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搭乘母亲开的车前往结婚典礼会场。
结果空强硬地让整件事进行下去,导致结婚典礼提前举行。
就算我想逃避这场婚礼,谁也敌不过最强阴阳师千影空。
这场竞赛因为大家全都输了,也没有其他能说服母亲的方法,如今已无计可施。
「…………」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车外,窗外流动的景色总觉得离我好远。简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空已先移动至会场开始准备。
女性为了衣装以及化妆等事务所花的时间比男性来得多,提早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优,我们到罗。」
背对家园一路奔驰两小时,抵达了举行结婚典礼的教堂。
这教堂简直就像在角色扮演游戏里头会出现的城堡般雄伟气派。
以砖瓦砌成的教堂看起来十分坚固,攀在墙上的藤蔓增添几分此处深具历史的风情。屋顶上立着身为明显标记的十字架,负责采光的窗户全由彩绘玻璃制成,教堂后方是座不小的森林,更加营造出神秘的气息。
「首先要去休息室换衣服。妈妈去跟认识的神父打个招呼,你先过去。休息室从这里直走就到了,你一个人找得到吧?」
「…………」
我连回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像只任凭人操控的玩偶前往休息室。
◇
身穿白色燕尾服的我,独自一人站在十字架与神父前。
管风琴演奏出有如天使喇叭的音色。
同一时间,教堂厚重且古老的门扉轧轧作响地打开。
千影空与我一样身穿白色礼服踏上大红地毯。
她穿的礼服非常大胆,胸口开了很大一片,仿佛要强调她胸前是多么伟大。裙子上还多套了一件长到拖行于地面的针织蕾丝薄纱。
丝质手套的长度更覆盖住手肘。
手上拿着以鲜艳的粉红玫瑰做成的捧花。
参加者只有母亲与茜小姐两人而已。
母亲说她也邀请了爱衣她们前来,却没得到回应。
她也约了贤悟先生,但他好像相当沮丧,彷佛行尸走肉。
昨天小夜骂他那声差劲看起来有着很强大的效力。
教堂的宽敞长椅只坐了两个人。
但这感觉一点也不寂寞,反倒有股接下来将举行神圣仪式的氛围。
空站在我身旁。
管风琴停止演奏赞美诗歌。
神父隔了一拍,用他那彷佛刻着许多岁月痕迹的低沉嗓音要空发誓。
「新娘——空,无论新郎优树是疾病或健康,你都愿意一生以爱相伴,永远陪在他身旁吗?」
「我愿意。」
空看来有些害羞,但她仍坚定地发誓。
「新郎——优树,无论新娘空是疾病或健康,你都愿意一生以爱相伴,永远陪在她身旁吗?」
「…………」
听着神父的话,我的嘴就像结冻般动也不动。
这是当然的。现在我可是被逼着结婚的。
然而,我却没有足以推翻此事的能耐。
「小优?」
空皱着眉头,一脸担心地问我。
「小优你怎么了?快点发誓呀。」
「…………」
受空的催促,在我嘴唇发抖即将说出誓言的那一刹那——厚重的古老门扉像爆炸般打开来。
典礼参加者全员吃惊地回头一看,发现门口有着四个人影。
「爱衣!小夜!艾莉丝!久远!」
她们的表情都有如出鞘的真刀般敏锐,散发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可怕气魄。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
爱衣首先打破沉默。
「事情我都听艾莉丝学姊说了,其实你是为了阻止暴动才打算对大杉学长告白。反正优树你一定也是因为不小心搞错才对空小姐告白的对吧。」
正确无误。就如爱衣所说的,我是因为不小心才会对空告白。
「但是,如果你是因为真的喜欢空小姐才告白的话,那优树你也得明确表态那就是你的答案。不然我们无法接受。」
她们的眼神透露出她们害怕听到答案。
然而,眼里同时也有着痛下觉悟的光辉。
她们流露出真挚的情感,但我却将视线自她们身上栘开。
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并非喜欢空才和她结为连理。
我是受到她的胁迫,被逼着与她结婚的,
我是因为那么丢脸的理由才站在这里,我无法直视她们如此认真的眼神。
「…………」
「优树?」
爱衣察觉发生在我身上的细微变化。
「爱衣,我全都知道哟。」
爱衣正要继续追问,空抢先一步说话。
「我知道小优他是因为搞错才对空告白的哟。」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结婚……!」
她笑着回答小夜的问题。
「因为小优的幸福就该如此。」
爱衣一行人终于发现此时千影空的眼神和以往不同。
「现在的空跟以前不一样,力量既不会失控,又受到大家认同成为一族之长。只有这份力量跟我千影一族的人脉,不论小优遇到怎样的苦难或危机,我都能保护他。」
深黑色的影子自她脚下逐渐扩散。
这仿佛暗示着她心中的黑暗面也是如此的深、如此的广。
我因为受到空的威胁与她结婚。我在空拿爱衣她们当人质威胁的时候,根本也不觉得害怕。各自想法相左,持有论点之不同。我无意识地看轻这些只要多多透过沟通讨论便能解决的差异。可是,如今在我眼前的千影空不论眼神、表情或是散发出来的感觉,都有一股常人绝不会有的异样气氛。
在这种负面的气氛下,我与爱衣一行人也感到紧张。
等我意识到,才发现自己想离开她旁边,而向后退了几步。但是我的脚却被从影子伸出的手臂抓住,行动遭阻止。
「!?」
黑影人现形,扭着我的手臂限制自由。
「优树!」
「优大哥!」
「空呀,不管是爱衣、小夜、艾莉丝、久远我每个都很喜欢哟。但是,如果你们要阻止我跟优树的婚事——」
黑影花苞包覆着空,花开后,她已换装成要全力一战的战斗巫女模式。
「我就杀了你们哟。」
杀意显而易见。
这份杀意虽不是冲着我来,但是那强烈的压迫感也让我感觉快昏了过去。
「『最后笑的人才能笑得最开心(注14)』也就是说,只要打倒空小姐,这场婚礼就能告停。这真是简单易懂。」(注14 英国谚语。告诫人凡事别高兴得大旱。)
小夜摆出乎稳的笑容。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
「……葛格才不交给你。」
艾莉丝嘲讽一下,久远自掌中发出狐火,压缩成刀状。
「茜小姐,请把静鹤小姐带离开这里。还有优树,你在那边乖乖地别动。不要来搅局喔!」
爱衣也拿出干劲,扯下颈圈。
「小茜,现在的小孩子都好厉害喔。小空她一下子就换好衣服。久远手还会喷火耶。爱衣身上还一直发光,大家都学了好多才艺喔。」
好险母亲是个不计较小细节的人。
茜小姐流了一身冷汗,催促母亲离开此地。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厉害呢。静鹤姊,她们好像有什么话要说,那我们就先出去吧。」
「可是像爱衣的猫耳还有其他可爱的东西我想先拍下来耶。」
「等一下就让您拍个够啦。」
茜小姐强拉母亲站起身来,推着她自出口离开。
神父也察觉到此处危险,跟在她们后面避难。
空侧眼一看三人离开的样子。
「现在已经开始比划罗?还有时间看旁边您还真从容。」
「小夜!?」
待察觉时小夜已绕到空身后,瞄准颈部拔刀——可是!
「!?」
「哼哼哼,行不通的。因为啊——」
空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闪躲的意图。
取而代之的是从她影子出现的黑影人,以一把黑色日本刀挡下攻击。
空缓慢地转身面对小夜。
「因为空与小夜你们的力量实在是天差地远。当然从容罗。」
「您那份自负,就是您的败因。」
这声音是从空的背后传来。
她被两位小夜前后包夹。
在她正面的小夜有阵白烟弥漫。
「……空姊姊,你上当了。」
「久远!?」
原来她变身成了小夜的样子!?
空情急之下想取开距离。
「已经太迟罗。」
背后的正脾小夜毫不留情地如此宣告。
她以右拳贴在钟甲上,吸气后吐气。
「犬神流柔术秘奥义·钟贯通!」
「呜啊!」
空的身体弯成弓状,从喉咙吐出一口气。
「艾莉丝飞踢!」
「艾莉丝!?」
她从头上的死角赏了困住我的黑影人一脚。
虽然她只是半人半妖,但黑影人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吃了这么一击也受不了。
艾莉丝趁空档抱着我自现场一跃至门边。
我被她抱着在空中飞舞之际,爱衣伸出右手向着空。
充满全身的金黄色光芒集中于她的右手掌,然后射出!
「猫又流仙术·疾风迅雷!」
足以让人眼瞎的强烈光芒一瞬间充满整座教堂。
空也无暇哀号,遭爱衣全力一击吞噬。
光流摧毁挂在上面的十字架以及祭坛,也冲破绘有圣人的彩绘玻璃。不仅如此,连后方森林的树木也接二连三倒下,开出一条笔直的破坏痕迹。
被艾莉丝抱着着地后,我立刻奔向爱衣她们身旁。
「你、你这样不管再怎么说,未免也太过火了吧?把教堂轰出一个洞……小心遭天谴。」
「这、这也没办法啊!在建筑物里面开打,坏了一两道墙壁也很正常吧!这跟意外差不多啦!」
「就算你这么说,嗯……」
我看向几乎占据整面墙面积的大洞。前方森林里的树木倒成一片,地面也翻了起来。破坏程度简直就像曾有巨人拿着大剑劈在地上。
「小夜你也太夸张了。就算不放大绝招也能赢不是吗?」
「不,凡事总是要小心再小心。」
「你从刚刚抱怨到现在是怎样?难道优树你不想要我救你吗?你果然对小空那对胸部有企图。」
「不、不是啦!那怎么可能啊!?」
「……葛格好恶心。」
「连久远都这么说!就跟你说不是啦!」
「对呀!你们一直欺负小优的话,他太可怜了啦。」
一段听过的声音划破沉浸在胜利喜悦的轻松气氛。
「!?」
大伙看向发出声音的方位。
有个人影自尘土依然飞扬的道路上往这走来。
一阵强风宛如打开窗帘般吹走沙尘。
在那里的——是毫发无伤的千影空。
「哇,真是吓到我了。大家都好强喔。好久没像这样漏掉一击没挡下来了。」
她就像刚散步回来一样,千影空轻松愉快地加入对话。
「吃、吃了小夜一招,在加上爱衣补上的那记全力一击居然没事……」
「不是没事。我只是在忍耐而已,被小夜打那一下我的背真的好痛喔。」
而空又附加说明:
「在她攻击的瞬间,我用黑影人让自己的立足点陷下去,所以才免于受到严重伤害。爱衣那一招则是用影壳全挡下来,才会一点伤也没有。」
空遭受攻击不但不生气也不感到屈辱,反倒露出纯真的笑容。那反而令我毛骨悚然。
「那接下来换空出招罗。」
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小久!刀给我!」
方才变身成小夜还借了刀的久远,将刀子递给小夜。
空穿过遭破坏的墙面,回到原本祭坛存在的地方。小夜接过刀后神速冲往空的位
置。
拔刀——
「太慢罗。」
空抓住小夜拔刀拔到一半的手腕。
「抱歉,这会有点痛哟。」
「!?」
她一拳往小夜腹部招呼,使她失去意识。
躲在小夜背后缩短距离的久远纵身一跃。
她挥下压缩狐火形成的小刀。
然而空却有如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样,轻松地握住她的手腕。
「嘿!」
再像丢出棒球一样,把久远甩向艾莉丝。
「哇哇哇!」
「……!」
两人叠在一起撞在墙上失去意识。
「艾莉丝!久远!」
「优树,你退下!」
「喔、喔!」
爱衣挺身向前伸出右臂。
「不管试几次都没用的!」
「爱衣!」
空水平挥舞手中长刀。
「……!」
爱衣宛如一片树叶般被吹飞,撞在艾莉丝与久远对面的墙壁上。
头部遭撞击,并发出令人不愿听见的声响,自墙面滑落。
空依序看着倒下的爱衣一行人,才放心地松了一大口气。
「玩完啦?你们也太弱了。能让小优过得幸福的,果然只有空一人而已。」
她看来一点也不在乎,不断点头认同自己所说的。
「不对。」
「什么东西?」
「这根本大错持错!」
我这才发现自己从喉头挤出所要说的话。
「只要够强,只要力量够强大就能让别人幸福这种理论,果然大错特错!」
「就算你说那是错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呀?」
她不懂我话中涵意而歪头不解。
「国家也是如此呀。没有足够军事力的国家,只能束手无策遭受蹂躏。回顾历史,这种例子可是满山遍野。力量强大也没坏处呀?而且,如果爱衣她们够厉害,小优也不会被我抢走。所以啊,最强的空才能让小优过得最幸福。」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我虽然心里明白,但我根本拿不出任何辞汇或论调反驳。
我只能像个小孩子一样,狠狠地瞪着她走过来。
「对不起喔小优。现在虽然惹你生气了,但是结婚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一直过着像我们当初相遇那样一同玩耍的快乐时光。」
「……只要力量够强大就能让喜欢的人变得幸福?真是白痴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种事。」
「爱衣!」
她以手扶墙、肢体摇晃,无力地站起身来瞪着空。
「我出生的时候,就因为强大的力量杀了最喜欢的妈妈。还遭爸爸憎恨、虐待。但是我把这一切当成应得的报应,因为我杀了妈妈,瞬间夺走爸爸辛苦建筑起来的幸福家庭与人生。」
空信奉的「力量」我无从反驳。
但爱衣却提出异议。
「但是,把我从那种自虐思想、认为自己不能变得幸福的愚蠢想法中拯救出来的,是个完全没有任何力量的废物。空小姐也一样对吧?你也喜欢上了一个什么力量也没有的废物没错吧。但是你却说出没有力量,就无法令喜欢的人过得幸福这种话……那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骄傲,是傲慢与自大罢了!」
「……是啊。空也被小优拉了一把。不过事实就是因为爱衣你们太弱了,小优才会
被抢走。你看,如果人不强还是没办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呀!」爱衣摇摇头,手离开墙面。
「我先道个歉。对不起。」
「为什么爱衣要道歉?啊,我知道了。因为靠实力赢不了我,所以你打算用话术来骗我对吧?这可行不通。因为空太强了,过去也有很多人曾经这么做,但是我都在他们打算讲些什么之前就把人打倒了,这样我就不会受到话术影响而困扰罗。」
「不是啦。我才没像优树那么小家子气。是因为我自己很难控制力道大小,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失手杀掉你,所以才趁现在跟你赔个不是。」
「哈哈哈,爱衣你真爱说笑。我早说过你吓不了我的!」
空用足以踏碎地面的力道单脚蹬地,向爱衣挥刀。
她却连闪都不闪。
只像平时一样伸出右手。
「就跟你说这招没用了!影壳!」
空再次使出完全挡下爱衣必杀一击的绝对防御招式!
即便如此,爱衣依然无动于衷,喊出的声音有如挂在她脖子上的钤铛般清脆。
「猫又流仙术,紫电一闪!」
伴随叫声击出的光束,把空的绝对防御招式如薄纸般贯穿,更突破教堂墙壁消失在天边另一端。
从墙壁损坏的样子来看,这跟方才吞噬一切的奔流不同。
反而像道雷射光束通过后,路径上的物体全消失得一乾二净,其他东西完全未遭破坏。
「……咦?」
空还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缓慢地沿着边缘摸过脸颊。
指尖上沾有红到令人发晕的血迹。
「居然贯穿了由五千人份影子做成的影壳?我刚明明有挡下来呀!爱衣你做了什么呀!?」
「……我才没做什么。我只是把至今释放的妖力压缩过后再射出去而已。」
听了这段话我才发现。
爱衣并非像平常那样伸出右手掌,反而只伸出一指。
简直就像以超高速度发射压缩流体的水刀一样。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原来呀。这就是爱衣认真的样子啊!不愧是猫又一族·仙狸的转世!神明的化身!」
她感受到的并非恐怖,而是喜悦。
她不害怕,反而因遇到与自己力量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开心大叫。
「但是,空也不会输给你的!」
她甩开缠在身上的黑影,使之变形集中于掌心。
长形的黑色弓与箭。
她架好箭,将有如发丝的细弦拉到极限。
「空对小优的力量连神明也比不上!」
「空小姐……空小姐你在计较爱的多寡时就已经错了。居然拿……居然拿你的力量与我们重视的思念情愫相比,请你不要做出那么伤人的事!」
爱衣的声音听起来颤抖不已,貌似已经落泪。
那并非对空感到悲哀的眼泪。
而是对眼前亲手玷污高贵思念的同志所流下的泪。
——接着,两名少女分别释放她们各自的感情!
「千影流千影术·天羽羽矢!」
「猫又流仙术·紫电一闪!」
漆黑与金黄两色正面交锋。
两者都想吞噬、消灭、侵蚀、制服对方。
爱衣咬紧臼齿,让金黄色的光芒全集中在右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使尽全身力气的咆哮。
黑色受金黄之力压制、侵蚀。
「—— 」
是爱衣?还是我?或是空呢……虽然听得见叫声,但是整座教堂彷佛有只大手抓着摇晃般,发出的冲击与巨响完全遮蔽听觉。
视野被涂成一片金黄。
「呜!」
……眼睛在花掉后逐渐恢复正常功能。
我起身察看。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看起来好像是爱衣赢了,空身后的墙壁、柱子全都变得粉碎。
她们俩各自倒在对面的墙边。
我紧张地跑过去叫唤爱衣:
「爱衣,你有没有怎样!?」
「……你很吵耶。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也听得到啦。」
「太好了。听你讲话口气还能那么差,看来是没事。」
或许是因为使出全力使她强烈感到虚弱,她呼吸不整,且面容看来相当疲倦。
而空也是一样。
她也以发抖的双手将自己撑起来。
在我关心着她俩状况如何时,旁边天花板的砖瓦从天而坠。
「哇!?」
「这座教堂因为被摧毁得太严重,开始崩塌了。得赶快把其他人带离这里。」
「爱衣!别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过,这损坏程度的确有点严重。
正面与空身旁的墙面全毁。这栋建筑物还能撑到现在可称得上是奇迹了。
「不行。小优才不让给你……」
「空!?」
我这才发现空站在我身后。
空直接伸出手,抓住且将我往她的方向一拉。
我就这么滚到空的脚边。
「空小姐!?」
「我不会把小优交给你的。才不交给你。才不交给你。才不交给你……!因为只有空才能让小优过最幸福的日子!我有最强的力量,也是最想跟小优在一起的!我谁也不会输,我绝对不会放开他……!」
空哭喊着。
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在无理取闹。
「空……瓦砾要掉下来了!危险!」
此时有块西瓜般大小的岩块自天花板掉落。
这座教堂真的开始崩塌了!
「空!」
「哇!」
我什么也没想,使尽全力将空撞开。
天花板在一瞬间崩落。
立于屋顶上的十字架随瓦砾坠落。
爱衣喊道:「优树!」
空喊道:「小优!」
我视线完全离不开往自己身上掉落的瓦砾,但她们的尖叫却如雷贯耳。
「——」
全身窜过一股有如遭棍棒全力殴打的冲击与痛楚。
腹部感觉到一阵更为强力的撞击。
我睁开眼。
(不、不会吧……)
待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仰躺着,立在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像支虫针般刺穿我的腹部。
「呜咳——」
剧烈的疼痛使我无法呼吸,反而吐出大量鲜血。
同时伤口宛如滚烫般发热,异物贯穿身体的不适感更令人恶心想吐。
然而,这疼痛也随着赤色血滩扩散而逐渐消退。
「优树!优树!优——」
「小优!小优!小——」
听觉无法完全发挥功能,听声音变得吃力,视觉也不肯让眼前景象鲜明呈现。
进入这个阶段,连痛觉都完全消逝,意识变得朦胧,彷佛坠入黑暗深底沉睡般。
同时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会死。我要死了……可恶,我还不想死!)
我的意识如今只能片段地、独立地思考,绝大部分早已沉到不见五指的幽暗深渊。
即便如此,我依然发狂般地反覆想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留下爱衣还有小夜她们一个人死去。我还没给她们答案……)
然而我的身心却与意志相反,渐渐受到名为死的黑暗世界侵蚀。
(————)
在最后仅存的意识里,我呼唤了某位少女的名字。
咚!
「咳哈!」
有股像是心脏就在耳边跳动的声音。
某种东西将我从名为死亡的黑暗深渊中拉上来,一切感觉彷佛从深海海底一口气上浮,探头出海面那样。
不,我吸收了死亡本身,与其融为一体。应该这么说才比较接近我的感受。
我身怀本应成为致命伤的重伤,驱使双手手腕抓住贯穿腹部的十字架。
「呜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吼叫,虽会将血肉、皮肤、骨头、内脏等一起拉出来,仍强行拔除十字架。
「怎、怎么可能……」
听得见少女的声音,但我毫不在意地拔出十字架尖端。
唰嚓——部分鲜红的血肉、骨头、内脏散落一地。
腹部的大洞伴随一阵疼痛,破碎的皮肤、肉、内脏、脂肪还有骨骼全都开始修复,逐渐将之填满。
「呜咳!咳哈!呜啊!」
「优、优树……」
少女胆怯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
她们的一字一句听起来清晰鲜明,彷佛触手可及。
不管是脑细胞或是体内细胞,好像全部换新充满活力,发热且跃动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站起来,自腹部深处咆哮狂吼。
光是这样整座建筑物就像遭遇地震般开始摇晃。
看着这里的两位女性,听到这声咆吼明显感到恐惧。
我轻而易举地了解她们的恐怖油然而生是出自本能。
原因为何?因为我是捕食者,她们是无能为力遭受捕食的猎物。
连主张力量就是一切的阴阳师,在这力量前也只是无力的柔软肉块。
拥有力量者吞食一切。她说这就是自然万物间的法则。
那么——
「…………咕呜呜呜——」
双手高举过头。
于掌中凭空出现的,是贪求着捕食猎物所用的道具。
是把长度远超过自己身高的黑色西洋剑。
剑身缠绕如血一般鲜红的红色筋脉,随着心跳的脉动震颤。
转过一圈将刀身朝下,立在地面的十字架残骸上。
那把剑。简直就是视神为无物,贪食神明血肉的丑陋猛兽之牙。
我低头细语:
「让我吃东西……」
喔,我肚子饿了。
「让我吃东西……」
我喉咙渴到发疼。
「让我吃东西……」
饥饿侵蚀全身,有如魂魄早已受其控制。
我抬头大吼:
「让我吃东西!让我吃东西!让我吃东西!快让我吃东西!」
无象有象之一切!森罗万象之一切!超常跋扈之一切!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让我吃东西!」
吾乃噬神者是也!
大气震动,恐怖散播感染,连猎物也同步跟着发抖。
「他的伤口渐渐复原,而且还有那把剑……优树为什么办得到那些事?」
「是、是噬神一族。」
「空小姐?」
「撕裂捕食神明,遭人类与妖怪断绝后世、遭受诅咒的血脉!相较之下,恶鬼罗刹鬼畜外道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小优他会有那种力量!」短发女那高频尖锐的声音让我觉得厌烦,我转头看向她。
「呜!影、影壳!」
她脚边的影子如包巾般展开,于头上盖起。
「跟、跟爱衣打的时候虽然用了太多力量,但要拿出三千人份还没问——」
她要讲的话中途停止。
我手中的大剑轻而易举地贯穿眼前的黑色障壁。
「怎、怎么可能,空的影壳居然这么简单就……」
我随意挥舞大剑,黑色障壁如朝露般飞逝散去。
「千、千人份黑影人!」
黑色障壁这次化成持黑刀、着黑锁甲,脸部平坦的人形块状物向我袭来。
黑影人消失,在下个瞬间刺中我的右大腿。
「小优对不起!我要先制住你的行动,把你整个人抓起来!」
我无视伤害挥下大剑,黑影人立刻拔刀跳离战线。
右大腿的伤口也在同一时间复原。
这次换左大腿。骨骼碎裂,脂肪、皮肤、暗红色鲜血喷洒一地,但身体却迅速启动再生机制,长出新肉填补伤口。
第三波攻击目标变成眼球。刀尖刺碎眼球,搅烂神经,骨头也跟着贯穿破碎,但伤口依然迅速启动再生机制,眼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映照出这世界的模样。
黑影人继续发动攻势,但这令我感到厌烦。我于是让妖力缠绕全身。
用了蓄积在体内的妖力,害我更感饥饿。
对手的剑连皮肤也无法刺穿,遭我直接弹开。
这次换我将大剑深深刺进失去平衡的黑影人躯体。
我吸收能让黑影人成型的力量,吸收、吸收、吸收、吸收、吸……并把那股力量灌回自己体内。
黑影人欲挣扎逃跑,然而就像挂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他的动作渐趋迟缓,以刺穿身体的大剑为中心慢慢萎缩,随后遭我吞噬殆尽。
「空、空的黑影人居然……」
施放黑影人的少女遇上这令她无法置信的事实,表情相当苦涩。
我这染红且混浊的双瞳捕捉到她的身影。
「空小姐!快趴下!」
侧面飞来一道亮度会让人误以为现在是大白天的爆裂光流。
我反射性地以大剑当盾防御。
遭受光的吞食,我从正面的大洞飞到教堂外。
但仅止于此。
我毫发无伤,大剑更吸收所有的光芒,转换成我自己的能量。
「爱衣,你那样是没用的!噬神一族只要一碰上妖力(灵力),就能把它吸收转换成自己的能量!跟我家代代相传的告诫一样!」
「这就是噬神一族……」
美味!刚刚那个实在太美味了!我还没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组成身体的各个细胞都因感受到一股疯狂的喜悦而不停颤抖。
啊啊,我还想吃更多。我想把这替自己带来快乐的猎物连骨髓都吃得一乾二净!
金发少女呼吸相当急促,额头上流着斗大的汗滴。
「爱衣,我们快逃吧!光靠阴阳师还有妖怪的组合,绝对打不赢现在的小优!我们只能逃而已!」
「…………」
短发女背对着我逃离现场。
然而,金发少女却一动也不动。反而调整呼吸,瞪着我看。
她的双眼清澈透明到仿佛回看她一眼都是种禁忌。
「我是不知道优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至少比那样死掉还好就是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反而有些愉快。
「那你还打算维持这个莫名其妙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我为了捕食少女,拖着大剑走近。
「打算连我都杀了吗?哼,那就随你高兴吧。我完全不抵抗,但是——」
猎物少女双臂交叉,用桀骛不驯的态度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前,你给我先好好讲清楚,看是要选我还是小夜当你老婆!因为优树你说过总有一天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少女进入大剑的攻击范围。
我双手握住剑柄将剑高举,伸向天花板大洞外燃烧着的火红天空。
眼前的猎物既不逃跑、也不感到害怕,反而持续愤怒地大叫。
「就算死了也应该要实践自己讲过的话好吗!这个废物!」
我则——
「拿出你的男子气概好吗!仓田优树——!!」
我对少女全力挥下大剑。
冲击波于建筑物间奔走,地板崩塌,大量沙尘飘扬飞舞。
当尘土逐渐散去后,眼前的景象是——
我跪在地上单手护头,爱衣紧紧抱着这样的我。
剑尖掠过爱衣鼻尖,落在脚边。
这么做有可能会送命,但她依然冲上前来,喊着我的名字、抱紧我。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能把我唤回这里。
「爱衣,呜、你的声音我确实都听见了。」
如果不是她呼喊我的名字,我应该会维持刚才的模样,斩杀在场所有人了。光是这么想,背上就好像积了堆乾冰一样冰冷难耐。
是说刚刚那个到底是……
「优树。」
爱衣松开手,使我思考中断。
我像个服侍公主的骑士抬头望着她。
「什么事,爱衣?」
「头发被切断了。」
「……咦?」
那句话让现场弥漫的神圣气氛烟消云散。
「不仅对女孩子出手,为什么连头发都切了啊!我被你切了两厘米!两厘米耶!头发可是女人的生命你知道吗l:」
「爱、爱衣?」
「你这个废物!家暴男!」
呜哇!爱衣抬起脚来,足根划破大气——
「你还是下地狱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脚跟打在我头上。
「咕噗啊啊啊啊啊!!」
我压着被踢中的部位痛倒在地上。
欲逃跑的空则坐在地面上,以没对好焦的双瞳看着这里。
「…………为什么?」
她从喉咙挤出话来发问。
「为什么爱衣你没从优树旁边逃跑?」
「你问我为什么……」
爱衣对这问题感到困惑。
答案就在她的心中。
可是那就像薄霭般不具固定形状,也无法诉诸言语。这让她伤脑筋。
「空逃跑了。力量耗尽,看着完全变了个人的小优空觉得好害怕,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杀死就背对着小优逃跑……但是为什么爱衣你没逃呢?是因为你知道会没事吗?」
「……不对。我根本没想自己会死还是得救。我只是无法放着优树那样不管而已。」
对照直到刚刚都还在战斗的空,爱衣她老实地表达涌上自己心头的情感。
空听了她的话后,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样啊,说得也是。不从喜爱的人身边逃跑,而是想办法帮她。要这么想才对呢。人都已经变成那样了,当然放心不下罗。就算,自己会被杀死……但是空却逃跑了,因为力量敌不过,就从小优身旁逃开了……」
「空……」
我走向垂头丧气坐在地面的空旁边,摸过她的头发抬起脸来,用指头弹了鼻子一下。空泪眼汪汪地捂住鼻子,脸上的悲伤在一瞬间替换成惊讶。
「小优?」
「如果奋不顾身拯救了自己喜欢的人,那就代表自己比其他人还更喜欢对方吗?如果没有力量,就无法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喜欢或爱意吗?」
我双眼直视空告诉她答案。
「不对吧。拜托别做那种试探别人的把戏。跟他人比较竞争自己为了喜欢的人能做到哪种地步,这实在太可悲了。也没有比那还蠢的事。」
我以指头拭去空眼里的泪水。
「而且就算『枢』你没什么力量,那个礼拜我还是玩得很开心呀。」
「小、小优,你想起来了吗吁」
「嗯,刚刚瓦砾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跑马灯了。也因为这样,我跟枢一起玩的那个礼拜发生的所有事全都想起来了。」
是的。当时我把空叫成「枢」
「有庙会的日子,我们一起吃章鱼烧的时候枢你还烫伤了。在海边玩的时候,你因为钓竿被冲走一直在那边哭,我还跳进海里想说去把钓竿找回来。还有最好玩的就属秘密基地了吧!虽然是座山里的小屋,不仅有坑炉,看似老旧的杨杨米还很乾净,连书架都有。我们两个还拿纸写下秘密基地,贴在小屋门上呢。明明是秘密基地还那么招摇,想想还真蠢。」
「嗯!嗯!有有有,空写的是秘密,小优你写基地,然后拿透明胶带贴在上面。」
「对对对!那时候真的是有够开心的。你看,枢你就算没有力量,那时候不也是让我过得很幸福吗?所以,不要再说那种没有力量就不能过得幸福那种可悲的话。因为那样的话,会否定掉我们当初那段快乐的回忆。」
「小优……」
爱衣与我一样走来空的身旁。
「对呀。没力量也没关系,只要有空小姐那对胸部,要让这废物开心还不简单。」
「没错。但是这点爱衣就绝对办不到。为什么你要捡地上的砖瓦猛敲我?我的视野开始渐渐变红了耶……」
「我自虐是可以,但是被优树这么赞同我就不高兴啦!」
「那你一开始就别自虐嘛!喂,求你真的住手!这样我免于一死就没意义了!」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原本在哭,这时却突然笑了起来,我俩被她笑声惊吓,不由得停止争吵。
她再度以手指拭去眼里的泪水。
「空?」
「小优,谢谢你想起一切。嘻、嘻嘻嘻……小优你果然好温柔,我最喜欢你了……所以,爱衣再见罗。这次是空输了。」
她的笑容带有几分寂寞。
「那么,空就取消跟小优的婚约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