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魔法使梦见完全犯罪? 魔法使与颠倒的房间

  1

  「要杀的话,殴杀最好。这是最简单,而且不花时间的方法。」具有重量感的低沉嗓音响彻会客室。穿着破旧衬衫的中年男子南源次郎再度叮咛:「就决定用打死,你们没意见吧。」此话一出,同席两个相貌凶恶的人一起点头。

  其中一人高桥健吾,卷着衬衫袖子,一脸严肃地说:

  「可是,光只是打死不够吧。还得下工夫瞒过警方调查。比方说——」

  「密室!」身穿深蓝色外套的男子岛尾圭一抢先说。「密室杀人最好。在没有人能入侵的密闭空间里下手。这才是极致的完全犯罪——」

  「等等,岛尾。」高桥打断他的话。「密室太不现实了。我认为要有实际的不在场证明才是理想的杀人。例如凶案在新宿进行时,凶手在遥远的八王子,像这样的——」

  「简直无聊透顶!」岛尾拍桌。「基本上要破解不在场证明根本不是影像就可以处理的东西。」

  「你说什么!」高桥站了起来。「杀人的时候不会管什么屁影像吧!」

  高桥和岛尾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南源次郎一派轻松望着两人,笃定地说:「影像很重要。毕竟,这是电影。」

  杀人画面本来就该鲜艳美丽。源次郎低沉的嗓音再度响彻会客室,针锋相对的两人犹如听到福音般,立刻乖乖俯首称臣。

  「就是说嘛,导演,这可是电影哪!」

  「导演说得对,这是电影啊!」

  源次郎点点头,仿佛在说知道就好,然后想转换气氛似的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细缝窥探外面。将近晚上十一点的暗夜彼方,有一盏小小的灯光。灯光中有人在活动。源次郎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窗边。

  「一路讨论下来实在让人喘不过气。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们也好好休息。我要出去抽根烟。」

  「咦?导演,你不是戒烟了吗?」岛尾如此嘲弄般吐槽。源次郎立即「——唔!」了一声,被踩到痛处,顿时无言以对,但也拼命强颜欢笑地说:「哦,最近又开始抽了啦。长年来的习惯很难戒啊。那我出去抽烟喽。」

  正当源次郎转身要离去时,这回出现的是高桥鸡婆的贴心。

  「导演,请在这里抽吧。虽然我和岛尾都不抽烟,但完全不在意导演抽烟喔。对吧,岛尾。」

  于是岛尾也展现宽宏大量的样子:「当然不介意,请抽请抽。」对于同事们的窝心体贴,源次郎先是客气表达谢意,然后来个回马枪,稍微说明了二手烟对人体的危害以及导致罹癌的风险,最后重申立场做了结论:

  「因为这个缘故,我还是要一个人去外面抽。没问题吧。」

  两人当然都没问题。于是源次郎如愿以偿,一个人走出会客室。

  反手将门关上以后,源次郎低吟了一句:「呼~好险啊。」在走廊上悄悄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坦白说,其实他已经戒烟了。但今天无论如何必须一个人离开大家面前。因此才利用岛尾和高桥讨厌烟味这件事,以要抽烟为由借故离开。原本他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一定顺利成功」,不料结果却变得有点尴尬。

  「总是很难照着计划进行啊。拍摄现场也是一样……」

  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风波,源次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他依然决定按照计划进行。源次郎快步在走廊前进,从宅邸的玄关悄悄走到外面。

  时序是春天。樱花季节已过,院子里开满了杜鹃花。在暗夜中,源次郎瞄了一眼盛开的花朵,随即走向庭院一旁的别馆。直接穿越铺着草坪的广大庭院,这是通往别馆的最短距离。就在此时,他无意中看见几公尺外有个人影。

  皎洁月色的照映下,一位女性伫立在院子草坪的中央。

  不,与其说是女性,应该称为少女吧。又长又美的栗色头发绑成辫子垂在脸蛋两侧,这名少女眺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一身深蓝色的洋装,配上纯白的围裙,右手拿着一根几乎和她一样高、像棍子的东西。

  少女犹如在窥探四周般地转头张望。垂在脸蛋两侧的辫子也因此跟着左右摆动,绽放出青色的光芒。

  源次郎心头一惊,连忙躲进花丛里。她是谁啊?啊!不,我想起来了。她是南家新来的家政妇。手上拿的那根长棍,是她爱用的竹扫帚。可是大半夜的,她究竟想做什么?该不会想来个深夜打扫吧?源次郎从花丛阴暗处探出头来,再度打量她的模样。「——咦?」

  少女已经不见了。这样正好,源次郎大呼过瘾:「好耶!」但立即察觉到事情非比寻常,又万般不解地「嗯?」了一声。她消失到哪里去了?刚才明明还站在院子中央,怎么可能一瞬间就消失了?

  「人间蒸发?瞬间移动?」源次郎用力摇摇头,「不,现在这件事不重要……」

  斩断多余的思绪后,他立刻穿过院子,用最短的移动距离来到别馆。站在玄关前调整呼吸。竖耳一听,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源次郎紧张得手心冒汗,于是他先冷静下来把手套戴好,然后徐徐地握住门把,接着堂堂正正、气势十足地打开大门。

  站在窗边的人,转头看向这里。那是源次郎的妻子,佐和子。低胸的针织衫搭配绘有鲜艳扶桑花的裙子。以五十岁中段班的女性而言,这身打扮过于花俏,而且夜这么深了还化着一脸浓妆。

  这样的佐和子,刚开始露出等得不耐烦的表情,但马上变成失望与困惑的表情。这种表情变化,以及一反常态的花俏打扮与浓妆艳抹,无论哪一项都激怒了源次郎。

  源次郎和沉默不语的妻子保持距离。佐和子脸上的困惑与恐怖之色越来越深。「你……怎么会来这里?」

  「没什么,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倒是你,这么晚了在别馆做什么?」

  「没有,我没做什么……」

  「是和谁约在这里碰面吧?」源次郎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说:「如果你是在等绀野,他不会来哟。」

  「我、我不是在等绀野……」佐和子说到一半,突然浮现恍然大悟的表情,狐疑地看着丈夫。「难道你……你看过那封简讯!」

  「那封简讯?那封简讯是什么简讯啊!?」

  「少跟我装蒜!真是够了,你到底想怎样!这太卑鄙了。这是犯罪喔!」

  佐和子气得满脸通红,愤而转过身去背对源次郎。由于太过想模糊自己的立场,现在的她反而无防备到令人吃惊的程度。

  「犯罪!?不不不,这不叫犯罪。」源次郎以右手紧紧握住书架上的花瓶。「所谓的犯罪啊——」他悄悄地走到妻子背后,把花瓶举得比头高。「是像这样!」

  源次郎一直线挥下花瓶。

  几秒后,源次郎气喘吁吁,俯瞰着动也不动的妻子。

  「看吧。果然杀人还是殴杀最好。既简单,又不花时间。而且——」源次郎凝视右手握着的花瓶低喃:「殴杀只要单手就行了。」

  然后源次郎把沾血的花瓶放回书架。

  只不过,是把花瓶的瓶口朝下——

  2

  住在八王子市晓町的电影导演,南源次郎的住家发生杀人案。获报的八王子市警局年轻刑警小山田聪介,直接从自家赶往现场。从甲州街道往北上东京环状线。聪介开的是中古车、颇有年代的白色Corolla。其实他原本想买红色的福斯,但想到万一在路上碰到通缉犯,必须开着自己的车尾随嫌犯,只好打消念头。开着福斯追缉通缉犯,德国人也办不到吧。不过基本上,在八王子巧遇通缉犯的机会很小。

  这样的聪介,一边鼓励着自己的老爷车,一边想着南源次郎的家。以前聪介曾经过他家前面。毕竟是知名电影导演的住家,真是一栋豪华到让人当小偷都想潜入的豪宅呀。不,当然这是聪介当上警察以前的事。大学时代的聪介,不知为何每天都过着饿肚子的日子,曾经一度想说干小偷算了。要是真去当小偷的话,现在大概也不会当警察了。

  终于,聪介驾驶的Corolla平安抵达南邸。门口已经停了很多警车,宛如企鹅行列般整齐排列着。聪介下车后,在制服巡警的带领下,前往发现尸体的现场。现场在南邸内的一角,一间小小的别馆里。

  这间平房建造的别馆,有着白色的外墙与红色的屋瓦,外观简朴雅致。聪介乍看觉得,颇有画家工坊的氛围。虽然他根本没看过画家工坊。

  开门进入后,看到许多鉴识人员蹲在地上忙着搜证。明明是早上,为什么这些男性搜查员已经浑身汗臭味。在这种空气混浊的命案现场,有个人英姿飒爽地站着,而且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个人是有「八王子市警局的椿姬」之称的椿木绫乃警部。聪介犹如受到甜美蜜汁诱惑的蜜蜂一样,立刻奔向美丽的上司。

  「椿木警部,您早。一早就能和您一起侦办命案,真是我的荣幸。」

  「这种奇怪的招呼就免了,而且讲话不要这么大声。」

  警部从眼镜后面射出怨恨的目光,以手指按压太阳穴。「啊~今天头好痛啊~昨晚喝太多了啦~」

  但是,她眉头紧皱的侧脸也很有魅力。这样的她,是一直待在搜查课的女性警部,而且单身。最近刚过了生日,现在正值三十九岁的微妙年华,或者可以说是刚踏进了绝妙年龄吧。外表镇定的她,其实内心并不稳定,时而会发怒、时而会哭泣、时而还会把气出在部下或嫌犯头上,过着每天都必须舒压的日子。

  「对了,小山田。」椿木警部忽然一脸正经地问。「你给我仔~细看清楚。有没有发现什么?」

  聪介照她说的,仔~细看着椿木警部。

  绽放着光泽的灰色套装。紧贴着腰部而下的紧身裙,长度勉强及膝。从裙下露出的双腿线条优美,脚踝紧致犹如锻炼过的一流运动员。实际上,聪介的同事中也有几个人惹过她,下场就是饱尝一计回旋踢。即便如此聪介也很羡慕,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被那双美腿踢踢看。暗自怀抱着这种愿望的聪介是个变态吧。不,不论是谁一定都有这种渴望。

  姑且不谈这些,但警部的模样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是不是剪头发了?」

  「没剪!谁叫你看我来着!」警部以右手按着垂肩的头发。「我是在问你,你看这个房间的样子,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哦,是房间啊?这样啊!」

  聪介顿时回过神来。对哦,这里是命案现场,自己正在现场搜证中。想起重要的现实后,聪介认真地打量现场情况。

  这间外观看似画家工坊的别馆,里面却是有钱人家书房的氛围。

  不,本来应该是一间安静的书房没错。但聪介举目所及看到的景象,却是个极不自然且诡异的空间。

  墙上挂着油画,是幅描绘富士山的风景画。富士山呈现颠倒模样,也就是倒头栽的样子。但也不是所谓的「逆富士」。只是把一般描绘富士山的画,连框带画的整个倒过来挂在墙上。

  「不只是油画喔。你看,那里也是……那里也是……」

  聪介朝警部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照理说,两张椅子应该面对面夹着桌子放,但眼下却是背对背地摆放,仿佛谁也不理谁;方向相背。而桌子则像翻肚的乌龟,桌面朝下,四脚朝天;上下颠倒。

  房间一角的电视桌上有一台大型电视。这是号称现代风格设计的「最新型」大型映像管电视。在薄型电视当道的现代,根本就是已经过时的产物,而且这台电视也是颠倒放。整台电视上下颠倒。

  电视桌上的DVD播放器也是上下颠倒的状态,而且还面向墙壁。这样根本无法取放DVD。书架上的迷你立体音响也是一样。

  桌上的室内电话机也倒过来放,话筒也拿掉了。没有数字的精美时钟指着三点四十分。但时钟也是倒着放,所以看似三点四十分,但其实是上午九点十分。

  总而言之,房里的家具、电器用品等等,大多数是颠倒放。有的是上下颠倒,有的是方向颠倒,有的是上下还有方向都颠倒。

  整个别馆,宛如被施了颠倒的魔法。

  「这是开玩笑吗?房里所有的东西居然都是,颠倒的!」

  聪介吓呆了,放声大叫。但是,椿木警部冷静地纠正他的话。

  「说『所有』是言过其实喔。也有很多东西不是颠倒的。」

  确实,警部说得对。譬如,靠墙的书架。架上的书籍都是正常排放。还有电视旁边的DVD收藏柜。乍看之下,大概收藏了数百张DVD,也没有颠倒。其他如笔架和水壶的摆放,也都是正常状态。

  「为什么有些东西不一样?」

  「书本和DVD数量太多,要颠倒放工程也太大了吧。另一方面,笔架和水壶则是很难颠倒放,所以没去碰它吧。」

  「原来如此。不管怎样,做出这个颠倒的命案现场的人,可以当作是杀了『她』的凶手本人吧。」

  聪介说完,这才去确认倒在房间中央的「她」。

  「不过这个被杀的她,该不会是电影导演南源次郎的太太吧?」

  「正是。」警部说得干脆。「南佐和子。旧姓,冈岛佐和子女士。」

  说到冈岛佐和子,在聪介小时候是被称为「两小时单元电视剧只要有冈岛佐和子出场,百分之八十不是演凶手就是演尸体」的高人气女演员。这样的佐和子和南源次郎导演结婚后,便退出演艺圈。变成南佐和子以后,几乎没有在演艺圈公开露面。

  顺带一提,佐和子的父亲冈岛光之助也是代表昭和时代的知名导演。他的代表作《仁侠侦探花笼龙次》是融合了黑道电影与本格悬疑理论的超崭新推理黑道片,在部分影迷赞不绝口的力捧下,创下了十天就下片的传说。顺带一提,现在聪介他们在侦查的豪宅,原本也是冈岛光之助盖的。在这栋犹如好莱坞富豪住的豪宅里,有着数不清的房间,地下室还有设备完整的电影放映室。不愧是巨匠的住家。

  但冈岛光之助导演已经往生两年了。而现在,他的女儿也犹如追随父亲而去般的蒙主宠召了。

  聪介和椿木警部一起,仔细观察曾是人气女演员的最后模样。

  南佐和子的脸蛋很美。即便容貌比引退当时显得衰老了些,但和同年龄的女性相比,可是年轻又美丽多了。这样的她,后脑遭到殴打,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因此暂时把这个当作致命伤是错不了的。也就是所谓的殴杀。

  「这是从背后偷偷靠近,突然以凶器朝后脑一击吧。这么说的话——」

  椿木警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走向放在书架上的颠倒花瓶。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花瓶的颈部,犹如在确认花瓶重量般轻轻摇了一下。

  「小山田,仔~细看喔,这个胴体的部分。」

  聪介照她说的,认真且仔~细地看着椿木警部的胴体部分。丰满的胸部魅力自然不在话下,但聪介更从纤细紧致的腰身窥见了她禁欲的日常生活。接下来从腰部到臀部的绝美曲线,更是美到神圣无比,令人想合掌膜拜。

  可能是椿木警部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邪念视线,飞快地把花瓶推向不肖部下的鼻尖。

  「不是看我,是看花瓶的瓶身啦!」

  聪介期待随着气势凶猛的怒骂,同时能有个必杀美腿回旋踢踢过来,但警部只是威吓地用鞋跟踩响地面。即便聪介多少感到失望,但也终于把脸凑向花瓶的瓶身。才看出看似红色花纹的图案,其实是鲜血染成的。

  「这就是凶器吧?」

  「对,没错。初步判断应该是的。」警部把花瓶放回书架,再度走向佐和子的尸体。「倒是,关于这个服装,你有什么看法?」

  「您问的服装,指的是——」聪介学聪明了,谨慎确认上司的意思。「是被害人的服装,对吧?不是警部的服装。」

  「这还用问吗!我怎么会要你对我的服装发表看法!」聪介以眼角瞥了一下暴怒发飙的上司,随即装作满不在乎地端详尸体。

  倒在颠倒命案现场的诡异尸体。既然这样,尸体本身或许也有颠倒的情况吧?譬如,衣服前后或内外颠倒,或是裙子从头上穿下去,而上衣却从双脚穿起来。但聪介看到的尸体服装,并没有颠倒情况。

  即便如此,却也不乏令人好奇之处。

  「被害人的服饰,穿得满花俏的呀。而且还浓妆艳抹。该不会是南佐和子,在这间别馆和谁见了面吧?」

  「对,一定是男的!」警部以指尖推推眼镜,如此断言。「一个人妻会在半夜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人见面,对象当然一定是,丈夫以外的男人。也就是说,这是难解难分外遇剧的下场,因为爱恨纠葛所引发的悲剧凶杀案。——呼,看来这起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警部似乎看出端倪了,认为佐和子的外遇对象可能是杀人凶手。

  「爱恨纠葛是还好,可是这个颠倒的命案现场,究竟是什么意义?」

  「不可以去想意义。这只是故布疑阵,为了混淆警方搜查。太过重视它,反而会掉入凶手的陷阱。」

  「…………」真的吗?如此精心设计的现场,真的只是为了混淆搜查?

  虽然对有点过度武断的上司抱持质疑,但聪介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因此只能保持沉默。而另一方面,似乎已经看出命案端倪的椿木警部,露出老神在在的微笑,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侦查。

  「那么,首先来问问第一发现者吧。第一发现者是谁?」

  回答警部的是,低调站在一旁的菜鸟刑警若杉。根据他所言,发现别馆尸体的人,是这个家刚雇用的可爱女仆——

  不久,一名看起来乖巧温顺的女孩,出现在聪介等人的面前。她穿着领口和袖口都缀有纯白蕾丝边的深蓝色洋装,外面加上一件象征女仆的纯白围裙。栗色的头发绑成美丽的辫子。鞋子是样式简单的黑色乐福鞋。这样的她,若杉刑警以「可爱」来形容,聪介则觉得是「幼齿」。身材姣好、五官端正,将来必定大有可为,但现阶段还没有成熟女人的性感。椿木警部完全大胜啊!

  聪介对美丽上司送上一个秋波,警部顿时浑身打颤,看向少女。

  「我想请教你这位第一发现者——不,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把手上的扫帚,拿去玄关放?对,放在那里就好——那么,首先请问你的名字。」

  被这么一问,少女小小声报上自己的名字「立川良子」,是个普通的名字。聪介觉得,这像是立川市公所在指导民众填写户籍申请等资料「模板」时会用的名字。这该不会是个假名吧?但警部不以为意,继续问:「听说你最近才来这里工作,请问是什么时候来的?」

  「三、三天前——来的。」少女的敬语显得有点僵硬。

  「三天前!?真的是最近耶。那么之前,你在哪里工作?」

  「在另、另外一户人家,他们很荣幸地,让我当女仆。」

  他们很荣幸?这是哪一国的敬语啊?

  「这样啊。那我问你今天早上的事。请你把在别馆发现尸体时的经过说给我听。」

  「我今天早上七点起床,八点以前在做早餐。可是早餐做好以后,迟迟不见夫人前来用餐。夫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我很担心就去院子找找看。那时候,我发现别馆的门开了一点点,心想夫人一定在里面,立刻进去看看。结果发现夫人倒在房间的正中央,我看了大吃一惊,不禁放声尖叫。」少女答得相当流畅。

  从这段证词来看,对这位女仆而言,夫人不是她尊敬的对象。从她说话的语气便可以感觉出来。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个房间已经是这样吗?」

  「是的。电视、迷你音响、挂画、花瓶,全部都是颠倒的状态。」

  少女的表情没什么不自然。不自然的只有说话的语气。

  「有没有人听到你的尖叫声赶来呢?」

  「有。老爷和他两位工作伙伴,都赶来了。听说他们三个人彻夜在构思新电影。后来一阵大骚动,我就搞不清状况了——」

  「这也难怪。倒是,报警的人是谁?」

  「是老爷。」少女以端正的日语说。「在那场骚动中,老爷显得非常冷静,丝毫不见慌乱,把大家赶出别馆,用他自己的手机报警。那种态度真的非常了不起。」

  想问的事都问完之后,椿木警部说了一句:「谢谢你,可以了。」便放少女走了。少女双手并拢,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便转身走出玄关。从紧张中解脱的少女背影,看得出松了一口气。聪介看着这个背影,突然从玄关口叫住她。

  「——啊,立川小姐!等一下!」

  但这位自称立川良子的少女,似乎不认为是在叫她,又走了几步。之后才突然打直背脊,一脸慌张地转向聪介。「——什、什么事啊?」

  聪介拿起她放在玄关口的打扫用具,说了一句:「你忘了拿了。」

  少女应了一声:「啊,糟糕!」立刻折回聪介那里,伸出双手从聪介手中拿回心爱的扫帚。面带羞涩地说了一句「非常谢谢您。」对聪介轻轻行了一礼。聪介看着在她脸蛋两侧跳跃的辫子,稍微改变了看法,觉得若杉刑警说她「可爱」确实也有道理。

  3

  立刻进行的法医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死因是后脑遭钝器殴打形成脑挫伤。死亡推测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

  这些情报到手后,椿木警部和小山田聪介来到南家的会客室,准备和南源次郎面对面交谈。

  虽然女仆之前说过了,不过亲眼目睹源次郎在丧妻的状况中依旧能保持平静,还是相当惊讶。但也有点太过淡定,这是聪介对他的第一印象。

  椿木警部照例先表达哀悼之意,然后立刻开始侦讯。首先问的是发现尸体时的情况。但源次郎的回答并没有新奇之处。总之就是源次郎通宵熬夜到早上八点多,听到从别馆方向传来少女的尖叫声,才知道出事了。这和少女的证词没有矛盾之处。

  既然如此,椿木警部便将矛头转向昨夜宅邸的情况。

  「昨晚,您最后见到还活着的夫人,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晚上九点左右吧。昨晚我和伙伴们窝在会客室,所以在进会客室之前,在客厅看到她是最后一次吧。」

  「从那之后,你和两位工作伙伴在一起推敲新电影的构思吧。」

  「不,严格说来不是两位,而是三位。首席副导岛尾圭一,剧本家高桥健吾,和我一共三个人一起通宵熬夜是事实。但是,昨晚还有一位年轻剧本家绀野俊之也在。只是绀野说他有事,在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独自先走了。」

  晚上十一点,这不正是被害人的死亡推测时间吗?警部的声音显得十分紧张。

  「这这这这……这没没……没有错吧?确确确……确实是十十、十一点吧!」

  因为太紧张,顿时不知道要问什么。

  「对,没错,快十一点的时候。绀野走了以后,我一直和岛尾和高桥,三个人在一起。除了偶尔休息个十分钟,我们一路谈到天亮。」

  「原来如此。」椿木警部点点头,突然把手搭在眼镜的镜框上,接着又问:「请问一个失礼的问题,你们三个大男人,彻夜通宵在谈什么啊?」这确实是个失礼的问题。

  但源次郎答得很淡定。他说主要的话题在谈「完全犯罪」。因为他们正在构思的新电影,是一部完全犯罪的惊悚悬疑片。

  「说到完全犯罪,」聪介接过这个词,提到那个颠倒之谜。「您看过别馆里的情况吧。您对那个颠倒的房间有什么看法?会不会也认为那是凶手的故布疑阵呢?」

  面对聪介的询问,源次郎露出身为推理悬疑爱好者的一面。

  「就我能想到的,那很像艾勒里·昆恩写的《中国橘子的秘密》出现的命案现场。不,与其说很像,应该说做出那种现场的凶手是摆明要模仿昆恩吧。简单地说,就是『相反的问题』或是『颠倒的问题』,这在推理界是经常被拿出来用的题目。鲇川哲也的《恶魔在此处》和法月纶太郎的《中国蜗牛之谜》都在谈这个。」

  「意思是,凶手是个推理迷,大胆地做出这种命案现场?」

  「有这个可能。不过相反的,也有可能根本不是推理迷,为了故意弄成是疯子的行径,所以才把现场做了那种布置。」

  「所以我跟你说过了吧,小山田。」椿木警部嘟起小嘴。「这种问题,想了也是白想啦。凶手的意图,反正是我们这种有常识的人难以理解的。」

  不知道是椿木警部太有常识,还是长年的警察人生已经把她的好奇心磨损殆尽。无论如何,她对这个耐人寻味的谜题,冷淡到令人吃惊。

  「反正凶手不会想那么多啦。一定是临时起意觉得模仿知名的推理场景很有趣。唉,真是个幼稚的凶手。想想还真懒得理他。」

  椿木警部有点看不起凶手。不知为何,源次郎表情复杂地凝视着她。

  会客室里飘荡着微妙的气氛,聪介努力想从源次郎那里多挖出一点情报。

  「不是颠倒的状况,也就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正常状态的房间,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在八点左右。就是岛尾、高桥、绀野三人一起来我家的时候。那时候,我人在那间别馆里看电视。女仆立川小姐最初先把他们三人带来别馆。我们在那里稍微寒暄之后,就一起前往宅邸。然后一起吃了简餐以后,就开始讨论了。当然,昨晚八点的时候,那个房间是很普通的状态。你们也可以问问岛尾他们。他们一定也会这么说。」

  「那么,房间变成颠倒状态,可以判断是昨晚八点以后吧。」

  「是的。更进一步说,是晚上九点以后。因为在那个时间以前,佐和子还活着。」

  源次郎说得很果断,聪介谨慎地提出反论。

  「原来如此。确实杀人的时间是在九点以后,根据法医的鉴定结果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前后。可是,房间被弄成颠倒状态,说不定在那之前唷。凶手先把别馆的房间弄成颠倒状态,然后把夫人引进去杀害她。这种顺序也是有可能的。改变房里的摆设,不见得是杀人以后做的。」

  「…………」源次郎沉默片刻之后,深深地点头。「有意思。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可是我问你,不管是先改变摆设,还是先杀人,这对案情有什么影响吗?」

  面对这个提问,聪介也无言以对。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随便说说。不管哪个在先,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我想也是。不管怎样,我死去的妻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南源次郎一脸沉痛,露出强忍悲伤的表情。聪介带着些许疑惑,端详着他的表情。至于椿木警部,则是丝毫没有疑惑,用指尖擦拭眼角:「请节哀,我明白您的心情。」

  源次郎的询问结束后,聪介他们继续在同一间会客室询问源次郎的同事们。

  首席助导岛尾圭一与剧本家高桥健吾两人,说的大多了无新意,只是在为女仆和源次郎所言做背书而已。实在太无聊了,椿木警部坐在椅子上跷脚摇来摇去。聪介虽然被身旁那双穿着高跟鞋摇晃的美腿深深吸引,但还是努力询问昨晚的情况。

  「听说昨晚,两位一直和源次郎先生在一起。真的一直在一起吗?」

  「对啊,没错。」岛尾答道:「打从我们八点左右来到这里之后,到隔天早上,发现佐和子夫人的尸体为止,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喔。中途离开的绀野另当别论就是。」

  「可是去上厕所或抽烟之类的,也有暂时离席的时候吧?」

  「哦,这当然有。」这次是高桥回答。「上了好几次厕所,还有,导演也出去抽过烟吧。我记得那是十一点左右。」

  晚上十一点。无论几次都要说,这和被害人的死亡推测时间吻合。

  「这这这这……这是真的吗?真真真……真的是十十十……十一点吧!」

  「你在兴奋什么啊,小山田。」警部依然冷静,继续摇着穿着高跟鞋的美腿。

  咦?这可怪了。刚才在类似场面紧张半死的她,为何面对这次的新情报,居然能如此冷静?聪介十分不解,但也继续问。

  「源次郎先生中途离席去抽烟,大概花了多少时间?」

  「只有短短十分钟喔!」岛尾以轻快的语气回答。

  「只要有十分钟,就可能在别馆杀人吧。从这里到别馆,走路不到一分钟,所以就时间来说是充裕的。」

  聪介的这番发言,引起其他三人哗然以对。「不可能!」、「不可能吧!」、「不可能的啦!」

  究竟哪里不可能,聪介实在无法理解。结果为三人的想法代辩的竟是椿木警部。

  「小山田,你听我说。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只要有十分钟确实就有可能杀人。可是,凶手把现场弄成了颠倒状况喔。这项作业十分困难。特别对源次郎先生来说是不可能的。哎呀,瞧你这副表情,你好像不知道呀。」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

  聪介一脸呆愣地问,椿木警部在他面前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

  「其实南源次郎导演啊,他的左手不太能动。虽然日常生活没什么大碍,可是无法拿重的东西喔。比方说你也看到的,那间别馆里有一台大到不像话的电视。」

  经警部这么一说,聪介想起来了。命案现场最醒目的,就是那台颠倒的电视。那是已经落伍的映像管电视,荧幕大概是二十九吋。以映像管电视来说,算是比较大的尺寸。想用单手倒过来放是不可能的。

  「啊,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就是这么回事。」警部缓缓地点头。「所以说,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源次郎先生不可能改变那个房间的摆设。不,就算有二十分、三十分,对他来说也很难吧。」

  岛尾和高桥一起点头,对警部的话深表赞同。聪介也只能接受了。

  刑警们询问完岛尾和高桥之后,走出会客室来到了宅邸外面。一边穿越盛开的杜鹃花丛,聪介叹气地说:

  「这样啊,源次郎先生的左手不太能动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很出名喔。他十年前就这样了。听说是在拍片时受了伤。」

  所以警部打从一开始,就不太以怀疑的眼光看源次郎。就聪介看来,她疑惑的矛头,似乎断然地,指向佐和子的外遇对象。

  然后若杉刑警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身边。他为前辈与上司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我查了被害人的手机简讯,赫然发现一封令人玩味的简讯。寄信人是绀野俊之这个男人——唔!」

  若杉刑警突然发出呻吟声。因为兴奋的椿木警部,勒住了他的脖子。

  「绀野俊之怎么了!快,快说!那封简讯写了什么?快给我说!」

  这怎么有办法回答呢?上司的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晚上十一点……在宅邸的别馆……见面吧……简讯的内容……就是这样。」

  这应该说是了不起的刑警毅力吧。若杉刑警确实把简讯内容告诉上司后,宛如力气用尽般,噗通一声倒在草坪上。你很努力啊,若杉——聪介心生怜惜地俯瞰后辈。另一方面,意气风发的椿木警部却是用力握拳吼叫。

  「看吧!看吧!我猜得果然没错!绀野俊之,这家伙是南佐和子的外遇对象啦!」

  例如这封简讯是假的,或是谁设计的陷阱,这些可能性一概不予考虑正是椿木警部的办案风格。她以这样的单纯破解过许多「简单的困难案件」,成就了相当辉煌的功绩。但就聪介的观察,这次佐和子命案是属于「有点棘手的困难案件」,所以大概不是椿木警部擅长的案件。

  「小山田,我们要立刻去绀野俊之那里。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耶。」

  聪介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为了阻止有勇无谋只顾着向前冲的警部,聪介先低头说了一句:「真的很抱歉。」然后说:

  「如果要调查绀野俊之,能不能请您带别人去?因为我还要调查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哦,我知道了。你还抓着那个颠倒问题不放对吧?」

  「对的,正是这件事。」

  「好吧。既然你这么在意就彻底查清楚吧。那我带他去好了。」

  椿木警部说完,立刻转身命令蹲在地上的菜鸟刑警。「喂,若杉,你听到了吧。我要去见最重要的嫌犯,你陪我去。」

  但是,虽然名为陪伴,实际上若杉刑警是被硬拖着拉走。这样的他,用犹如DonaDona(多娜多娜)这首民谣里,那待宰小牛般的哀伤眼神,望着聪介。聪介对远去的椿木警部的背影感到些许不舍,但也挥手目送两人离去。

  4

  小山田聪介和椿木警部分开行动后,他并没有前往命案现场的别馆,而是暂时在南家的腹地内来回巡视。不久,他在宅邸的后院发现「目标物」。

  拿着扫帚的女仆,以一种犹如祈祷奉献般的认真神情在打扫后院。聪介蹑手蹑脚地走近她背后,突然出声对扫帚少女说:

  「这种时候在打扫院子啊?」

  少女大吃一惊「啊!」地放声尖叫,背部猛烈颤抖,甩动辫子转过身来,把扫帚握成竹剑般的备战姿势。「啊,你是,刚才的刑警,先生吧。」

  说话依然很奇怪的她,立刻不好意思地将扫帚藏在身后。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聪介为了解除对方的警戒,微微一笑。「首先,我想问你昨天晚上八点左右的事。那时候,源次郎先生的三位工作伙伴来到宅邸了吧。然后你带他们去别馆。这是源次郎先生事先吩咐你这么做吗?」

  「是,是的。老爷有事先吩咐我,说他在别馆里,客人来了要我把客人带去别馆。」

  「原来如此。那顺便问一下,你带三人去别馆的时候,有看到别馆里的样子吧。那时候,源次郎先生在做什么呢?」

  「老爷坐在椅子上,正在看电视。」

  「源次郎先生迎接三位客人之后,做了什么事呢?」

  「短暂的寒暄之后,立刻和客人一起前往宅邸——」

  「对,就是这里。」聪介打断少女的话,进而质问她。「既然都要去宅邸,应该没必要特地先把客人带去别馆吧。为什么,源次郎先生要吩咐你做这种多余的事呢?」

  「我也不知道耶,为什么呢?」少女微微歪着头,但随即又把头摆正,一脸正经地说:「反正,有钱人做的事,不是我们市井小民能理解的。」轻轻地耸耸肩又说:「一定,只是心血来潮啦。」

  「…………」为什么呢?这个乍看纯真无邪的少女说的话,听起来有点毒。

  聪介重振精神,改问别的问题。

  「就你看到的范围,那时候别馆的样子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没有,我没有发现特别不自然的地方,也没有东西是颠倒的。」

  「房间很明亮吗?」

  「并不是很明亮,因为灯调得比较暗。不过,看得出家具有没有颠倒放。因为也不是黑压压一片。」

  「那么,接下来要问八点以后的事。八点以后,你去过那间别馆吗?」

  「我没去过。」少女从正面注视聪介的眼睛,断言说。

  「真的吗?」、「真的!」、「那你有靠近别馆吗?」、「没有!」、「绝对吗?」、「绝对!」

  既然都说绝对了,后续也无以为继了。迫于无奈,聪介问了形式上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昨晚十一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结果出乎意料的,少女露出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慌乱之色,连手上拿的扫帚都不停打颤。

  「十、十一点!那、那个时间的话,我在天天、天空,不,在外面,不不,在房间里!我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错不了的,没错。」

  「…………」她这副异常慌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晚上十一点这么晚的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是很普通的事呀。

  聪介对少女的态度起疑,判断这是一决胜负的时候。他在心中准备着,至今一直心痒难耐的问题。但在问出口之前——

  「哦,你的话很有参考价值喔。谢谢你。我要回去现场了,要是你想到什么,请随时跟我说。那我失陪了。」

  聪介彻底表现出潇洒的样子,还举起一只手示意道别。少女浮现出放心的表情后,说了一句:「那,我也失陪了。」拿着扫帚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去。

  看着她松懈的背影,聪介忽然说:「啊,对了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故意补上这句话,接着又说:「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少女的背紧张地抽动一下,仿佛连美丽的辫子也充满紧张感。聪介对着停下脚步的她,提出真正的问题。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是『立川良子』这个假名,而是真正的名字。」

  少女被这么一问,霎时以幼猫般的敏捷动作和聪介保持距离,再度把扫帚当作竹剑摆出对战姿势。少女浑身充满杀气,而且这股杀气和之前明显不同。看似真的不惜一战。

  「我、我的名字?你、你问这个,做什么——不,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聪介摇摇手,表示没必要。「你不需要再用女仆的方式说话了吧。你现在这身架式,已经摆明你不是普通的女仆。而且『立川良子』也一定是假名。之前我叫你的时候,你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在叫你。那是因为这不是你本名。说吧,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看就知道了吧。」少女放下左手的扫帚,靠在自己的胸前。「我只是,这家人雇用的,可爱的女仆!」

  看起来不像。若只是可爱的女仆,扫帚不会充满杀气。

  「这家人雇用你,不过是短短三天前的事。而且你来了以后就发生了命案,这是为什么呢?」

  「我哪知道啊。这跟我无关。」

  「既然无关,跟我说个名字不会怎样吧。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啦。」少女摆出顽强的态度,但聪介连珠炮地继续问。

  「年龄呢?出生年月日呢?出身地呢?本籍地呢?最高学历呢?血型呢?身高体重呢?三围呢?」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够了!」少女像是受够似地用扫帚敲打地面。「从上到下82、58、84啦!」

  还补了一句:「有什么不满吗?」面对不知为何占上风的少女,聪介顿时哑口无言。虽然她拒绝回答真正的问题,但聪介却有一种所有问题都得到答案的成就感。

  少女解除扫帚作战架式后,丢下一句「再见,我还有事要忙。」便掉头走人。将扫帚扛在肩头,悠悠地离开。聪介顿时看傻了眼,一直目送少女的背影。

  但聪介回过神后,又朝着远去的背影再度叫住她。

  「等、等一下,站住!」

  少女停下脚步,唯有视线转向聪介。「干么啦,还有事要问啊?」

  想问的事太多了,情急之下聪介问了浮现脑海的问题。

  「那把扫帚,是什么特别的扫帚吗?你好像很宝贝,走到哪带到哪。」

  「哦,你说这个。」少女瞄了一下扛在肩上的扫帚,不知为何笑逐颜开。她再度走到聪介的旁边说:「只是一把普通的扫帚唷。」将自己的宝贝倏地推到他面前。「看吧看吧,凑近一点仔~细看清楚。」

  聪介照她说的,把脸凑近扫帚。以弯腰的姿势,端详眼前的扫帚尾,嗯嗯嗯地觉得,这确实是一把普通的老旧扫帚。就在此时——

  「看我的——!」突然,少女的咆哮声响彻后院!

  下一个瞬间,少女以小笠原道大(注:日本知名棒球选手。)瞄准内角球的姿势,全力挥棒(扫帚)。

  粗心刑警的头,对少女无疑是一颗适合挥棒的绝佳好球。非常漂亮地,被扫帚击飞的聪介,划了一道完美的低飞球抛物线,掉在几公尺外的地面。

  「可恶,你这是干么!你把人头当棒球练习啊!」

  聪介趴在地上,摇了摇头。幸好扫帚尾还算是柔软的东西,伤势没什么大碍。但那刺刺的扫帚打在脸上却疼痛无比。聪介的脸上被打出无数刮痕,痛得睁不开眼睛。

  宛如在嘲笑聪介似的,少女的声音从他的头上传来。「啊,真是有够低级!我最讨厌纠缠不休的男人!是刑警的话,更讨厌!」

  「什么嘛,可恶,你在哪里?」聪介右手捣着眼睛,挥动左手寻找少女。

  但伸出去的手只抓到空气,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声音的主人。

  「呵呵,没有用啦,刑警先生。你根本抓不到我。不过,我想想看,这样吧,看你可怜,我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当作陪罪吧。」

  就这样,少女终于说出她真正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玛莉伊。片假名的玛莉伊唷。」

  「玛莉?你叫玛莉?」

  「不是啦~」少女以小女孩般的撒娇口吻说:「我跟你说,最后那个音不是『玛莉』的『莉』的延长音,而是一个『伊』字,不要搞错了喔——算了,不过反正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好像后悔自己多嘴似的,少女突然就此打住。这位自称玛莉伊的少女,忽然说出告别的话:「后会无期了,刑警先生。」看来是没有再见面的意思了。

  「喂,等一下。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问你耶!」聪介忍着痛楚,睁开双眼看向前方。「——人呢?」

  没有半个人。他连忙环顾四周,看得见的范围里还是没有半个人。存在于后院的只有,满脸是伤的聪介,以及一尊等身大的天使雕像。那个用扫帚把他的头当棒球打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了?怎么可能?」聪介顿时怔住了。「刚才还听到声音耶……」

  但是不管怎么找,结果都一样。拿着扫帚的谜样少女「玛莉伊」,只留下这个怪怪的名字,就从聪介的眼前如烟一般消失了。

  5

  「你说她消失了?」

  在南邸的客厅,南源次郎听着小山田这位年轻刑警的报告,不禁眉头紧皱地反问「你说立川小姐消失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嘛,因为是侦查上的机密无法奉告。总而言之,你家的女仆,突然不见了。」小山田刑警一脸不悦地耸耸肩。他脸上有无数的严重刮伤。源次郎纳闷地问:「——你这个伤,怎么来的?」

  「——这是机密。」

  小山田刑警低头小声说。源次郎一脸不解偏着头。

  这位姓小山田的刑警,说有重要的事来到这个客厅时,源次郎内心其实有点慌。说不定这个看似靠不住的年轻刑警,其实是个能干的高手,掌握了意外的线索或铁证如山的证据,要给我这个凶手看。源次郎原本对他抱着这种不安。不料小山田刑警告诉源次郎的竟是这种有点扫兴的事:家政妇突然消失了。

  坦白说,源次郎也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真正用意。不过把她拿来当作扰乱警方办案的烟幕弹,倒是很有利用价值。源次郎灵机一动,突然手一拍、对刑警说:「说不定,立川良子是逃走了吧?」

  「逃走?怎么说?」

  「这很好懂吧,刑警。在别馆杀害我妻子的人,其实是立川良子。我不知道她的动机为何,但是,会在这种情况下消失,她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犯罪的告白吧。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昨晚十一点左右,她在别馆附近的院子里。我出去抽烟的时候,亲眼看到她在那里。她抬头仰望着月色皎洁的夜空……还有她的头发散发出青色光芒……然后,对……就消失了……」

  源次郎想起昨晚看到的梦幻般景象,喃喃地说。小山田刑警心头一惊。

  「啥?头发发光,消失了……你在说什么啊?」

  「哦,没,没什么。总、总之命案发生的晚上十一点左右,立川良子在别馆附近是事实。果然她可能是凶手啊。」

  「原来如此。确实,这么说来也是有可能。但是,她看起来不像凶恶的杀人犯。」

  「不不不,女人看外表不准喔。」

  「嗯,这么说也对。」小山田刑警露出深表赞同的表情,「倒是源次郎先生,立川良子开始在您府上工作,不过才三天前的事吧。那么在这之前,在您府上工作的是另外一位家政妇吗?」

  「对,没错,是一位资深的家政妇。那个人十天前辞职了,后来雇用的就是她,立川良子。她是看了征人启示的告示来应征。」

  「你没有调查她的身家背景吗?」

  「我不做这种事。我第一眼看到她就中意了。」

  「女人看外表不准不是吗?」

  「……嗯。」没料到被反将一军的源次郎,霎时为之语塞,然后浮现一抹苦笑。「你说得确实没错。但是,男人很容易被女人的外表蒙骗也是事实啊。坦白说,我做梦都没想到她是个恶劣的坏女人。」

  「原来如此。那个女孩确实相当恶劣……」小山田刑警犹如在回忆般,以指尖抚摸脸上的伤。「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她是杀人犯。」

  「为什么呢?你有什么证据可以相信逃走的家政妇吗?」

  「我是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有一点很奇妙。」小山田刑警接着说出另外一个事实。「其实,从宅邸消失的并非只有女仆。还有她爱用的扫帚,那把老旧的竹扫帚也一起消失了。这一点,你怎么看?你认为会有带着扫帚逃走的杀人犯吗?」

  6

  杀害南佐和子的犯人、颠倒的命案现场之谜、消失女仆的下落,在这些问题全部无解的情况下,唯有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着。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被椿木警部盯上的绀野俊之,却也还没找到能断定他是真凶的证据。将佐和子叫去别馆的那封简讯,确实是从绀野的手机发出。但绀野说他的手机「不晓得被谁偷走了」。

  倘若绀野所言属实,极有可能是有人冒充绀野,把佐和子骗去别馆。当然绀野也可能在说谎,因此依然无法否定他是凶手的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椿木警部为了查清真相,最近每天都紧盯着绀野俊之,从他当剧本家的工作到私生活,以及兴趣嗜好、健康状况、甚至到年收、是否有借款、将来和父母同住的可能性等等,都做了通盘的彻底调查。

  结果,椿木警部似乎喜欢上绀野了。最近她要和这个最重要的嫌犯见面时,妆都化得特别漂亮。

  还对被她硬拉来一起办案的若杉刑警表示:「想要转行……」

  此外聪介这边,自从被自称「玛莉伊」的少女搞到「颜面扫地」后,简直像中了魔法似的,整个脑袋都被她占据了。成天在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在这起命案里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突然消失了?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在找不出答案的情况下,案发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聪介脸上的刮伤也终于痊愈了,原本的男子汉气概也恢复之际——

  聪介再度遇见了奇迹。

  那是傍晚时分,聪介开着快要坏掉的Corolla回到八王子的住家。

  聪介的家是一栋位于微高山坡上的洋馆,在这一带其实是颇为出名的豪华宅邸。不晓得是歌德式还是罗马式的异样建筑,是在战后立刻兴建的。特征是尖尖的屋顶,映照在夕阳里的轮廓犹如铅笔般并排着。院子里林木苍郁,建筑物爬满了宛如软体动物触手般的长春藤。

  附近的机灵孩子们带着喜爱与好奇心,把这栋聚集了「很暗、很旧、很大」等三要素的小山田邸,称为「鬼屋」或「魔女馆」。

  不过很抱歉,辜负了纯真无邪孩子们的期待。住在这栋过时洋馆里的是聪介,以及他的父亲而已。没有魔女(鬼魂或许有)。

  Corolla驶进小山田邸的古老大门时,聪介看到一张贴在门柱上的传单。聪介将车子停在院子一角后,走回去看门柱上的传单。这是一张征人启示告示,上面有聪介的父亲,小山田铁二亲笔挥毫写着:

  「征家政妇,供食宿,有单人房。细节面洽。」

  这栋大到不像话的洋馆里,只住了一位父亲与一位刑警,确实是有征家政妇的必要性。因为房间多得很,也能理解提供包吃包住这种福利,但是——

  「薪水谁来付啊?雇得起家政妇的公务员,只有霞关的高级官僚吧。」

  聪介毫不迟疑撕下眼前的传单。单手拿着破掉的传单,走进洋馆的玄关。

  「喂!老爸,你贴什么奇怪的征人启示啊。万一有人来应征怎么办?」

  正在大吼大叫的聪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玛莉伊和传单。但是,在这个大都会的八王子有多少征家政妇的广告?又有多少人想找家政妇这种工作?想到这里,只不过一张征人启示,而且只找一个家政妇,这种机率有跟没有一样。更何况——

  「应该没有家政妇愿意来这种鬼屋工作吧。」

  因此,在完全放松的心理状态下,聪介踏进了客厅。

  眼前的沙发上,父亲铁二和一名年轻女子,对着履历表笑谈中。

  这名女子穿着深蓝色洋装,栗色的头发绑成辫子……

  「喂,老爸。」聪介顿时傻住了。「这、这个女孩是……」

  「哦,聪介啊,你回来得正好。」铁二满脸笑容地站起来,得意地介绍身旁的女子。「这位是今天起要在我们家工作的,立川良子小姐。」

  「…………」就某个意义而言,听到意外的名字,聪介忍不住笑了几声。「呵,呵呵,呵呵。」

  居然敢来这栋洋馆以「立川良子」这个名字骗人,应该说她胆子大?还是太不用功呢?聪介确定,眼前这名女子正是用扫帚殴打他的人,玛莉伊。

  情急之下,聪介一脸正经地大吼:「老爸!别被她骗了!」

  然后迅速推开铁二,站在玛莉伊面前。

  玛莉伊「啧」地咋舌。「想不到是你家呀。难得找到看起来会住得很舒服的豪宅,真可惜。我才不要跟条子一起住呢!」说出这句和所有警察为敌的挑衅话。你说什么!聪介想抗议,但在这个瞬间——

  喀喳一声!天花板的老旧水晶灯,突然从聪介的眼前落下。玛莉伊完全不理会吓得往后退的聪介,辫子弹起,掉头直奔客厅的大窗。在她抵达之前,大玻璃窗突然开了。玛莉伊单手撑着窗框,以之前见过的如幼猫般的敏捷身手,一个人飞向窗外。

  「站住!这家伙!」聪介一边喊着也越过窗框,追着她而去。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暗夜笼罩着洋馆四周。

  但还不至于追丢她。毕竟对方只是少女,这边是刑警。说到追捕,聪介算是个中高手。聪介毫不费力地追在她后面。玛莉伊从洋馆大门跑出车道,聪介也随后追来。玛莉伊奔下坡道,聪介也追下坡道。玛莉伊在巷子的转角转弯,霎时,聪介仿佛看到在她背部甩动的辫子发出青色光芒,但现在没空管这个,聪介也随即在转角转鸾——

  「啊!」聪介大声尖叫。因为转过弯后,然后看到前面矗立着一道白色墙壁。全力奔跑的聪介无法回避,就这样「碰」地一声撞上眼前的墙壁。

  被墙壁反弹回来的聪介,整个倒在地上。冲击力实在太大,霎时呼吸和思考都暂时停止了。聪介顿时搞不清状况。「为、为什么,巷子的正中央会有墙壁!?」

  聪介缓缓起身。但追捕的对象已经不见踪影。聪介放弃追捕嫌犯之后,开始端详这道妨碍他追捕的白色墙壁,然后大吃一惊。

  这是一台白色冰箱。原本是放在民众住家门前的大型垃圾,事实上冰箱上也贴着一张纸条「已和业者联络,田中」。诡异的是,纸条上的字是颠倒的。不,不对。不是纸条颠倒,而是整台冰箱是颠倒的。

  这台原本应该在田中家门前的冰箱,竟然以颠倒的模样放置在巷子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也是那女孩干的好事!?」

  可是,那么纤瘦的女孩有办法做出这么难的事吗?聪介不敢确定。不过一定有什么办法,这是肯定的。然后理所当然的,聪介也不认为眼前这台颠倒的冰箱,和那起颠倒的命案无关。

  「果然,那个女孩掌握了命案的关键吗……」

  真是这样的话,就更不该让她逃走了。这是掌握破案线索,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聪介带着后悔莫及的遗憾,很努力地把冰箱搬回田中家门前。然后他垂头丧气地折返,走上回家的路。

  再一次。希望还有一次机会可以遇见玛莉伊。

  即便强烈地祈愿,但聪介也不知如何和她联络。但抵达洋馆之际,他霎时看到一个意外的东西。这个意想不到的幸运,使得聪介泛起微笑。

  「呵呵呵,说不定意外地简单,很快又能再见面了——」

  聪介笔直地跑向那个东西。可能会实现他愿望的绝佳之物,就放在玄关前。

  那是玛莉伊遗忘的东西——她宝贝的老旧扫帚。

  7

  隔天清晨,聪介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遵循「现场百回」的格言,聪介想重回命案现场调查任何蛛丝马迹,开着他的爱车前往晓町的南邸。将爱车停在宅邸附近后,徒步走向南邸。

  沿着漫长的砖造围墙前进时,在途中看见了她,玛莉伊。她依然穿着深蓝色洋装,修长的双腿交叉,像模特儿般靠墙而站。看似在等人的样子。

  聪介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迈步向前。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近到可以握手的距离。看来她是在等聪介。

  「把我的宝贝扫帚还给我!」

  「昨天的冰箱,那是在变什么魔术吗?」

  两人的对话,犹如中央线和武藏野线擦身而过,完全没有交集。一阵沉默之后,聪介再度开口。

  「昨天你那样到处逃窜,今天倒是很乖嘛。为什么呢?」

  「我不想再逃了。」玛莉伊露出一副拽样,趾高气扬地对聪介说:「因为我仔细想过了,我和杀人案毫无关系,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逃。听好了,我是清白的!懂了吧?」

  是吗?用扫帚横扫刑警的头,把刑警打飞,这种行为已经是罪证确凿的妨碍公务。她确实有罪,但她似乎没有这层认识。而聪介本身,事到如今也不想为了这件事逮捕她,所以也就算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在这起案子里,你的行为举止有太多疑点。即便你说你是清白的,我也不能说『是,你是清白的』吧。」

  「我想也是。到头来,我只能靠自己证明清白了。」

  「哦?你很勇敢嘛。」聪介嘲讽地说:「可是,你要怎证明呢?」

  「很简单啊。你不要逮捕我,也就是说,去缉拿真凶破案就行了吧。只要知道真凶是谁,你就没话说了吧。不是吗?」

  「这、这倒是。知道凶手是谁,确实就很够了。」

  说到这里,聪介恍然大悟,想起之前源次郎说的证词。源次郎说,案发当晚十一点左右,目击到玛莉伊伫立在别馆旁边的院子里。玛莉伊当时就在命案现场附近。既然如此,如果那时她看到了真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想到这里,聪介不由得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激烈地猛力摇晃。

  「你知道,对吧!你知道杀害佐和子的真凶是谁!」

  玛莉伊浮现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悠然地点点头。「对啊,我知道。」

  「谁?是谁?告诉我,拜托你!」

  「嗯~,要我告诉你也行。」玛莉伊将食指抵着额头,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可是要让我直接见到嫌犯才行。」

  「见了面你就能指认?这样啊。嗯,或许确实有这个必要。」聪介自顾自地点头。

  如果案发当晚,玛莉伊看见了凶手的脸,为了确认这个人是谁,确实有必要和嫌犯等人再见一次面。也就是所谓的指认。

  断定她的提案具有正当理由后,聪介当场做出决定。

  「好吧,就这么做。我立刻去安排,把嫌犯等人召集起来。——哈?扫帚!?哦,那种东西,破案以后,我立刻还给你。」

  没问题,不用担心啦。聪介如此说着,拿出手机贴在耳朵上。

  看来案子就快破了。新的发展使得聪介喜上眉梢,如此深信不疑。

  几个小时后,命案的关系人在南邸的客厅齐聚一室。聪介认识的有被害人的丈夫南源次郎、首席助导岛尾圭一、剧本家高桥健吾等三人。另外还有一个聪介不认识的帅哥站在墙边,但从他身旁一脸陶醉神情的椿木警部便可知道,他大概就是绀野俊之吧。

  源次郎仿佛在为大家的心情代辩似的,语气沉重地开口说:

  「刑警先生,你把大家召集过来,接下来是想做什么呢?这种状况,简直就像侦探电影的高潮桥段啊。」

  「导演说得对。」绀野俊之也不满地说:「难道要上演那个『名侦探大集合,说吧!』?刑警先生,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真是够了!万一查不出个结果,到时候你可要负责任喔!小山田,你最好皮给我绷紧一点!」不知为何,椿木警部的口气像是嫌犯那边的人。

  完全是一副想远离聪介的模样。而且就如源次郎所言,舞台设定变得有点夸张,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但聪介手中握有王牌,依然能从容以对。

  「是这样的,有个人想和各位见面。这个人堪称是握有这次命案关键的人物。——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玛莉伊在聪介的叫唤下现身后,立刻引来全场一阵哗然。

  这也难怪。毕竟她在案发后突然消失,被视为命案的重要嫌犯。这样的她,此刻竟以「握有命案关键」的身份出场,再度回到宅邸。

  大伙儿都看傻了,但聪介不予理会,径自轻声问玛莉伊:「怎么样?」

  「没问题,交给我。」玛莉伊以得意的笑容点点头。「我可以问他们问题吗?」

  「啊!?哦,可以啊……」

  基于情势所逼答应了,但聪介不禁开始纳闷,到这种时候了还有问题要问啊?不是只要把案发当晚看到的凶手的脸,和此刻眼前并排的脸,做个比对就行了吗?不,等一下。仔细想想,她似乎没有说过她「看到凶手的脸」吧?当时她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顿时一阵模糊的不安涌上聪介心头。但玛莉伊才不管他怎么想,径自走到嫌犯们面前。把嫌犯的脸都看过一遍之后,不知为何,玛莉伊开始在他们面前「啪嚓、啪嚓」弹了四次手指。面对惊愕的嫌犯们,玛莉伊按照顺序一个一个问。问的是极其单纯且过度直白的问题。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我啦!」首席助导岛尾圭一答道。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不是我。我绝对没有杀她!」剧本家高桥健吾答道。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才不是呢!他只是被凶手利用的被害人喔!」不知为何竟然是椿木警部回答。

  接着,过了几秒仿佛天使经过般的诡异沉默后。

  「不是我喔。我才不会杀人呢。」剧本家绀野俊之答道。

  「那么,」玛莉伊问最后一个人。「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回答的是,这栋宅邸的主人,电影导演南源次郎。

  「你在说什么。不是我。我怎么会杀我最爱的妻子——哈啾!」

  不知为何,源次郎突然爆出可爱的打喷嚏声,他立刻吸吸鼻子。

  霎时,玛莉伊五官端丽的侧脸变得越来越僵硬,脸上浮现惊愕与怒色。玛莉伊忿忿地瞪了一眼聪介,意义不明地强调:「看到了!看到了吧!」聪介莫名其妙地点头后,玛莉伊高高地举起右手的食指。原本以为她要说出力石彻(注:漫画《小拳王》里的人物。)的知名台词——第一回合,不,获得一分!——但玛莉伊并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她高举的食指转而笔直指向眼前的人,南源次郎,然后如此大叫。

  「你就是凶手啊啊啊啊啊啊——!可恶,你是女人的公敌啦啦啦啦啦啦——!」

  玛莉伊这番发言,响彻了客厅每个角落,声波一口气扩散开来。

  嫌犯之间竟然欢呼了起来。椿木警部看着眼前的情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拿出手帕开始擦眼镜。另一方面,被指名为凶手的源次郎,则是一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声音激动且颤抖地说:

  「你、你、你有什么证据,竟敢如此瞎掰。证据,把证据拿出来!」

  下一秒钟,源次郎激动的脸,突然恍然大悟般,立刻褪去了潮红,接着脸色逐渐转为苍白,顿时开始发抖。

  「难、难道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那天晚上,我杀死妻子的场面吗?是、是这样吗?」

  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少女。玛莉伊看向聪介。聪介推推她的背,用力点头。玛莉伊轻轻点头回应,然后吸了一口气,毫不畏惧地正面回答源次郎的问题。

  「不是。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没有看到你杀夫人。」

  咦!?这句意外的话使得聪介心神不宁。但是,玛莉伊又指着源次郎说:

  「不过,错不了。凶手就是你。我知道。」

  听到她说得如此肯定,聪介终于想起来了。玛莉伊并没有说「我看见凶手」,只是夸下豪语说「我知道」。聪介之前把她当作重要嫌犯,单纯是自己急于立功搞错了。

  「你知道?」源次郎夺回强势,反问玛莉伊。「你说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又没有证据,也没有亲眼目击到。那你怎么能认定我是凶手?还是你用完美的逻辑推论,确定我就是凶手?」

  面对源次郎的质问,玛莉伊一脸认真如此回答:「逻辑?那是什么?有必要吗?」

  聪介不禁抱头。——这个女孩!原来只是!这种程度啊!

  既然如此,再给她发言机会等于自杀行为。领悟到这一点后,聪介慌忙跑到玛莉伊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跟我来!」

  感受着背后一群人如刀箭般射来的目光,两人奔出客厅。

  几分钟后——在流经八王子的浅川桥墩下,出现气喘吁吁的玛莉伊和双手抵着膝盖的聪介。好了,够远了吧。到了这里,追兵应该不会跟来了。此刻聪介的心理状态,完全是犯罪者的状态。聪介开口问旁边的共犯。

  「喂,玛莉伊,到底怎么回事?回答我!刚才那个,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不是在开玩笑喔。凶手是南源次郎喔。实际上,你也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吧。」

  「可是,没有证据吧。你也没有目击到他杀人吧。」聪介边搔着头,边发出近似悲鸣的惨叫声。「既然都没有,你凭什么说你知道源次郎是凶手!」

  「我就是知道啊。你也看到了吧。那个人打喷嚏的时候。」

  「打喷嚏!?他是打了喷嚏没错。那又怎样?可能是感冒吧。」

  「不是,是因为他说谎啦。说谎的人会打喷嚏。我是这样设定的呀。而且我问每个嫌犯同样的问题,『是你杀了佐和子吗?』结果只有源次郎打喷嚏。他在说谎。所以凶手就是他,南源次郎。证明完毕。——有什么问题吗?」

  「嗯~只有一个地方,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聪介双臂交抱,细细回想玛莉伊刚刚这番话。「呃,你说『说谎的人会打喷嚏』,然后说『我是这样设定的』——喂,『我是这样设定的』是什么意思!你把什么设定成什么了呀?」

  「就·是·说」玛莉伊用手指在聪介面前绕了三圈。「我就是以这种设定施展了魔法呀。我对全体嫌犯施了魔法,只要说谎就会打喷嚏。」

  「哦,原来如此,魔法啊。这样我就懂了。源次郎突然打喷嚏,是因为魔法的关系啊。对于你的问题『是你杀了佐和子吗?』,他撒谎说『不是我』,所以打了喷嚏。这样啊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猪头!」

  聪介不禁想翻桌。但偏偏河边没有矮桌,于是聪介以身体做出翻桌的动作。然后他握紧拳头直打哆嗦,双眼目露凶光,忿忿地逼近少女。

  「魔法?什么魔法?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还是说——」聪介指着少女,大胆地问:「玛莉伊,你是魔法使啊?你会骑着扫帚飞天啊!」

  「我会飞啊。」玛莉伊承认得很干脆。「之前,我飞给你看过吧。只不过那时候你闭着眼睛。」

  这么一说,聪介霎时恍然大悟。那是发生在南邸后院的事。那时,玛莉伊用扫帚打了聪介的头之后,突然连人带扫帚从他眼前消失了。而且当时,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是从上面来的。

  「那,那么,昨天的冰箱也是……」

  「对啊。是我施展魔法把冰箱搬到巷子中间,为了当作阻挡你的障碍物。」

  「那么,突然掉下来的水晶灯也是你搞的鬼吗?」

  「对啊。因为我觉得你好像会立刻来抓我,为了拖延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聪介反应过来了。「那么,自从你用扫帚打了我的头以后,不管睡着还是醒着,我的脑袋里都萦绕着你的事,这也是你施展魔法搞的鬼吧。」

  「不是,没有这种魔法耶……」玛莉伊露出困惑的表情。

  「咦!?哦,这样啊……」看来这是聪介搞错了。可能只是单纯对玛莉伊的事太过关心所导致的。「那就好,别在意。现在就忘记吧。」

  「嗯,我会忘记。不过没有忘记的魔法耶。」玛莉伊撩起洋装的裙摆,转过身去。

  在这种突如奇来的尴尬气氛中,聪介站在河边,闭上眼睛冷静思考。要是平常的话,聪介压根儿不相信有魔法使的存在。不过最近,以他经历的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把玛莉伊当作魔法使来想是合理的。

  不,即便如此,现役刑警可以承认魔法使的存在吗?当然不可以。在这个科学办案的时代,承认有魔法使是警察之耻。

  确定了这样的信念后,聪介睁开眼睛。此时,一条不晓得是香鱼还是鲫鱼,犹如五月的鲤鱼旗般跳出水面在半空中漂浮而过。玛莉伊手指一弹,鱼儿就应声落入河面,又开始在水里悠游了。看到这一幕,聪介深切地认识到,这个稳固的信念在现实面前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原来如此,看来我确实必须承认魔法的存在。」聪介投降了,转向成为「承认魔法论者」。「这么说,凶手是源次郎没错,对吧。」

  「就是啊,我刚才就一直这样跟你说吧。你终于肯相信了?」

  「不过,这样还是说不通。那些嫌犯里面,不可能只有源次郎是凶手。你要知道,他的左手不太能动喔。只能用一只右手的源次郎,不可能做得出那个颠倒的命案现场。你也看到了吧,那个现场有一台颠倒的电视。你认为源次郎一个人就能把它倒过来放?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伊一听,反倒露出吃惊的模样:「哎呀,那不是不可能喔。很简单唷。」

  「真的假的!」聪介带着淡淡的期待问:「源次郎是怎么办到的?」

  玛莉伊伸出食指说:「这还用问吗?」然后一脸正经地如此回答:「源次郎使用了魔法呀。就像我把冰箱倒过来一样,他也用魔法把电视倒过来了。很简单吧。」

  玛莉伊的回答实在太过明快,聪介顿时全身无力瘫坐在河边。

  ——开什么玩笑,凶手也是魔法使啊!

  8

  这时,在南邸的客厅,椿木警部对源次郎低头鞠躬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的部下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我一定会严厉教训他,这件事还请您高抬贵手,请您原谅——」

  「真是的,实在令人太不愉快了。没有证据就说我是凶手,这严重损害我的名誉!」

  源次郎以忿忿不平的愤怒表情对椿木警部说。

  但是,这是一种姿态。其实源次郎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个叫立川良子的家政妇出场,突然指出源次郎是凶手的瞬间,其实他有一半死心了。毕竟她咄咄逼人或者该说是气势惊人,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非比寻常。她带着绝对的自信,认为源次郎就是杀害佐和子的真凶。当然,她的指认百分之百是事实。

  只是,对源次郎来说幸运的是,她没有任何证据。

  但反过来想,既然她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敢如此笃定出面指认源次郎就是凶手呢?仔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该不会她是拥有超人般的直觉或神迹般灵感的名侦探吧。

  无论如何,对这个立川良子——虽然应该是假名,但必须保持警戒。

  那么和她在一起的小山田刑警,也要保持警戒——源次郎想到这里却轻轻摇头。不不不,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危险的人。事实上对她的举止感到最震惊的,就是那个刑警。他一定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握有证据。无论是刑警还是家政妇。

  如此细细地分析思考,拿定主意后,源次郎回过神来看向前方。刚才还在低头鞠躬的椿木警部已经不见身影。往脚边一看,哎呀,椿木警部双手伏地,拼命地趴跪在地,嘴里说着:「请您息怒……请您息怒……」

  源次郎原本就没有要椿木警部谢罪之意。但是,她对源次郎感到相当愧疚。既然如此,把这种优势的立场拿来利用也是个好办法。源次郎如此想着,也蹲下来跪在椿木警部前面,凝视着她的双眼、温柔地说:

  「好了啦,警部小姐,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又不是你的错。」

  「啊,感谢您的宽宏大量。您这么说,我真的很感谢。」

  椿木警部停止下跪,站了起来,放心的表情中依然带着感谢。源次郎立刻对这样的她提出要求。

  「倒是,警部小姐,关于那间别馆,现在还是禁止进入吧。入口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制服警察站岗,实在很辛苦。而且,案子已经过了一星期,警方也应该查得很充分了。差不多可以开放进出了吧?那间别馆,原本是我妻子的父亲,也就是冈岛光之助导演的书房。老是被警方占用,我也很困扰啊。」

  「哦,这件事啊。好啊,当然可以。我也正在想,差不多该解除禁止进入了。那么,今晚就朝解除的方向办理——」

  「那就拜托你了。」

  源次郎以温柔的眼神如此请求,椿木警部仿佛被迷晕似的点点头。

  9

  「——事情就是这样,懂了吧,小山田刑警。这次多亏南大师的宽宏大量才会放你一马,以后绝对不准再做这种爱出风头的事,千万谨记在心。还有,等一下你也要去向南大师谢罪。」

  在八王子警局的会议室。聪介承受着听椿木警部冗长说教的痛苦,另一方面也享受着欣赏她修长双腿的喜悦,在这两种心情的夹杀下,等待暴风雨结束。是说,警部口中的「南大师」看来应该是源次郎。她几时变成他的信徒了?

  「还有,基于南大师的要求,今晚要解除别馆的禁止进入。没问题吧。」

  她的怒气似乎告一段落了,聪介逮到时机,一脸乖顺地说:「抱歉,真的很不起。」

  然后深深一鞠躬。结果不知为何,他这个行为反而在警部即将煽灭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盆油。椿木警部狠狠地一把抓起聪介的前襟,爆出这一天最大的怒气,连会议室的天花板都动摇了。

  「你害得我之前向人下跪道歉,现在『深深一鞠躬』就想扯平吗?你想得美——!」

  上司的惊人气势,吓得聪介差点尿失禁,连忙下跪道歉。警部推推眼镜,冷眼俯瞰部下下跪的模样,淡淡地说了一句:「对,这样就没事了。」

  对,这样就没事了,警部最棒了啦!聪介一边用额头磨蹭地面,一边暗自在心里咀嚼这份反常的喜悦。

  这天傍晚,聪介从椿木警部的说教解脱后,开着爱车奔驰在回家的路上。

  平常没有人坐的副驾驶座,此刻坐着辫子魔法使。聪介已经不再怀疑她是不是魔法使了。之所以带她回家,是要把她心爱的扫帚还给她。毕竟没了扫帚的魔法使,就像被抢走警察手册的刑警。少了这种东西很危险,还是应该尽快还给她。反正也只是一把扫帚。

  话说回来,这个魔法使也是命案的重要关系人。趁着她又骑着扫帚消失之前,该问的事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来南邸当新女仆,是在案发前两天。你来到那栋宅邸不久,南佐和子就被人——不,被源次郎杀了。是这样没错吧。

  「对啊。源次郎杀了太太。」

  「为什么,源次郎要在犯下杀人案之前雇用你呢?」

  「我哪知道啊。只是巧合吧,只是刚好碰到这种时机。」

  「不,我不认为。因为他的杀人是计划性的。以绀野俊之的名义寄出的假简讯,就是证据。源次郎早就决定,要在那天晚上十一点杀害佐和子夫人。配合这个时间,雇用了你。也就是说,你的存在在这桩命案上一定有什么意义。」

  「嗯~?」魔法使稍稍偏着头,「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耶。」

  「仔细想想,应该有做了什么才对。」

  「就跟你说没有嘛。我进入那间命案的别馆,那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玛莉伊意外说出的这句话,差点害得聪介打错方向盘。「那还是第一次——那,指的是什么?」

  「哎哟,就是那个嘛。案发当天,源次郎的三位工作伙伴来访,我带他们去别馆的事。那可是第一次喔!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进入那间别馆喔。」

  「哦,原来是这样啊。在那之前从没进去过?例如打扫之类的?」

  「我没去打扫过。因为我去那栋豪宅工作,才第三天喔。光只是踏进去过的房间,都很有限呢。结果还有一堆连看都没看到的房间哩。」

  「这样啊。」这也难怪。毕竟南邸的房间太多了。「这样啊,那是第一次进去啊。你进去的时候,源次郎在看电视吧。喂,他真的在看电视吗?你没有看错吧?」

  「我怎么会看错呢。——啊,不过正确地说应该是电影吧。」

  「电影!?」又是一件意外的事实。「你说的电影,是电视播的西洋电影剧场吗?」

  「才不是呢!是用DVD在看电影喔!那时候,我们刚好进去。」

  「那么,这不就不是电视了吗!」

  「是电视吧。像HNK播的那种,又像是电影DVD播的那种,像电视又不是电视。有什么不同吗?」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意思是,那时电视里在播的是电影对吧。你知道是哪一部片子吗?」

  「不知道,没看过的片子。不过是很老的日本片吧。而且是黑道片。因为我看到穿着轻便和服的流氓,操着短刀说:『凶手就是你!纳命来吧!』——。现在想想,真是一部奇怪的电影啊。那是谁拍的电影呢?」

  「…………」聪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使力。「那、那是《仁侠侦探花笼龙次》,是源次郎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岳父冈岛光之助导演的传说中类型电影。这句『凶手就是你!纳命来吧!』是很出名的台词,花笼龙次说出真凶的名字之前都会先说这句话。——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源次郎要重看这部电影?而且源次郎应该也知道,那时会有客人来别馆。因为是他自己吩咐玛莉伊带客人来别馆,应该错不了。

  「这么说来,这也是源次郎的计划之一——啊!」

  对了,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念头,瞬间照亮了聪介脑内。过去无法理解的几件事,开始有了明确的轮廓。原本以为难解的案件真相,想不到意外的单纯。真凶是源次郎。不,这早就被玛莉伊以魔法识破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是证据。只要证据就行了。证据,证据——啊,对了!」

  聪介再度灵机一闪,对着前面大叫。「喂,玛莉伊,可以折回去一下吗?」

  「咦?不行啦!你答应要还我扫帚吧。已经快到『鬼屋』了耶。」

  「不准你叫它『鬼屋』!」

  聪介踩下油门,一口气冲上通往心爱的家的漫长坡道。以飞快的车速通过大门,还上演甩尾动作抵达自家玄关,然后倏地下车,拿起摆在玄关的扫帚,立刻回到玛莉伊旁边。「——拿去吧!」

  聪介把扫帚扔过去。玛莉伊以惊险的动作,接住了扫帚。

  「这样我履行承诺了喔。你骑着扫帚,想去哪里就去吧。」

  「这、这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那你呢?」

  「我要折回去。」聪介再度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我要再回去源次郎家。说不定,可以找到以前没发现的证据。」

  聪介一边倒车,一只手伸出车窗挥手,向魔法使道别:「再见了。」但是,车子要驶出大门时,聪介突然煞车,从驾驶座呼叫玛莉伊。「啊,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最后还有一件事——」

  魔法使一惊,浑身紧张地问:「什么事啊?」

  「你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我要向你说声谢谢。只有这样,掰!」该强调的部分说完之后,聪介立刻猛踩油门。Corolla以飞快的速度冲下坡道。聪介瞄了一下后视镜,魔法使一脸怒气冲冲。

  10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响起金属的碰撞声。那是转动手把的声音。接着是窗户吱嘎作响的刺耳声。春寒料峭的夜风,吹进昏暗的室内。但是,这也只有一瞬间。因为窗户立刻被关起来了。空气停止流动,室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轻轻的脚步声,犹如要拨开寂静与黑暗,从房间的中央穿越而过。脚步声的主人,轻松地抵达房间一角。出现微弱的灯光,照亮这个人的手。像是LED的手电筒笔。靠着微弱的灯光,这个人又继续做自己的作业。这个人的嘴巴紧闭,始终不发一语。

  无聊又单调的作业,似乎出现了成果。在微弱灯光照射下,侧脸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这个人带着到手的「战利品」,立刻掉头走人。LED灯也熄灭了。

  这个空间再度陷入黑暗。唯有脚步声,开始缓缓移动。

  就在这个瞬间——

  「是谁?谁在里面!」

  出声大叫的同时,聪介打开房间的灯。刺眼的灯光下,照出的是南源次郎。对于这幕料想中的景象,聪介努力做出吃惊的表情。

  「呜哇,搞什么啊,这不是源次郎先生吗!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小偷还是什么人入侵,正在破坏别馆呢。咦?可是这就怪了,为什么源次郎先生不开灯,在别馆里鬼鬼祟祟的?既然是你家的别馆,光明正大地开灯不是很好吗?还是说——」

  聪介笑咪咪的、语气温柔地,继续对伫立不动的源次郎说。

  「因为宅邸里到处都还有警察,为了小心起见,你要提防一下?」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干么提防警察……」

  「话说回来。」聪介根本不理他的狡辩,直接切入核心。「源次郎先生,你左手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依我看来,好像是DVD的盒子吧。呃,《哥吉拉》的DVD吗?这部片子不错耶。你别看我这样,我也很喜欢怪兽片呢。那片DVD,能不能借我看一下?不然我跟你租也行。求求你啊,源次郎先生。」

  「哦,呃……这个嘛……不行……我拒绝!」源次郎把盒子抱在胸口。

  「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要拒绝?」聪介盯着源次郎的眼睛。「该不会是盒子里装的不是《哥吉拉》?而是《仁侠侦探》之类的——」

  「什么!」源次郎瞪大眼睛。「你、你……到底是……」

  「喂,椿木警部。」聪介突然呼唤上司。「警部也想看吧。」

  这么一叫,之前销声匿迹的椿木警部,穿着一身漂亮的灰色套装,慢吞吞地从窗帘后面现身。警部走向源次郎,悠然地点点头。

  「是啊,确实很想看啊。南大师,这片DVD,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源次郎放弃抵抗了。

  椿木警部轻而易举从源次郎右手抢走可疑的DVD。立刻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DVD。DVD上确实印着《哥吉拉》的片名。看到这个,椿木警部不安地看向部下。

  「小山田,我说过了。万一里面真的是《哥吉拉》的DVD,你要再度下跪道歉——不,下跪道歉已经无法了事了。」

  「好啊,我无所谓。看是要倒吊,还是绑在十字架都可以。」

  聪介说得自信满满,从警部那里接过DVD,走向摆在房间一角的映像管电视。之前颠倒放的二十九吋大型电视,现在已经放回正常状态。DVD播放器也是。聪介把这张可疑的DVD放进播放器里,按下遥控器的播放键,立刻就开始播放了。

  出现的画面,并非黑白的怪兽电影,而是褪色的彩色片,仁侠电影。

  电影一开头的赌博场面,骰子壶里出来的不是骰子,而是跑出一根小指头。这幕鲜烈的场面,正是《仁侠侦探花笼龙次》出名的开场戏。

  「看吧,警部。我说得没错,不是《哥吉拉》,是《仁侠侦探》吧。」

  聪介一脸夸耀胜利的表情。但盯着映像管电视看的警部表情,却和之前截然不同,浮现惊愕与疑惑之色。「——喂,小山田,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呀!?」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椿木警部对着面无表情的聪介说:

  「这岂止有问题!」

  接着以惊恐发狂的声音大叫:

  「这部电影,根本是颠倒的!」

  南源次郎死心般的垂下双肩。椿木警部则是吓到说不出话来。

  聪介关掉电视,开始说明。

  「这起案子最大的特征就是,命案现场的许多家具和家电产品,都呈现颠倒状态。有些是上下颠倒,有些则是方向相反。这是谁做的呢?有什么目的呢?看过现场的人大多无法理解。」

  「对,真的是这样啊。」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椿木警部用力点头。

  聪介露出一抹苦笑,指着源次郎继续说。

  「但是源次郎先生,你不可能是这椿命案的凶手。唯独这一点,是所有关系人一致的见解。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左手不太能动。这样的你,想把现场的家具倒过来放,弄成这副诡异的模样是不可能的。大家都这么想。但严格地说,你不可能办到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

  聪介指向房间一个角落。

  「唯有将这台二十九吋的映像管电视倒过来放,是不可能的。即便你的左手不太能动,但并不是完全不能拿东西。把墙上的油画颠倒过来,把椅子的方向弄反,把迷你音响倒过来放,这些事对你来说,应该都不是太困难。当然,用花瓶殴打佐和子夫人,也只要一只右手就够了。」

  「…………」源次郎默不吭声听聪介说。

  「那么,源次郎先生,你真的无法把电视倒过来放吗?想想案发当晚你的行动,确实没错,你应该没有那个机会。案发当晚八点左右,你接见了来访的工作伙伴们。从那之后,到隔天发现尸体为止,你几乎很少有单独行动的时间。能够自由行动的时间,也只是出去抽烟的十分钟左右。这完全不可能。不,就算休息时间有二、三十分钟也很难。左手不方便的你,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电视倒过来放。但是,这种想法,有一个前提。」

  「前提!?」椿木警部问:「什么前提?」

  「关键在于晚上八点的场面。这个时刻,工作伙伴们在女仆的带路下,来到别馆。这时候,别馆的家具和电器产品完全都是正常状态,这就是前提。如果这个前提没错,源次郎确实不可能是凶手。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源次郎是凶手的话,这个前提就一定有错。也就是说,晚上八点的时候,别馆已经不是正常状态了。二十九吋的电视,早就已经颠倒了。——不是这样吗?源次郎先生。」

  「等一下!」源次郎第一次粗声说话。「前提,说到前提我才要问你呢!你是把我当作凶手这个前提在思考案件吧。到底为什么!」

  「咦!?原来如此,呃,这个嘛……」

  被问到为什么,这是因为玛莉伊告诉聪介,说她用魔法得知南源次郎是真凶。但是,聪介不能在此说明这件事,于是决定把一切归诸于自己无与伦比的推理能力所赐。

  「为什么?这是因为你的行动被看出不自然的地方呀。你吩咐女仆,在案发当晚把来访的工作伙伴们,先带去别馆。为何要多此一举呢?这对你来说,正是这次诡计的关键吧。为了让工作伙伴们和女仆,看到颠倒的电视。然后,让他们错以为这台电视处于正常状态。这才是最重要的。——我有说错吗?源次郎先生!」

  聪介简单扼要地直攻要害,源次郎顿时「呃……」无言以对。从他嘴里听不到反驳的言论,取而代之的,椿木警部走向电视机开口说:「用来产生错觉的,是这片DVD吧。」

  椿木警部从播放器中取出证物的DVD,收进盒子里。

  「没错,这里面录的是画面颠倒的电影。我猜,可能是把播放在银幕上的电影,用DVD摄影机颠倒拍摄下来的吧。就像在戏院里偷拍电影一样。听说这栋宅邸的地下室有个放映室,因此对源次郎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这种拍摄方式的影像画质会很差。所以源次郎才干脆挑选原本画质就很差的老电影。因此选了这部《仁侠侦探》。更何况,别馆的电视是旧型的映像管电视,就算画质有点差,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这也是源次郎的算计之一吧。」

  「用颠倒的电视,播放颠倒的电影。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是正常的电视在播正常的电影。这就是诡计所在吧。」

  椿木警部深感佩服地说,然后指着眼前的电视问聪介。

  「那么实际上,这台又蠢又大的电视,是什么时候被颠倒的?」

  「正确的情况我不知道。不过案发前十天左右,原本在这里工作的资深家政妇辞职了。我猜源次郎是故意辞掉她的吧。然后新的女仆来到这里,是案发前两天。这前后有一个礼拜的空窗期。这段期间,恐怕没人进来别馆打扫。源次郎就在这段空窗期里,把电视放颠倒了吧。即便源次郎有一只手不方便,但只要用一些辅助工具,例如结实的棍子、滑轮、绳子或千斤顶,都应该有可能把二十九吋的电视颠倒过来。在时间上,不管要两小时或三小时,甚至三天或四天,他都可以尽情地使用吧。」

  「那么,这台电视有可能从案发前十天,一直到案发当天都处于颠倒状态喽?」

  「是啊,是有这个可能。颠倒的电视,放个十天也不至于坏掉不能看吧。不过实际上,可能是案发前一天或前两天动的手脚,这种机率比较高吧。」

  「做了这些准备之后,源次郎在案发当天的晚上八点,迎接客人啊。」

  「是啊。然后工作伙伴和女仆都被他的诡计骗了。没有一个人发现,电视其实是颠倒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台电视是号称现代风格设计、当时最新机种的缘故吧。原本框就很细,是一台即便上下颠倒放,乍看也看不出来的聪明设计。当然,源次郎怕他的伎俩被看穿,也下了一些工夫吧,例如尽量把房间的灯光调暗,让大家远离电视。就这样,在别馆的目的达成后,源次郎立刻带大家去宅邸那边,然后等待晚上十一点的杀人机会。大概就是这样吧。」

  聪介再度看向源次郎。

  「源次郎先生,你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中断和伙伴们的讨论,以休息之名离开了大家。说要出去抽烟,其实是个借口,实际上你是去了别馆吧。在别馆看到被假简讯叫来的佐和子夫人。你用花瓶打死了她。然后立刻进行最后的布置阶段,也就是做出颠倒的命案现场。电视已经颠倒了,于是你把其他家具和家电陆续弄成颠倒状态。虽然没办法把全部的东西都弄颠倒,但也没有这个必要。在十分钟这个时间限制里,只要把可能范围里的东西弄颠倒就行了。若是这样,你也是办得到的。」

  「…………」源次郎无言地听着。

  「最后,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把诡计的关键物品DVD藏在看不到的地方。你把这片DVD收在《哥吉拉》的盒子里,藏在DVD收藏柜里。把一片DVD放在数百片DVD里面。正所谓『树叶要藏在森林里』这句格言。确实像推理迷会藏东西的方式。就这样,你做完别馆的作业后,又回到宅邸和伙伴们继续讨论。然后到隔天早上,一直到佐和子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前,你都一直和伙伴们在一起。是这样没错吧。」

  「…………」

  「你完美地完成了自己构思的诡计。警方也无法对你起疑。因为你无法做出那个颠倒的命案现场。你完成了完全犯罪,一个人乐在其中吧。但是,这里却有个想都想不到的阻碍。就是那个魔法使!」

  聪介微妙的发音,使得原本紧绷的气氛,霎时松弛了。

  「小山田,你刚才说什么?魔法使是什么?」

  「我才没有说什么魔法使!我说的明明是女仆!」

  聪介以断然的态度强调,一口否决上司的疑问,再度面向源次郎。

  「女仆当着你的面,说你是凶手。那个女仆又没有证据,为什么坚称你是凶手?这个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不,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喔!但是不管理由为何,你被指名是真凶,内心应该很慌才对。因此你急着湮灭证据,想把暂时放在DVD盒子里的证物DVD,赶紧处分掉。所以你以成熟的男性魅力笼络椿木警部,要她解除别馆的禁止进入。」

  「喂!小山田!谁被成熟的男性魅力笼络了!」

  警部神情大变连忙否认。但另一方面,源次郎却笔直地点点头,终于开始自白。

  「小山田刑警,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利用了这个警部的花痴毛病。」

  「喂,干什么,你不要随便乱讲!我才没有迷上你咧!」警部的双眼变成三角形。

  聪介不管发飙的警部,开始做最后的说明。

  「源次郎先生,听到你要求解除别馆的禁止进入,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你要特地提出这种要求呢?结果我想到了,别馆的某个地方,可能放着能证明你是凶手的铁证吧。然后,你可能想趁今晚把它拿出去。」

  「原来如此,所以你抢先一步来这里埋伏………我原本打算湮灭证据,却反而变成告诉你证据在哪里啊……」

  源次郎以自嘲的口吻低喃。接着他以结巴的口气,说出败者之辩。

  「小山田刑警,就如你所说的,是我杀死了佐和子。原本我之所以和佐和子结婚,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冈岛光之助导演的缘故。当上冈岛光之助的女婿,提高我在业界的地位,对于工作上的人脉建立也很有帮助。但是冈岛光之助两年前死了。那时候,对我来说,佐和子就成了没有必要的人。可是这栋豪宅,还有很多财产都在佐和子的名下。她利用这种立场,开始出言干涉我的工作。一副宛如制片人的跩样。她根本不懂电影!她懂个屁!而且一把年纪了,看到年轻男人就失了魂!所以我决定杀掉她。只要她一死,我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冈岛光之助的全部遗产。」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动机啊。我明白了。但我无法同情你。」

  「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来吧,小山田刑警,是你赢了。来给我铐上手铐吧。」

  南源次郎双手并拢,自动伸到聪介面前。聪介拿出手铐,站在源次郎的正面。但瞬间的犹豫后,聪介掉头转过身去。

  「不,暂时不要铐手铐吧。你也已经认罪了。看在你坦白认罪的份上,我认为没必要给你更多的羞辱。」

  语毕,聪介再度转身面向源次郎,举起一跟手指。「——但是!」

  「但是,南源次郎你身为电影导演,却用电影,而且是岳父兼师父的冈岛光之助的代表作《仁侠侦探》当作杀人工具。关于这一点,应该向所有的电影人和电影观众谢罪吧——」聪介帅气地说出这番话,但是下一秒钟,源次郎突然一记右勾拳直接在他脸上炸裂!聪介顿时说不出话来,只留下「唔!」的呻吟声整个身体往后飞,撞到椿木警部,两人都倒卧在地。

  趁着刑警们倒卧在地,源次郎以狡兔般的飞快身手开门冲出去。倒卧在地的聪介和椿木警部惊慌地面面相觑,总算爬了起来。

  「可恶!早知道就不耍帅了,应该早点把他铐上手铐!」

  「不要再说早知道了!小山田,快追啊!」

  聪介和警部一起冲出别馆。暗夜的遥远彼方,看得到源次郎的背。

  「警部,在那里!」聪介指向源次郎,拼命地追。

  但输在起跑点,影响很大。两者的距离绝望地拉开了。

  不久,源次郎在宅邸的一角转弯。犯人的背影顿时从聪介的视野里消失。

  「好像绕到宅邸后面去了!」聪介大吼。

  「这里有后门喔。」椿木警部在他后面说。「那家伙打算从后门逃掉。」

  他休想!于是聪介加快速度,跑过宅邸转角处。但是,就在这个瞬间!

  疑似源次郎的凄厉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南邸。聪介不由得停下脚步。

  从背后追来的警部,喘了几口气之后开口问。

  「怎么了?小山田,刚才那个惨叫声是!?」

  「我、我不知道。」聪介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逐步前进。「警部,请小心点。可能有什么喔。」

  「可、可能有什么,是什么啊……」

  椿木警部以聪介的背当做盾牌,看向前方。不久后,警部突然指向黑暗大叫:「啊!在那里!」

  聪介朝着部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看到一幕诡异的景象。一个白色物体和一个黑色物体,在地上堆栈在一起。白色的看不出任何表情,黑色的看起来很痛苦。

  聪介和警部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地冲了过去。

  「这、这是……」

  近距离确认实际状况后,警部霎时愣住了,无言以对。

  白色物体是摆饰在后院的等身大天使雕像。被天使雕像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的黑色物体则是凶手,南源次郎。

  聪介走向在雕像下挣扎的南源次郎,毫不费劲地将他铐上手铐。就这样,掺杂着颠倒之谜的南佐和子命案,比想象中简单地闭幕了。但是——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回事!?」比起抓到凶手的喜悦,椿木警部似乎更在意眼前的诡异现象。「源次郎自己撞上天使雕像,自己撞上去当肉垫吗?这么厉害的动作,办得到吗?还是说,这是谁搞的鬼!?」

  「呃,说得也是啊!」聪介搔头想蒙混过去。

  当然,这一定是谁搞的鬼。聪介也知道,大概是谁搞的鬼。但他努力不把真相说出来。否则难得破案功劳就泡汤了。

  「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聪介拼命装蒜,装出一头雾水的模样仰望夜空。

  你干的好事啊,魔法使!

  挂着一轮弯月的夜空里,浮现魔法使玛莉伊的身影。她确实骑着心爱的扫帚,穿着一身几乎要融入暗夜里的深蓝色洋装。头上还戴着另一个象征魔法使的东西,三角帽。玛莉伊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用手指按着帽缘,轻轻地对地上的刑警打招呼。聪介轻轻举起一只手回应,她却态度冷漠地别过头去。

  玛莉伊背上摇晃的辫子,在皎洁的月色里闪着妖艳的青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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