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不齐全的王牌们 第3G 两人的暑假

  傍晚的公园,荻原茂弘歪着头问黑子哲也:

  「黑子,总觉得今天和平常不一样耶。」

  「咦?」

  黑子正要去捡滚落地上的篮球,他停下动作,回头问荻原: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不过就是不一样!」

  黑子困惑似地皱着眉头,看着坚持己见的荻原。看到黑子的表情,荻原大叫着说:「我知道了!」

  「今天的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啊?」

  「你的嘴角上扬了一点点!」

  荻原很快地指着黑子的嘴角,黑子确认般地用手摸着嘴巴。他同时也忘记要给荻原忠告:「奶奶说不可以用手指着别人。」

  黑子用指尖摸着软软的嘴唇,问荻原说:

  「我刚才笑了吗?」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

  平常黑子的表情总是没什么变化,可以发现黑子些微的不同,让荻原很高兴,他自豪地挺起胸膛。黑子说:「是吗……?」然后稍微想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想我一定是很高兴。」

  「很高兴?为什么?」

  黑子对发愣的荻原露出的不只是微笑,而是灿烂的笑容。

  「因为,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是的,要放暑假了。

  这是黑子哲也与荻原茂弘认识之后的第一个夏天。

  对小学生来说,最大的活动要开幕了。

  七月二十三日。

  在早晨的公园,荻原与黑子对彼此说:

  「一、二——三!」

  他们说到三的时候,同时拿出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体操卡片给对方看。

  现在时间是六点四十分,他们刚参加完只有暑假才有的收音机体操活动。

  两人拿出来的卡片上,都盖了四个参加体操活动的印章。

  「咦?黑子你有全勤奖?」

  荻原看着黑子的卡片,眨着眼睛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都有好好参加啊。」

  黑子有点责备般地说,荻原有点不好意思,「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抱歉,因为我每天早上都有找你,可是都没找到嘛。我以为你一定没有来。」

  「我都有参加,虽然盖章的人也常常忽略我……」

  「果然……你也很辛苦呢。」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黑子指的是今天早上他参加收音机体操迟到了,可是还是试着去找工作人员,希望对方能帮他盖章的事。

  「哎呀,没帮你盖到章吗?我老是漏掉你,真抱歉。」

  对方反而向黑子道歉,并帮他盖了章。

  「好奸诈!那样太奸诈了啦!」

  面对荻原的抗议,黑子不以为然地回答:

  「这是我每天行动所得到的赏赐。」

  「暑假不是才开始四天而已吗?根本就是每天都有的普通事情啊!」

  「不是普通的事情,是赏赐。而且虽然说是迟到,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

  「喔~?真的吗?」

  像是附和无法认同的荻原似地,蝉开始发出鸣叫。

  虽然开头时只有一只,但其他的蝉也接着加入,蝉的合唱声响彻公园。此时荻原说了声:「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然后捡起滚落脚边的足球。他应该不是被这阵仿佛要他们把握时间的蝉鸣所刺激(他不是会注意到这种事的敏感少年),纯粹只是想到而已吧。

  「黑子你也会来吧?」

  「不会,因为我今天早上预计要写作业。」

  「啊?你已经开始写作业了吗?」

  荻原手上的球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你的学校有很多作业吗……?」

  被荻原一问,黑子屈指数了一下。

  「呃,有一些习作,还有读书感想和自由研究。」

  「什么嘛,和我们一样啊。那种东西以后再拚命赶就好了啦!今天来打篮球吧!」

  荻原再度邀请黑子,但黑子的意志坚决。他毫不退让地说早上要去图书馆,选定写读书感想用的书。

  虽然荻原和黑子交朋友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黑子脾气固执,再说下去也没有意思,所以他放弃了。

  然后,这次换黑子怯生生地问道:

  「荻原,你下午有事吗……?」

  「唔,虽然还没决定,不过我想我是不会写作业的。」

  「方便的话,可以请你下午教我打篮球吗?」

  「那有什么问题!」

  荻原欣然答应,黑子高兴地微笑着。

  虽然东扯西扯,不过他们每天还是一起打篮球。

  这已经成为他们暑假必做的活动了。

  八月三日。

  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游泳池的水面闪闪发光。

  市立游泳池里满满都是附近的孩子们,摇曳不绝的水面持续不规则地反射阳光。

  早上总是在公园打篮球的黑子和荻原,因为偶尔想做些打篮球以外的事情而来到游泳池。

  「这样子与其说是游泳,感觉上比较像是泡在游泳池里。」

  背靠着游泳池壁,黑子对着人群发出困惑的声音。可是荻原和黑子不同,他开心地咧嘴一笑。

  「在这些人群里穿梭游泳才好玩啊!」

  黑子一瞬间张大了眼睛,像是想到什么似地低下头说:

  「……原来如此,荻原的想法让我上了一课。」

  然后他「嗯嗯」地点头。

  寻找着时机,以便蹬墙游入人群中的荻原仰视黑子说:

  「欸,你连在这种地方都还在想作业的事吗?」

  黑子对皱着眉头的荻原摇头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指你的想法非常具有参考价值。这么多人,让我觉得有点不开心,但是若像你一样反过来想的话,就会变得开心一点了。这种思考方式是很重要的。」

  荻原挑起单边眉毛,发出「嗯……?」这般含糊的应和声。有时荻原没有察觉到的事情,这个爱读书的同学会发现、思考、暗自理解,并且加以认同。

  「黑子总是在想些难懂的事耶。」

  「没有那回事,我只是单纯觉得很有意思而已。」

  「不,一般人不会去想那种事情的。不过,那也是黑子有趣的地方嘛!」

  「是吗?」

  「对啊!」

  荻原开朗地笑着说:「我要游到游泳池正中央喔。到那里去的话,人也会比较少!」然后就蹬墙游走了,黑子也赶紧追上去。

  日后,黑子之所以能够像在人群中游泳一般地移动,不知是否与他曾和荻原在游泳池里玩耍的经验有关——

  八月十六日。

  从早上就一直专心打篮球的两人,等到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时候,才终于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中午。

  没发现的时候就不以为意,可是一旦发现了,肚子就变得更饿了。

  荻原马上就想打开带来的便当,但黑子制止了他,他们到附近的饮水区洗过手之后,才坐在长椅上。

  黑子打开便当盖,甜甜咸咸的香味就挑逗着两人的鼻子。

  「是豆皮寿司耶!好好吃的样子!」

  荻原看着黑子的便当,眼睛散发神采。便当盒里排列着鼓鼓的金黄色豆皮寿司。

  「这是奶奶煮的油豆腐皮,由妈妈包成的寿司。荻原你的是饭团呢。」

  黑子看着荻原打开膝上的午餐包巾,里面是用海苔包起来、像米袋一样的圆筒形饭团。

  「嗯,我今天试着自己做的!」

  「真的吗?好厉害……!」

  黑子圆睁着眼睛,一直盯着饭团看。仔细一看,每个饭团都有一点变形,诉说着荻原的苦战。

  「可以和你交换一个吗?」

  「嗯,当然好啊。」

  黑子二话不说答应了荻原的要求,饭团和豆皮寿司在两人之间你来我往。

  黑子大口吃着拿到的饭团。

  「很好吃……!」

  「真的?太好了!」

  「你的饭团捏得很好喔。我之前也试着做过,可是饭太烫了没办法捏,变得很松散。」

  「对啊对啊!刚煮好的饭超烫的。我本来想先等饭凉一点再做,可是我妈说那样就不好吃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谁知道……?」

  荻原张大嘴巴咬下饭团,歪着头说:「嗯,好像有点硬……?」

  他们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聊着说不完的话题,像是昨天看到的节目、生日时对方买的礼物、最近看过的书。平常几乎都是荻原在说话,不过两人都不以这种谈话形式为苦。这样对他们来说刚好达到平衡。

  不久,话题转到暑假作业上。之前荻原一直逃避这个话题,不过现在已经进入暑假的后半,对他而言,这变成了无法逃避的问题。

  「糟了,我都还没开始写……」

  「完全没有吗?」

  「嗯。」

  荻原明确地承认,黑子静静地回答:「这样啊……」

  「那也只能写了。」

  黑子斩钉截铁地说。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我提不起劲去写啊。像是自由研究之类的,我根本想不到要写什么。」

  荻原一口气把水壶里的茶喝完,简直像是喝闷酒的上班族一样。

  「要写什么东西才好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黑子发出「啊」的一声。

  「怎么了?」

  「饭团呢?」

  「啊?已经吃完了耶?」

  荻原往下看着摊开在自己腿上的午餐包巾。他亲手做的饭团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包在外面的锡箔纸。

  「我是说把捏饭团的方法写进自由研究里面啦。」

  「啊?」

  荻原发出茫然的困惑声,黑子说:「你听好了。」之后就开始说明。

  「可以把用刚煮好的饭做的饭团,和放凉之后的饭所做的饭团,在味道和外观等等方面做比较探讨,然后再加以统整。另外,如果还可以准备解冻加热后的饭,便能提出各种不同的型式,不就是一份自由研究的作业吗?」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耶!」

  「而且做好的饭团还可以用来带便当,我觉得这样一举两得喔。」

  「对喔!听起来真不错!干得好喔,黑子!」

  一口气解决了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荻原愉快地笑了起来。

  「好,问题也解决了!来打篮球吧!」

  荻原像弹跳似地伸直双手站起来之后,就跑向球场。黑子慌张地叫着:「啊,等一下。」但跑走的荻原并没有停下脚步。

  被留在原地的黑子,困扰似地搔着脸颊。

  「我想跟他说,他脸上沾到饭粒了……」

  在荻原被盛夏的太阳晒黑的脸上,米粒发出白色的光芒。

  八月二十五日。

  八月快要结束,暑假也到了尽头。黑子和荻原今天也一起努力打篮球,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暑假的时间有限,一秒也不能浪费。

  傍晚,他们一边拉着被汗水浸湿的T恤衣领搧风,一边走向公园附近的零食店。打完篮球之后顺道走来这里,也是暑假时的固定路线。

  在狭窄的店里,黑子仔细挑选拥挤地排成一列的零嘴时,荻原拿出一支棒状的零嘴对黑子说:「你看这个!」

  「梨子口味的玉米棒!」

  「好厉害……!很难想像是什么味道。」

  「我要买这个!黑子你呢?」

  「因为天气很热,我在想要不要买冰棍。」

  「冰棍!真好,我也买那个好了~不过,我也很好奇这个玉米棒的味道……」

  可以的话真想两个都买,荻原探过钱包的底之后,犹豫着要不要在同一天买下这两样。

  「啊——唔——可是啊~」内心烦恼不已的荻原口中念念有词,黑子简单地提议说:

  「我要买可以分成两半的冰棍,你要分一半吗?」

  「咦?可以吗?」

  黑子点头。

  「那我也把玉米棒分成两半吧。这样就公平了!」

  就这样,两人顺利品尝到两种零食的味道,不过梨子口味的玉米棒比想像中还要普通,他们以「真希望能再多点惊奇的感觉。」、「对啊……」这种不上不下的感想做为结尾。

  和平常一样,黑子指出荻原嘴巴周围沾到零食屑之后,两人就朝向某个地方走去。

  一天之中的必经路线,不是只有零食店而已。

  他们走在商店街上,不久后停在一间运动用品店前。

  「果然很不错……」

  「新的好漂亮喔……」

  荻原和黑子站在橱窗前面,发出羡慕的叹息。

  橱窗里的展示品,是全新的篮球和球鞋。

  以大人为主要客群的正式篮球用品,让黑子与荻原相当向往。

  「这个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荻原说了之后,往下看着他手中的篮球。

  他们平常用的是荻原的球。这颗支持着一心热衷于篮球的两人的球,也在这个夏天变得老旧了,球体表面都已磨平,就算运球时从手中滑掉也不足为奇。而且,表面还破了一部分。

  「新的球还挺贵的耶……」

  黑子把额头靠在橱窗上,看着放在篮球前面的标价牌。

  对还是小学生的他们来说,就算努力存零用钱,似乎也很难存到那个金额。

  「要是我说自己想要一颗篮球当生日礼物就好了!」

  荻原懊恼地抱着头说。他的生日在这个月,但他的生日礼物是越野自行车。因为篮球也很贵,所以事到如今,荻原很难开口说他也想要一颗篮球。

  「就不要急,慢慢存钱吧。我也会努力存的。」

  「要是买了的话,就是两人共有的了!」

  「好。」

  在他们下定新的决心之后,店门口的自动门打开了。

  「我会再来喔——」

  一名男子一边朝店内亲切地说着话,一边走出来。

  店里传出混杂了苦笑的声音:「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你的宝贝女儿过来喔。」男子对店里举手回应,走出来后注意到在橱窗前的荻原。

  「喔?你在做什么啊?小朋友。」

  荻原没想到男子会对他说话,让他吓了一跳,手上的球也跟着掉了。

  「啊!」

  球弹跳滚动,撞到男子的脚才停下来。

  「喔,是篮球啊。」

  男子单手捡起篮球,抚摸球的表面笑道:「哈哈,好光滑喔。」

  居然单手就拿起篮球,还处于仿佛梦境一般茫然状态的荻原和黑子,以尊敬的眼神仰望男子。可是,男子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男子说:「给你,别再弄掉啰。」便把球交给荻原。荻原接过球后,黑子道谢说:「谢谢您。」

  「呜喔?什么啊,还有另一个人啊?」

  男子好像这才终于发觉黑子的存在,吃惊地往后仰。

  「你们在做什……喔,原来如此。」

  男子看了橱窗里面之后,好像明白了荻原和黑子的目的。男子问到一半就打住,自顾自地搞懂了这件事。球面光滑的触感,如实地告知了男子眼前两个孩子的关系。

  「唔,投资潜力股也不坏吧?」

  男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之后,荻原和黑子「咦?」地回问。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肩上背着一个印有运动用品店标志的袋子,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喏,这个给你们。」

  男子丢给黑子的东西,是一颗全新的篮球。

  「咦?这个是?」

  「嗯,是篮球。你们很想要吧?」

  荻原和黑子面面相觑。

  「可以吗?」

  「嗯,别告诉我老婆喔……这种事对你们说,你们也不懂吧?」

  男子好像笑了起来。

  黑子像是确认似地,用双手紧紧按住球,整个手掌都感受到全新篮球的触感。

  「是新的球……!」

  「哇啊啊啊啊啊!是新的球耶!超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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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荻原也开心地跳来跳去。

  「超棒!超棒!谢谢你,叔叔……咦?」

  荻原惊讶地眨眼。

  黑子也讶异地张大眼睛。

  给他们新篮球的亲切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黑子看着手中的球,喃喃地说:

  「真的可以收下这个球吗?」

  虽然黑子的语气有点犹豫,但他的手牢牢地按住球,不想放开。

  一旁的荻原坚定地点头。

  「可以啦!他都说要给我们了!」

  「说得也是。」

  荻原的这番话,让黑子展露出洋溢喜悦的笑容,并再次紧紧抱住篮球。

  「荻原,等一下要不要稍微打一下篮球?」

  「咦?真的吗?其实我刚刚也想这么说呢!」

  「我们就是在这种地方很有默契。」

  「对啊!好,用跑的到公园去!」

  「好!」

  两人争先恐后地向公园跑去。

  仿佛惋惜着即将结束的夏日般,暮蝉开始鸣叫。

  可是那并肩奔跑的两人,并不觉得遗憾。

  就算夏天结束了,他们也一定会继续一起打球吧。

  然后,总有一天会一起站在广大的球场上。

  暮蝉叫得更大声了。

  就在不远的未来,同时听到暮蝉鸣叫与呜咽哭泣的夏天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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