧气的虎之介和花乃屋说:

  “牛输给老虎的时候也会有的,别愁眉不展的!”

  小间五郎的属下又精心演出了一场活人葬礼,加上新十郎的调解,终告无罪释放。据说,有个长得很像喜兵卫的老人,常年隐居在秋田的深山里,从未吃过毒蘑菇,一直活到大正※末年。(※大正时代(1912-1926),之前是明治时代,之后是昭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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