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0
罗萨‧达玛丝瑟娜的话语深深伤害了艾可妮特的心。
「就是你杀了姊姊!」
如果诅咒般挥之不去,如强酸般猛烈的憎恶话语啃食著艾可妮特的心,穿破了她柔软的肌肤,似乎就要将心脏捏碎。
好冷,好痛,好难受。
她紧紧抱住自己,忍耐著痛苦。忽然有一股热度包裹住了这样的艾可妮特。
她惊讶地抬起头,便看到兄长的背影。
伶人为了阻挡罗萨‧达玛丝瑟娜的憎恶,而站到自己的眼前。
「姨母大人,您错了。」
饱含肯定的说话方式,声音中没有对姨母的敌意。伶人以倒不如像要接受姨母悲伤似的平稳语气说道:
「母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
「她也知道如果生下艾可妮特,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罗萨‧达玛丝瑟娜的敌意动摇了,艾可妮特也惊讶不已。母亲其实知道?知道自己生命有危险,知道死亡将近?
「即使如此,母亲还是把你生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兄长越过肩膀看像艾可妮特;她轻轻摇头。
他压低声音,就像透漏重要的秘密似地轻声说道:
「这是因为母亲深爱著你啊。」
「────!」
「从你冲声之前,母亲就一直爱著你了。」
灼热的感情波动瞬间卷走了艾可妮特。
一股热情滚滚涌上,如喷泉──如间歇泉一般。温暖、灼热的东西从内部满溢而出!
不论是性格,还是容貌。
或是损益、盘算,都和这些东西没有关系了。
和艾可妮特生为什么模样,长为何种性格都没有关系。
因为她是女儿,因为她要活著,因为她是艾可妮特。
只是凭著这些原因,母亲便对艾可妮特贯注爱情。
所以她生下了艾可妮特,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种自身一切无条件受到肯定的感觉让艾可妮特为之颤抖。
我是受到祝福而生的!
无穷尽的力量自体内深处满溢出来。
支配她至今的剧痛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了。
艾可妮特现在充满了喜悦,觉得很幸福。
接著,变化突如其来。
肉体深处,教诲师Grammarlies称之为〈种子〉的魔力核心忽然发芽。
幼芽快速生长,不久后便结为花蕾,接著绽放花朵。
艾可妮特回神才发现耀眼的光芒包覆了自己的身体。
不可思议的昂扬感、幸福感,令人头晕、窒息但又身心舒畅的情感。
魔力环绕在肌肤上,形状有如翅膀,抑或是花瓣。它把艾可妮特妆点得美丽非凡,渐次化为实体,形成优美的轮廓。
不久后,魔力完全结晶化,汇聚成美丽甲冑的外形。
如洋装般柔美,如珍珠般耀眼的铠甲,下摆宽大的造型尤其像一大棵的花朵。
艾可妮特看到自己的装束,不禁害羞起来。
银莲花的妖气原先是黑色的,是灭亡的色彩。
但是──如今艾可妮特身著的铠甲不是血色也不是破灭的颜色。
微微反射红色的光泽,灿烂夺目的白色。
它稍稍染上的颜色令人想到少女的肌肤,甚是美丽。
银莲花正高傲地绽放,散发出使见者跪倒地惊人魔力。
艾可妮特理解了。
如果是现在,如果靠这份力量,没有道理输给姨母大人!
她的姨母罗萨‧达玛丝瑟娜只是呆愣地看著艾可妮特。
罗萨屈膝,颓然垂首──就这样抖著肩膀呜咽起来。
她体认到自己的败北。
亲眼见到侄女闪耀的模样,令她对自己感到羞耻。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爱、终于得以肯定自己的艾可妮特,和始终无法克服悲伤、只能憎恨侄女的罗萨,两人之间的极大落差狠狠打垮了她。
「姨母大人……」
兄长的手制止了往那边走去的艾可妮特。姨母丧失了战意,一边流著眼泪,一边逃去了不知道哪里。
艾可妮特就这样出乎意料地和兄长独处了。她忽然紧张起来,偷瞄似地看著兄长。不安与困惑交织在一起,在她胸中横冲直撞。
兄长正深情凝视著艾可妮特。
「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这番话充满犹豫。伶人的脸色有如忏悔的罪人一般低声说道:
「对于我闷不吭声消失行踪,给你、还有玛亚利斯公主造成痛苦的作为。」
「……为什么?」
吞了一口气后过了半晌,艾可妮特也回问道: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呢?」
「我说出来,你也会变成叛徒了。」
「────」
「……这种话就是藉口吧。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回冥府,打算一直在人类的世界陪著人类一起走下去。」
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怨言就像繁星一样多。
不论是愤怒还是喜悦,她都想把这些情感化作言语猛砸过去。
明明如此──
现在看著兄长的脸,脑中却想不出任何一句骂人话。
她觉得,只要哥哥在就好了。
只要哥哥来了就足够了。
艾可妮特摇摇头,轻轻碰触哥哥的手。
「可是……为了保护我,你回来了,回到了冥府。」
她仰望兄长,确认似地问道:
「你会回王宫吧?」
她以兴奋的声音再次问道:
「你之后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对吧?」
不过,伶人露出悲伤的眼神摇摇头。
「这件事我办不到。」
「──为什么!」
「我已经是阈界Ende的同胞,不能再当银莲花家的王子了。」
「怎么会……」
「不过,我还是可以支持你喔,不过是以阈界之民的身分。而且──」
兄长噗哧一笑,仰望天空。
「你不是已经有很多伙伴了吗?」
艾可妮特也跟著仰头。银莲花的军舰马上就要逼近了。带著些微焦痕的船体到处都是毁坏的痕迹,变得满是疮痍。不过,帆船还是撑住了对空炮火,开始准备登陆。
「和只能拜托我的那个时候很不同了,没错吧?」
──是啊。
艾可妮特已经不是只能孤单一人发著抖的柔弱少女了。
她是统率五万六千种眷族、数万臣民的丽王六花银莲花之主。
艾可妮特撇起嘴唇,就像她和哥哥在一起时会做出的动作那样。
「……这种说法太奸诈了。」
「我这种地方可没变过。」
兄长露出微笑,和以前一样轻轻抱住艾可妮特的肩膀。
「只要你同意,我们什么时候都能见面哦。」
兄妹俩轻轻牵起彼此的手,幸福地凝视著对方。
不过,甜蜜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兄长忽然抬头看著第二星树Tovis的中央。
艾可妮特慢了一瞬间也感知到了。
强烈的魔力波动;有如雪崩一般猛烈的妖气流动。
魔力转眼间扩散,一面散布破灭的气味,同时包围了整座第二星树Tovis。
Episode 32
「哼……你又迟到了,草王之君。」
莉雅娜锐利地瞥了闯入者一眼。
她的声音和刚才与誓护对话时不同,严肃得像个死板的军人。
「现在才出现是有什么事?」
她掩住誓护,走到前面。闯入者──「纯白」的年轻人看她这副模样,便噗哧笑出声来。
莉雅娜脸颊微微染红,焦躁地说道:
「真的很奇怪,不管是您这位贵公子,还是霸王树,都太过松懈了。不遵守时间可不是七剑花者该有的行为。」
「我就很讨厌守时嘛,你们都那么啰嗦时间。」
誓护一面感受著本能性的恐惧,一面把注意力放在年轻人的一举手一投足上。
年轻人翘起脚以随意的姿势坐著,同时笑嘻嘻地说道:
「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
莉雅娜皱起眉头。誓护见到年轻人随后露出的、彷佛裂开似的笑容,顿时有股颤栗爬到背上。
有一股来路不明的饿含。这个年轻人……很危险。有种火药的臭味!
「我会迟到可是依照预定来哦,巴德利亚家的公主大人。」
「什么?你的意思是──」
忽然间,年轻人的身影消失了。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现象,莉雅娜和誓护都无法应对。连应当对敌人的恶意产生反应的Aegis,这个时候都毫无动静。
「唔呣,你就是那个调停贤者Magister吗?拥有最古老的星帝藏书Grimoire──魔刃之书的人类。」
誓护背后传来了声音,他惊讶地回头,果然便见到那个年轻人在自己眼前。
对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似的。
「从誓护旁边离开,奥皮亚姆!」
莉雅娜的声音还带著动摇。是因为背后遭趁虚而入让她感到威胁吗?
相对的,年轻人──丽王六花罂粟花的王子奥皮亚姆完全是一脸悠闲,一边嘿嘿笑著,一边嘲弄誓护似地说道:
「你很厉害耶,继花乌头之君后,连琳德‧莉雅娜公主都拉拢过去了吗?能同时骗倒两位丽王家的公主,可不是那么简单就做到的哦。」
他深感佩服似地点头,
「嗯,还是给你掌声鼓励吧,拍手拍手。」
誓护望著对方鼓掌,心里觉得十分恐怖。
他看不穿这个年轻人的心。乍看之下会觉得对方什么也没在想,其实却隐藏了凶暴的本性。因此,对方并没有让人感受到恶意。
奥皮亚姆有种麻痹对手感觉的奇妙魅力,可以称其为魔性了。
而且,他绝对很强。
他是七剑花者的第七名,明明位于最后段的位置,令人感觉强得出奇。这种感觉……没错,简直就像第一次面对奥德拉一样。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是来杀誓护的吗?」
奥皮亚姆似乎对莉雅娜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他露出苦笑,
「我觉得『目的是什么』才是我要问的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里明明是你的宫殿,然而你不仅没有排除来犯的敌人,根本──」
他的视线如刀刃般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就是把他保护在身后吧?」
莉雅娜无话可说,只能静静蓄积著对奥皮亚姆的敌意。
妖气高涨,周围漂浮著银白色的粒子。有如钻石星尘的它们带著货真价实的寒气。地面积了一层霜,让眼前变成一片雪白。大概是因为冰冷的粒子搔弄著鼻子,伊诺塞西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奥皮亚姆开心得笑了出声。
「哎呀,你认真?真是恶劣的姑娘。你是真心打算背叛『父亲大人』,站到叛徒那边?」
「闭嘴!我不过是想确认罢了!我想和父亲大人见面,直接询问他的内心!」
「挺悠哉的嘛,居然事到如今还说出这么天真的话。」
奥皮亚姆对莉雅娜所言一笑置之,下巴比了比打开的窗户。
「看看吧。」
空中飘浮著几艘帆船。
是叛军的舰队,距离很接近了,而且似乎已经有船登岸。战斗在不知不觉间扩大到第二星树Tovis的街道,对空炮火也减弱了下来。
「援军」看来按照誓护的盘算做得很漂亮。奥德拉从天南星家带来的「手下们」顺利压制了高射炮。
誓护等人趁著敌人的视线被吸引到空中时,偷偷入侵第二星树Tovis──这并不是为了袭击七剑花者。
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制造通往十三星树Dryad的秘密「通道」。
伊诺塞西娅设置的仪式定理〈恩斯特‧马赫的通道〉,效果和千秋刀真的异能十分相似,可以以魔力通道连结两个地点。
「哎~呀~战况真是惨烈哪~地之城墙遭到突破,天之火柱陷入沉默,连七剑花者之中也出现叛徒。到了这种地步,举世无双的禁树园也玩完了吧。」
奥皮亚姆以此事与自己无关的语气悲叹著镇上的惨状。
「你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阈界住民选上的人类。」
「……没什么。」
「不管怎样,看来战局已经无法颠覆,走向完全掌握在你们手中,他们没有手段可以对抗了。」
「他们是指?你这话什么意思?」
莉雅娜惊讶地低语。誓护制止她,代替她说道:
「那么,你要什么时候出兵?」
奥皮亚姆露出「哎呀」的表情看著誓护。
他的态度和刚才装糊涂的模样不同,对誓护投以射穿一般的视线。
「哼嗯……你真的是个有趣的家伙耶。」
奥皮亚姆噗哧一笑,接著他夸张地行了一礼。
「我就回答你吧,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哦。」
他言罢便将魔力全部使出。
似乎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透过他的身体涌出,誓护为彷佛巨人从地底钻出的错觉所困,不由得像后退。
奥皮亚姆的妖气是白色的,有点粉红的白色。乾燥的白色就像漫天飞舞的面粉一样彻底掩盖视野──接著立刻开花。
「轰!」魔力的总量增加,爆发性地扩散出去。
左手的Aegis也不遑多让地发光,告诉他们危险到来。
誓护把手放到自动打开的书页上,改写到脚下。在他把莉雅娜拉到身旁、启动结界的同时,奥皮亚姆的异能也发动了。
发光的甜甜圈有如天使的光环。发光的光环在他头上出现,闪烁了几下,接著直径瞬间变大。
在Aegis结界中的誓护领悟到。
第二星树Tovis攻防战的战况就在当下这个瞬间迎来决定性的变化。
Episode 33
谜之光环扩展到可以包围第二星树Tovis的程度。
视野扭曲。明明实际上没有在晃,脚下却有如在大地震的震央似的站都站不稳。
轧轧一面为猛烈的魔力波动所晃动,一面拚命想要保持自我。
和憎恶,抑或愤怒完全不同,有如难以抵抗的欲望在全身上下乱窜,自我意识似乎就要被刮跑了。
(给我撑住……给我撑住!)
他把自己的魔力精炼到极限,让它遍布全身上下的神经。
他这种状态到底持续多久了呢?
轧轧动著昏昏沉沉到好像在做梦一般的脑袋环顾四下。
接著立刻清醒过来。
他跳上附近的楼房,眺望整座城镇。
「这是……啥回事……」
他的下方正上演著应该称为地狱绘图的脱序骚乱。
士兵们正在暴动,进行著完全没有阵形,低水准的互相残杀;他们只是鲁莽地对彼此胡乱施放异能。街道受到不必要的破坏,让瓦砾山不断增高。这是一场毫不在乎对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大乱斗。
(他们正在自相残杀!)
一开始轧轧还以为他们是在排除内奸,后来又怀疑他们在内讧。不过哪个都不对。每一个人都只是混乱地攻击彼此罢了。
「喂,住手!你们怎么了!」
他发现银莲花的兵团,连忙跳过去那边。
轧轧没有调停的余地。在他著地的同时,白刃自四面八方袭来。他用刀挡开,灵活地跳跃躲避,同时观察起士兵们。
这群人之中有零星几个他认识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让人不觉得这是在战场上。既无疯狂也无混乱,他们好像甚至变成了机械一般重复著互相杀戮的行为。
从现在的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思考能力。
(这是在干什么……!?)
轧轧忽然在背后感觉到无数「蠢动」的气息,连忙回头。
银莲花军和另一群举著绘有灵庙徽章之军旗的人正来到很近的地方。
「禁树园的军队……」
他们也在自相残杀……但一发现到轧轧的存在后,就一致对他发动攻击。想当然尔,银莲花的士兵们也将目标集中到轧轧身上。
「什么啊……就这么钟意我吗?」
他一面擦去冷汗,一面躲避诸如火焰和雷电之类的攻击。只要一有闪神,就好像要为那股「奇妙的异能」所牵引。他一个焦躁,「奇妙的异能」便倾注而下,突然让他的步法变得迟钝。是麻痹异能。他向前摔倒,同时收刀回鞘、切断了麻痹效果。
这次则是有几十个人扑向跪地的轧轧。
他的姿势真的很危险。就在他以为要被压垮──的时候。
那几十个人变成一团往旁边飞了出去,感觉就像扫帚把垃圾扫掉那样。钢铁色的丝线把他们捆在一起,一口气甩了出去。
「轧轧,你太糊涂了。」
头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轧轧一抬头,从屋顶俯瞰著他的贵公子便映入眼帘。
他有点勉强的表情好生得意地笑著。
「卡斯克‧罗杰大人……」
对方甩开士兵们的钢线理所当然就是他的头发。
轧轧睁大眼睛。他明明「咒缚」了赤兜的中枢神经,却居然能动了?
轧轧得意地笑了笑,嘲弄似地说道:
「怎么?你要帮我?」
「你这就错得太愚蠢喽,轧轧。」
「哼」,赤兜嗤之以鼻。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态:连禁树园的士兵们都在争战。我身为七剑花者,有义务收拾这个状况,只是这样罢了。」
「收拾?你知道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吗?」
「看来现在不是当你对手的时候,我就让你在此退下吧。」
轧轧没有异议,应该说,现在也不适合让轧轧自己当赤兜的对手。士兵们又动了起来,向轧轧接近。
「虽然你既下贱、又低劣,还恶心得要命,但作为一个敌人已经足够。总之,有机会再决胜负吧。」
赤兜忽然留下一抹爽朗的笑容后便跳跃起来。
他跳过一座又一座屋顶,消失在街道的对面。
「我可不想再做第二次啦──噢!」
眼下没有空档悠闲目送他;长枪陆续从旁边刺来,打扰到轧轧的感慨。他没回头便躲过攻击,用剑鞘把士兵打飞。
他一下右一下左,击溃、踹飞、越过接连袭来的对手。
「……没完没了啊。」
轧轧也不能把他们杀掉,已经是束手无策。
与这样的人数为敌,体力有点不够用了。
倘若使用异能,便可以拘束他们一段时间……但却治标不治本。而且这样他就必须一次把所有士兵都困住才行。轧轧的异能在第二次使用的时候,第一次的绑缚就会解除。
「那么,该怎么办咧……」
在他寻求解决之道而环顾四下时,目光偶然停留在奇妙的现象上。
在遥远的一端,剑和长枪之类的武器不知为何在空中飞。
武器被猛力往上丢……不,是被弹飞出去的!
剑戟的声音接近过来。被弹飞的武器也越变越大,接著就靠近到足以插在轧轧脚边的程度──他知道这是谁做的。
「柃将军!」
他有印象的面罩;一刀打飞十几个人的厉腕。一名本领了得的剑士正粗暴地对待士兵们。
轧轧把附近一个士兵当成踏脚石,跳到柃的身边。
他一边轰飞逼近而来的士兵,一边和柃背对背站著。
「是轧轧吗?」
「我去过啦,忘却之谷。」
「……我看错了,虽说心眼误认之事可是从未有过。」
柃击落飞来的石砾,低声说道,还噗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不定他是在笑吧。
「水仙大人可安好?」
「嗯,你也和那个『该死的章鱼』──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啊。」
眼前的敌人数量未减……不说减少,甚至还在不知不觉间变多了。
自相残杀已经完全停止,明显是开始仇视轧轧和柃了。
「似乎连散布在城里的其他人也聚集过来了。」
「……为啥要打我们啊?」
「看来他们有集中攻击『比自己强的对手』的倾向。」
「就像是……向光性之类的?这群人还真像蚊子啊。」
感觉实在糟透了。他回想起在誓护家里电视上看到过的僵尸电影。
「……没有办法了。」
柃砍劈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听到这危险声音的轧轧慌忙回头道:
「喂,将军,你在──」
「你的问题很愚蠢。事已至此,只能舍弃他们了。」
「等一下!」
「为何阻止我?这里可是战场。」
「公主不会对这些人见死不救,所以我也遵从她。」
「我有同感。」
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轧轧还没来得及仰望声音的来向,声音的主人便在他眼前急速降落,在石板上开出一个大洞。她把士兵们刮飞,宛如飞弹般著地。
尘土飞扬。一股柑橘系的芳香混在好似尘土的气味里。
一片沙尘背后可以窥见一头耀眼的金发。彷佛由真正的黄金所延展而成,华丽的光芒眩目非凡。妆点在褐色肌肤上的只有最低限度的必须布料。塞满衣服的酥胸上垂著豪华无比的首饰。
轧轧见到这副令人想起盛夏太阳的美貌,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阿卡罗西亚大人!」
他甚至忘记自己在敌阵中央,情不自禁地当场跪下,听候差遣。
对鲁梅克斯种的轧轧而言,她是等同于神的存在。那位奥德拉相比之下也显得逊色,丽王六花天南星的阿卡罗西亚。
轧轧惶恐无比,然而阿卡罗西亚只是以毫无架子的语气说道:
「抬起头来,轧轧。我听说过你的事迹。」
她笑嘻嘻地对轧轧说著。她一挥手掌,不看气氛径直冲向她的杂鱼便遭到牵连,有如重叠在一块似地被轰飞出去。
阿卡罗西亚温和地微笑著对柃说道:
「他们是艾可妮特公主赌命也要守护的存在。杀了他们不但招人害怕,还会伤害国家之间的情谊。」
她一边说著,同时一个接一个打倒后续的人。
「可是,阿卡罗西亚大人……」
柃满是踌躇地提出意见:
「……他们已经奄奄一息。」
「哎呀,这个嘛……」
阿罗卡西亚把手放到脸颊上,露出困扰的表情。
如柃所说,给阿罗卡西亚打到的人都变成了悲惨的模样。有些人骨头粉碎,有些人陷进墙壁中,不断痉挛著无法行动。简直就像横尸遍野。该怎么说,这就是地狱图吧。
「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实在羸弱不堪。」
(是你下手不知轻重……)轧轧在内心如此吐槽,让他自己发起抖来。面对丽王我竟然如此无礼──应该说,不知死活。
「好困扰哪……这样他们会全军覆没的。」
阿罗卡西亚的发言听著不像是玩笑话。
柃似乎也没有好主意,只是默默把士兵推回去。
轧轧也回到战斗中,同时思索该怎么办。
现在好像第二星树Tovis整体都陷入了这种状况。若真是如此,他们在这里斟酌再三的时候,其他的地方也同样会发生「相互残杀」的事件。这样下去银莲花军迟早会溃灭(对禁树园那方也是如此)。
为了讨厌流血的艾可妮特,不得不采取行动才行……?
「到最后关头,你一定要做点什么,誓护。」
轧轧一面反覆用刀背打人,一面寻求救生索似地咕哝道。
Episode 34
魔力吹过之后,宛如灭绝一般的寂静随即到访。
耳朵里响著「叽……」的回音,很疼。呼吸困难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誓护在Aegis的结界中一面为不祥之预感所战栗,一面探查周围的情形。
伊诺赛西娅也提心吊胆地从口袋中探出头来。
「怎么会……」
誓护旁边的莉雅娜呻吟道。她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刚才那个,是什么……不是教诲师Grammarlies……能使出的力量……」
奥皮亚姆没有回答,只是嘻嘻笑著。
「莉雅娜,怎么回事?」
「誓护,看那边。」
从大开的入口可以看到宫殿的外面。
接著,彷佛算好时机一般,外面发生了爆炸。
两发、三发,火焰喷起、金属相碰,响起了战斗的声音。
他们一瞬间以为战斗再次开始,以为银莲花军和第二星树Tovis的守备队两支部队再次开始争战了。
然而,他们错了。战场的氛围和刚才完全不同。
受到统率的两个军团正互相冲突──并非如此。
简直就像暴徒在暴动似的,一阵没有秩序的骚乱。仔细一看,双方完全陷入混战之中,他们正不分敌我,无差别地攻击彼此!
「这是罂粟花的精神支配,誓护先生!」
伊诺赛西娅激动地大叫。
「〈亡者之毒Enslave〉──是天魔之毒!」
头上响起爆炸声响,誓护仰望大开的窗户。
银莲花的帆船正在冒火。缓缓倾斜的甲板上,果真上演了银莲花的士兵正在互打的景象。
「你应该知道了吧,誓护,丽王六花罂粟花的异能是精神支配的系统。身为眷族源流的丽王,更是拥有强大的力量……」
也就是说,引起这个事态的人就是眼前的──奥皮亚姆。
「我是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但几乎所有现在在这座星树上的人都处于他的意志之下了。」
「这就言过其实了。」
奥皮亚姆一派轻松地否定道:
「就算是这么一点人数,我也没办法凭我的意志操纵他们哪。所以我就直接让他们凭『自己的意志』互相残杀喽。」
誓护和伊诺赛西娅使了个眼色,向彼此点点头。
作为预备知识,他们理所当然知道奥皮亚姆的异能;和轧轧一样属〈范围攻击〉,钝化精神方面的反应速度,就像是麻醉一样。
在开花过后,它的效果又会再提升一阶,变得更加凶恶。
刚才刮过第二星树Tovis的庞大魔力波,似乎──让所有暴露其中的人都受到奥皮亚姆的精神支配。
虽说应该不可能,但该不会艾可妮特和阿札莉亚也……?
在丽王这个等级大概没问题……但也还是有点担忧。如果她们疲于和七剑花者战斗,就有可能无法抵抗,而且尽管成功抵抗了,周遭仍全是「敌人」。艾可妮特终究能做到伤害自家士兵这种事吗?
誓护在思考到这里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支配整座星树──
若能办到这种事,可没有道理输掉战争。
照理说……甚至可以支配这个世界了。
如果属实,这种力量便并非万能。
是条件,还是代价?总而言之,不是可以轻易使用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哎呀,你好像发现了什么。说来听听吧,你觉得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是怎么来的?」
「仪式定理。」
誓护以满是确信──至少听起来像──的语气嘀咕道:
「和奥伯特‧弗莱希尔的骨髓……相似的某种东西。」
「差不多正确。」
倚靠仪式定理强化魔力,是奥皮亚姆擅长的手段。追根究柢,在〈糖果屋〉的攻防中,艾可妮特就是中了弱化的效果。
「你是七剑花者的第七人──就算在这里逗留也不奇怪。你在其他七剑没注意到的时候花时间构筑了仪式定理,即使那是超出常识的巨型术式。」
「你是怎么……问这类的问题就太不识趣了。哎,也罢,问题在后面:我是为了什么才要做出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支配冥府。」
「答得漂亮。」
奥皮亚姆就像要当场鼓起掌似的,带著满面笑容肯定道。
莉雅娜睁大蓝宝石色的眼睛,干劲十足地转向誓护……但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又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震动袭向星树。
是地震。尽管砖瓦砌成的宫殿十分牢固,但墙壁还是弯曲了,碎片纷纷散落。
视线的遥远彼端,包围第二星树Tovis的地之城墙突然崩塌。
明明相隔一大段距离,却能清楚看见崩塌的情形。轰然巨响有如地鸣,扬起一大片彷佛火山喷烟的尘土。
接著,在那片沙尘的另外一边──
「舰队!?这么多,是从哪……!?」
莉雅娜呆楞地看著逼近过来的成群帆船。
装甲船好似要包围第二星树Tovis一般飘浮在那里。光肉眼所见的数量就有五艘。数量和我方的船几乎相同。
「当然,这是我的军队啊,他们现在要开始攻略第二星树Tovis了。」
奥皮亚姆对狼狈的莉雅娜愉悦地诉说。
他们恐怕就是罂粟花王室的所有兵力。
兵力保守估计也有数万,足以和银莲花打得平分秋色,甚至战胜。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
莉雅娜厉声想逼问奥皮亚姆,却又闭口不语。
「看来琳德‧莉雅娜公主也看穿我的剧本喽?」
笑得愉快的奥皮亚姆彷佛吟诗一般以陶醉的口吻说道:
「毕竟罂粟花是一个小国嘛,就算倾全国之力出战,也会被其他五个丽王击溃吧。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
「等待……?」
「和原先的计划不一样了吧?」
誓护讽刺地插嘴道:
「几个月前,你利用莉雅娜,企图杀死艾可妮特。你诬告银莲花谋反,藉此催动灵庙,最后双方进入全面战争──都是照著你的剧本在走。」
「你过誉了。我没有得以催动灵庙的力量;园丁会议的议员我也只能掌握三分之一左右罢了。」
「有那三分之一就能做到很多事了吧?」
「不过我没必要插手嘛,议长正积极行动,准备工作也已经到位。而且,其中功劳最大的就是你哦,桃原誓护。」
「────」
「我老早就从密探那边听说过你的传闻了。多亏有你,银莲花任性的──恕我失礼──公主大人得到了改变。接著你拉拢到杜鹃花和天南星,让冥府一分为二。此外,你还让各军主力在这座第二星树Tovis集结。」
「…………」
「在我的想法中呢,有一些很难解决的问题。作战是否成功,取决于──第二星树Tovis聚集了怎么样的猎物。你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且──」
他轻轻以优雅的手势比向窗外的舰队。
「对我的士兵最大的威胁──七剑花者也被你们无力化了。」
莉雅娜愕然转向誓护。
她想必也理解到了:这场战争的赢家是谁?是谁企望战争?是谁能够得益,又是谁会高兴?
奥皮亚姆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诚挚感谢你,誓护。」
被堂堂丽王这样低头,是非常稀有的体验。不过,誓护当然是笑也没笑一下,甚至露出十分苦涩的表情──并没有。
誓护的表情无比认真,就好像正在观察实验进展的科学家一样冷静。顺带一提,伊诺赛西娅也是一样的表情。
即使这种状况,这样糟糕透顶的事态、事实就在眼前,誓护还是完全没有动摇。莉雅娜则是忧心忡忡地仰望誓护,担心地触碰他的手。
誓护低声说著「没事的」,对奥皮亚姆说道:
「那么,对于我非凡的成果,你不给我一些奖赏吗?」
奥皮亚姆似乎给勾起了兴趣,他兴致勃勃地看著誓护:
「求饶命……之类的你也不会做吧。我是不小气啦──哎,好吧,我就回答你。」
「请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什么你要谋反?」
「什么,居然问这个?尽管你是个智者,这问题却还是有点笨耶。难道你没想过,身为一个男人就要支配全世界吗?」
「没想过。」
「真可惜。那么,你我是永远没有交集了。」
「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吗?没有人唆使你吗?」
奥皮亚姆突然收起笑声,露出冰冷的眼神,
「……你在说谁呢?」
「就是偷走Ignis后把它交给你的人。」
奥皮亚姆从头顶到脚尖都全神贯注地看著誓护。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戒心──却又开心地笑著耸了耸肩。
「你知道天狼啊,从阈界Ende的住民那里听来的?」
「果真是这样?」
「哎呀哎呀……太可惜了。如果你不是阈界Ende的卧底,我们就能变成好朋友了。你不觉得有了Ignis和Aegis就是最强的吗?」
「请告诉我,那位天狼究竟有何企图?」
伊诺赛西娅紧紧握住小小的拳头。她想要说些什么而抓住誓护的衬衫,但还是沉默地低下头。
誓护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再说下去。
要是得知内情,誓护又会更靠近阈界一步了。
「……你是问天狼?问他有什么企图?」
奥皮亚姆的嘴唇左右拉得长长的,两边吊了起来。
「这也是我的愿望哦,桃原誓护。」
「……那我换个说法,你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三界合一Armageddon──」
奥皮亚姆有如轻轻在舌头上滚动一般悄声说道:
「我们要成为神。」
誓护剎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莉雅娜也在他旁边同样目瞪口呆。
不过伊诺赛西娅遮住了自己发青的脸色。
也就是说,这句话是有涵义的。
「……难道神实际存在?」
奥皮亚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神不存在,为什么这个世界还能存在?」
「────!」
「这个世界是打造出来的,而且支配它的正是神。天堂、地狱、人间──支配这三个世界的就是神。」
誓护不明白,说实在的就是跟不上了。
不过他还是理解了不少。
艾可妮特曾说过:人类对世界不过是幻想、虚构之物罢了。若这番话属实,教诲师Grammarlies的世界便是「现实」世界。
那么,是谁构筑了这个系统?
地狱又是为何而存在?
为什么不过是「幻想」的人间会充满如此之多的苦痛?既然是打造出来的梦幻世界,那就应该充满更多幸福才对。
他不明白,但他好像理解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弄懂。
「所谓的天堂──」
「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奥皮亚姆以极其冷淡的语气打断誓护的话语。
「看,我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登陆了。」
「!」
看来他们的对话也有拖延时间的目的。如奥皮亚姆所说,他的军力已完成侵入第二星树Tovis的目标。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从帆船上降落。他们以受过指挥的动作接续在街道上散开。
相对的,银莲花和第二星树Tovis的士兵们仍然在自相残杀!
「这下第二星树Tovis便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下一个──」
「不,你不会如愿。」
「什么──?」
奥皮亚姆讶异的面庞剎那后为惊愕所扭曲。
一艘罂粟花的军舰随著轰然巨响折成两截。
「什──」
他甚至脸色大变。面对超乎预期的事态,奥皮亚姆悠闲的态度早去到不知何方。
在罂粟花舰队的更后面,有一批如云霞般现身的大型船团。
从虚空中陆续出现的船只令人想到淡出的太空船。它们想必是依靠大规模的魔法隐藏起来的。
「伏兵──怎么可能!银莲花怎么会有这种兵力……!」
奥皮亚姆向誓护投以刺人的眼神。即使他滴著冷汗,仍勉强露出笑容睥睨著誓护。
「这还真有意思。该换你告诉我了吧?那到底是什么?」
「谈话就到此为止。」
誓护翻开Aegis,把右手放上去并宣言道:
「只要把你排除,就能结束这场战争,这场把冥府一分为二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