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6
一位志工开车载上山口,把它送去附近的兽医院。
是否还保有意识这点尚未明确。如果感到疼痛,它应该会发出呻吟,但它只是双目紧闭、瘫软在地而已。
是癫痫吧?
但是,兽医告知的病名并非如此。
是脑瘤。
他拿出X光片,直接了当地表示无药可治。
那晚,山口留在兽医院里,而真理惠理所当然地照顾它,少年不知为何也陪在她身旁。
拂晓时,山口曾一度张开眼睛,但也只有那一次。
「已经没事了喔,山口。」
真理惠微笑著说道。少年大吃一惊,睡意也云消雾散。那个爱哭鬼真理惠居然冷静地担心一只狗,一滴泪也不流。
山口的视线飘忽不定,明显正在衰弱。即使如此,真理惠仍未露出不安的表情,
「这里是医院,既然机会难得,你就休息一下吧。啊,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已经让神父先生付帐了。」
她轻轻握住山口的手。
山口摇摇晃晃地抬起不断颤抖地脑袋,鼻子发出鼻息声。它似乎想说些什么,抽动著黑色的鼻子。
「山口?」
嗅、嗅嗅。
山口脸颊紧绷,不断颤动。
这时,少年终于发现到,原来山口是在笑!
狗会笑?在临终之际笑?虽然觉得这怎么可能,但他就是非常明白非人生物的心情。
对真理惠的完全信赖。
湿润的眼瞳中彷佛镜面般倒映出真理惠的身影。
这道始终静谧的视线,让人联想到宁静的湖面。
疼痛和痛苦,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完全不让人觉得其中带有任何一点这些感情。只是凝视著真理惠,以眼神传达「我相信你哦」、「最喜欢你了」的讯息。
眼泪从真理惠的眼中扑簌簌地掉。
呜、呜,她抽抽答答地哭著。还以为她会就这样大哭起来,但她却忍住不哭,擦擦眼泪并深呼吸。
接著以美丽的笑容说道:
「谢谢你至今地关照,山口,我最喜欢你了。」
山口轻轻闭上眼睛。
它之后再也没醒来,隔日正午过后便与世长辞。
后来在教会举办了简单的丧礼。当然,真理惠哭了,如大家所想般哭了。不论是笑还是哭,真理惠都没忍住。孩子们也和她一起大声哭著。
但是真理惠不会恋恋不舍。葬礼后一周,真理惠以一如往常的笑容鼓励心情低落的孩子们。
「真理惠小姐真是坚强。」
少年不由自主地对一如往常消化杂物地真理惠如此说道。
「咦咦~?我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说耶。」
真理惠双目圆睁。
「你明明一直说我很懦弱的。」
「……其实,我不会和山口相处。不如说……讨厌还比较贴切吧。」
「为什么?」
「它马上就会对我叫,完全不肯接近我,还有点臭……」
真理惠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少年。她似乎从少年的口吻中感觉到与往常相异的氛围,听出那认真到让人害臊的感情。
「即使是我这样,我也大受冲击。尽管如此,真理惠小姐却完全……」
真理惠快速对少年瞥了一眼后,以安慰似的眼神看向他。
「那个啊,生命总有一天会消逝的。」
「咦……?」
「这是绝对的,没有例外。因为神明大人是个抖S也是个大坏蛋,就是这样才造出一切生命的。」
「啊……?」
「所以啊,不能一直悲伤下去喔。如果被困在悲伤之中,能和身边还活著的人相处的时间就会变少了。」
「────」
「因此,呜……虽然很难过,但我会忍住的,我能忍住的。因为──」
她轻轻地露出彷若春阳的微笑。
「因为我身边,有很多人支持著我啊。」
「……这么说来,伊吹先生安慰过你了吗?」
「没没没没这回事喔?我已经迈入无我的境界了喔?」
真理惠的双颊唰地染成朱红。这反应真是浅显易懂。
「真是的!别对年纪比你大的人开玩笑啦!」
生气的真理惠实在太好笑,让少年在母亲过世后──第一次笑出声来。
真理惠的话语就像滋润乾涸的大地一般,渗入少年的心中。
生命,必定消逝。
而且,说不定就在今天。
不能光是悼念死者而不把生者当做一回事。
父亲的身影在脑里浮现。
我──
受困在母亲过世的泥淖中,从未打算面对身旁的父亲。
如果哪天父亲病倒,因此无法再见上一面。
我一定会非常后悔。
就像母亲那时一样。
「真理惠小姐,我──」
胸口灼热。勇气泉涌,接连不断,多到要让人溺水。
「我想和试试看和父亲对话。」
Episode 11
放眼望去皆是灼热无比的沙漠。
有一棵绿油油的大树彷若瞭望塔般耸立于那蒸腾的地平面上。
分成两股的树干,其中一股特别粗壮。两股间的高低差也影响街道,如筑起断崖般形塑出一座立体的都市。
这座都市被称为第十星树(Zenius)。
这棵星树(Portal)当然也有〈列柱回廊〉。
被石柱围起的石造平台,其中央有一道自下而上流动的水性大气瀑布。
现在,这道「瀑布」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水性大气摇摆不定。水流愈发激烈,水花如喷泉般飞舞。
接著,一个少女剪影出现在光彩夺目的光柱中。
分开水性大气,缓缓现出身影的人,是一位露出大胆微笑的美丽少女。
宛如黑暗的乌黑头发;令人想到雪原的雪白肌肤。
她身上穿著后背大开的奇妙洋装,手上拿著铁色的古书。
「欢迎回来,铃兰大人,您好。」
突然有个声音前来迎接少女。
不知不觉间,不知从何处现身的──一位蓬松卷发十分可爱,如花朵般的少女跪在「瀑布」前方。
被称作铃兰的少女嘻嘻露出甜美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呢,眩。从我出狱那时以来都没见过吧?」
「您说的是,真的很久了。」
「是啊。你正在疗养中吧?伤势如何?」
「托您的福,好不容易终于能移动了。」
眩憎恶地脸庞扭曲,如吐出般说出这些话语。
「光想起来就令我气愤。不知耻的「大罪之君」,那个他妈的王八智障──咿呀啊啊啊啊!」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被弹飞了。
铃兰的全身涌出妖气,把眩撞了出去。
这并非魔法,只是单纯放出魔力罢了,但已足够把娇小的眩刮跑。
铃兰对仰躺在地的眩投以和蔼的微笑。
「不能讲这种话哦,眩,非常地粗俗呢。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骂他呢。」
「请、请原谅我,铃兰大人……!」
眩慌张的一跃而起,跪在地上磕头。她露出谄媚的笑容岔开话题:
「您、您这次很早回来呢,是有什么事吗?」
「很明显,我是为了归还Ignis而回来的。」
她随意晃了晃手中的书。有著黑色书皮的这本书正是传说中的『始原之书(Ignis)』──
与誓护的『魔刃之书』成对的究极魔书。
眩虽然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为了不再惹铃兰不高兴,她委婉地说道:
「是那个吧,呃,但不是会妨碍计画……」
「不,棋子已经到齐了。只要再『烧毁』三人,最坏情况下就四人,三界合一(Armageddon)便避无可避。殿下也已经满足了,对吧?」
「这个嘛,呃,如果不伺机而动,我实在……」
铃兰毫不在意欲言又止的眩,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虽然毁灭人类让我无比愉悦,但把魔性赐给那群尘埃般的人类还是令我相当不快。」
她露出充满毒性、十分阴暗的笑容。
「是啊,非常不快,那些骯脏的尘埃竟然和我等一样拥有高贵的力量。光是想起便令我浑身发冷。因为实在太冷,就烧掉四、五个人来取暖吧。呵呵……当然,对那些臭死人的柴薪很抱歉就是了。」
「呃,那么人界会怎样呢?轻易『烧毁』一群人不是会……」
「哎呀,你不中意我挑的人选吗?」
彷佛看穿一切的视线。不,实际上是真的看穿了。眩面色苍白,摀住嘴。但即使如此,仍无法逃过铃兰的魔力。
「别那么害怕哦,眩。铃兰可是非常宽容的,连你刚才在心里的痛骂──『别装逼了,智障』之类的思考我都会放过喔……智障,是什么意思呢?」
和温柔的话语相反,铃兰的态度冰冷得能冻结身上缠绕的妖气。眩的视线飘忽不定,额头上的冷汗反射著光线。
「即使你不担心,铃兰我也没有愚笨到不会拿炼子拴住自己养的狗。」
铃兰的妖气和缓了一些,并把视线从眩身上移开。
「我把金穗花(Asphodelus)的果实赐给他们了,那是星树的果实哦。只要不过分勉强他们,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失去自我。」
咻!冷气流走了。眩从紧张感中解放,不由得膝盖跪地。
「那么,既然你明白了,就带我去找殿下吧。这儿有点冷。」
「是……是的,铃兰大人。」
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著想起了某件事,以恢复些微生气的模样巴结对方。
「殿下今晚在接见友人。」
「友人?」
铃兰讶异地盯著眩,露出彷若刀刃的笑容。
「我很期待。」
眩站在前方,为了引导铃兰而迈开步伐。不知不觉间就走入雾中,之后两人的身影就渐渐消失在雾霭里。
Episode 32
没有窗户的房间,简直就是监狱。
祈祝在床上抱著膝盖,凝视著无机的水泥墙。而她偶然把墙上的污垢错看成一张人脸,便忍不住把脸别开。
自己究竟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她就像一只动物被硬塞进玻璃牢笼中,眼睁睁看著时间流逝。
第一天,她只能不断发抖。
第二天,她已习惯一些──或许是麻痹了,她不停地哭。
到第三天,睡觉、起床后,眼泪早已流乾。
最后换来的,似乎是已然麻木的心。
后来,连数第几天都办不到了。餐食是定时送来的,然而她依旧不知道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
接著,就在今天──
发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内心被撕得粉碎、蹂躏一番之后,泡进强酸里。
就像要弥补她心里受到的伤害,誓护前来和她碰面。
但是,对现在的祈祝而言,和誓护见面只会让自己痛苦。她觉得害怕、想逃走,最后就拒绝他了。
祈祝很想用力紧抱誓护,大声哭喊。
她相信誓护一定会接住她,拥住不放。
然而,誓护来得太晚了,没有赶上。
祈祝紧闭双眼。在眼底回放出来的是那副令人不悦的光景,那股感觉至今仍留在手中。温度渐渐流失的那个──
她用力摇头,摀住耳朵,蹲踞在地。
但是,即使如此仍是徒劳无功。
就算摀住耳朵,还是听得到声音。那是一道清澈的女声,与表面上的柔美相反,其本质彷佛黏呼呼地缠上来一般让人不快。
『因为,这是你做出来的好事呀。』
凶暴的恐怖感从心底涌上。它非常凶恶,似乎要一瞬间咬住祈祝,嚼碎、吞下。
身体喀喀颤抖,口中泄出抑止不住的惨叫。祈祝的指甲不知不觉地刺进皮肤,在皮肤快被抓破的时候……
有个人悄悄把手搭在她肩上。
吓!祈祝整个人触电似的猛跳起来。
心脏噗通噗通地大闹,呼吸一口气停止,让胸口闷得发疼。
祈祝彷佛被踢出去一般看向背后,和与她一样(或者是更)惊讶的漂亮『大姊姊』眼神交会了。
「抱、抱歉,吓到你了。」
对方露出感到抱歉的微笑。她之前有见过这张脸。
她是自己被带到这里时,和戴眼镜的『大哥哥』待在一起的人。虽然送餐点来的是『大哥哥』,但这位『大姊姊』有时候也会一起来。
「你还好吗?脸色不是很好喔?」
她担心地看著祈祝,祈祝则是戒心未消地一点点向后退。
「你不用那么害怕啦,我不会做让小祈讨厌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声音好温柔,那抹笑容也是。
为什么会觉得她和誓护很像?
祈祝连恐怖感都忘了,看著她的笑容入了神好一阵子。
「我叫由宇,请多指教哦,小祈。」
由宇轻轻伸出手来。虽然对方只是单纯要求握手,但祈祝还是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祈祝见到看起来有点悲伤地皱起眉头的『大姊姊』──由宇的表情,胸口感到宛如针扎的痛楚。
但是由宇虽然被拒绝握手,仍没有表露伤心的情绪。
「太可怜了……你一定经历过不好的回忆吧。」
这些话语有如蓬松、温暖又柔软的毯子。
眼泪滴答落下。
祈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但她不管这件事,让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流下来。
到底该做什么才好?祈祝越来越迷惑。
由宇拿出手帕,轻轻擦去祈祝的泪水。
手帕很乾净,还有一股香味。
由宇的动作也很温柔,流露出安慰之情。
或许是因为突然间接触到他人的温柔,又或许是因为由宇散发出的氛围和誓护很相似的缘故,祈祝闷在心里的感情一口气喷发出来,轻而易举地使覆盖在她心头上的厚重壁垒分崩离析。
祈祝以无法忍受的表情看著由宇。
由宇缓缓张开双手,似乎在说「过来」一般微笑著。
祈祝终于撑不下去了,她紧紧抱住由宇。
紧拥她,然后哭泣。
掉著眼泪,抽抽噎噎。
在祈祝哭泣的时候,由宇温柔地拍著她的背。
这个举动鼓舞了她,让她心头一暖,安心下来。
太阳的味道,胸口充塞得满满的,撒娇的心情也涌了上来。
这是祈祝不曾知道的感觉。
难不成,『母亲』就是这样地──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时间?
用力大哭一场,哭到过了头,肚子发疼的时候,祈祝的眼泪终于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打个不停的嗝。由宇依旧温柔地摩挲著祈祝「唔、唔」抽动频繁到令人觉得执拗的背脊。光是如此,明明令她感到不悦的打嗝,此刻却带来不可思议的舒心。
由宇看准祈祝冷静下来的时候,让她坐在床上。
「吶,小祈。」
由宇自己也坐到她身旁,一边支著她的背,一边说道:
「虽然你可能会觉得很痛苦……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有什么心事吗?」
祈祝以老实到毫无防备的表情点了点头。
Episode 35
剎那间,誓护的思考停止了。
带祈祝逃走──可是?
由宇究竟在说什么?
「我讨厌这样,强迫别人当自己的伙伴,什么意义都没有。」
由宇以认真的眼神看著自己。虽然看起来不像说谎……但誓护可不会不知人间险恶到会轻易相信。
他快速动起脑袋,打算找出由宇的真意。
目的是什么?由宇在盘算什么?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由宇似乎是从誓护的表情中感觉到他的疑惑,便从口袋里拿出某物,递到誓护眼前。
叮当作响、左右摇动的金属──钥匙。
「这是小祈的房间钥匙。我现在就帮你开门。」
誓护睁大双眼。这把钥匙能打开那扇玻璃门吗?
若是真的,他可是想要得不得了。但是,时机未到,还不能相信他。
说起来,为什么由宇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是因为他原本就反对绑架小祈吧?
还是说……他注意到祈祝的变化?
誓护的脑海里闪现出刚才祈祝的身影。害怕得缩成一团而且拒绝誓护,那令人心疼的身影。
「祈祝她──知道吗?」
由宇听到这样问,却突然沉默不语。
「到底是怎样!告诉我!」
由宇拉低语调,谨慎地说道:
「不用担心,刀真不会伤害小祈的。」
「但铃兰呢?那家伙可是会故意伤害他人寻乐的──」
「冷静点,桃原同学……你太大声了。」
由宇轻轻把手搭在誓护肩上。他的手触感柔和,轻盈到让人觉得不像男孩子。
「没问题的,小祈还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
「只是被关起来所以觉得不安而已。」
「……是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掉了下来。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为了维持住绷紧的神经,需要非常的努力。
「现在安心还太早哦。」
不知道由宇是否明白誓护的心里想法,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力道。
「小祈真的很不安喔,她的心……已经受伤了,我知道的。一定要让她尽快回到能安心下来的地方──回到你身边才行。」
他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清清楚楚地在誓护耳边低语道。
「否则,她的心会崩溃的。」
「────!」
「盟主大人正前往冥府,现在是大好时机!所以,快点救救小祈吧!」
誓护的心动摇了。
强烈的决心撼动了他心灵的根基。
祈祝。我想救她。祈祝──
不行,别被牵著鼻子走。给我冷静、冷酷、彻底地思考!
但是,我想救她。
想把她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然后一起回家。
这是陷阱吗?
要测试我,陷害我──
不可──
不行,什么都想──
誓护打开右手的书,左手碰触书页,按著拍在墙上。
耀眼的光芒顿时出现。从墙壁冒出的乳白色圆柱,柔和地包覆住誓护。
这是排除一切魔法的Aegis结界,身为不破之盾的魔力防壁。
「……桃原同学?」
由宇小心谨慎、极为客气地问道。誓护把手撑在墙上,就这样喘息了好一会儿。
「……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他勉勉强强才说出这些话。
誓护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说道:
「老实说,如果我可以救祈祝,我想去救。我一定要保护艾可妮特,如果和你们一起,我就无法办到这件事情……但是。」
想法不断涌现。他的思绪受感情的奔流牵动,无法如平常那样有条有理地说话。
「祈祝是我的妹妹,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我不想再让她有不好的回忆了。如果你的提议是骗我的,我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这些话令人不得要领。在由宇眼中,他肯定显得狼狈不堪吧。
「……没有时间等你哦,桃原同学。盟主大人明天就会回来了。」
由宇叹了一口气,以严厉的声音叮咛道。
「我之后会再来的。」
他向后转,走出房间。
由宇也没有留下来监视他,脚步声马上就走远了,还让门大剌剌地开著。誓护发现附近没人后,就按捺不住地撞起墙壁。
(被摆了一道!)
事到如今才后悔也太迟了,然而他也不能不否定。
如果刚才那是铃兰的计谋,在誓护使用Aegis的时候肯定就会被怀疑了。虽然没有露出马脚──应该如此,但一定会失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完美演出,桃原誓护!)
他狠狠斥责自己。他觉得在这种极为重要的时刻都做不好事情的自己很可耻,无法原谅。
诚然──他不能认为这是「陷阱」。
应该要把它当作「这是要考验我的真心吗?」才对。
当心里出现「铃兰设下了陷阱」这样的想法时,无异于证明自己背叛了。如果誓护真心投降,就没有必要害怕「陷阱」。
但是,被Aegis的光芒保护因而放下心来也是确实的。
一加诸暗示,被强行收起来的想法便涌现出来。救出祈祝,救出祈祝,救出祈祝。我不能输。哪能忍受屈服于他人?绝对不能沦为的铃兰的手下。少骗人了。别开玩笑了。我要把祈祝带回来。带回来,一起回家。然后,回到艾可妮特身边……
充塞于胸口的感情突然扩大。誓护想起了数天前在银莲花家的王宫里,自己是如何对待艾可妮特的。
Episode 13
「誓护……」
艾可妮特细如蚊蚋的声音从门对面传来。
「把门打开,我给送餐来了。」
誓护没有回答,仅沉默地伫立在门前。艾可妮特或许是被这股沉默逼急了,她加重语气说道:
「你从早上就完全没吃东西吧?」
「抱歉……我现在……有些事得想。」
他虚弱地回答道。他的语调中带有非常露骨的「让我一个人独处」这层含意。
当然,艾可妮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了一阵,气息就离开门前。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很快就听不见了。
誓护紧咬牙关扛住罪恶感。
那位艾可妮特,那位高傲、不坦率的公主,居然如此挂心他。我到底是多么恶劣的家伙啊?
一颗脑袋轻轻地从心情低落的誓护背上探出头来。
身高仅有十五公分的少女。不消多说,她就是伊诺塞茜娅。她粉红色的眼瞳透露出因悲伤而动摇的神情,
「……这样好吗,誓护先生?艾可妮特公主看起来很悲伤耶──啊!我这种人竟敢不自量力被打死算了!」
「现在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等救出祈祝后,我会补偿她的,一定会。」
誓护一面说著,一面啃著金穗花的果实。这些是伊诺塞茜娅偷偷带进来的。清爽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让脑袋彻底清晰起来。
是的,誓护不能不进食,如果不吃点东西,头脑就无法运作。
做出这种和欺骗没两样的事情,会感到抱歉也是理所当然,但誓护的作战早已开始。在艾可妮特的面前时,他一定要继续演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吧,伊诺塞茜娅。」
誓护彷若斩断迷惘般如是说道后,离开门前。
他坐在床上,张开Aegis的结界包覆住自己。伊诺塞茜娅也轻轻跳下,伸直著脚坐在誓护面前。
接著,「作战会议」再次开始。
「关于仪式定理呢,很遗憾的,要注入魔力我是无法办到的……对不起都是我太无能了!」
「魔力那方面没关系的。那边应该有更厉害的使用者吧?」
「啊──」
「你做得出来吧?」
「是的,只需要构筑术式的话是可以的。以我所会的知识,我可以画出设计图。接下来,只要能借到油性笔就行了。」
「咦,要用油性笔画……」
该怎么说呢,神秘性都被糟蹋了。
「不,嗯,我明白了。然后,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奥伯特‧弗莱施尔的骨髓〉。」
「靠那个没法让对方暴走哪……就像御子神同学的事件那时一样。」
「这是魔术的增幅器。可以强化,但没有使受施者暴走的效果。」
「是吗?之前看到的时候,艾可妮特似乎就暴走了。」
「那恐怕是因为敌人的魔性血(Figment)对精神产生作用的缘故。我认为艾可妮特公主是因为受到敌人『我强化了』的精神攻击,因而动摇了。」
「原来如此。增幅器吗……那么,就用来强化轧轧的力量吧。」
停止所有人的动作,趁此机会救出祈祝,这样如何?
不,行不通。万一无法作用──若遭遇「抵抗」──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如果有个闪失,便会只有身为人类的誓护和祈祝无法行动。
「那么,就不要用那个仪式,改用阿札莉亚公主……」
「隶属咒印(Virus)吗?确实,它是极其强力的〈精神支配〉魔术。」
若是使用它强迫铃兰从属,又是如何?
……不,这也是下下之策。阿札莉亚当初使用它的时候,艾可妮特就抵抗了。无法保证铃兰不能抵抗,而且就算支配了铃兰,也无法阻止她的其他同伙。
伊诺塞茜娅把手抵在下巴上深思一阵后,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那么,要使用其他的术式吗?我的脑中储存了两百五十六种仪式定理,可以阻挡所有魔术型窥探的『完全欺瞒』、或是连所谓的〈变身(Metamorphosis)〉术式也能──啊对不起我这种死蟑螂竟敢多管闲事!」
确实如伊诺塞茜娅所说,也可以使用誓护不知道的魔术。
……但是,没准备就上阵很恐怖,然而要尝试也需要勇气。铃兰在人界是没错,但冥府可能也有她的间谍。如果被铃兰一帮人探出魔力的发动,一瞬间计画就会败露。找来有实战经验的人还是比较妥当。
「以现在来说『完全欺瞒』是很有吸引力……但还是用奥伯特什么的那个好了。」
誓护的脑海中已经大致建构出作战的计画。只要决定方针,就能找出问题。比如说,仪式定理要设置在哪里?如果设置在战场上,要如何做才好?这些问题也……没问题,每一个都有方法解决。
在这之后好几个小时,直到彻底入夜前,誓护都在仔细推敲著战略。
「……完成,就这样做吧。」
虽然在脑里模拟过很多次,但只要一次就好,谨慎起见还是再确认一下……OK,是很粗暴的手段,但这样就能救回祈祝!
誓护在床上用力伸展身体。
眼前的伊诺塞茜娅正打著瞌睡。看来是等得厌倦,便打起盹了。誓护不由得露出微笑,一边以手指戳她醒来。
接著,他解除Aegis的结界,对著天花板说道。
「你也听到了吧,阿札莉亚公主。」
他以衰弱,却十分锐利的语调呼唤。
「你可以下来见我吗?我有些事想拜托你。」
这些话语应该有传达给阿札莉亚听到吧。
而且──她听到后,应该也会回应他吧。
他和伊诺塞茜娅等了五分钟后。
一道身影如花瓣一般轻轻落在阳台上。
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宛若潜入的来访。阿札莉亚果真是个智者,即使誓护还没说明,她却已经理解他的意图了。
「居然把我叫出来,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阿札莉亚一面非常嫌恶地说著,一面走进房内。
「我『看到』大致情况了。竟敢把我的艾可妮特打入冷宫,和人偶沉溺在忝不知耻的行为里。」
「噗!?别讲得那么奇怪好不好!」
「不好意思竟然是和我这种东西!」
「伊诺塞茜娅!?你说这什么让人误解的话!?」
誓护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其实他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照理说应是如此。
阿札莉亚红色的眼眸清清楚楚的显露出厌恶的情绪盯著他不放,以打从心底讨厌的语气说道:
「那么,你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
「……不用我特地说你也明白的吧?若是可以,我不想用说的。毕竟还有Fragment,我的记忆中也不想留下〈发声行为〉的痕迹。不过──」
他直直看著阿札莉亚,用些微暗示的语调说道:
「硬要说的就是,『成为艾可妮特的力量』。」
「不用你特地和我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艾可妮特的伙伴。」
「那么……?」
「想当然尔,要拜托我都是扯淡,毕竟我和艾可妮特站在同一边。」
阿札莉亚果真明白。明白誓护的意图;明白「成为艾可妮特的力量」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明白依靠阿札莉亚的智慧与异能,做出这项提议的本意。
「但是──唉,多么令人不愉快、不讲理啊!」
阿札莉亚仰头面朝天空,如悲剧的女主角一般哀叹。
「我可爱的主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即使是你这种喜欢玩人偶的变态家伙,她也绝对不会拋弃你的,也就是说……」
她马上以再冷酷不过、且掺杂杀气的视线看著誓护。
「你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会把艾可妮特卷入危险之中。」
「……这我明白。」
「我到底该做什么好呢?要为了保护艾可妮特,乾脆直接让你动弹不得吗……?」
杀气突然涌来,吓得伊诺塞茜娅直发抖。然而,誓护依旧面不改色,还噗哧轻声笑了笑,说「真矛盾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你现在讲的事情哦。艾可妮特就是个那么温柔的女孩子,若是祈祝出了什么事,她会很悲伤,而且她看到难过的我,就会更悲伤。」
「你还真骄傲啊。」
「虽然有一半是愿望就是了。不过,正是我才了解艾可妮特。她应该认为,她在和你的战斗中──得到了我的协助,而且她也不是愿意别人继续帮助自己的性格。所以,她一定会为了我而行动的。」
阿札莉亚叹了一口气。她露出无比厌恶的眼神瞪视誓护(不过气焰消长了一些),紧咬嘴唇,接著就像被惊讶到一般甩了甩头。
「哼……听到你说『了解她』真是令我惊讶。你连她的一半也……」
「咦?」
「先不说这个。为什么我要看著你?我可没有偷窥的兴趣哦,更对像你这样的人偶控变态没有兴趣。」
「我可没有这种兴趣啊!?都是你自己随便说的吧!?」
誓护笑得很苦,
「原因很简单哦。若你真的是艾可妮特的伙伴,就会担心她。我认为,若你担心艾可妮特,你就会偷偷看著艾可妮特所担心的我。」
「毕竟我可是艾可妮特的敌人呢。」
阿札莉亚的双眸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所以看著最大的威胁,也就是你──这种说法也行。」
这一刻,誓护「噗!」地笑了出来。
「你啊,居然让我看这么害羞的告白场景,到现在才使坏还真是──」
誓护之所以只说到一半,是因为阿札莉亚的手摀住了他的嘴巴。她的出力宛如台钳一般,紧紧掐住誓护的下巴,把他整个人吊挂起来。
弃王族威严如敝屣,脸红得教人直同情,
「我决定改变作法了,看来现在把你消失掉最好!」
「啊啊啊阿札莉亚公主!请冷静一下!」
伊诺塞茜娅死命拉著阿札莉亚的群襬。阿札莉亚或许是因此而冷静了些,她总算放开誓护,「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她转过依旧红通通的脸蛋,抱著胳膊装出很有威严的样子。
「确实如你所说,我的艾可妮特是通晓情理之人。她始终是明白情义的人,也因为拘于人情,所以也会前来帮助注重礼义的你吧。她一定不会听进我的谏言……」
接著,她「哼」了一声挺起胸膛看著誓护。
「既然无论如何都有危险,那么保护你们就是我的任务了。虽然让我很火大,但要我照著你的计划走也不是不行。」
「谢──谢谢你!」
「另外,我也是──」
阿札莉亚即将说出的话语如鲠在喉。她看向旁边,一点一点地低喃道:
「多少懂点情面的人嘛。」
她如是说完后猛然转身,在因为大吃一惊而摆出架势的誓护面前自阳台栏杆蹬起,飞向天空。
誓护张口结舌,只能目送她远去。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啊?」
「阿札莉亚公主一定……」
伊诺塞茜娅开心地露出天真笑容说道:
「和誓护先生道了谢哦,因为你击败了她。」
Episode 36
誓护发觉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中的好时机,赶紧把思绪拉回来。
Aegis的结界依旧维持著。光是被带有温度的乳白色光芒包围,内心就能沉静下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并摒除杂念后,开始重整起思路。
他慢慢地、仔细地回想由宇说过的话,和自己说过的话,还有直到启动Aegis之前的过程。
就在刚才,他被由宇的话语打动,内心一瞬间产生了动摇。他认为对方背叛了自己的阵营。
但是,那并非决定性的。
被教唆做出违背本意的背叛,只会产生迷惘而已。
再来就是下一个。「陷阱」这个词汇在他脑中化为语言。
──这也没问题。铃兰视誓护为死敌,就算陷害誓护,或者想出伤害祈祝的藉口、猜忌他也完全不意外。
因为这层意思,用「陷阱」这个词汇来描述也可以。接著,靠直觉知道这个想法会让别人怀疑自己的誓护,在被人找麻烦之前连忙将它藏在心底。……这样子,逻辑全部都通了。
不论铃兰是否接受,自己都需要先想好一套说词。
用心倾听。走廊很安静,似乎也没有人攻过来。反正,看来是不会被马上处死的。
(──没事的,我还不会输。)
誓护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这是直到欺骗艾可妮特之前都再三琢磨的计画,绝对不允许失败。
如果还有一点缓冲时间,就冷静下来分析状况吧。只要解除Aegis的结界,就不会再有那样的自由了。誓护带著最后确认的动机,把已经想过很多次的计画再重新想一次。
说起来,千秋「以威胁」拉拢誓护为同伴是因为铃兰在背后指使,这点肯定不会错的。但为何前一次,千秋「靠说服」试图让誓护动心的时候,铃兰却说:「不可以擅自做主哦,刀真」?
也就是说,前一次是千秋独断独行。
千秋听从铃兰,甚至可说是盲从了。他应该不会违背铃兰的意志,拉拢誓护为同伴才对。
所以,这次是出于铃兰的意思。
绑架祈祝的人,十之八九是铃兰。
那么,铃兰是从何时开始把祈祝当作手牌的?
从责备千秋到绑架祈祝之间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说不定铃兰自一开始便打算藉著祈祝要胁誓护。
说不定──千秋因为知道这件事,才拉拢誓护的?
若是如此,千秋是为了他……?
不,现在下此结论还太早。
将思考的丝线逆向推导回去。他现在还必须思考其他事情。
若这次是出于铃兰的意志,那么她是为何而威胁誓护?
……很简单。誓护最大的利用价值无非就是魔书Aegis。铃兰打算让誓护屈服,好得到Aegis。
但是,又为什么不直接提议拿祈祝和它交换?
是认为誓护拋弃了祈祝吗?还是害怕我方反过来发动救人作战?
她似乎隐瞒了什么企图。正是因为誓护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才冒著危险执行伪装成投降的作战。如果能深入敌阵,就能从内部观察,从而及早对应事态的变化。
而现在,这「隐瞒的企图」其冰山一角似乎在眼前显露出来了。
就是刚才由宇的劝诱。
敌方的手法与誓护名为投降的策略相反。
若是铃兰设下的陷阱自不必说,即使是出于内心纯粹的由宇的意志,哪怕也有可能是铃兰事先安排的。
由宇的心意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心,他想帮助祈祝吗?真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
是心境产生变化了吗?还是因为同情祈祝?
客观来看,祈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明明是非常主观──但说是这么说,由宇也未必会选择站在祈祝那一边。
对由宇来说,千秋这个人在他心中占了不少份量,不如说相当大。千秋在之前说过,海王「就像家人一样」。这句话对由宇和亚托莉应该也适用,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千秋之于由宇理应像家人一样重要,或许重视的程度如同誓护对祈祝一般。
(──不对,难不成正是因此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也可以认为因为觉得对方很重要才采取行动。比如说,不想让重视的人弄脏双手,这样的想法应该每个人都有。所以,由宇打算阻止千秋征服世界……?
誓护无力地摇摇头。
不行,不能随意下判断,情报尚未足够。
誓护并不了解他们,连他们打算做些什么都未彻底看透。因为他只顾著祈祝,忽视了对他们的调查──结果就是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
「千秋在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要能知道这点……这股想法化为自言自语从他嘴里蹦出来。
或许是因为有Aegis的结界保护产生的安心感让他看不见周遭吧。
等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时,已经太迟了。
他犹如被反弹回来似地回头,果然有个人站在那里。
(被听到了──!?)
他一面对刚才是否无意间讲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感到十分焦急,一面装出平静的表情观察眼前的这名少女。
亚托莉如人偶般空洞的眼眸盯著誓护不放。
是为了监视他而回来的吧。在大开的门外面,她双手抱著坏掉的娃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突然之间,亚托莉的脑袋「叩咚」往旁边一斜。
虽然誓护吓了一大跳,但她大概只是略微歪头而已。
亚托莉保持这样的姿势,以完全没有气势的态度说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
Episode 07
他始终责备父亲,在内心某处责备逃避的父亲。
然而,真正逃避的人说不定是我。
少年一面奔下坡道,一面如此想著。
他害怕和父亲面对面,害怕知道事实,让自己受到伤害。
父亲憎恨没有保护好母亲的我。
照理说,他不会爱著这样的我。
他如此深信。把最坏的情况当成事实,假装接受它,却曾未试著了解真相。
但是,或许明天不会到来。
我,或是父亲,可能在今天就会死去。
所以,我想现在就传达给父亲知道。
真理惠给予他的的温柔和勇气充满了他的胸膛。
他在街上奔跑,脚步未曾停歇。他没办法悠悠哉哉的慢慢走到那里。少年汗流浃背,一面吐著炽热的气息,一面奔向父亲的事务所。
看见儿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就算是他爸爸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爸爸。」
少年把手抵在父亲的桌子上,宛如宣泄一般说道:
「我喜欢爸爸!」
亲情之爱化为言语。
「和妈妈一样喜欢……」
他讲不下去,才知道自己哭了。
即使已经国中三年级,还是哭得唏哩哗啦,眼泪停不下来。
真理惠给他的温柔病原体在少年心中不断增殖。
这是传染,和水一样是可以分出去的。
当然,父亲也被传染了。
思想的洪水自少年心中满溢而出,渗入父亲的心灵,产生的变化可以清楚看见。
证据就是父亲眼眶通红说道:
「……我对不起你。」
笔直的眼神。在母亲过世后,父亲似乎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抓住少年抵在桌子上的双手。
「你是我的宝物。」
父亲瘦骨嶙峋的双手意外用力,热得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和那个人一样……!」
空气似乎清澈起来。
原本还以为如果不倚赖言语就不能互相理解的。
但为什么现在明明没说什么,彼此的内心却相互连通了?
别人会不会说这只是幻想?
若这是幻想,他也不介意;若这是幻想,他就是毫无根据的坚信世界可以靠幻想得到和平。
父子经过了几年终于心灵相通,过著彼此都不好意思,但相当幸福的时间。
以数字来说,只过了几分钟。
他想要现在就把充满心中的这股想法传达给她,也想和她道谢。
少年把这份幸福怀抱在内心里,再次飞奔出事务所。
日已西垂,街道染上橘红色彩,路灯也逐一亮起。在这美丽的街道上,隔著车道的另一边站著一个高䠷的身影。
穿著修道服的假修女。
但是,说不定她是比真货更像真货的存在。
「真理惠小姐!」
少年带著笑容挥手。挥了几下手之后发觉这样实在不像自己,羞得满脸通红,红得连自己都能感觉到。
他就是如此高兴。真理惠在这里──就表示她会往我这边来,她一定很担心少年的。
真理惠看见少年开朗的神情,似乎安心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放松,露出和往常一样呆呆的笑容。
少年走到斑马线前面,好巧不巧碰上红灯。和刚才在事务所那时不同,这一小段时间在他眼里就像永恒一样漫长。但是,号志灯迟早会由红转绿的。转为绿灯的那一瞬间,少年再次往前飞奔。
真理惠带著满面笑容朝这里迈开脚步。
「你和爸爸说过话了呢,真是太──」
忽然之间,那副笑容消失了。
宛如陷入沉眠一般,真理惠的表情消失得实在太过唐突。
少年只能注视著慢慢倒下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突然倒下的真理惠,其身影和山口氏重叠──让少年发出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