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光之王子与炎之骑士 第六章 乐谱室里的相遇

  高亢清澈的声音在整间教室里回荡。

  存在肺部里的空气穿过了喉咙,就在这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产生共鸣,仿佛自身变成了一件乐器。

  借着身体演奏出的声音传进耳中。

  当喉咙深处传来的声音与耳里听见的声音重叠的那一刻,她会将些微失准的声音做细小调整,接着振动喉咙以唱出更美的音色。

  更加响亮、更加悦耳,出色、更出色、还要再更出色。

  每当唱歌的时候,她不知为何会有种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宛如背后长着翅膀。

  若要为这种心情命名——那么,或许可以称之为『自由』吧。艾迪莎这么想着。

  唱歌是很愉快的事,假如将歌曲从她身上抽走,她绝对会变得一无所有。从孩提时代父亲教艾迪莎唱歌以来,歌曲就一直是她的一部分。

  她吸进一口气,为曲子最后的高潮做准备。她沿着音阶奔驰而上,奋力唱出最终音符前面的一节音阶。

  时间停止流动,仿佛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气息不再接续下去。就在艾迪莎认为这个音符充满整个世界的瞬间,她唱出最终也是最高亢的音符。声音拉长了整整一小节,接着俄然停止。

  四周如同受到震撼般,刹那间被沉默包围,然后涌出欢呼。在旁聆听的声乐科同年级学生们都起立鼓掌。

  教发音法的老师弗洛斯也涨红着脸拍手。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萨丁同学,你的歌声实在是太棒了!非常完美!太厉害了!」

  「这样啊……」

  艾迪莎搔了搔脸,因为弗洛斯的激动反应让她有点傻住。

  「特别是第三十七小节的嚓——这个音的音量棒得无可挑剔,第五十四小节的十六分音符旋律十分圆滑,非常好。如果要挑剔的话,就是第二十六小节的答啦啦——声调下降的部分要唱得更活泼一点,还有第六十二小节从呜喔——转到高音咪噜——的时候,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没有完全提起来……啊——但是那种地方无所谓的,只要听到你唱的歌,我就有一种仿佛聆听幸福的金色小鸟在银树枝上鸣唱彩虹诗句的感觉呀——」

  「呃……喔。」

  「可以了,堤兰丁德第十七号曲子合格,下次上课之前请你练习第十八号到第二十号这三首曲子。」

  「是的。」

  得到第十七号乐谱合格的签名之后,艾迪莎呼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唱到一半的时候差点破音,担心得要命,不过还好第一次就合格,实在太好了,这么一来我的进度就在最前面了。)

  艾迪莎对于学科很不在行,所以若不在术科获得分数的话就会很惨。但是,她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抢在最前面——还有其他理由。

  艾迪莎回到座位。邻座的梅尔耶尔悄悄比出大拇指慰劳她的辛苦。艾迪莎回以笑容并在椅子坐下。

  下一名学生正在前面唱歌,艾迪莎呼了一口气之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窗外一片清澈的蓝天,宣告初夏造访的阳光弹跳闪烁着。

  入学典礼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艾迪莎这群新生的生活也总算该开始步上轨道。

  早晨在宿舍里苏醒,一边慌乱准备并前去上课,中午在餐厅吃美味的午餐,下午则有特殊课程、自习课、课外活动,而且还有自由时间。再来就是晚餐,然后练习、就寝。这就是艾迪莎每天的生活。

  现在,艾迪莎的秘密除了涅德之外似乎没人发现,或许大家都有着先人为主的观念,认为通过考试入学的学生一定都是男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她是女孩。艾迪莎也发觉涅德的秘密特训似乎很有效果。虽然穿着裤子,但应该没人会觉得两脚张开、豪爽地哈哈大笑的艾迪莎其实是女孩子。

  尽管发生过几次状况让直觉很准的梅尔耶尔感到疑惑,不过艾迪莎以自己生在女性成员居多的大家族当借口蒙骗过去。这时,有两个姐姐的托鲁迪既懦弱又文静的个性就会发挥作用。

  入学之前艾迪莎虽然很担心,不过现在已经顺利地融入这所学院的生活。

  (……嗯,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被那个阴险家伙发现真实性别或许是件好事。)

  就算回到房间,她也不能将原本女性的一面表现出来,因为涅德会严厉地指正她。

  可是,正因为不必与性别可能曝光的恐惧感战斗,所以紧张感完全不同。她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可以放松心情,但若照原本的安排在新生合住的房间里生活,艾迪莎一定会过于紧绷,现在或许会整个累瘫吧。

  (因为住在特别宿舍,所以不管上厕所或洗澡都可以避人耳目,实在很感谢啊——是到如今也不必顾虑那个阴险家伙,如果是跟瑟里昂殿下一起住的话又会紧张到一个不行……嗯——还好是那个阴险家伙跟我一起住,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就是了。)

  可是,涅德明明知道艾迪莎是女孩子,还是会这样完全将她当成男性对待,也常常啰唆地指正她,艾迪莎也很清楚这就是让她反倒觉得轻松的理由之一。如果反过来被当女孩子对待,她也会感到小鹿乱撞,而无法与涅德待在同一间房间。

  (总觉得很像与啰唆的老爷爷亲戚一起住耶。)

  艾迪莎想到的比喻让她笑了出来。无论是吹毛求疵的个性或顽固的性格,将涅德比做老爷爷还真是妙喻。

  糟糕,现在是上课时间,顺序在艾迪莎后面的盖兹正在讲桌旁唱歌。

  她弯曲身体忍住笑意,这时口袋里某样东西发出沙沙声。

  (……嗯?里面装了什么吗?)

  她将手伸进口袋拿出那个造成声响的物体。

  那是一颗包在七彩包装纸里的糖果。

  (啊……这是那个时候的……)

  对了。

  生活太悠闲,所以她都伙忘记了……说起来,这所学院里还有另一个人可能知道艾迪莎的真正性别。

  (糟糕,得赶快把那个人找出来才行。)

  目前那个人没有接近艾迪莎的迹象,但以后也有可能会将她是女孩子这件事当成弱点,刻意刁难她。特别是若她与瑟里昂认识的事情万一传开来,这种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

  (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是女孩子的话,就介绍瑟里昂殿下给我认识……呜呜呜,我好害怕,我不想去思考那一天的到来——)

  如果那一天来临的话,她真的就会被那个阴险家伙杀掉。

  (总而言之,我得早点把这个糖果先生找出来,可是,也要先确认他是不是读了那封信。)

  假如对方读了信,就必须与他谈条件,叫他不要声张。

  (糖果先生、糖果先生……线索果然就是这颗糖果。)

  先确认这颗糖果是在哪里买的吧,再从调查结果挑出学生当中可能拥有这种糖的人……

  (希望这是稀奇的糖,如果是那种学生专用零食店里谁都能买到的糖果,那就太糟糕了。)

  实际上,艾迪莎已经在其他地方看过这种糖果了呀,就在澡堂。

  虽然她怕被发现是女孩,所以急忙逃走,但现在却认为当时如果能再仔细确认一下对方的身分就好了。

  (那个时候因为热气所以没看清楚啊——我只记得那个人个子很高、黑发、虽然很瘦不过似乎很有肌肉……咦?)

  某样东西在瞬间掠过脑中。

  艾迪莎想要更清楚地想起来,于是回忆那时看见的青年的模样。

  可是……过了一下子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试着回忆男性的裸——她终于发现了。

  (糟、糟糕!真是的,怎么会认真去回想这个,而、而且偏偏是裸、裸、裸、裸体……)

  她涨红了脸。

  (这样不行啦!身为一名少女不能这样!)

  艾迪莎急忙将回忆从脑中驱除,然后为了转移想要尖叫的冲动,无意识地剥开糖果包装纸,把糖放进嘴里。

  一阵甘甜在口中化开。

  这好像是水果糖,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与酸味,如同将新鲜果汁凝固做成般,立刻就在嘴里融化了。

  (这颗糖好好吃……)

  艾迪莎露出十分高兴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这颗糖果的主人是谁,但她想对那个人的味觉表示敬意。

  或许是因为她笑得太明显,所以弗洛斯结束对盖兹歌声的讲评之后,就觉得可疑地看着她。

  「唉呀,萨丁同学你怎么满脸笑容呢,盖兹同学的歌声有那么奇怪吗?」

  「糊、糊似这样……」

  艾迪莎反射性地回答,但因为糖果在嘴里,所以讲出的声音都变成气音了。

  (惨了!)

  「萨丁同学?……你嘴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弗洛斯皱起眉头。艾迪莎虽然已经听习惯他身为男性却用女性的口吻说话,不过真希望他不要翘起小指头。

  「数、数的,嘿户起……」

  艾迪莎赶紧将糖果吞下去。

  结果因为卡住喉咙而咳个不停……最后还得麻烦一脸错愕的梅尔耶尔帮忙拍背。

  *

  被老师骂了一顿之后,艾迪莎拿着上课用的乐谱来到乐谱室,因为她要整理使用完毕的乐谱,然后拿出新的乐谱。

  这一次,艾迪莎要开始练习的是堤兰丁德的第十八号到第二十号乐曲,所以要新借出这些乐谱,然后将进度最慢的奇米尔今天通过的第十号乐曲收起来。

  为了让正在练习乐曲的学生们抄写内容,所以第十一号到第十七号的乐谱正依序在学生间传阅。乐谱没有多余的份数,如果不将正本的内容抄下来,手上就没有乐谱可练习。

  进度最前面的学生会第一个抄写乐谱,然后将正本转给其他学生,等到十二个人照顺序抄写完毕、所有人都通过弗洛斯的认可之后,再将正本送回乐谱室。负责准备这些乐谱的人,就是进度最快、需要立刻拿到新乐谱的学生——也就是艾迪莎。

  这就艾迪莎拼命要在术科拿高分的最大原因。

  「打扰了……嗯,没有半个人在嘛——」

  艾迪莎将乐谱室里的收纳间的门打开,慢慢环视周围。这间微暗的房间里面一如往常没有人影。

  收纳间并不宽敞但天花板非常高,好像是为了让空气顺利流通。除了门之外没有其他出入口,只在靠近天花板的部位开了好几扇大约人头大小的小小采光窗。

  墙边放了一整排木柜,上面紧密放满了纸卷,这些都是乐谱。内容从古典音乐及从前的名曲,到通俗歌谣与流行新歌,最后则连童谣都有。总之能称作歌曲的歌曲、能称作乐曲的乐曲,全部的乐谱都收集在这里了。

  在这之中也有以前在学的学生留下的乐谱。艾迪莎朝那个乐谱柜靠过去。

  这个柜子里收藏了学生的作品当中特别优秀的曲子,还有作曲科学生的毕业作品。

  「上次调查到第三层为止……所以今天是第四层,好。」

  艾迪莎搬来梯子并毫不犹豫地爬上去,迅速地抽出架子上的乐谱,开始确认。

  爸爸的曲子——绝对在这些乐谱里的某处。

  十一年前家中发生火灾的时候,爸爸与爸爸最重要的东西全部都消失在火焰里,能够让她怀念父亲的物品一件都没有留下来。

  父亲曾经存在于这世上的证据,只存在于艾迪莎他们的记忆中。

  可是……

  自从妈妈过世之后……艾迪莎开始觉得无法忍受。

  她与弟弟萨丁相依为命,只要姐弟两人谈起母亲在世时的事情,心灵就能得到抚慰。她能够感受到母亲活在两人的心中,而且也认为这是母亲这个人曾存在于世界上的有力证据。

  但是,父亲却……

  萨丁几乎不记得父亲的事情,两人既没有其他亲戚,也不认识与父亲亲近的好友。如果艾迪莎将父亲遗忘,那么父亲这个人的存在就会完全消失。

  她不愿意这样。

  至少要让萨丁——让有相同血缘的儿子知道父亲的点滴。不光是艾迪莎叙述的父亲模样,她希望萨丁透过更实际、能以这双手触碰的事物来感受父亲。

  ——她心里如此想着。

  只要萨丁心里有父亲,她心中的父亲也就能复苏,也就可以怀抱着父母的记忆,在家人的回忆包围之中活下去。

  萨丁很久以前就决定,到了十三岁从村子里的学校毕业之后,要立刻到附近一座大牧场当牧童。他很擅长照顾动物,在与艾迪莎两人住的小房子里曾经养过鸡,生下的蛋又大又漂亮,是附近一带几乎没看过的水准。这是一项受到认同的技术。

  对萨丁来说,这是一份相当适合他的工作。虽然艾迪莎为他感到高兴,但一想到自己会被单独留在家里就觉得消沉。

  她之所以会强烈地想起父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说到父亲曾经活在这世上的证据,那就只有一个——只剩下留在圣乐学院里的乐谱。她曾经听母亲提过。

  她是女孩子,萨丁又是天下无敌的音乐白痴,那件当初毫不在意地忘却的事情,再度被迫鲜明地回想起来。

  其实,不必冒着危险假扮男性入学,只要直接询问圣乐学院大概就可以了。只要向学院拜托,说想看看身为学院毕业生父亲写的乐谱或许就好了。

  不过,艾迪莎有着无法老实请托的原因。

  母亲提到父亲写的乐谱时,态度有点奇怪。

  『听说你们爸爸做的曲子留在圣乐学院里面,那是他亲自写下的乐谱。』

  母亲压低声音说话的模样,至今仍旧清楚存在她的记忆里。

  『但是,这件事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绝对要保守秘密,知道吗?』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原因,不过这是你爸爸说的。他说绝对不能讲出去,然后……他还说自己不该做那首曲子。』

  因为母亲的态度很不寻常,所以即便母亲过世之后,艾迪莎也一直无法向学院提出想看乐谱的要求。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方法。

  也就是不拜托任何人,靠自己的力量把乐谱找出来。

  没错,如果想找乐谱……就只能趁现在。

  萨丁正好年满十三岁,符合参加圣乐学院考试的资格。

  就算幸运考上之后展开住宿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此困扰。

  而且,就算现在她想扮成少年,看起来也还不会不自然……

  所有条件都已经备齐——于是艾迪莎剪去头发,进入圣乐学院。

  「……这里也没有啊。」

  虽说要寻找父亲的乐谱,但也没有那么简单。

  架上的乐谱并非照着年代或作者的顺序排列,而是依照乐曲内容分类,例如器乐曲或合唱曲,构成或使用之乐器的种类等等。

  艾迪莎不知道父亲写了哪种曲子,母亲没有告诉她,但她也觉得母亲原本就不清楚。所以,她只好按照顺序从头开始调查。

  再加上她甚至不晓得父亲的笔迹,所以必须一个一个确认写在曲名下方的名字,没有比这更耗费时间的事了。

  (而且我的术科成绩还得因此一直保持领先,唉——麻烦、麻烦、麻烦——!)

  什么不间断的努力啦、不屈不挠的意志这种事物,根本不符合她本来的性格。但是艾迪莎喃喃自语着,叫自己要赶快找出乐谱,然后离开这座学院。

  「唉——到底在哪里啦——」

  就在她忍不住边念边叹气的时候……

  「什么东西在哪里?」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艾迪莎屏住呼吸。

  竟然有人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进来这里。

  她的身体因为害怕与惊慌而绷紧,背上也爬满鸡皮疙瘩,接着反射性地挪动身体想躲藏。

  她的脚在这瞬间滑了一下。

  「哇!」

  她完全忘记自己站在梯子上,结果脚踩空,身体也摔了下去。

  艾迪莎不禁闭上眼睛。

  她缩起身体准备承受即将来临的撞击。会是脚先撞到吗?还是背部……

  但是——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造访,只有轻微的冲击。她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温柔地接住了。

  「……呃,很危险耶。」

  听起来有些惊讶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有个人……接住了我……?)

  艾迪莎感觉到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背,她胆颤心惊地睁开眼睛。

  在微亮的光线之中,有张脸就贴在面前,距离近得让她吓一跳。

  那张脸旁边的略长黑发垂落到艾迪莎脸上。

  眼睛也是黑色的,那是黑曜石的乌黑,是会将人吸进去的夜空颜色。

  直挺的鼻梁、水润的双唇,仿佛会将灵魂吸走的端正容貌。

  (这个……这张脸是……)

  「……你是……杰兹……?」

  她不可能认错人,因为她不认为如此绝美英俊的脸庞随处可见。

  接着,杰兹微笑说道:

  「……你是新生吧,要叫我杰兹学长啦。」

  「喔……」

  艾迪莎眨着眼睛时,突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杰兹开始以另一只手拨弄她的头发。

  「呃……请问……杰兹学长?」

  「什么事?」

  「请问您在做什么?」

  「你真吵,稍微安静一点。」

  就连说话的时候,他也用宽大的手掌轻抚或拉着艾迪莎的头发。虽然不会痛,但说真的感觉很怪异。

  「……我很感谢您救了我……不过我在想,您差不多该放开我了,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既然我救了你,你就安分点。」

  「呃,可是,虽然您说您救了我……一开始要不是杰兹学长您对我说话,我也不会掉下来。」

  「是你自己要掉下来的耶,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

  「您说推给别人吗……」

  这下艾迪莎也生气了,她挺起身想要推开杰兹的手,结果……杰兹突然在艾迪莎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哇啊啊!」

  「我叫你不要动啊,再让我摸一下。」

  低沉的沙哑声音听起来莫名甜美。艾迪莎的脸一下子涨红。

  (呜哇!怎么搞的,这种煽情气氛有够讨厌——!这个人是怪人啦——!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啊——!)

  她的背脊一阵骚动,说明白点就是一阵恶寒。这过剩到溢出来的男性魅力是怎么回事啦?

  「摸?是、是、是要摸什么……」

  「我不是说了不要动吗……果然很像啊,你的头发。」

  杰兹怀念似地低语。

  「……很像?」

  「是啊,这股触感……跟布拉诺一模一样。」

  这声音当中充满了哀愁,于是艾迪莎停止乱动。

  「不只触感,颜色也相同,真是怀念。」

  「您说的布拉诺……是杰兹学长的,呃……朋友吗?」

  「我们随时都待在一起,记得每当我遇到讨厌的事情,总是会抱着那家伙,这样让我觉得既温暖又柔软,可以睡得很熟。」

  他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乡愁,没有掺杂谎言。

  奇妙的是一旦知道理由,被他抚摸头发也不再那么让人反感。艾迪莎停止挣扎。

  「虽然其他人都胡扯说那是肮脏的灰色,但对我来说,布拉诺比任何家伙都还漂亮。那种颜色宛若大海与天空融合而成的水平线间的淡墨色,在阳光照耀之下看起来也很像银色,我觉得没有比那更美丽的颜色了。」

  这跟那是一样的颜色。杰兹轻声说着并拉起艾迪莎的头发献上一吻。

  (呜哇哇——!)

  尽管知道他指的是布拉诺,但被『一样的颜色』这种肉麻的花言巧语称赞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况且她为了假扮男性还一口气把头发剪短,所以头发长度只到下巴,而亲吻头发也就代表……杰兹的脸当然与艾迪莎靠得很近……

  艾迪莎的头脑整个沸腾,她很担心在脑袋里头沸腾的东西会不会咕嘟咕嘟溢出来。

  「呃、呃、呃,那个……您真的很喜欢对方耶……」

  「你说布拉诺吗?是啊,很喜欢喔……真的很喜欢。」

  他的声音像蜂蜜一样甜,混着吐息的沙哑音调实在太有破坏力了。

  (拜、拜托稍微离远一点啦,求求你……你干嘛用这种方式把新生迷倒啦——)

  杰兹用温柔得令人想哭的手势抚摸着艾迪莎的头发,同时说了下去:

  「布拉诺倔强、鼻息很急促这点也让人喜欢。」

  (……鼻息?)

  这让艾迪莎听得有点介意。

  等等,鼻息是指什么意思?

  「布拉诺的毛发漂亮、跑得也很快,实在无可挑剔啊。」

  (……毛发?)

  艾迪莎有股不好的预感,于是胆颤心惊地询问:

  「请问一下……布拉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布拉诺不是人类。」

  杰兹微笑回答:

  「是马。」

  (……纠结了半天原来答案是这个啊!)

  虽然她已经稍微有心理准备,但是杰兹面不改色地回答实在让她沮丧地垂下肩膀。

  「果然……我就知道事情大概会是这样,不过原来是马呀,哈哈、哈哈哈……但您为什么要要用马来形容人?」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很像。」

  「很像……你以为被人说很像马,我会高兴吗?」

  「你不开心吗?我是在称赞你耶。」

  杰兹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布拉诺比普通人类还漂亮又聪明喔。」

  (这是……个性天真吗?还是在耍我?)

  以艾迪莎的经验值无法判断是哪一种。

  结果,杰兹仿佛看穿艾迪莎的想法,在她耳边如此呢喃:

  「至少,布拉诺是我至今最重视的生物喔……我喜欢它胜过任何人。」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用那种沙哑的声调说话啦——!)

  「我说你跟布拉诺很像喔,真希望你觉得很骄傲。」

  杰兹发出呵呵笑声并放开艾迪莎。总算得到解脱之后,她重重喘了一口气。

  (空气……我需要更多空气……!无法呼吸了啦——)

  杰兹的魅力让她忘了要呼吸。就在她一开一合张着嘴巴大口呼吸时,杰兹若无其事地开口: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唔……」

  意外的发言让艾迪莎一口气没吸好,奇怪的声音从喉咙发出来。

  (突、突然切进核心太卑鄙了!)

  艾迪莎发现杰兹正抬起头,往她摔落的梯子所靠的架子看。

  「毕业生创作的乐谱跟你们应该还扯不上关系吧?」

  她背后流下冷汗。

  要是老实说出自己正在找父亲的乐谱,说不定会被问一些多余的事情,然后无故被怀疑。况且,母亲也曾经告诫过她。

  「喔——呃,是这样的吗?哈哈哈,我第一次来这里啊,所以搞不清楚嘛——」

  就在她试图以笑容掩饰时,杰兹的嘴唇动了起来,仿佛兴味盎然的样子。

  「那么,我也可以当成是这样啦……不过你到底在找什么乐谱?」

  「堤兰丁德。」

  「喔——就是那个唱的时候声音不停上上下下的曲子啊。」

  要找那个的话在那里。杰兹指了对面的架子。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在哪里,艾迪莎依旧向他道谢。

  「……对了,杰兹学长您来这里做什么?」

  艾迪莎一边拿出堤兰丁德的第十八号乐谱,一边若无其事地询问。

  「『那尔法的夜想』。」

  杰兹说出一个有名的古典乐曲曲名。那是以超绝技巧闻名的弦乐器乐曲。

  「喔——要找那么难的曲子啊……呃,记得杰兹学长您是弦乐科的对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没有什么问题啦……」

  (长得这么英俊,然后还能演奏『那尔法的夜想』?不管是他或瑟里昂殿下,这两人为什么会集所有优点于一身呢,真不公平——)

  艾迪莎自省了一下并叹气。

  「怎么啦?你觉得集所有优点于一身很不公平吗?」

  一下子就被杰兹点破,艾迪莎吓了一跳。

  「您、您为什么知道!」

  「你的表情太好猜了,心里想的事情全部都写在脸上。」

  杰兹哈哈笑着。

  「这不是什么值得沮丧的事吧?就算是你也拥有出色的才能啊——也就是名为歌声的武器,对吧,新生同学?」

  传闻已经传遍整座学院啰。杰兹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萨丁。」

  「嗯——就跟传闻一样个子娇小又很像女孩子。」

  「说、说我像女孩子也太没礼貌了吧!」

  艾迪莎为了掩饰被说中的惊慌,所以故意生气地大吼。

  「唉哟,用不着那么生气啊,大家应该也没有恶意……喂,下次你再让我摸头发啦。」

  「我不要!那么我要先走了!」

  上课要用的乐谱也已经拿完了,再继续跟杰兹待在一起的话,不知道自己又会被逼得说出什么。艾迪莎决定赶紧离开。

  但是……

  想要立刻走人的念头迟了一步,因为杰兹在那之前说出了令人惊讶的事情:

  「……喔——对了,你知道吗?收藏在这里的乐谱并不是这所学院全部的乐谱喔。」

  「……什么?」

  虽然知道不妙,但身体依旧做出反应。艾迪莎忍不住停下脚步。

  「表面上当然说所有的乐谱都保管在这间房间……可是,真正重要的一些乐谱好像放在戒备更森严的地方。」

  「重要的……乐谱?」

  「没错……你听说过吗?『芬斯哈的祈愿』。」

  「什么?」

  艾迪莎不禁看着杰兹的脸。

  「那首曲子……不是传说吗?」

  在这间微暗的房间里,唯独杰兹的双眼散发着亮光,艾迪莎觉得那就像星星。

  「『芬斯哈的祈愿』不就是神写出来的曲子吗?但是,我听说那是个幻想故事……」

  「据说那份乐谱就在这所学院的某处喔。话虽如此,但我既没有看过乐谱,也没听过曲子啦。」

  「您说在某处……特地放在其他地方保管吗……」

  「这样也不奇怪吧?那可是传说中的乐曲喔,是一首能够移山倒海、让人起死回生的惊人乐曲啊,如果放在这种谁都能自由进出的地方才叫不可思议。」

  「呃……」

  这么说来,就表示其他地方还有另一座保管室啰?假如这里找不到父亲的乐谱,或许就必须把那个地方找出来才行。

  前面的路还很漫长。艾迪莎厌倦地叹气。

  结果……

  「你在找『芬斯哈的祈愿』吗?」

  杰兹突然问道。

  「什么?怎么忽然这样问啊,为什么您会这样想?」

  「因为你刚才的行动很怪异嘛,我试着说出其他乐谱保管室的事情,你就听得津津有味。」

  「咦——难道您在套我的话吗!保管室的事情都是乱说的吗?」

  「不,保管室跟『芬斯哈的祈愿』好像都是真有其事……可是,你这么容易上当怎么行?」

  「什么?」

  「你看起来就像真的在找那份乐谱啊。不过,『芬斯哈的祈愿』也是很多家伙的目标就是了。」

  「不是的!人家……我找的是我爸爸做的曲子——」

  杰兹高声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好懂耶。」

  「啊……」

  糟糕,一时忍不住说出实话了。

  (呜哇——我这个笨蛋笨蛋笨蛋——!我是不是应该从圣堂的屋顶跳下来才对啊!)

  「既然你想隐藏,就表示这件事情不可以曝光对吧?我知道啦,我会保密的。」

  杰兹露出微笑,然后朝艾迪莎靠近一步。

  艾迪莎不禁慌张。

  「请请请请、请问您要做什么?为什么靠过来?」

  「嗯——?那还用说。」

  杰兹迅速伸出手,撩起一把艾迪莎的头发。

  「唉呀——真的跟布拉诺一模一样,真是有疗愈效果啊。」

  带有神秘感的微笑靠了过来,艾迪莎的身体就像被他的视线定住般无法动弹。就在艾迪莎全身僵硬的时候,杰兹的嘴唇擦过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吟着:

  「保密的交换条件……就是你随时都要让我摸你的头发。」

  艾迪莎的背脊窜过一阵麻痹感。

  「这样东西……就是证明,别忘啰。」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艾迪莎的口袋里被塞进某样东西。正当她疑惑地将注意力转向那里的时候,杰兹使出必杀招数般往她耳朵吹了一口气。

  「哇——!」

  艾迪莎跳了起来。

  「讨厌——您在做什么啦——大色魔!」

  「哈哈哈,再见啦!」

  杰兹边笑着边离开,艾迪莎对着他伸手朝后挥手的背影狠狠地做出鬼脸。

  「我要马上把再见这两个字从字典里消除——!」

  门啪嚏一声关起来……艾迪莎滑坐在地上。

  「唉……好累。」

  没想到异性的吸引力竟然会变成这么夸张的武器。

  「不可以让那个人自由行动啦——得好好监视才对吧。」

  他是个会走路的危险物品、会移动的凶器,风纪委员都在做什么啊。就在艾迪莎胡乱发着脾气的时候……口袋里某个物品发出了沙沙声。

  「对了,还有这个……那个人到底在盘算什么事啊。」

  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艾迪莎紧张地盯着从口袋拿出来的东西……她忍不住睁大双眼。

  那是一颗……裹在七彩包装纸里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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