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经过主的愤怒之杖,知晓苦楚的人。
被赶入黑暗中,无力的走着。
(哀歌第三章第二十三节)
I
明明还是日落之前,街上却已失去了人影。
连平常总要喧闹到深夜的市场,买东西的客人也抱着袋子赶往归途。接下来才要热闹的酒吧和赌场门上,“停业中”的牌子正在空荡荡的摇晃。旧市街夜幕低垂,取代醉客昂首阔步的是配挂短机枪、身披黑色野战服的团队。
二十点五十分。
离三天前所公布的夜间外出禁止令的执行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迦太基的街道正迅速失去了活力。
“真是惊人。简直就是戒严令嘛。”
不,或许比戒严令更糟糕。
负责执行戒严令的至少还是该国军队,但目前徘徊在迦太基市内的,却并非迦太基军队。甚至连军队都不是。爬上了耸立在大教堂前、身批盔甲依旧姿态华美的女骑士铜像——圣艾莉莎铜像底座、睥昵着过往行人的。是身披黑色野战服的兵士。衣襟上面的徽章绣着“神之铁槌”——那是恶名昭彰的教廷反恐特种部队,特务警察的记号。
“不过还真是麻烦。这下子根本没办法靠近大使馆。伤脑筋啊伤脑筋。”
从机关手枪的保险始终开着、以备随时可以开火的年轻特警脚下走过,低首敛眉的路人其中之一牵着骆驼的游牧民族,正在头巾底下微微咋舌。
他手上抱着大型纸带,应该是由沙漠村落久久出来买一次东西。不过要是负责监视的特警再稍用点心就会发现,从拉到脸部的外衣与压得低低的头巾之间,可以窥见的眸子并非迦太基人常见的黑眼,而是冬日湖面般的碧眼。除此之外,男子抱着纸带的脚步也有点不稳,好像哪里受了伤似的。在街道对面有群市民正投以满是敌意的视线,攫住了特务警官的注意力,所以对正通过身旁的危险人物并没有察觉。
“哎,没办法了要和卡特琳娜取得联系的事,今天也只好放弃。”
在压倒性强大的敌人面前,焦急也没用。还有最重要的,自己现在的身体——
在正寻找着自己的特务警官面前,亚伯缓缓地走过。
白皙肩头上裂开的枪伤虽然严重,不过周围已经慢慢长出粉红色的肉芽。像这种情形只要好好修养,想必一个礼拜就会康复。伤得那么重,才短短三天就“痊愈到这样,果然是人类常识所无法理解的回复力。
“不过在彻底痊愈之前右肩先不要动。我想已经不会出血了,只是怕肌肉又要裂开。”
艾丝缇用认真的神情,对着她那上半身坐起于床上的患者叮咛。外伤处理法是他自游击队时期以来的专长之一。从涂抹消毒药到缠卷绷带的步骤,全都难不倒她。
“不过你运气相当不错。要是再偏一点,就会打中心脏。”
“运气不错是吗拉杜也说过同样的话。”
在为了彻底预防阳光射入而挪到寝室墙角的床上,少年坐起上半身,疲倦似的叹了口气。虽然躺在便宜旅馆的肮脏床铺上,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和性别完全分化之前特有的中性美貌,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童话里面的公主。要是不晓得来龙去脉,对他是个少年——不,甚至不是人类的事恐怕都很难发现。
用纤细手指搓浓床单的少年——以恩再度深深的叹息。
“要是在那时候死掉,或许我就不会看到朋友的背叛了。我只要死在那里,拉杜就不会背叛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根本就”
听到少年阴郁的发言,艾丝缇慌慌张张地抬高了声音。同时想说点什么来鼓励他似的张开了嘴,结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有嘴唇无谓的开阖着。
被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那种心脏被掐捏似的感觉,艾丝缇比谁都清楚。因为在故乡宛如冻结般的地下道,她已经品尝到害怕了。此刻少年胸中满溢着怎么样的心情,她是无比切身地明白,也正因为这样,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虚伪,反而想不出该说什么。结果只能无谓的张开口,连自己也发出了小小的叹息。
“拉杜是我的养兄弟”
以恩的视线并没有望向沉默的修女,只是继续说道。
“他和我,从出生一来就一直在一起。而且,他还是我唯一的朋友。”
(幼年同伴?可是看起来年纪差很多哦,对了。)
艾丝缇一边听着少年感怀往事,一边募地忆起在训练所听到的,关于长生种生理现象的演讲。
他们的不老并非与生俱来的。刚出生的长生种生命力和人类一般无异,会正常的增长岁数。所以太阳和银也伤不到他们。会变得吸血鬼化,是在他们本身经过了名为“觉醒”的过程之后。那个时期似乎有个体差异,据说会因为“觉醒”的时间而决定外表年龄。看来以恩的“觉醒”比朋友要来的早
“我是个没用的傻瓜!”
“阁阁下!”
艾丝缇在暴乱的声音中回神,匆匆忙忙地抓住了以恩的手。有红色的东西,从紧握的拳头之中滴落。
不过受伤的长生种似乎浑然不觉,仍用红色拳头捶打着床单。
“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要是他求我去死,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他!自己的朋友那么苦恼,我却都没有发现!”
“阁下”
俯视着那颤抖的小小肩膀,艾丝缇仿佛自己正受到指责似的紧咬着唇。
对自己的不成熟实在可恨。在这种时候,人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话?
人所背负的人生各有不同。艾丝缇并没有傲慢到觉得自己有办法安慰别人的苦恼。不过至少需要能说些缓和痛苦的话。在过往的人生当“。自己在低潮时所听过最开心的话
“不、不过,阁下”
艾丝缇依旧握着少年的手,然后说出了那句话。
“我是阁下的伙伴!”
“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让以恩扬弃了头。仿佛忘却之前苦恼似的皱着眉。
“你在说什么?”
搞搞砸了!
艾丝缇紧咬着唇“脸上像要喷出火”。自己突然说些“么啊?
“这、这个”
修女慌慌张张地将紧握着的手放开,然后语无伦次的辩解。
“不论阁下再怎么自责,被敌人给打倒,我还是你的伙伴我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感觉就是”
以恩似乎微微叹了口气。略往前倾的头摇了摇,然后淡淡的说道。
“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这、这样啊抱歉。”
“不过我要向你道谢。”
“啊?”
在忍不住抬起头来的艾丝缇视线前方,少年正羞涩的笑着。那是艾丝缇第一次见到他的笑脸。
“艾丝缇,你很特别该怎么说呢,就短生种而言相当有趣。”
这个“有趣”到底是什么意思,感觉似乎有点微妙,不过以恩轻轻垂下金色的睫毛,用带有微热的手指,握住了修女的手。
“我很感谢你谢谢。”
“不不要客气!”
艾丝缇一边察觉到自己的满面潮红,一边胡乱的摇头。夜幕才刚落下的时分。上半身全裸的美少年。在有床的房间里拉上“帘两人独处仔细想想,还真是个充满危险的状况。
“对对了,阁下!要不要拉开窗帘?”
这样不但能放开手、还能拉开窗帘——想到一举两得的方法,艾丝缇站起身来。
“阁下不是说过,喜欢从这里所看到的夜景?”
“嗯”
以恩一边依依不舍的将握住的手指放开,一边点头。这间房间是位于建在迦太基少见的高地上、三层建筑旅馆的三楼。由窗户可以一览夜晚的街景。
“这里所看到的景色,和帝都有点像当然在华丽程度上是差得很远。”
混杂着潮水气味的晚风,由艾丝缇所开的窗口吹了进来。在微暗的灯光下,吸血鬼一边抚着发出淡淡光芒的金发,一边抬眼望向窗外。那眸子里的光辉虽然美丽,但却带着莫名的悲伤,看起来有点空洞。
“我还有机会再看到吗?”
“当当然有?!”
那声音里的幽暗,让正在整理绷带的艾丝缇慌忙抬起头来。仿佛要给对方和自己打气似的,露出加倍明朗的笑容。艾丝缇并没有兄弟,如果真的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是当然的。我和奈特罗德神父绝对会保护你!在阁下和丝佛札枢机主教会面、然后平安回国之前,就算舍命我也要保护你!”
看似快活的笑脸,在艾丝缇心底却没有那么单纯。在那之后已经三天——室内仍在异端审问局制压之下,并非得以行动的状态。并说要把以恩送进大使馆,就连想从这间旅馆脱身都相当困难。况且一直待在这里,也不能保证就绝对没事。
期待有人能拍胸脯保证的,其实正是她自己。
“是啊。你说得对。”
仿佛感应到修女的笑脸似的,以恩嘴角绽出笑颜。目前身处危险状况,这点他应该也很清楚。只是看到少女试图鼓励自己,或许是为了不让她的努力白费,所以强作笑脸。
“最后一定”万事顺利。“会完成陛下”赦命,平安“到帝都,尽”享受美丽的夜景我可以这么相信吗,艾丝缇?“
“当然可以。那就是我的工作。”
“你真可靠。”
就在少年和少女,在彼此脸上找到羞涩微笑的这时——
听见了小小的敲门声。
“呃,打搅了,我是奈特罗德。我回来了。”
“噢,神父,回来的真晚。”
看到男子在轻微的咳嗽声中走进房门,以恩放心的叹了口气。却没觉察艾丝缇的脸在相对之下变得很僵,只顾着问候一边取下头巾一边坐下的对方。
“侦察辛苦了。因为你回来得慢,我有点担心。路上都没事吧?”
“噢,到处都是特警,连走在路上都很麻烦啊,艾丝缇,在我出门这段期间有没有异状?”
“没有。”
神父亲切的搭话,艾丝缇却也不看他的眼睛,直接回答。
望着那与片刻之前截然不同的表情,以恩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怎么了,艾丝缇?”
“啊?没没事啊。”
虽然匆忙挤出了笑脸,她的表情中却带着某种掩不住的僵硬。
亚伯略微悲伤的瞥着少女的侧脸,嘴里却什么话也没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咳,同样拿出带点不真实的爽朗,对着以恩说话。
“对了,阁下,伤口的状况怎样?似乎稍微可以动了?”
“嗯,相当顺利。银好像差不多都除掉了。我想这样在一个礼拜之内就能彻底痊愈。到时我自己一人也能潜入大使馆。”
以恩表达坚定的决心,然后点头。或许是刚才艾丝缇的鼓励奏效,声音和明亮。不过相对之下,神父的脸上却蒙着阴影。
“一个礼拜?这样啊。还要那么久”
“‘那么久’?”
那句低语,以恩并没有听漏。
“有什么问题吗?神父?”
“噢,其实抱歉。”
亚伯一边轻咳着,一边用手帕掩口。或许是感冒了,这几天三不五时就会莫名的咳嗽。
“你还好吧,神父?气色不太对劲啊?”
“抱歉。我不要紧。只是夜里有点着凉”
神父仍是用手帕掩着嘴,然后摇头。气色虽然不太对,不过声音已经回复了原样。
“不好意思我们继续谈。异端审问具那群人的动作,远比想象中要来得快。看这个情况,可能撑不了两三天。”
“这么严重?”
艾丝缇皱着眉,神父则用微微泛白的脸庞点头。
这三天里面,异端审问局在迦太基街头可说是为所欲为。拿着大使馆被吸血鬼袭击的事、以及教会法作为盾牌,他们的行径更是肆无忌惮。或许是想藉着这个机会,让一般诸侯领教一下教会的优越感。市政府理所当然的失去了主权。只要稍微有点想反抗的迹象,不论是与事件无关的一般市民、或是当局的相关人员,一概遭到无情的监禁。
“所以,和丝佛札枢机主教的会面”
“我看是很困难。”
亚伯一边用手帕擦试着嘴角,一边耸了耸肩。
“大使馆正全面封锁。表面上说是‘警备’,不过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恐怕是处”软禁状态。“面的事也许”放弃啊,不“,你的心情”很能体会。“
仿佛是想安慰沉着脸低下头去的少年,亚伯摇着头说道。
“只是现在得有甘冒相当风险的觉悟。因为要从城里逃出,就已经非常困难了。”
“我是帝国贵族。”
苍白的脸上有着断然的决心,以恩摇头说道。
“而且对贵族而言,陛下的赦命是绝对的。如果要违背赦命,那我宁可选择死。”
“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不过会因为强行会面而遭逢危险的人不只是你。”一被异端审问局给逮到,丝佛札枢机主教的立场会变得相当不利。还是请你放弃这次会面,下回再想办法——“
“对了,来泡茶吧。”
艾丝缇略显唐突的站起身来。以恩的沮丧脸孔,她再也看不下去。
“似乎会聊得很久,我看就边喝茶边继续吧神父,你来帮我一下好吗?”
“噢,我”
亚伯正想摇头,却在艾丝缇目光如剑的神情中陷入了沉默。于是只好不甘愿的站起身来,留下沉思的以恩走向厨房。
“有什么事,艾丝缇?”
“你刚才是说真的吗?”
才一走进狭窄的厨房,艾丝缇就用严厉的表情细声说道。声音为了不让寝室里的少年听见而特意压低,不过视线却很锐利。
“你打算叫他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不能和阁下会面?”
“噢,算是吧。”
亚伯的眼神飘忽,仿佛正躲避着少女嗓音之中某种危险的气息。一边按着出现裂痕的镜框中央,一边在没有人追问的情况下开始辩解。
“状况远比想象中来得糟糕。同时恶化的可能性非常高,好转的可能性则趋近于零。照这种情形来看,至少得保住他的安全,让他先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命令是要保护他、并将他带到阁下面前不是吗?既然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异端审问官还没来,卢克索男爵也还没有背叛。最重要的是,她没想到孟斐斯伯爵本人会受重伤、变成无法行动自如的状态。哎,如果这无线电还能用就好了。”
亚伯嘴里一边解释,一边神情悲伤的用手摸着耳朵。耳扣在被异端审问官殴打的时候损坏了,他用笨拙的手势将它取下。
“总而言之,我们别无选择。这部分,卡特琳娜一定能够理解。”
“我想问的并不是‘卡特琳娜大人’的事!”
听到这些话,晚宴席上的愤怒再度涌现到脑海中。艾丝缇用激烈的口吻忿忿的说道。
“我想问的是孟斐斯伯爵的事。他可是拼了命要来这个城市啊!你的意思是叫他空手而回吗?”
异端审问局的那些人或许真是强敌。尤其是佩卓斯修士——那位异端审问官的存在,确实是个威胁。
不过我方也还有张王牌。
“吸血鬼猎人”——那股叫人恐惧的强大力量,若是眼前的神父肯使出来,异端审问官根本不足为惧。不,只要他在地下港口把它给叫出来,以恩也就不用面临那么危险的状况。如果能在那里将拉杜加以制伏、对佩卓斯修士给予重击,现在也就不用落到如此难堪。只要肯把他叫出来——!
“没办法啊,艾丝缇。”
不过亚伯似乎并没察觉少女的想法,只是耸了耸肩。
“我们已经尽力了。办不到的事,后悔也没用。”
仔细封存着的东西,在痛楚之中跟着醒来。
“神父,你真的敢这么说”你真的敢拍胸脯说你已“尽力了?”
没错,不单单是现在这件事。那是从离开伊什特万以来,持续累积的不满——猛一回神,艾丝缇已经抓着亚伯胸口发出了怒吼。
“你尽的是什么力!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展现实力!”
“艾丝缇,我并没有保留实力。”
“骗人!那你为什么惟色或那么不把在伊什特万那招给使出来!”
艾丝缇用手抓着亚伯的胸口摇晃。如果现在的她保有些许冷静,或许就能察觉神父的气色异常地开始变差。只是数个月来的愤慨一举爆发,少女不可能有办法那么细心。
“要是你肯认真,事情就会顺利得多!他也不用遭遇如此危险的状况!只要你”
“……”
亚伯就这样被摇撼着,不再多作辩解。只是神色暗沉地紧抿着唇。那内心隐忍着什么秘密似的表情,让艾丝缇加倍光火。于是视线更加用力,准备射出想要刨出对方内脏般的句子。
“呃艾丝缇?”
就在艾丝缇正要开口的时候,听起来战战兢兢的声音由背后传来。
“怎、怎么了,阁下?”
“抱歉,你们正谈到一半”
在表情不悦的少女,与“可奈何似的垂下视线的”父之间来回张望,以恩“己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然后咳嗽一声,用手指着窗外。
“外面有奇怪的人样子总觉得怪怪的。”
“啊?”
艾丝缇和亚伯面面相觑,浑然忘了之前的争执。然后来年个人像弹簧似的来到窗底下窥视。
“是特警!”
两人的声音完全重叠。
在旅馆前有三十名左右的黑色野战服男子。站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则是这件旅馆的主人。
“阁下,快穿衣服!”
艾丝缇用尖锐的声音交待以恩。单手拿着少年的替换衣服,另一只手则迅速将药“与”材“类”东“塞”包“。”这“间”亚“似”往“廊”查“楼”的“形。艾丝缇朝着那背影一瞥——
(我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
在艾丝缇总算冷静下来的脑海角落,闪过了一丝小小的后悔。
想到适才所见的悲伤表情,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过分了。
不过少女马上摇头,赶走懦弱的想法。自己并没有错。错的是他。对,是他有错——
因为之前已经做好准备,所以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逃离的整顿已经就绪。虽然时间这么短,楼下的骚动已经透过地面隐隐传来。艾丝缇拉着以恩的手,来到了走廊。用先走一步的亚伯事先配好的万用钥匙潜入对面的空房。在这种场合所需要的逃脱方法与规则,早就已经有了腹案。
遇到这种情形,从后门逃声更加危险。他们会这样大张旗鼓的突袭,“必是掌握了这里的后门。后门铁定已经有人看守。所以更不能往后面走。只是话说回来,在天亮之前就得找到新的藏身处,所以也没时间拖拖拉拉。
对面房间窗下紧邻着的,就是隔壁人家的屋顶。在对面马路上可以瞥见特警制服的一角,不过只要翻过了屋顶,想必就不会被发现。
“你们两个也快点!”
“那我先走。”
耳边已经传来军靴步上阶梯的声音。
艾丝缇静静穿过亚伯所打开的窗户。原本打算在和神父眼神交会的时候说声抱歉——
“动作快,艾丝缇!他们已经来了!”
“我知道啦!”
结果被这么一催,就什么话也没说。
II
血液特剂在气泡中跟着溶解,长生种则用空虚的眼神注视着它。赤铜质小瓶子里的白粉没有收拾,就那样摆着。
“你调的鸦片老加太多是吧?”
只见他邋遢的坐在椅子上,然后将手伸向了小瓶。没有洗澡,今天也是第三天了。沾血的衬衫沾满尘垢,宛如夜色的发丝也没有梳理,就这样乱着。
原本就没有修饰外表的必要。这里可能是有史以来,阳光从来就没有照射过的黑暗地底。根本没有人会去看。要是耳朵够灵,或许可以听见类似微微细雨的声音,那是以半永久电力供应这座“女王之墓”的燃料电池、以及仿佛可以运作到世界末日的电脑运作声。
“是你品味太差居然在‘生命之水’里面加砂糖。”
拉杜随手将小瓶倒在玻璃杯上。高纯度的鸦片迅速撒入“生命之水”,瞬间达到了饱和。没有溶解的部分就在底部形成厚“的沉淀。不过他还是举杯一饮而尽。喝干最后一滴,然后急急的呛咳。
“是真的。”
不晓得在高兴些什么,拉杜像猫一样嗤、嗤的鼓动着喉咙。眼中甚至浮现了泪光,仿佛嘲弄着谁似的拉起了唇角。
“没错,这里面鸦片确实太多你说得对,我的朋友。”
长生中的嗤笑声久久停不下来。如果是断生种,这样的鸦片过度摄取早已达到致死分量,对他而言却只有微醺的程度。他重新将矿泉水注入杯中,丢进血液制剂。正想再次撒入鸦片的时候——
“哎呀呀。这种时候就在享福啊。”
一缕讽刺的声音,将拉杜的手定在原地。
“现在才刚入夜哪?要喝醉会不会太早了些?”
“是谁?!”
设置在加太基地下两百公尺——比核子避难所还要下层的这个区域,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别人。能够让身为长生中的他超感应失灵、然后逼近身旁的
“什么谁不谁的,‘炎之剑’。你到底在这里干吗?”
“原来是你啊,‘操偶师’。”
望着那宛如由黑暗所生出的人影,拉杜发出了既非安然谓叹、亦非战兢呻吟的吐息。
那人影——由黑暗所生的年轻人相当的美。他有一头咖啡色发丝和同色的眼珠。带着懮愁的美貌,那份纤细如此脆弱,让人觉得只要一个不经意的触碰,就要跟着碎裂。身上所穿的是处处有得买的简单外套,不过光是这样的装束,就已胜过任何王公贵族的礼服。拉杜虽然也被分类为美形,不过两人一比,就和这位青年差得远了。若是真有天使,神所赋予的大约便是如此形貌。
不过,拉杜不得不和这年轻人碰面的时候,总会想起短生种圣经之中的一节——“所以,将自己假扮为光之御史的恶魔并非罕见”。
“你来这里做什么,‘操偶师’?”
“来”看“的”形“,”炎“剑”。“正”点“是”看“和”沙“天”‘“情”。“
“操偶师”耸了耸肩,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这年轻人连这种表情都有令人屏息的美丽。
“帝国使者和教廷枢机主教到迦太基已经很久了。为了要让刺客接近这两人,我们可是用尽了心机。不过为了预防暗杀失败,我们还准备了让封印古代遗迹复活的备案——连教廷的电脑工程师都特地调来但是遗迹打开了,之后却完全没消没息。我正觉得担心,结果过来一看,作战负责人喝得醉醺醺在说醉话你看看,这下我回去该怎么交待?”
“……”
年轻人斜眼望着不悦的保持沉默的吸血鬼,然后啪的一声弹指。高耸的天花板上亮起白色的灯光。在这广阔的黑暗中,那是近乎无望的微光,不过要让沉入黑影之中的物体浮现,这样已经十分足够。
物体看起来像座巨大的祭坛。
类似古代阶梯状金字塔的四角锥体。那是已故女王的墓碑,由及其迷信的后世迦太基市民所封印的碑石。
不过在场的两人都知道,那是由失落科技精粹所制作而成的电脑。由名为“艾莉莎女王”的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创造,在创造者死后,依旧为了遂行目的,而持续进行运作。
“那两人的暗杀失败也就算了,为什么在那之后,你不马上启动‘沙漠天使’?明明只要用这个一切就能搞定的。可以将孟斐斯伯爵和丝佛札枢机主教同时除掉。”
“使用‘沙漠天使’,那两个人的死亡会被当成意外。”
拉杜一边喝着没放鸦片的“生命之水”,一边不悦的回答。
“使者和枢机主教,必须分别死在短生种与吸血鬼的手里不然我们‘骑士团’要将帝国与教廷导向开战的目的,不就无法达成了?”
“可以这样自然是最好。但是让使者与枢机主教见面的话铁定不妙。万一暗杀失败,就以备用办法‘沙漠天使’将他们与迦太基整个除掉,这可是‘骑士团’的决定。你为什么把它撇在一边?”
“我还没有失败。”
拉杜用眼角余光瞪着那白磁般的美貌,然后说道。
“我还没有失败。我会乘乱把他解决。枢机主教那边也是一样。”
“‘把他解决’?有那么简单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操偶师’?”
年轻人耸了耸肩,长生种用带刺的眼光直瞪着他。
“你要是想说什么,那就说清楚。”
“我在担心,你能不能杀得了他。”
“操偶师”用指尖顶着下颚,看似担心的皱着眉头。不过俯视拉杜的眼底却带有某种愉悦的光芒。
“一开始,皇帝要派遣使者根丝佛札枢机主教会面的时候,为了加以阻止,是你主动和我们联络的对吧,‘炎之剑’?”
“是的——短生种没理由和我们进行交涉。为了这个缘故,必须阻止派遣使者。”
长生种瞪着年轻人,一副有话就说的表情。要是他有心,在转瞬之间就能将以两个短生种马上变成焦炭。不过美貌男子却纹风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图。
“阻拦皇帝和枢机主教之间的接触,然后加以利用,制造两者的对立——嗯,这个做法不错。很不错。‘骑士团’和我都不担心这点。只是接下来的是很不妙。后来被皇帝选为使者的人,居然是孟斐斯伯爵以恩——也就是你的好友。”
带着深深的同情,“操偶师”摇了摇头。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还真是惨酷。怎么说呢明明是你最信赖,对方也最相信你的朋友,你却不得不拔剑相向。而且你——”
“那是我个人的事,与这无关。”
你闹够了吧——底层泛光的青铜色眸子如此呐喊着。
拉杜将实现从带着虚假同情的美丽面庞上面挪开,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少胡乱推测。这回计划关系长生种的未来——我不可能拘泥那些个人小事!”
“哎呀、哎呀、哎呀”
仿佛要打断男子懮虑种族未来的发言似的,年轻人一声嗤笑。
“别净跟我讲些浅薄的民族大义吧,‘炎之剑’——你只是对杀害朋友这件事感到踌躇而已。嘴里老是嚷着民族大义,对孟斐斯伯爵却下不了手。一开始想让教廷帮你杀掉朋友,后来又不肯启动‘沙漠天使’哎呀呀,你还真是没志气哪。”
“你话也太多了,‘操偶师’。”
贵公子的脸因愤怒而变得像纸一样白,掌心浮现蓝色的光芒。
“你这短生种想愚弄我?”
“你这吸血鬼无视我的忠告是吧?”
拉杜的手腕掀起了风。
这是有紧握的拳头一般大小的火球正分裂成无数个,袭向“操偶师”。
不过年轻人只有耸肩、然后叹息。
“哎呀呀真是不懂幽默的人。”
简直就像收到暗号似的,黑暗站起了身来。
在年轻人周围,有影子像墙壁般挡住了他。那是外套全都披到脚踝的男子们。脸在头盔与防毒面具之下看不清楚,不过这些人是如何瞒过吸血鬼拉杜的眼睛、从哪里潜进来的——就在拉杜一脸惊愕的时候,分别举起的机枪已经发出重重的声音冒出火花。
“这这些是什么人?!”
所有火球全被击落,拉杜一脸呆愣的低声说道。
“很令人愉快的一群吧?这是自动化猎兵——最近开发的杀人人偶哦。”
“是短生种常做的机械化步兵?”
“很像,不过不太一样。”
“操偶师”明朗的一笑,然后取走身旁一具的头盔与防毒面具。
“这、这是!!”
吸血鬼一脸苍白的发出了呻吟。
从防毒面具下面所露出来的是毫无异样的男子脸庞。只是眼睛被丝线所缝合,嘴上也带着拘束具。嵌进光秃头部的似乎是机械零件。不过,让拉杜为之脸色发白的却是——
“他们和你一样是吸血鬼——噢,抱歉——原本是长生种。”
“操偶师”用手指抚着由口部拘束具伸出的牙齿,然后笑道。
“摘出前头叶,然后用电脑补满那个位置。没办”,药物和洗脑对你们全都没效这样虽然智力会完全消失,不过相对的,也感受不到痛苦及疲劳。简直就是无敌且忠实的战斗机械。“
“你你这家伙!”
见到无语同胞的悲哀姿态,火焰魔人眼中发出可怕的红光。
“我饶不了你,‘操偶师’!”
“‘饶不了我’?你是骄傲的贵族,这我很清楚,不过——”
年轻人嗤之以鼻的伸出手来。这是拉杜全身就像被捆住似的动也不动。
“根据‘骑士团’的排行,位阶8=3的我比你来得高。位阶6=5的‘炎之剑’拉杜巴旺。根据这个原则,你的说话口气是不是有问题?”
在无法动弹的长生种耳边,年轻人恶作剧似的耳语着。拉杜只要使力,像这种短生种,一根手指就能将他大卸八块。可是在现实中,长生中只能冒着冷汗全身僵硬、发出恐怖的喘息。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全身神经就像灌进融化的铅一样传来剧痛。脖子以下,连一根手指也没办法动
“失失礼了。”
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僵硬的舌尖所吐出的是断断续续的致歉。
“请原谅我的无礼”
“噢,不用突然那么拘谨。每个人——噢,抱歉——吸血鬼都会犯错。我们要有宽恕过错的宽容精神,这才是社会的润滑剂。”
“操偶师”嘻嘻地笑着,手指低声一响。仿佛切断了丝线似的,拉杜的修长身躯直往后退。然后像倒卧使的趴伏在地。
望着保持像狗般的姿势、正在激烈喘息的长生种,年轻人用俯视心爱宠物般的眼神瞥了一眼,然后明朗的笑道。
“哎呀,不好”思。我也说“太过分了。”不想杀害朋“,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在‘骑士团’里面有不少人怀疑你,你不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看看你的诚意?“
如果不知道实情,看起来也许就像为朋友着想的年轻人正在鼓励朋友。不过“操偶师”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衷心喜悦的光芒。
“我再给你一个亲手杀掉孟斐斯伯爵的机会。你要加油,试着挑战看看。还有,如果这回你还杀不了朋友,那就没办法了。我会立即启动‘沙漠天使’让迦太基随着他们一起消失——这样可以吧?”
“我”
自己还能有其他的回答吗?
就在朦朦胧胧望见地板上有红色液体的时候,拉杜口中已经自行给出了答案。
“我知道了”
“嗯,很好。”
年轻人满足的点头,然后将手伸入怀中。他轻柔的打开银质怀表,用歌“似的声音低语。
“既然决定了,那就快去吧啊,稍等一下。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拉杜用怀疑的眼神俯视着被交到手里的金色圆盘。表情在读到上面所写的帝国语说明之后变得僵硬,“操偶师”一看,再度露出了微笑。
“简单的饯别。证明我们之间的友情会不会哪天我就跟那小鬼一样被你杀掉?”
“所以,将自己假扮为光之御使的恶魔并非罕见”——年轻人露出天使般的温柔微笑,然后往后退。
“绝对派得上用场。你就当作被骗,然后带着吧。实物目前正在机场——好好努力。我会替你加油,男爵阁下。”
就在那清澈的声音流向微暗的时候,美丽的本体就如已经融入黑夜似的,随着凶恶的“猎兵”一起消失踪影。
“……”
——孤独一人,被留在地底的男子无力的趴伏在地面上。
是不可见的手铐铐住了过往的束缚。可是却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捆绑住他的身体。长生种像人偶般无法动弹,用暗沉沉的眸子直直盯着手中所留下的金色圆盘——
“嘻、嘻嘻”
突然蹦出小小的笑声。
拉杜将之前微微颤抖的嘴唇紧咬到快要出血,然后低声笑着——那是察觉自己和恶魔交换契约的人所发出的笑声。是为了得到虚幻的黄金,却用不可失去的某种东西来作交换的男子所发出的笑声。
眼睛像要忍住什么似的用力睁开,只有嘴巴弯成发笑的形状,拉杜站起来身来。一边起身一边有阴暗的笑声,仿佛别种生物般从嘴唇之间流泻出来。
“现在现在还犹豫什么?我早就是卑鄙的叛徒了啊。”
那是初次懂得自嘲的男子笑声。
III
“在这么晚的时间前来参见,实在非常抱歉。”
对着睡衣上面只披了一件长袍的女主人,“毁灭骑士”恭谨到接近古板的行了一礼。
取下钢盔的那张脸出乎意料的年轻,而且相当端正。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古板到足以入画裱框的青年,就是现在迦太基人畏如蛇蝎的民众首号公敌。
“打扰您的休息,卑职实在惶恐之至,若非职责在身——”
“无谓的客套话可以省了。”有事就说吧,佩卓斯修士“……”
将手放在交叠的膝上,卡特琳娜丝佛札抬高了下巴。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沙发上落座,是她表明自身不快的特有方式。
“二十三时——对方是吸血鬼也就罢了,要来探访人类,感觉似乎是有点晚,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间来访,你是要为了这三天,将身为”机主教的我拘禁在大使馆内之事前来谢罪?“
“什么,谢罪?拘禁?很抱歉,卑职绝无此意。”
异端审问官依旧伫立着,声音里的过度谨慎丝毫未改,但在枢机主教面前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在大使馆周围配备人员只是为了警备考量。为了不给潜伏中的吸血鬼再度袭击的机会,请阁下暂时不要外出则是必要措施。确实给您造成了不便,不过绝对算不上拘禁——”
“关于这些细节,我会在回罗马之后和梅帝奇枢机主教好好讨论。和你这种下属在这里谈,对事情也没有帮助。”
一字一句,都像要用冰钻挖出对方内脏似的,卡特琳娜边说边交叠起双腿。细框眼镜射出寒光,语带郑重地问道:
“既然不是来谢罪那你今晚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噢!其实是关于逃亡中的吸血鬼——卑职要向您报告,之前袭击阁下的怪物,目前已经确实掌握。”
交握在膝盖上的纤纤素手,在瞬间变得像纸一样苍白,然后又迅速恢复原样。
“是吗那真是辛苦了。所以,那吸血鬼已经被杀了?还是遭到逮捕?”
“不,目前尚未逮捕。虽然闯入他们所潜伏的旅馆,不过很遗憾,还是被他们给溜了。”
异端审问官严肃地摇头。不过细长的双眼却用带刺般的光芒,凝视着枢机主教美丽的面庞。卡特琳娜必须拿出所有自制力,才能按捺住自己不要发出安心的叹息
“那可是非常的失态。异端审问官,你身为局长,居然容许自己让吸血鬼逃走。难道异端审问局尽是一些无能之辈?”
“您的叱责真是叫卑职感到汗颜。不过对方那边有意外的协助者。负责搜索的特务警官也是因为这些人而失察。”
“协助者?”
枢机主教用不可思议的神情回觑着来客——如果有知晓内情的表演者在场,绝对会马上延请她,要她去担任剧场女星。她用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声音重复问道:
“那些人也是吸血鬼?”
“不。是人类,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带领着吸血鬼逃走。”
佩卓斯回话的神情依然严谨,似乎对女主人的演技浑然不觉。“是用着近乎刻板的严肃态度报告着事实。
“同时依据未确认情报显示,有报告指出,那些人似乎传着修士服以及修女服不知阁下是否有什么线索?”
佩卓斯的眼神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和卡特琳娜的视线正面交锋。
“真是的。”
若用“间不容发”来形容,也许还把这中间的距离说得太多了些。不过卡特琳娜表情里的高贵傲慢却丝毫未减,只是摇了摇头“
“对吸血鬼提供协助的不法之徒,我怎么可能认得?你为什么拿这种无聊的问题来问我?真是叫人不悦。”
“若是影响了您的心情,卑职谨此谢罪。卑职只是一介莽夫,不谙言语之道。”
美人的细眉挑成危险的角度,佩卓斯则是恭谨的低着头。对于一个不仅仅是神职人员、更是百分之百军人的人来说,他的态度确实恭敬到无懈可击。也是卡特琳娜最感棘手的类型。
“唉,也罢。”
卡特琳娜忍住想要咋舌的念头,冷冷地抬起了下巴。
“你能懂什么礼数,我原本就不抱太多期待对了,那逃走的吸血鬼怎么样了?是不是又躲到什么地方?”
“噢,目前部下正在追缉。只要卑职亲自出马,今晚想必就能有个结束。给阁下造成了长时间的不便,从明天开始,应该就能比较方便了。”
“哎呀,那还真是个好消息。路上请务必小心若是一去不回,其实也无所谓。”
台词的后半段就留在口中,枢机主教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神职人员专业微笑。然后对着一脸拘谨的骑士画着十字。
“祝你成功,佩卓斯修士。愿主保佑你。”
“遵命!”
异端审问官深深一鞠躬,然后转过身去。不愧生为武官的宽厚背脊大踏步离开会客室之后,外头迅速传来轰轰的发动声。
“连装甲车都请出来了。真是一群夸张的家伙。”
“卡卡特琳娜大人,现在要如何是好?”
六轮中装甲车的前灯在如雷的引擎声中轰然离去。卡特琳娜一脸冷漠的目送着它,低语声从耳环上面传入了耳朵。
“再这样下去,”帝国“使者万一被异端审问局的人逮捕”
“你冷静点,凯特修女。使者目前尚未遭到逮捕。”
对着无线电那边显得狼狈的部署,卡特琳娜用沉稳而严肃的声音叱责。
“知道亚伯和那名新来的修女目前仍与使者同行,就是一项收获。你从上空将他们三人的所在地点找出来。在异端审问局出手之前,我们得先救出他们。”
“不必。”
寒冰似的声音打断了枢机主教的话。
视线一个挪移,发现之前始终不发一语、伫立在会客室一隅的年轻神父正面无表情地推着反光镜片的太阳眼镜。
“你刚才说什么,托雷士神父?”
“我说不必。”
年轻神父——托雷士伊库斯冷冷的回答主人的质问。
“目前营救作战的成功机率是0%.奈特罗德神父以下的三名人员必须予以放弃,米兰公爵。”
“托雷士神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凯特修女拉高了声音。
“什么叫必须放弃?你的意思是要对亚伯见死不救?!”
“肯定——这是异端审问局的陷阱。异端审问局,不,梅帝奇枢机主教的最终目的,便是要让米兰公爵因为与‘敌国’通敌罪嫌而失去地位。”
在反光镜片底下,托雷士的脸看起来更不真实。女子的猎犬用看不见的眼睛直直盯着沉默不语的主人,然后继续补充。
“恐怕他们早已知道,目前和帝国赦使通行的正是国务院的人。只是单单逮捕他们,米兰公爵”可能否认与他们“间的关系。为了”免这种情形,他“最希望的,就是在我们试图营救时顺势加以逮捕。”
“原来如此。所以佩卓斯修士特地前来是为了”
为了让卡特琳娜陷入焦虑、促使她展开行动。才会告知出击的时间。为了让她去营救部下,然后因此而失去地位。
“凯特修女。”
“是的卡特琳娜大人。”
想到主人不得不舍弃部下的心情,耳环另一头的声音相当低落。
“请问有什么吩咐?”
“你还在做什么?我的命令并没有更动。”
“啊?!”
听到卡特琳娜平稳、然而坚定的声音,凯特的语气瞬间为之一转。
“您说什么?!”
“我命令你,救出目前逃往市内的三人——动作要快。”
对着冷然下令的上司,忠实的部下再次提出忠告。
“米兰公爵,建议您更改命令。营救作战的风险太大。”
“托雷士神父,就算风险再大——”
那声音仿佛旋律协调的乐器一般优雅,却又带着钢铁般的硬度。
“此时也不能让‘帝国’使者遭到异端审问局杀害。最糟的可能,它会导致‘帝国’与教廷,不,是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终极战争。就算会因此被异端审问局给盯上,我还是要救出使者——动作快,凯特修女。”
“别无选择了。”
发出冷淡回答的,并不是耳环另一边的声音。
“那么,我要求准许出击,米兰公爵。营救作战我也参加。”
“你?可是托雷士神父,你的眼睛”
部下冷然的要求,让卡特琳娜的声音蒙上了乌云。托雷士的光学感应器在与火焰魔人一战中全毁。目前是靠其他系统的感应器,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障碍,不过要用来实战,实在是不太可能。
“目前的你无法作战。这样不是只会陷入危机?”
“否定——为了应对营救作战遭到强制执行的情况,我另备了一套战术计划。”
反光镜片底下的表情无从判别。机械化步兵按住了耳边的耳机,告知另一边的同僚。
“同时要求你的协助。‘铁娘子’——请在作战之前与我回合。之后,我要向你借样东西。”
IV
“呃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艾丝缇!”
不晓得该不该问,在迷惑了老半天之后,似乎终于决定要问。为了不输给迎面而来的咆哮风声,助手席上的以恩拉高了声音。
“我有一件事,很想跟你确认一下!”
“很重要吗?阁下?!”
窗外景色正用惊人的速度往后流逝。听到少年的问题,艾丝缇握着驾驶盘反问。
“是是啊!我想应该很重要!”
“那就长话短说!”
听了小心翼翼的提问,修女看也不看的怒吼着回答。在这期间,她的手还是在教会军御用的无装甲侦察车“梅卡瓦”(注:Merkava,原指以色列于70年代所开发出的现代主力战车)的驾驶盘上左右旋转,脚则在减速器与离合器之间踩着热烈的节拍。见到她忙碌的样子,以恩似乎有瞬间的犹豫,不过后来还是决定要继续发问。
“那我就问了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这问题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后面那个人!”
艾丝缇的回答,背后方咆哮的凶猛撞击声所掩盖。
像怪兽眼珠般闪烁不定的蟹眼灯——有大型坦克车大小的六轮重装甲车的巨体,正朝着小型车的身后直逼而来。
“前面的车,快停下来!”
装置在装甲车车体前方、“神之铁槌”徽章上头的车外喇叭,正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们是教廷特务警察!要将你们依窃盗警用车、以及违反夜间外出禁止命令的现行犯身份逮捕!把车停到路肩!”
“真没礼貌!随便把人家当成罪犯偷车贼加上违反门禁?我又不是太妹!”
艾丝缇由后视镜瞪了犹如小屋般大小的装甲车一眼,然后乍舌。从逃出旅馆、到偷了这台“梅卡瓦”为止,一切都相当顺利。只是接下来就不太妙——这下子连想丢了车、躲到哪里都不可能了。
“停车!否则要开炮了!”
“艾丝缇,他们在说什么?”
以恩勇听起来简直像是安慰的口气低声说道。因为方向盘握在她手里,以恩反而有着莫名的胆怯。后座上的亚伯从刚才就脸色发青地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说到这个,艾丝缇就想起来,训练所的车辆驾驶课程负责教官,“曾带着类似的表情说过。在训练课程结束之后,那位教官用微微发青的脸说:”艾丝缇修女,我要给你忠告。你尽可能别去握方向盘。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车辆驾驶的工作最好交给别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艾、艾丝缇”
以恩一边回头望着仍在喊些什么的装甲车,一边再次提醒艾丝缇。
“后面那些人,不用回答他们吗?”
“不用!别理他们!”
艾丝缇一边忙碌的切换离合器,一边呐喊着回答。现在已经离开迦太基、远远来到接近海边的北方。这个地方距离港口很近,是没有住家的仓库区。同时也没有市民经过。他们要是开炮了,其实也不足为奇。
“艾丝缇,注意路的右边。”
后座传来细细的声音。依旧脸色发青的亚伯离开了地图。
“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一条小路。只要开进了小路,那个庞然大物就没办法追来。”
“右边对吧,神父?!”
“艾丝缇,后面有状况!”
以恩回头之后呐喊。装甲车的炮台正在开始启动。看样子那些人是来真的了。
“你们两个要抓紧了,不然会摔出去!”
就在眼角瞥到小路的那一瞬间,艾丝缇猛力回转方向盘。同时用惊人的气势踩下刹车。以恩似乎发出了悲鸣,不过在油压悬吊系统的惨叫之下给盖过了。
梅卡瓦的前轮锁住,整台车子像在跳弗朗明哥舞似的在路上回转绕着圈圈,然后用近乎直角的方向右转。车体依照惯性定律,几乎就要翻覆——
“‘天助自助’——阿门!”
修女大喊一声,魄力十足的转动方向盘,车子竟奇迹似的稳住了。看来今晚的上帝颇为慷慨。在单轮驶过路面之后,四轮驱动车平安无事的回到了正常位置。
“怎么样?这下总追不过来了吧?”
艾丝缇一边闻着橡胶的焦臭味,一边对着转为阴暗的后照镜微笑。依照装甲车的体积,不可能穿过如此狭窄的路面。这下可就甩掉他们了。后侧左边的门或许是在路上给撞掉了,不晓得跑去哪里,不过用损失一片门板来甩掉追兵,还是颇为划算。助手席上的少年似乎脸色发白,不过还是先假装没看见。
接下来就是找个合适的地点把车丢掉,然后徒步逃离。只要逃到海岸线的位置,然后潜入某个洞窟
艾丝缇正想到这里,突然发现后座神父的脸色已经整个发青。他正按着腹部的位置,痛苦的扭曲着脸。
“你怎么了,神父?脸色好难看。”
“不我没事。我没事。”
亚伯用一点也不像没事的声音回答。皱着眉头的脸庞浮现许多汗珠,然后变成水滴垂到了下颚。
难道是晕车?——真是没用的男人。
“你等等。我马上停车。呃,就是这边”
艾丝缇一边叹气,一边正要踩下刹车的时候——
黑暗之中传来了咆哮。
“什么?!”
有某种东西正发出高亢嘶吼,从前方的黑暗中飞舞而来,艾丝缇的生存本能比知觉跑得更快,反射性的转动了方向盘。超高速回转的高周波转轮擦过兜了一个直角的梅卡瓦车体,然后往前而去。那是足以贯穿战车装甲的超震动利牙。若是正面受到攻击,这辆车恐怕会像遭到土狼攻击的兔子一样被咬得粉碎。
“糟、糟了!”
可惜在逃过死神之牙以后,幸运女神所要求的代价却颇为巨大。
因为过度使用,轮胎终于也撑不住。只留下最后一声临终前的惨叫,然后就爆胎了。在无比剧烈的动作中早已失去平衡的重心,就因这一击而彻底崩毁。随着离心力与惯性定律,砂石色的轻四轮驱动车肚子朝上、侧翻了过去。然后就这样冒着火花、滑向路面、猛力撞上仓库墙壁,最后才停了下来。
“呜”
艾丝缇一边眨动着乱冒金星的眼睛,一边摇头。人还活着,实在是不可思议。原本是该画个十字感谢主才对,不过很奇怪,翻倒的车体中似乎没那个气氛。反而将手伸向坐在隔壁、动也不动的少年。
“阁下阁下,您没事吧?!”
“唔”
美丽的唇间发出虚弱的声音。肩膀的绷带正流出红色液体,看来伤口又裂开了。出血相当严重。另一方面,就在车子的外边,亚伯似乎被抛出车外,已经不省人事。这边看起来并无外伤,不过眼睛也没有睁开。
艾丝缇只确认了这些,然后就抬腿踢向裂成蜘蛛网状的后窗玻璃。原本想试着爬到外面——只是已经没那个必要。
“有见面啦,吸血鬼!”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压扁的门板随着消失。等到察觉那是被一股可怕的乖力直接拔掉的时候,艾丝缇已经被揪着前襟、拖到了车外。
“噢?这不就是那时的小姑娘?所以报告里的修女就是你了。”
像抓猫般揪着修女前襟的,是名身穿灰色修道服的男子。脸被钢盔给盖住了看不见。不过咧成新月形的唇边所露出的笑意,绝对不代表友善。
“异异端审问官!”
“噢,你还挺清楚的嘛,小姑娘。”
佩卓斯修士感动似的咧开了唇角。其实看到刚才的装甲车、加上一字排开共有五十名左右的特务警官,只要不是太笨,总会得出和艾丝缇相同的结论。
“没错,本人正是佩卓斯修士。异端审问局长。你既然知道了,那就老实回答。首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以人类身份帮助吸血鬼?”
在这期间,群集而来的特务警官也粗暴的扒开了梅卡瓦另一端的门。他们手里握着银质手铐,想必是为了要拘捕以恩。
一切都完了——
“麻烦你放开她好吗?佩卓斯修士。”
一缕虚弱的声音,鼓励了正陷入绝望的少女耳膜。
就在所有人弹起来似的全部集中的视线前端,原本倒在路旁的神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色虽然像死人一样苍白,不过手里紧紧握着他所爱用的旧式左轮手枪。
“哼,是奈特罗德神父?”
佩卓斯并未感觉到任何威胁,只是用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一边扭曲着嘴角露出嘲笑一边说道:
“手下败将,你可真辛苦啊。还是到医院好好休息吧。”
“手下败将?”
用怀疑口气重复异端审问官台词的,是前襟正被紧抓着的艾丝缇。望着脸色苍白的亚伯,眸子里渐渐浮上顿然醒悟的光芒。
所以这几天,他老是奇怪的咳嗽;不,在那个地下港口,和拉杜交战时之所以表现不佳,就是因为——
“手下败将怎么可能!”
“怎么,你不知道?小姑娘?”
佩卓斯朝着一脸愕然、颤抖着嘴唇的少女一瞥,然后耸了耸肩。
“那个男人的身体,想必已经一塌糊涂。就在上回交战的时候,从肋骨到内脏,全都被我狠狠的修理过了不起,居然自己还站得起来。”
“!”
艾丝缇瞪大眼睛,露出了被殴打似的表情。
所以,亚伯他——
“废话少说你先放开她,佩卓斯修士。”
“找死的样子倒还蛮有气势的——行!”
佩卓斯咧嘴一笑,放开了手腕。刹那之间,紧抓着艾丝缇前襟的力道彻底消失。少女在空中一个回转之后落向地面,唇间发出了悲鸣,重量为之一轻的异端审问官身躯则如风似的朝着地面一踢。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
朝着沖撞而来的白银飓风,亚伯手中闪出了火花。不过子弹却一一被弹开,错过了目标。四枚盾牌就像诡异的花蕾一般展开,异端审问官的嘲笑声从里面传来。
“太没用了,派遣执行官!”
金属异声撕裂了夜空。槌矛的高周波转轮发出呜声,袭向亚伯的头顶。不过却只穿过“然跃起”神父脚“。亚伯”手迅速“转,准”从盾牌“盾牌之”抓住敌人——不过并没有成功。正要抬起手臂的神父突然止住了动作。就像被看不见的钩爪抓住似的,身体弯成了?字形,然后剧烈呛咳。喷出暗红色的液体。就在这时候——
“天谴!”
佩卓斯的盾牌发出咆哮,袭往亚伯的腹部。就在身子前仰的神父侧边,另一枚盾牌同时送上了一击。修长的身躯呕着血、远远飞了开去。
“神神父!”
受到连颈骨都要凹折的剧烈撞击,神父的身体撞向地面,一边弹跳一边滚动。仰躺在地面的剪影出现痉挛,下方则有红色的水洼缓缓往外扩散。
“神父亚伯神父!”
“看好他们。”
佩卓斯一脸睥睨的望向无力瘫倒的神父,然后悠然的抬高了下颚。
“我要问你的事可多着呢。那边的吸血鬼帮他注射硝酸银溶液。小心带走。在拷问结束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死。”
“——不,他要死在这里。”
如夜雾般清冷的声音响起。
在下个瞬间,发出沉重响声飞上夜空的,是已然停妥的六轮装甲车。超过十吨重的车体正拉着火焰的尾巴,一边回转着一边撞向地面,然后再度发出声响,在爆炸之后碎成了粉末。
“什么?!”望着正熊熊燃烧的新锐兵器,佩卓斯瞪大了钢盔底下的眼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局、局长,那是”
就在特务警官指尖所指的位置,一座小山般的巨影正由喷涌而上的黑烟对面发出了响声。那是厚厚的履带压碎石板、同时还发出刺耳引擎声的钢铁硬块——
“战、战车?!”
在凝结似的沉默中,可以听见有谁咕嘟一声、吞下了唾沫。
应该配置在机场的最新型战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伤脑筋啊,异端审问官吸血鬼要干脆的杀掉。”
讽刺的笑着的,是站在依然冒着炮烟的主炮旁边的细长身影,叼着未点香烟的那张脸,是艾丝缇相当熟悉的面孔。
“卢、卢克索男爵”
“嗨,修女,你好。上回失礼了。”
香烟突然点着。拉杜将冒烟的香烟叼在嘴里,淡淡一笑。
“逃了整整三天,真了不起——照顾这个碍手碍脚的小鬼很累吧?”
“‘碍手碍脚的小鬼’?男爵、你——!”
“你是那时候的火焰魔人!”
艾丝缇正想为以恩辩护的声音,被汹涌而来的怒骂声给盖过。
像是和主人的怒气产生连结似的,四只副腕往左右张开,眸子里辉映着席卷装甲车的火光,教廷最强的骑士全身翻滚着怒气。
“你三番两次的杀害本人的部下!”
“噢,你的对手并不是我。”
望着怒号的佩卓斯,拉杜只送上冷冷的一瞥。相反地,脚底的战车履带发出声响、转动了方向。
“和你相配的是这边的玩具。你就好好享用吧。”
宛如回应着吸血鬼的声音,引擎响声随即升高。炮台发出油压的倾轧声,朝着佩卓斯与特警队开始旋转。
“你这家伙控制了战车的电脑?!”
“局局长危险!”
双头机关炮像毒蛇昂首似的回转,扬起厚布撕裂般的声音。
连战车装甲都要化为蜂窝的空乏铀弹化成了骤雨,朝着异端审问官与在他身后的特务警官倾注而下。佩卓斯有“盾牌”保护,身穿野战服的特警们则无从躲避。只要被机关炮弹擦掠而过,脑袋就会跟着搬家,风压还会将身躯一剖为二。要是运气不好正面撞上,整个人就会像水袋一样弹起不见。
“不、不行!撤退!你们撤退可恶,这家伙——!”
就在热血喷涌、惨叫连连的惨状中,佩卓斯用满腔愤怒举起了槌矛。在因机关炮弹而失去两枚“盾牌”的“圣骑士圣衣”保护之下,他的身躯毫发无伤。
“胆敢伤害我的部下!”
宛如愤怒的巨人,佩卓斯奋力甩动槌矛。高速回转的高周波转轮离柄而去,追随天线的诱导,击碎了战车的右侧炮台。
“我绝对饶不了你,吸血鬼!”
骑士再度扭动了手腕。击碎右侧炮台的转轮回身切断了左侧的机关炮,同时朝着位在一旁的拉杜身影直砍下去。
“成功了!”
在那个瞬间,吸血鬼美丽的身影仿佛消失了。少数存活的警官发出了欢呼,在天线诱导之下,漂亮完成任务的高周波转轮回到主人的手里。
佩卓斯扬起槌矛,用夸耀胜利的神情吼道。
“喝!没用的吸血鬼!”
“嗯,了不起。不过——”
弹指声从距离战车遥远的一方传来。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规矩,不过在我们‘帝国’,胜利者指的是用自己的脚,站到最后一刻的人!”
看到亮着柔光的瓦斯灯上头站着细长的身影,佩卓斯不禁瞪大了眼睛。
“糟了,那家伙是用‘加速’——呜、呜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抹去了“毁灭骑士”的怒吼。
在下个瞬间,他那愕然瞠目的身躯,就像被看不见的拳头殴打似的直接抛向后方。
战车的正面主炮喷出了火焰。受到战车炮弹的直接轰炸,装甲服就算想互主也办不到。佩卓斯的身躯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弹开,撞向背后仓库的墙壁,然后动也不动。
“哼,看来自豪的盔甲,还是挡不住战车炮弹的直接轰炸。”
拉杜一面爱恋的眺望发出炮烟的战车,一面由喉间发出嗤笑声。然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落向地面。青铜色眸子所捕捉的,是躺在翻覆车子旁边的小小身影。
“以恩”
有一瞬间,那双眼中似乎闪着悲伤的光芒,难道是火焰的倒影?不过在下个刹那,火焰魔人手中便浮现出蓝白色的光芒。拉杜面无表情的挥动手腕,用几乎可以算是优雅的姿态,朝着昔日的友人投出火焰。
“再会了,我的朋友。”
——光线闪动着,照亮了拉杜细声低语的面庞。不过那却不是烧灼少年的火光。随着爆炸声飞来的散弹集中了火球,发出碎裂的闪光。
“短生种!”
拉杜用如剑般的视线俯视着依然高举枪口、喘气喘个不停的修女。
“小姑娘!竟敢不知分寸想阻挠我!”
“呜!”
艾丝缇扣下扳机的同时,外灯上面的身形如同幻影般的消失了。就在反射性来回梭巡的少女背后——
“可恶的短生种!”
一股可怕的力道弹开了散弹枪。连艾丝缇自己的背部都随着撞上了地面。拉杜抓住了她的喉头,凭着右手单手就将少女身体举到和视线等同的高度。左手浮现蓝白色的光芒。
“去死吧!”
“!”
火焰的光辉,将不自觉闭上眼睛的艾丝缇面庞染成了白色。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从火焰魔人掌心弹出的火球化成了数十个碎片,散置在地面上。
“什么?!”
拉杜瞪大了眼睛。将他的火球给击落的是蓝白色的光芒。难道是闪电?不可能,哪有横着走的闪电!
“这是什么”
拉杜追着光的残影来回环视,前方传来细细的喘息。
倒在那里的,是像条破抹布一样的神父。修士服上处处都是悲惨的裂痕,根尸体一样躺着、动也不会动。不过全身所发出的淡淡光芒又是什么?还有最重要的——
“血、是血?!”
石板上面爬着红色的东西。就像阿米巴原虫还是什么,从四处汇集而来,逐渐化成了大河,流往神父的方向——那是血。而且不是一般的血。和神父一样、倒在地面的以恩肩头流出了血潮,然后自己像生物一样,被吸往神父的方向。
“这这是什么”形?“
在和长生种最是无缘的情感——恐惧驱使之下,拉杜吞了口唾沫。
[超微机械“吸血鬼猎人02”80%限定启动——承认。]
刹那间,巨大的闪电光柱喷向了夜空。
V
沸腾的日光就像神爪一般,将夜气撕裂、弹飞。随着由撕裂的修士服背部伸展开来的——是巨大而漆黑的羽翼。
“那、那、那是什么?!”
就像从蛹羽化而来的不祥之蝶,那东西缓缓站了起来,火焰魔人的喉咙动了一下。
宛如皇冠的银色发丝,在火焰的映照下闪动着异样的美丽。右手所握着的,是比黑夜还要更黑的双刃镰刀。不过最显异样的却是发出血色光芒的眼睛、以及修士服背后所展开的巨大双翼。
“天、天使不,是恶魔?”
那东西面无表情的朝着火焰一瞥,不过马上不感兴趣似的,将视线挪向了地板。那里有着以恩像阿米巴原虫一样蠕动的血,正以他为中心滚动着漩涡。
那东西笑了一声。
接下来所出现的是极为可怖的光景。漆黑的羽翼像凋萎似的垂落到地面。不,说得正确一点,是翅膀浸在血水洼里面。然后在下个瞬间,以恩的血就像墨水遇到吸水纸似的,被黑色羽翼给吸了上去。
被往上吸的血在黑色羽翼内部像毛细管一样分叉开来,然后吸入那东西的背部。
“吸吸我们长生种的血?!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狼狈与战栗——步,是比这还要更原始的情绪“恐惧”,在拉杜体内沖撞开来。放下已经无法呼吸、只能喘息的短生种小女孩,掌心的分泌腺完全张开。另一方面,全身神经系统则是异常兴奋——就在他进入“加速”状态的同时,掌心已经浮现了火球。
下个瞬间,无数火焰从拉杜手中离开,一边分裂着一边袭向了那东西。火焰群在“加速”状态中由四面八方投掷而来,要想避开,在物理条件上并不可能。不管是怎样的怪物,绝对会化为焦炭——
“……”
或许是察觉到无从回避,那东西并没有移动。只是将翅膀举向空中、用力拍击。
闪电在刹那间形成,看起来就像成群毒蛇袭向软弱无力的老鼠堆一“。成百的火球在电击之下一一四散纷飞。
“!”
然而,拉杜却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
猛然回神才发现,眼前所站的异形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但是这怎么可能?自己正在“加速”。居然连对方的动作就无从察觉——
就在颈项汗毛竖立的片刻,拉杜的生存本能将他身体横倒了下去。才一瞬间,数十根蓝色发丝便飞扬在夜空中。
“发发生什么事了?!”
拉杜依旧翻倒在地,整个人直往后退。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与火焰的影中摇晃。
然后那东西依旧保持了沉默,俯看着拉杜。
比黑夜还要更黑暗的影子里,只有红色眼珠放着诡异的光芒。
仍是无言。不过那东西想说的,已经不需言语便清楚的传给了拉杜。
你是/我们的/食物——
大镰刀在静寂之中扬起,准备劈向拉杜的颈项。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在年轻帝国贵族脑海之中那东西的人称,却莫名的呈现着复数形。
现在/我们/就要/将你吞噬
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长生种清晰的感知到这些,那东西手里的奇异武器正要一挥而下时——
黑夜之中传来碎裂的声响。在转瞬间,有着惊人质量与速度的物体便由拉杜颈项飞掠而过。
“神、神父!”
远方某处似乎传来了悲鸣,不过拉杜并没有转头去看的余裕。连无人战车击出战车炮,然后履带发出声响、朝着这里直沖而来,他也无心顾及。他所注视的是——
“……”
那东西的左半身被削去了。正确说法是从左胸到左肩的部分,已经彻底消失。因为被战车炮命中而连根挖去。
“……”
红色眼珠缓缓注视着自己的伤。那东西的左上半身被战车炮直接击中,已经化成了四处散落的一堆深红色肉片。
就算这怪物再怎么厉害,这下子
不过拉杜的希望就在心脏跳了一拍的空档之中,随着声音彻底粉碎。
摊在地面的血发出声响,开始冒出了气泡。
不,那不是气泡。是小小的嘴。差不多有指甲大小,生着沙粒般利牙的嘴,从血液底部浮了上来。那些嘴正啃食着四处飞散的肉片。仿佛遇到什么天上美味一半,不断贪婪的咀嚼着。在吃饱了以后又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重新融入原本的血水洼里头,然后那些血再透过悬垂的羽翼,回到主人的体内。
多么恐怖的光景。就在不到数秒的时间,散落地面的肉片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更恐怖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东西的外貌已经恢复到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有修士服还是破的——然后站在原本的位置上。
“开玩笑”
随着牙齿打颤的声响,远方似乎有谁正在呐喊,不过拉杜并未察觉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比夜晚更暗的声音响起。漆黑的羽翼朝着空中大力拍动,蓝白色的电光在一根根的黑色羽毛之间疾走,然后朝着怪物所举起的大镰刀上面集中。
世界在瞬间化成了蓝色。
怪物砍出的大镰刀上放出电击,呈直线方向贯穿沖撞而来的战车。重量超过五十公吨的钢铁硬块就像纸雕一般被撕裂,然后四散开来,拉杜只能神经麻痹似的凝望这个情景。
接下来,就轮到我被杀了——
喷涌而上的烈焰将港口映照成一片明亮,那是由血、肉与铁覆盖而成的地狱。见不到站立走动的生还者。拉杜仰望在死亡与破坏的景色之中,宛如噩梦支配着一般昂然伫立的单一身影,心底如此确信者。
这家伙要杀我——
就在定睛俯看自己的红色眼珠之前,拉杜带着狂暴的寂静,正准备接受命运——
“怪、怪物”
虽然只是小小的声音,却有如雷霆万钧,在这情境之中炸裂了开来。
声音来自于抱着昏厥少年、个子较小的少女。修女用忘了眨眼时的表情直直盯着堕天使,颤抖的声音低语: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后,在这黑暗与鲜血所支配的世界中,发生了唯有神才能办得到的变化。
“啊”
那东西首度张开了口。
红色眼珠首度浮现了飢饿之外的某种东西。
那东西缓缓转身,再一次,想说明什么似的发出了声音。
“不、不对不对我是”
“咿!”
不过修女见到了由火焰魔人身边离开、踏前一步的那东西,却是颤抖着直往后退。然后抱着少年的身躯不断摇头。
“不、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啊喔”
那东西再次意图说明似的伸出了手。眼珠子里晃动着某种激烈交战的光芒,背后的羽翼就像枯死的黑蔷薇花瓣一般逐渐凋萎。
“艾、艾丝缇,我我我是”
“咿!”
艾丝缇发出心脏被捏碎般的悲鸣,缩起了身子。那东西带有钩爪的手伸往她的方向。就在圆张到快要爆裂的眼前、被泪水所沾染的面颊上,比铁还硬、还要尖锐的感受轻轻碰触着她。
“……”
在下个瞬间,修女全身失去了力气。就像倒塌的枯木一般,身体凹折了下去——看来是恐惧过度,心力无法承受。就在抱着少年倒向地面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飞到了这里之外的某处。
“啊艾丝缇”
就在昏厥的少女与少年身旁,那东西跪了下来。仿佛在请求原谅似的,摇晃着艾丝缇失去意识的肩膀。
“艾、艾丝缇艾丝缇我、我是”
就在那东西像孩子依偎着母亲一般,再度摇晃少女的时候——
空气炸裂了开来。
从遥远高处所飞来的,难道是讨伐堕落天使的神拳?炮声比起着弹还要迟了几秒。
“呜!”
那东西护着艾丝缇和以恩——他们两人,然后发出了哀号。如果不是他再度张开羽翼、互助了二人,少年和少女铁定已经变成血肉横飞的肉块。三十厘米的对空炮弹掠过三人、在地面轰开了大洞,拥有连装甲车辆都要变成铁屑的十足威力。
“啊,‘亚克拉席叶’!‘路法叶’!”
奇迹似生还的特警朝着上空发出了悲鸣。在次月涌现的夜空中发出刺耳引擎声的,是全长超过二百米的灰色巨影。“亚克拉席叶”和“路法叶”——以“制裁天使的天使”为名,电脑控制室的最新锐空中战舰。
“不、不会吧,连他们都!”
被恐惧所压倒的声音迅速转成了悲鸣。两艘空中战舰的机关炮仿佛出现个人意志一般开始流畅的旋转。在下个瞬间,就和战车一样,电脑遭到控制的两艘空中战舰毫不踌躇的揭开了机关炮的火盖。
“!”
简直就像火柱从天而降。三十厘米机关炮弹以每秒五十发的速度成群发射,毫不容情的咬碎了地面种种。如同世界末日到来似的,空气发出悲鸣,灼热的铅块击穿了大地。水泥材质的码头像纸屑般碎裂四散,停泊在内的船只则陆续引爆、沉入了波浪之间。四处传来残存特警的惨叫,接着迅速消失。
“糟了”
身在其中、抱着艾丝缇以及以恩的那东西仰望天际紧咬着唇。在持续进行着机关炮扫射的“路法叶”旁边,另一艘飞行船“亚克拉席叶”的侧舷炮也在慢慢改变着方向。目标对准了他。就算耐得住机关炮弹,遇到这种大口径的大炮还是
爆炸声——
烈焰将黑夜化成白昼。大气鸣动,形成波浪叩向了地面。
不过在声光炸裂开来的暴风中,原本应该击向地面的炮弹却没有飞来。
“那是”
在一边眯眼一边抬头的那东西——不,亚伯的视野中,映着沸腾的光之漩涡。
气囊喷出深红色火焰与漆黑烟幕、朝着海面直线坠落的是依然维持开炮姿势的“亚克拉席叶”剪影。在旁边则是被卷入爆炸沖击、试图挪回船身的“路法叶”,涡轮引擎正发出尖锐的声音。那有如魔物般的巨影,硕大到足以让人在仰望之际便油然而生畏惧之心。
不过在更上方的位置,还有凌驾两艘船舰的巨大身影。在次月涌现的夜空中唯我独尊、君临一切的是纯白色的空中战舰——
“‘铁娘子II’——是凯特!”
就在亚伯发出声音的刹那,白色飞行船闪动着光芒、毫不容情的刺向了侧舷炮台依旧仍在回转的“路法叶”。
灰色的巨船一边发出爆炸声,一边追随僚船似的落入了海中。在一秒之后,海面出现小山般的隆起。爆炸声则在迟了一拍之后跟着响起。
VI
在伤患收容完毕之后,“铁娘子II”终于离港,时间也来到了新的一天。
“位于现场的特务警官全数死亡——这么一来,迦太基市内的异端审问局战力也就彻底崩溃了。”
凯特修女的声音相当苦涩。浮现在舰桥上的修女立体影像一边微微闪烁,一边歪着头思索。
“对了,亚伯,那名袭击者——卢克索男爵人呢?”
“这点我不清楚。”
仿佛哪里受了伤似的,亚伯出少见的阴暗神情、摇了摇头。只是气色虽然不好,身上却见不到任何伤口。
“我想,很可能是被炮击给卷入了以恩,你有看到他吗?”
“没有我晕过去了!真是没出息!”
声音中带着悔恨的是坐在亚伯邻座的少年。不知道是银褪去了、还是输血见效,他的回复远比常人要来得快速。
以恩大口饮下杯中的血液制剂,迁怒似的转过头去。
“没有找到他的遗体?”
“肯定。并未发现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这号人物。推测应该是逃亡了。”
神色淡然地提出报告的是位于舰桥一隅的托雷士。为了与这艘“铁娘子II”的武器管制系统连线,光纤端子依旧插在脖子上。适才面对“路法叶”、“亚克拉席叶”时神乎其技的舰炮射击——对市区并未造成损害、唯独锁定敌舰的精密射击,便是这名机械化步兵的杰作。
“神枪手”漠然抱着双臂,对自己的报告加以补充。
“如果还要附注,就是另外一艘异端审问局的空中战舰——‘拉古叶’依旧行踪不明。”
“是吗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凯特修女?”
亚伯用阴暗、因而带着莫名寂静的声音,问着立体影像里的修女。到黎明前剩下四小时。要行动的话就得趁早。
“本舰目前正往迦太基市南方的杜兹(注:Douz,位于突尼西亚)绿洲航行。该处绿洲其实有古老教会废墟,列于卡特琳娜大人的视察行程里。”
“原来如此,将以恩藏在那个绿洲,借视察之便进行会面好方法。”
“会面之后,孟斐斯伯爵再度搭乘本船出航。只要抵达了安全地带,便可下船回国。”
特务警察的战力已经崩溃,妨碍卡特琳娜行动的要素不复存在。只要在白天会面,然后乘夜出国就安全了。
“哎呀,在那之前,孟斐斯伯爵就放轻松点吧。对了对了,在到达藏身之处以前,要不要先来点茶?最近开发了新调法呢。”
修女露出欣喜的微笑,然后轻扣指尖,以恩身前的桌面就打开来,下方浮现冒着芳美香气的茶杯。
“粉红玫瑰、麝香锦葵和柠檬香茅重点在于不加砂糖、改用蜂蜜啊,亚伯要不要喝喝看?”
“不了,我”
神父正用沉静而带有寂寞的视线眺望夜里的沙漠,然后摇了摇头。脸色比次月的光还要苍白。
怅然若失的目光望向同僚的立体影像,亚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对了,凯特,艾丝缇她状况如何?”
“哦,这个嘛。”
修女带点困惑的歪着头。用手按着哭痣附近的眼角。
“她还没起床。不过根据我的检查,身体方面并没有异状。”
“这样啊”
亚伯的目光再度飘向窗外。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南国,“次月”在南方天空闪耀的歪斜光芒感觉上相当近。仿佛伸手可及。
在短暂沉默的时光里,神父心里反复思索些什么?
亚伯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对着那光芒点头,然后起身。
“艾丝缇在医务室吧?”
“是的。我在另一名伤患的隔壁房里准备了床位哎呀,你要去看她吗?”
“要去看她的话,我也一起去。”
以恩将喝到一半的杯子迅速饮尽,然后同样站起身来。
“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很担心。去看看她的脸也好。”
“——既然要担心,那就担心你自己吧,这些异端份子!”
就在这个时候,宛如战败猪只半的粗猛咆哮和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场四人无人例外,全都弹起似的回头。像要挡住舰桥入口似的,一抹高大身影正伫立在那里。被绷带与纱布所覆盖的那只手正握着巨大的槌矛。脸颊和体格先逼之下显得较窄,嘴唇抿成了?字形。
“佩佩卓斯修士!”
“好啊,总算被我带到了证据,这些异端份子!”
佩卓斯修士——异端审问官用厌恶的眼神睥睨着回头的一群人。
遭到战车炮直接攻击,这名男子身上的伤势却轻到叫人难以想象。
就算将“圣骑士圣衣”的防御力与强化人的生命力给列入计算,他也该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无法起身——这人身上到底有怎样的神经?
就在哑然的集中视线的一群人面前,异端审问官一边迸射着热度十足的精力,一边大笑:
“哼!被弗兰契斯柯大人给说中了,丝佛札果真和吸血鬼有勾结!好歹也是教会统御的身份,这女人会有报应!这下狐狸精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好了,你们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托托雷士,住手!”
若不是亚伯制止了同僚,佩卓斯的头部也许早在大笑之间化成了肉泥。
“放手,奈特罗德神父。”
“神枪手”企图将扯住自己手腕的亚伯给拉开,手上两管M13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托雷士将手指扣住扳机,冷冷的补充。
“一旦见到了孟斐斯伯爵,就不能让这男的活着回去——要在此处消灭。”
“哈!你想消灭本人?有意思!你是托雷士伊库斯神父吧?很好,有本事就来试试看!”
仿佛感应到所有者的斗气,槌矛发出高亢的叫声,“毁灭骑士”将等身长的武器轻松自如的在眼前回转,脸上毫无惧色。
“若是为了圣战,本人佩卓斯既不逃也不躲!光明正大的分胜负——”
异端审问官正在自吹自擂,枪火却突然朝着他一闪。
被射出的子弹擦过比体型稍窄的脸部,在背后墙壁击出一个大洞。有一瞬间,骑士哑然的张开了嘴,之后才慢慢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按着肿起的脸颊叫道:
“卑卑鄙!你这样还算人吗!享有盛名的骑士正在自报名号——”
“射角补正零零二。第二发发射。”
简短的句子,在枪声掩盖下听不清楚。将紧抓不放的亚伯像难看的饰物一般垂挂着,托雷士扣下了扳机。“毁灭骑士”的毛发有数根在空中飞舞。
“呜呜噢!又开枪了!喂,你这家伙也不听就随便开枪,你会遭报应的!”
“托托雷士,住手!让他先把话说完——”
“不必。奈特罗德神父,你要是继续妨碍,我会连你一起排除。把手拿开。”
愤怒至极的佩卓斯、紧抓不放的亚伯、扣住班机的托雷士正交换着没有交集的对话,毫不容情喷洒而出的手枪子弹以及回转的槌矛则像刨挖粘土似的,在枪上轰出了凹洞。
“你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不要在舰桥上面打架!要打就到舰外去!”
脸色发青的修女立体影像发出急切的叫唤,不过谁也没听进去。
托雷士的枪口总算甩开了亚伯,瞄准异端审问官;省去报名号步骤的佩卓斯则用槌矛对准了杀人人偶。
“天谴!”
“迟了零零四秒。”
就在两把武器正要发挥本身存在意义的一刹那。
一股往上推举的鸣动袭向了舰桥。
“这、这是什么?!”
“地、地震?!”
激烈的振动掀翻了桌子。防弹玻璃在振动之下发出刺耳的声音,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全都变成红色。滚倒在地的亚伯似乎说了一句蠢话,不过会有这种感觉,或许也不奇怪。
地面像弹簧床似的抖动着,唯一动也不动依然挺立、带着反光镜片的神父问道:
“怎么回事,凯特修女?这摇晃是什么缘故?”
“有、有乱流!”
立体影像重复着激烈的闪烁,仿佛就要消失不见,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凯特一筹莫展的提出了报告。
“突、突然发生乱流不可能呀。这到底是什么?!”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佩卓斯修士维持着高举槌矛的姿势、发出狼狈声音的同时,回头的一行人初次见到了“它”。
沙漠在夜幕之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