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光之王子与炎之骑士 第四章 特训!?

  「真是的——!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艾迪莎猛地趴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一边留意不要让声音传出来,一边吼叫。

  就算涅德现在不在房间里,但艾迪莎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传到哪里,所以没有什么比小心更重要了。这句『没有什么比小心更重要』是涅德的口头禅,艾迪莎对于不知何时开始跟着说同一句话的自己感到哀伤。

  「往左转、往右转、不要这么做、快点那么做、声音太尖了、脑筋真笨……我又不是被命令不能吃饲料的狗!那家伙以为他是谁啊!」

  因为出乎意料的发展而与涅德同住一间房间已经一个星期,等着艾迪莎的是比想像中更严苛的日子。

  涅德一如他之前的宣言,为了让艾迪莎『变成男性』,毫不留情地展开特训。

  自入学典礼之后到开学前还有一点时间,预留这些时间是为了让从各地入学、住进宿舍的新生们可以习惯这里的生活,可是涅德正好利用这段期间进行特训,而且是不容许拒绝的强迫式训练。

  最初是从站姿开始。站立的时候要打开双脚——就只有这样而已。

  稍微把脚张开并挺起胸膛,这也是唱歌的基本,所以艾迪莎一开始认为这实在太简单……可是后来她慢慢感到疲倦,所以变得很辛苦。

  如果她放松力气姿势变得不标准,就会有一道冷淡的声音抛过来,于是她就会赶紧端正站姿,之后再次被责骂,然后这些事情就一再重复……最后艾迪莎终于开始抱怨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涅德回答道:

  「您要不要看一下自己的脚?」

  他说了之后艾迪莎就往脚的方向看,不知何时她的膝盖已经朝内弯,双脚变成内八字的站姿了。以少女来说这是很普通的姿势,不过以少年来说……的确很怪异。假如站成这样的话,那就算被人说是孱弱也没办法。

  涅德冷静地对一脸惊讶的艾迪莎说明:

  「垂下肩膀、双脚呈内八站姿、身体向前倾将重心移到腰部——以上这些状态常常出现在女性疲劳的时候。因为男性与女性身体构造不同,当觉得疲倦想要摆出轻松姿势,这些差别就会变得更明显。」

  顺带一提,根据涅德的说法,男性觉得累的时候会打开双脚,将身体往一边倾斜让重心放在单脚上。

  艾迪莎进入这所学院就读的是声乐科,所以长时间站立唱歌并不稀奇,而且像唱圣歌这种要在众人面前高歌的机会很多,所以站姿也很容易受到注意。

  都已经了解到这个程度也不能再有意见了,艾迪莎再度照着涅德的指示重复进行站、坐姿的练习。

  「坐下……又来了!坐下的时候一定要把脚打开,要我说几次才懂!」

  光是站着就已经很辛苦,一旦加入坐下、走路的动作,想达到涅德的标准,简直就比反复在通往圣堂最高处的楼梯来回走一百次还要累人。

  特别是必须随时将双脚打开到与肩同宽,这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的确就如涅德所说,如果去看看正在走路的男性,就会发现他们的双脚像走在车轮轨迹上那样在两条直线上移动,艾迪莎只要一松懈就会变成一直线——像走钢索一样的脚步。

  (双脚不可以交叉啦——!)

  艾迪莎终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坐下来的时候也一样。坐的时候要把脚打开,两膝不可以互碰。她对此非常抗拒,觉得不好意思与丢脸的感觉让她无法做好姿势。况且没有裙子的遮掩,穿着裤子的时候,脚的形状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被责骂数十次之后……涅德重重叹了一口气,以略为沙哑的声音说道:

  「如果做了这么久还记不起来……那就没办法,请你在双脚之间夹些东西吧。」

  「……什么?」

  「用布之类的卷起来,让外观看起来很像就好。」

  「外、外、外观……什么的外观……」

  虽然艾迪莎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少女的羞耻心让她无法直视那样东西。不过,涅德坚决地说道:

  「如果您是男的就会知道吧。」

  涅德表示只要用拳头大小的布团应该就够了,看是要缝在内裤里或用其他方式就由她自己摸索。虽然他的口气很平淡,所以艾迪莎的羞耻感还没有那么严重,但这依旧是让人难以冷静去聆听的内容,结果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喔,那么真实性别曝光也无所谓吗?」

  「练习这么久就够了吧,人家觉得自己已经很像男人了呀!」

  「哪里像了?看看您的用词。」

  「其他时候我会很注意的啊,没问题的啦!」

  「就算会注意,但平常没有养成习惯就会露出破绽,如果您不随时当个男人,曝光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啊——够了!」

  艾迪莎用力踏着地。

  「话说得那么简单,您知道装成异性有多辛苦吗!只会在旁边不停啰唆还真是轻松!」

  因为用到平常不习惯使用的部位,所以艾迪莎身上一阵阵酸痛。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乱发脾气,可是她心情烦躁所以停不了嘴巴。

  结果……

  涅德沉重地叹气,然后从他坐的椅子上起身。他不发一语走向床铺,并将毛毯与被套快速拆开,用力拉掉床单。

  「怎、怎么了……」

  涅德不理会一脸疑惑的艾迪莎,他将毛毯绑在腰上,然后从头顶将薄薄的白色床单整个盖住头,脸部表情藏在床单后方所以看不见。

  接着……他柔弱地迈开步伐,端庄地坐在刚刚的椅子上。

  无论是沉静的动作、并拢斜放的脚,或是从床单充当的面纱后方微微露出的指尖——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家教良好的千金小姐。

  「如果要问我知不知道装成异性有多辛苦,我觉得我非常清楚。」

  可以装出的略尖音调聼起来很稳重,要说是声音低沉的女性也绝对说得通。

  「您的嘴巴怎么张这么大?」

  「因为……您该不会……但是……」

  「您不用觉得害怕,因为我对扮女装没兴趣,也没有性别错置的问题。」

  「那、那、那您为什么扮女装扮得那么像啊——!」

  「为了保护瑟里昂殿下,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涅德的口气很坚定。

  「瑟里昂殿下为了履行王族的义务,所以必须到各种地方视察或慰问,当中也有修道院等等除了王族之外只限女性进入的地方,就算为了要护卫,男性也不能同行,所以为了待在瑟里昂殿下身边就只好假扮女性。我为此彻底进行特训,每年之中有一个月的时间会以女性身分生活。」

  (这、这个王子控——!这个人眼里竟然只有王子!)

  就算为了保护瑟里昂,但一般会做到这种地步吗?这副怎么看都像女性的高超假扮技巧让艾迪莎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他之所以为了不让艾迪莎假扮男性的事曝光、这么严格地训练她,理由本来就是为了不给瑟里昂找麻烦啊。

  涅德心里真的只为瑟里昂着想呢……艾迪莎清楚明白这点之后,默默地听从涅德的指示进行特训。说实话,看到他那么精湛的女装扮相之后,艾迪莎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像打输的狗在乱叫。

  站立、走路等基本动作大致学会之后,就要来锻链身体。

  除了伏地挺身、举重、跑步等,为了练出肌肉好让体格接近男性,甚至还加入了剑法练习,这真的让她吃不消。她的手掌冒出水泡,然后水泡又被磨破……状况根本不忍卒睹。但是,涅德一脸冷静地将绷带递给艾迪莎并开口:

  「练习剑术会让您的身体变强壮,连带还能因为会用剑而能够独力保护自己不是吗?就算被奇怪的人缠上也可以一个人打倒对方。」

  是吗?原来这项特训包含了如此深远的意义……艾迪莎几乎对此感动,但这根本没意义啊,因为学院里不是禁止佩剑吗?

  (没办法用剑……不管再怎么练习,只要没有剑就什么也办不到啊——)

  涅德感觉到她隐约散发出来的讯息,于是果断地说道:

  「这是为了学会能闪躲敌人的敏捷速度,况且以后上课也会教到……还是说,如果您想被我痛殴、扭住身体或打飞的话,我就依您的意思教您武术,您觉得如何?说实在的,我想尽量避免在学校课程开始之前让您身上布满瘀青。」

  艾迪莎立刻谢绝。

  每天晚上艾迪莎也无法休息,她与涅德面对面坐在桌边,在烛台照耀之下长时间向他学习数学、天文学,以及语言学。

  这与扮男装一点关系也没有吧。艾迪莎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涅德似乎有自己的理由。

  「在您这个年纪如果多多使用思考能力,体型就会变得比较不像女性。」

  「什么?意思是,如果我使用大脑的话,胸部就不会变大吗?」

  「虽然这不是绝对,但是曾有研究指出会有这种倾向。」

  似乎有种学说指出,如果在体型开始出现性别差异的十三、四岁左右发展思考能力,让身体变化的成分就会难以显现。

  说到十三岁的话,正好与艾迪莎私下决定报考圣乐学院、开始努力准备考试的时期重叠。

  (难道,我是因为这样才变成平胸……)

  艾迪莎用力摇头,决定不要再想下去。事到如今思考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用。

  「那这样的话,贵族的千金小姐们该怎么办?她们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学不是吗?但如果因此失去了女性该有的体态,不就很困扰?」

  「所以,贵族千金们的教育会随着年龄有很大转变……差不多在十一、二岁之前,都会学习身为贵族不可欠缺的知识,例如语言、历史、法律等等,可说忙得连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之后会一下子改成学习身为贵族千金不可缺少的知识,例如舞蹈与礼仪规范、马术与说话技巧,以及华丽的打扮技术等等。总之,在您这个年龄的时候最好不要思考太多困难的事情,所以我现在要故意反其道而行。」

  「……也就是悬崖峭壁培养讲座吗……」

  而且,涅德还要求艾迪莎平常都要在胸口缠上漂白布。

  艾迪莎不喜欢将身体绑住,所以至今都以胸部小为借口,平常在学院里的时候没有特别在胸口缠上什么东西。但上次被涅德摸到的类似事情有可能会再发生,所以她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涅德的指示。

  多亏这么做,让她根本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要排斥村里爱美的女孩们之间流行的束腹,而是应该穿穿看。只要习惯穿束腹,她也许就有办法再多忍耐身上绑的漂白布了。

  因为各种因素,在那场恶梦般入学典礼之后的这一个星期里,艾迪莎每天都接受涅德的严格训练,丝毫无法休息。

  她唯一能喘息的时候,就是涅德前去瑟里昂房间的时刻。艾迪莎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暂时独处。她最近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痛骂涅德。

  「唉——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让那张超级冷淡的脸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啊啊啊!上次我说『臭家伙你以为你是谁』的时候,那家伙的表情我到现在还会梦见!简直就是一副『看不出来吗?我是涅德大爷』的脸!啊——气死我了,我恨死那张用鼻子冷笑的脸了啦!」

  声音应该被枕头吸收了,所以外面只会听见闷响。尽管如此艾迪莎依旧会不时仔细聆听门外的脚步声,她有点厌恶自己的胆小。

  但是这么做是值得的,她确实听见了涅德关上瑟里昂房门的微弱声音。艾迪莎连忙跳起来,将身上的灰尘啪啪啪地拍掉之后,朝桌子飞奔过去坐到椅子上,刻意做出练习听写的样子。

  房门被打开,艾迪莎回头开朗地说了句:「您回来啦。」

  涅德一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但随即恢复冷静,以惊讶的脸说道:

  「不好意思让您这么慎重地迎接我……之前我不是讲过不必特别说话迎送吗?」

  「说出来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况且两个人住在一起,问候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艾迪莎住的地方很小,是个谁在哪里都能一目了然的家,不过,母亲严格地教导他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忘记打招呼,所以那是一个时常听见「早安」、「谢谢」之类话语的家。因此,在母亲过世、只剩下她与弟弟萨丁两个人之后,就是这个习惯让经常归于沉默的对话重新开启。

  虽然艾迪莎不喜欢他,但毕竟同住一间房间,所以打招呼是绝对不可以缺少的——艾迪莎坚决相信着。

  涅德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对于艾迪莎的问候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指着房间一隅连着墙壁的架子,说起其他事情。

  「请准备一下,现在应该没问题。」

  「什么?」

  「您真的很迟钝耶……我是指入浴。」

  艾迪莎的脸上绽放光彩。

  *

  「啊啊——疲劳都消除了——真是舒服——」

  艾迪莎在宽敞的浴池里伸展手脚、放松身体。

  热气袅袅的大理石澡堂里没有人影,被艾迪莎一个人包下来了。

  即便是院生,也只有被选中的人才可以使用,因为这里是只有舍监、资优生与高年级学生担任的学级长被允许使用的澡堂,可以使用的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人。

  这座澡堂十分豪华,很符合所谓特殊待遇的象征。

  蔷薇色大理石制成的浴池刻有细致的雕刻,地板相当平滑,如果脚上沾了肥皂似乎就能在上面滑来溜去。高耸天花板开着天窗,可以看到月亮及星星的光芒,墙壁上有着各种美丽的镶嵌装饰,最令人惊艳的设计是热水会从张开的狮嘴里不停流出来。

  与涅德住在一起之后,她最觉得感谢的就是能这样洗澡。尽管她在之前的六人房只待了几天,但是从来不曾踏进几乎随时都有其他住宿生使用的公共澡堂,她只能在深夜拎着水桶出去随便擦擦身体。现在倒还好,如果天气变冷的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正在进行资深学级长会议,有可能使用这座澡堂的院生全部都去开会了。这项消息来自于本身也要参加会议的涅德,所以不会有错。

  艾迪莎因此得以一周一次好好地泡在浴池里。如果加上不定期会议宣答事务的短暂时间,那么甚至可以每天简单冲澡。

  (就算是我,唯一担心的也只有洗澡的问题耶——老实说,可以不必对室友隐瞒真正性别实在很让人庆幸……只不过对方是那个阴险家伙,总让人觉得很多地方很微妙。)

  艾迪莎叹了一口气,举起手臂。虽然眼前被热气笼罩,却依旧能看到一双似乎愈变愈壮的手臂。

  她以复杂的心情凝视热水的水面。

  自己的身体沉在不停摇晃的水里,她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就像一根瘦弱的木棒,分不出来究竟是男是女。

  (……以后,我能顺利过下去吗……)

  她呼一声发出叹息。

  距离开学还剩下几天。她现在的生活只要与涅德打照面就好。但就算不情愿,与同学、老师面对面的日子还是会到来。她究竟能不能隐瞒自己的真实性别、安稳渡过呢?

  (早知道就听那个阴险家伙的话,更认真一点学习如何假扮男性。)

  事到如今艾迪莎有一点后悔,但她每次都是鲁莽直冲之后才来懊恼。

  热气遇冷凝结成的水珠从天花板滴下,落到水面的清澈水滴声在周围响起,水面也荡起波纹。

  就在这时——

  有道微弱声响传来。

  声音听起来很像关门声。艾迪莎反射性地回头。

  结果……

  从更衣室绵延过来的柱子后方晃过一个人影。

  (……不会吧……咦……!)

  艾迪莎还真佩服自己没有当场叫出来。她连忙将鼻子以下的身体泡进浴池。

  因为浴池的边缘很高,所以若保持这种几乎全身泡在水里的状态,从外面应该就看不到艾迪莎。刚刚也多亏了满室蒸腾的热气,所以对方大概没有发现她。

  尽管如此,艾迪莎依旧在水里将布挪到身体前方拉开,这是为了万一被发现的时候可以搪塞自己是男的。她这么做的同时,将全副精神集中在耳朵,聆听背后的状况。

  幸好那名走进来的男性没有靠近艾迪莎屏住气息躲藏的浴池,而是穿越宽阔的澡堂走过去。从更衣室穿过浴池之后,前方是通往蒸气室的门。

  (太好了!那个人打算利用蒸气浴来流汗,哇,先生你的兴趣还真不赖嘛。)

  前几天艾迪莎因为好奇而跑进去的时候,不敢相信待在那么热的房间里熏蒸气有什么好玩的,还说那些男人都是笨蛋或有自虐倾向。但她现在把自己说过的话全忘光了,开口称赞那名男子的嗜好。

  等到他进入蒸气室关上门之后就赶快逃走吧,忍到那之前就好。

  艾迪莎稍微放松,在水中噗噜噗噜地呼着气,然后回想刚才在瞬间看到的男子模样。

  对方个子很高。虽然因为热气所以没看清楚他的脸,不过身材应该相当匀称强壮。艾迪莎真诚地向神感谢自己有个弟弟。

  (因为身边有萨丁,所以我已经看习惯男性半裸身体才没叫出来……只不过还好那个人有用布把身体前面遮住。)

  身为还没嫁人的少女,无论被动或主动去看到都不太对。

  说实在的,虽然只有上半身,可是目睹陌生男性的肌肤依旧让艾迪莎心跳加速,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了。艾迪莎一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盘算离开浴池的时机。

  (不过……那个人的黑发还真漂亮……)

  已经远离的男子气息让她忽然想起这件事。艾迪莎短暂看到那名男子的模样,而那头美丽的黑发令她的印象最为深刻。

  一道沉重的喀嚓声响起,那是打开蒸气室门的声音。艾迪莎稍微将视线看往那里,正好看见对方宽阔的背消失在里面。他那亮丽的黑发果然深深烙印在艾迪莎眼里。

  接着,门碰咚一声关上。

  (——就是现在!)

  艾迪莎跳出浴池,头也不回地跑向更衣室。

  只要跑进更衣室之后,从澡堂那边就看不到这里了,还差一点点……就在这时,她滑了一跤。

  艾迪莎的脚在湿湿的大理石地板滑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她惊觉糟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屁股以惊人的力量重重摔到地面。

  「好痛——!」

  冲击力直冲头顶,让她停止呼吸。由于她在一时之间用右手肘顶住地面,头才没有撞到,大概只有这是不幸中的大幸。眼前的景色因为泪水糊了开来。

  但是……

  背后再度响起诅咒般的开门声。

  她发出那么大的尖叫声,就算被听见也不奇怪。

  (哇——没时间哀号了啦!)

  艾迪莎努力站起来,蹒跚地走向更衣室,但是每走一步,疼痛就朝她袭来。她好不容易边哭边离开澡堂之后,随便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披上衬衫、套上裤子,布料紧紧贴着濡湿的皮肤,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为防万一,艾迪莎将毛巾披在头上遮住脸,然后快速整理自己的物品。刚刚进来的那个男的衣服放在哪里……她环视周围,看到随便折起来的衣服放在另一边,与她脱掉衣服的架子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嗯,在那边的话,他应该不会看到我的衣服,很好……咦?)

  男子衣服的旁边有个闪着光的细小物体。

  那样东西闪着亮光,似乎是从衣服口袋掉出来的,她记得自己看过那个光芒。

  那不是金属的光泽,反射着烛台火光的是浅浅的、彩虹色的……

  (……那样东西,该不会……是那个糖果?)

  入学典礼那天。

  萨丁寄来的信上写着艾迪莎的真实性别,而被人刻意整齐折好的信纸上,轻轻放着一颗七彩的糖果。

  该不会……现在在澡堂里的人就是那位糖果先生?

  他是除了涅德之外,唯一知道艾迪莎真实性别的人。

  艾迪莎虽然没有告诉涅德,不过糖果先生的存在也是让她暗自烦恼的根源之一。

  目前艾迪莎身为女性的事情虽然没有传出去,不过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更别说涅德明确告诉她,要是真实性别被瑟里昂知道的话,他就会「杀掉」艾迪莎。所以她当然很想找出糖果先生,然后要求对方守密。

  艾迪莎摇摇晃晃地朝那道七彩光芒靠近两、三步……

  这时某道气息正从澡堂往这里接近。

  (糟糕!他果然从蒸气室出来了啦!)

  艾迪莎瞬间不知所措。

  他说不定就是那位糖果先生,不过,也有可能根本是不同人。到底该不该让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人再增加啊……

  (哇——我搞不清楚了啦——!)

  艾迪莎有如被接近的脚步声追赶似地逃出更衣室。

  *

  跑、跑、跑。

  艾迪莎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奔过宽敞的石板地走廊,冲进涅德的房间。

  夕阳已经西下,微暗的夜色潜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艾迪莎总算喘了一口气。她蹒跚地走近桌子,瘫坐在椅子上,疲累的程度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暂时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她趴在桌上静止不动……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了。

  涅德举起手中的油灯,讶异地开口:

  「怎么了,明明在房间里为什么不点灯?」

  涅德走进房间之后将油灯放在桌上,再把随身物品仔细收进架子,接着点燃墙上的烛台。

  然后,在这间稍微变亮的房间里,涅德重新看着趴在桌L的艾迪莎——随后皱起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艾迪莎的灰色头发依旧湿漉一片,衣服也很凌乱,而且她还趴着一动也不动。

  「萨丁,回答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艾迪莎慢慢抬起脸。

  「……有人跑进澡堂了。」

  「什么……」

  虽然光线微弱,依旧能看出涅德的脸色瞬间转变。

  「那个人……应该没有对您做什么吧?」

  「啊,没有……我没事,什么也没发生。」

  「真的吗?您没有过上讨厌的事吗?该不会……不,面对身为男性的我,您应该很难启齿……」

  「我马上就逃走了——我只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应该没有被看见。」

  艾迪莎露出浅笑。

  「我觉得他应该没发现我是女的,所以您可以放心。」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不会给瑟里昂殿下找麻烦的,没问题。」

  艾迪莎若被人发现是女性,就会波及到瑟里昂。反正涅德担心的一定是这个。

  不知为何,涅德似乎有点怯懦。

  「喔——是这样吗,那就好。」

  涅德故意酸她之后,还继续讲了下去:

  「然后呢?您有看到对方的脸吗?」

  「没有,因为热气太重所以我看不清楚。」

  「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对方也有可能隐约看见您啊,不是吗?」

  「不会的,对方有发出声音,所以我有注意到他。可是我一直躲起来没动,也只有逃走跌倒的时候才弄出声响。」

  「跌倒?」

  涅德皱起眉。

  「嗯,我的屁股狠狠摔了一下,嘿嘿。」

  「手臂也撞到了吗?请让我看看。」

  涅德边说边指着艾迪莎的右手臂。

  「咦?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不要推辞,请让我看一下。」

  「不要紧啦。」

  涅德啧了一声,流露出些许犹豫的态度之后……以戴着手套的手抓住艾迪莎的手臂。

  「好痛!」

  「看吧,会痛是吗?」

  他不顾艾迪莎露出痛苦的表情,将她的袖子卷起来、露出手肘。虽然周围光线昏暗,却依旧看见撞到的地方已经发红还稍微肿了起来,这样看来明天一定会变成严重的瘀青。

  「只有撞到吗?有没有扭到?」

  「不知道,我搞不清楚……好痛!」

  涅德为了观察受伤的状态,于是慢慢压着、转动艾迪莎的手臂。手套布料的接触让受伤的肌肤感到疼痛,艾迪莎不禁皱起脸。

  「如果放着不管会肿起来,必须贴上敷布才行。」

  「没关系啦,不用大惊小怪。」

  「您在说什么,看到瑟里昂殿下中意的人受了伤,我不能就这样不管,这事关见习大总管的名誉。」

  涅德松开艾迪莎的手,正要转身的时候……

  「等等!」

  艾迪莎尖叫般喊了出来。

  「我不要紧,拜托在这里多留一下。」

  「万一留下疤痕不就伤脑筋了吗?毕竟您……与男性依旧不同啊,不可以再让已经剩余不多的长处消失啊,我马上处理伤口……」

  「不要走!」

  「……萨丁?」

  「……不要留我一个人!拜托您。」

  艾迪莎垂下头。

  她的脸被灰色的发丝遮住,脸上也忍不住落下泪水。

  「……我好害怕……」

  一旦开始哭泣,她就无法停止。与涅德说过话之后,她才总算切断了紧绷的情绪。

  至今她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所以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但聊才在无法自保的澡堂里与陌生男子独处的状态,其实让她非常害怕。

  「我……我真的好害怕喔,为什么会突然有陌生人进来呢?我不但一丝不挂又没地方躲,而且地板好滑,摔倒的声音也很大,湿湿黏黏的实在好不舒服……啊——我的头发也还是湿的啦——」

  艾迪莎一边飞快诉说着没有逻辑的话,一边啜泣着。尽管她也知道自己语焉不详,但因为脑子一片混乱,所以她根本无法停止。

  她感受到涅德困惑的反应,可是她心中一方面觉得让涅德困扰很抱歉,另一方面则觉得他活该,偶尔也要让他伤伤脑筋。这两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也很混乱,总之就是一团糟。

  这时——

  她的背怱然被拍了一下。

  啪、啪、啪。

  这是一串有规的节奏。手的动作很沉稳,有如正在安慰她。

  这道节奏很奇妙地让她感到安心,翻腾不已的情绪一点一点获得舒缓。

  (……总觉得很像心跳声……)

  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停止,身体的颤抖也平静下来。

  艾迪莎重重呼了一口气。

  她总算变得从容了一点,接着以含泪的眼睛往上看,这才发现涅德不知何时站到她旁边,拍着她的背。

  「涅德先生……」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只要称呼我涅德就可以了。」

  涅德将头转向另一边,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是,艾迪莎隔着衣服也能感受那只拍着背的手掌有多大。

  「您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吗?那就好。」

  「……难道……是您拍我的背……?」

  「我以前听说过,想安抚婴儿最好的方法就是拍背……看样子是真的。」

  虽然他的嘴巴跟平常一样坏,可是艾迪莎总觉得他的话里带有一些担心的语气,这是她的错觉吗?

  「因为我认为会使用那座澡堂的人全部都去参加会议,所以疏忽了。以后您入浴的时候我会在外面看守。」

  「可是,做到这种地步也太……」

  「这不是为了您,是为了瑟里昂殿下。」

  涅德将视线从艾迪莎泛着泪水的脸庞移开,就这样面向旁边冷淡地说着。

  「如果您的真正性别曝光的话,就会给瑟里昂殿下带来麻烦,为了防止这种状况,我预先准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没想到普通的学生会大剌剌地使用那座澡堂,所以必须加强监视才行——不对……」

  涅德停下了拍背的动作。

  「那个人……的确没有在刚刚的会议上出现。」

  「那个人?」

  艾迪莎开口询问,因为她的理由虽然与涅德不同,但她也很想知道刚刚进入澡堂的那名男子到底是谁。

  (那个人说不定……就是知道我是女孩的糖果先生。)

  「不……他偷懒不出席会议也是家常便饭了,或许是我想太多。」

  涅德将话题如此做结,然后迅速离开艾迪莎身边。

  「看来您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赶快擦干头发、整理服装仪容吧,领带都歪掉了,真不像话。」

  涅德已经完全恢复平时的口吻。

  「等您打理完毕,就要开始进行今天的课程了,请您动作快一点。」

  (……唔——我还稍微觉得他是个好人呢,我要订正啦,他果然是个阴险的家伙——!)

  艾迪莎在心里吐舌头,结果涅德仿佛看见似地转了过来。

  「怎么了吗?」

  「啊,没有啊,没事。」

  「如果要笑的话,请您笑得更灿烂一点,摆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会造成反效果喔,这就好像您自己承认您对我有怨言一样。」

  艾迪莎一听到这句话就瞬间僵直,涅德留下她,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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