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那个国度也是你的。
(历代志略上二十九章十一节)
I
今夜,希斯罗机场的VIP专用休息室把一般的客人完全拒于门外。
平夜,这个被称为伦迪尼姆正面空中大门的国际机场上,出发到大陆和到达阿尔比恩的旅客络绎不绝,总是不分日夜地热闹着.就连这个只用于接送VIP的休息室也不例外,每天,穿着高级西装的贵族与企业家同样摩肩接踵,无比拥挤.但是,这个夜里,完全不见他们的踪影.
但是,虽说没有一般的旅客,但休息室也并非空无一人.
取代他们聚集在大厅的是穿着海军蓝军服目光锐利的军人们还有袖口佩带徽章的记者群."泰吾士报""英格兰周报""斯特兰德杂志"……不论日刊还是周刊,这些代表阿尔比恩的一流记者的眼裏都流露出敏锐的目光,手上握著的照相机和录音笔如来福枪一般,正蓄势待发。他们正瞄准着站在军人中间,满脸充满著和蔼微笑,穿著修女服的少女。
“——踏足阿尔比恩王国,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少女往上拢了拢头巾里露出来的红头发,稍稍朝下的脸露出可爱的微笑。仿如计算好记者们按快门的时间一般,她把握这绝妙的时机,从容地说道——
“如今,梦想得以实现,我感谢主的恩宠。同时也祈愿邀请我到此地的女王早日康复……啊,主啊,愿您眷顾女王陛下吧,阿门。”
“我们想访问一下‘伊什特万之圣女’阁下,不知道是否可以呢?”
最前列一位翻著笔记本的中年绅士,首先向着正祈祷著的少女提出访问的要求。他佩带著阿尔比恩最著名报章——“泰晤士服”报社的徽章,脸上堆满了社交用的笑容,说话语气显得十分庄重。
“日前,根据在罗马发表的您的身份简介,您父亲的出生地正是我国。那就是说,这里可以说是您的第二故乡。关于这个你有什么感想吗?”
“关于这个,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因为记者的提问,少女那青金石色的眼睛里稍稍多了几分忧郁。或许是回忆起去世的亲人们,脸上添上了几分寂寞和凄清,她自然地用双手交叉着捂着胸口。
“啊……我的家人是收留并养育我的圣马加什教会的人们。这份感觉即使如今也没有任何改变。但是,我一直从他们那里听说,我父亲是在阿尔比恩出生……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今夜我踏足这片大地,就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嗯……确实这里真有故乡的感觉呢。”
“——欢迎回来,艾斯提·布兰雪修女,这趟长途旅行,辛苦了。”
不知道是谁示意般地打了下眼色,记者一起鼓起掌来,周围一下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连负责保护圣女的穿着海军蓝军服的军人——王国海军海兵队的健将们那严肃的表情似乎也稍稍舒缓了一下。
“……恩,这个作为开端的话,应该算合格了吧?”
艾丝缇修女观察着周围那友好的反应,心里一阵暗喜。
实际上,她是例外地得到记者们的热烈欢迎,这与平常阿尔比恩人对待圣职者的态度大不相同。毕竟阿尔比恩是北方的强国,其一贯的方针是与传统教会保持一定距离,即使是对教皇厅也显得十分抗拒。即使事前如何做思想工作,一向不会帮助教会的报社肯定会在会晤当中对其有所排斥,对于刚成为‘圣女’四个月的少女来说,能让这个国家的记者们有如此友好的反应,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特别是从罗马来的航机,需要假想各种来自这个国家的质疑,并有反复模拟会晤情况的必要。
伴随着这淡淡的满足感,艾丝缇轻轻地拨了拨耳饰(无线通讯器)。她轻轻地喃喃起来,仿佛并不想让别人听见。
“现在的情况,能听清楚吗,凯特修女?”
“清楚了,艾丝缇修女。恩,气氛相当不错,看来你下了不少工夫呢。”
电波的传输状态看来并非十分理想。虽然通信方不时传来女子的笑声如杂音般地干扰着,但还是能明了现场的大概情况。凯特修女用出席妹妹成绩发布会时姐姐般的口吻,对这次访问阿尔比恩的艾丝缇——国务圣省唯一的派遣执行官的表现大加赞赏。
“作为给记者们的第一印象,这个我想应该是最佳的表现了。之后就是今晚的宴会……这个都处理好的话,那就顺利过关了。明天教皇陛下和其他圣职者也会来临并加入访问的行列。在这之前,一个人或许会很累,但还是请务必保持最佳状态。”
“……我一定会努力的。”
记者们的提问马上将要告一段落。艾丝缇继续微笑,用资深修女般的方式作出恰倒好处的回答。
虽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但夜间的空气仍然冷得有点刺股。而且窗外更是浓雾密布。虽说这种雾可算是伦迪尼姆的名胜之一,但如此浓密的雾气也是不容忽视的。夕阳西下之时,从北海一边渐渐上升的寒冷水蒸汽把道路,建筑物完全笼罩起来。横卧在机场上的“铁娘子Ⅱ”,其巨大的身躯本应是清晰可见的,但夜色和雾气之下,连其影子也无法看清。
“这就是故乡吗……”
艾丝缇抬头看了看那寂寞的夜景,不禁从心里叹了一口气。虽说踏足父亲出生的国度是自幼的梦想,但来到之后,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
其实,关于亲生父亲的出生地也只是从养母葳特丝主教那里听说过,至于其他线索到目前为止一点也没有。而且这次出访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慰问现在正处在病危状态的阿尔比恩女王。日常负责照料教皇外游的国务圣省长官卡特琳娜?丝佛札并没有随行。去年她在伊什特万感染了重感冒,目前还没有康复,艾丝缇就是作为在米兰静养中的上司的代理人负责照料出行的教皇,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任务。
话虽如此,这些现实问题跟艾丝缇现在那忧郁的心情比起来,或许只是小事吧。
(“圣女”吗)
艾丝缇的目光稍稍转移了一下,之间到处都贴着海报,海报里是个满脸笑容的修女,还有下面醒目的宣传话语“伊什特万圣女驾临伦迪尼姆”。
去年,伊什特万发生的吸血鬼暗杀教皇未遂事件的四个月里——这段时间虽然对于艾丝缇来说仿佛已是一辈子,但“伊什特万圣女”的名字并没有从人们心中消失。相反的,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知名度日益高涨。
“把伊什特万从匈牙利侯爵的暴政中解放出来的修女解救了怪物魔爪下的教皇和红衣主教。”——事件之后,经过各种各样的炒作、粉饰加工的英雄事迹在记者的报道之后,传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引起了民间的巨大反响。
电台、报纸、戏剧、电影……在这个时代得到普及的所有媒体都争相宣传那个寒冬的城市所发生的“真实情况”和“圣女”的丰功伟业。这个热潮经历了四个月也没有任何衰退,而且这种过热化现象正在进一步升温。
“我认为这是时代闭塞之故。“
宣传圣省得波吉亚主教对这个炒作现象给予了解释。那实际是在出现了以艾丝缇的事迹为背景的电影的时候。这是向媒体提供信息来源地、担当“圣女”形象设计的教皇厅头号情报家通过分析“信息过热反应”现象后所作出的结论。
“‘大灾难’后前年,‘黑暗时代’也经历了近百年……时代和人也大概感觉厌烦了。日复一日,每日如常。所以他们需要打破这个困局的英雄——是男是女并没有关系。”
“真是麻烦的解释呢……”
艾丝缇随便嘟哝了一下,向着那写着庄严解说词的海报投去十分不耐烦的视线。
每当看见自己被莫名追捧的时候,总感觉背后一阵冷汗淋漓。因为,她本来就不应该接受这份光荣。许多喜欢的人牺牲了性命才让她得以幸存,事情却偏偏发展成了自己被捧为“圣女”一样实实在在的偶像。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甚至让她觉得是一种屈辱。每当外出的时候总要隐藏自己的脸,大多数时候被教会限制行动,不便和厌烦正在慢慢发展成一种焦虑。
而且现在的痛苦也只能独自承受,去年以来,虽然数十人仰慕“圣女”之名而来拜访她,但是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倾诉心中的苦楚。不过如果她说出诊新华、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就会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骚动吧。这样的人生虽然令人窒息,但以往一直有支持自己的人在身旁,可是如今——
“啊,对了……说起来不知道奈特罗德神父现在还好吗?”
艾丝缇在远处望着警卫兵们对各部门交待着今后的行程,突然不耐烦地嘟囔起来。她提起所有的兴趣,向着无线通讯器的另一边打听道。
“对了,在伊什特万一役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还好吧?”
“亚伯神父吗?他早已活蹦乱跳了呢。那家伙真不讨人喜欢,连我们对他也没有办法呢……嗯……看来‘为世人所顾忌的罪恶背负者’的称号果然是真的啊!”
凯特修女并没有注意艾丝缇的心情,抑或是故意不去注意,顺着她的问题做出了一连串的回答。这位担当卡特琳娜主教秘书的“铁娘子”把握着国务圣省各人员的一举一动,对人事方面的事情可说是了如指掌。
“那么说来,现在他还没有来伦迪尼姆吗?嗯,说起来上个月奥普林兹组教引起的事件被揭发的呢。为了解决这个事件,他已经和另一位派遣执行官组成行动小组,现在正在工作中。”
“上个月的事件是指……啊,是王宫的主教从王宫盗取机密文献的事情吗?嗯,现在他在负责这个工作吗?”
“嗯,王宫主教为了筹集赌博欠款,将王宫公文书房的书籍贩卖掉了呢。站在教皇厅的立场来说,希望尽可能暗中解决这个事件,所以就私下派遣了执行官。说起来,也应该差不多成功逮捕了犯人呢……顺利解决这件事后,或许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也说不定……”
“啊,不不,那怎么行呢?打扰他工作不好……”
“没关系,反正他的工作完成后,除了写写报告书外就没别的事了。还有,从那以后你没有给亚伯神父写信吗?因为你最近都要留在国外了,还是把他叫到身边比较好呢。”
“哈,哈哈……”
面对凯特修女那种连苍蝇纸粘上果蝇也能当话题德强调,艾丝缇不由得感到有点相形见绌。
“让您久等了,艾丝提·布兰雪修女。欢迎光临阿尔比恩王国。”
艾丝缇的耳边传来一阵语尾整齐、沙哑的阿尔比恩语。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身海军蓝军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带着一对士兵缓缓地走过来。头上橘红色的头发整齐地扎起,年龄大约二十岁。那对于女性来说十分罕见的身高还有笔直地挺着脊背的姿势、有节奏的步调还有那军靴的的踏步声,这飒爽的英姿让人无从挑剔。过了不久,就到达艾丝缇的跟前,她取下军帽,敬礼并通报自己的姓名。
“没有及时来迎接您,失礼了。下官这次负责‘伊什特万圣女’的护卫工作。我是阿尔比恩王国海军部队的玛丽·史斌赛。车已经准备好停在外面了,请跟我们一起出发到王宫去,沿途由我负责护送。”
“啊,请多多指教。”
艾丝缇慌忙对着这个比自己高两个头、爽朗地笑着的女士官打起招呼来。虽然曾听说会由军官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但并没有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女性。但是这位年轻的女士官却担任着这么高的职位,想必也是出身颇有名气的名门之后吧。一边这样想着,艾丝缇抬头看了看那细长的脸,确实具有典型的阿尔比恩贵族的气质。而且连记者们仿佛也认识这位女士官,无一例外地立即惊讶起来。
“史宾塞上校,是由您来担当圣女的护卫吗?”
刚才的泰晤士报记者和其他的记者一样,一脸惊讶地向女士官发问起来。他一面吩咐摄影师做好拍摄准备,一面拿起来速写笔在笔记本上迅速地做着笔录。
“由您这样的大人物但当护卫,也就是说,连王国政府也意识到这次圣女到访是重要的会晤,实情是这样吗?”
“下关只是一介军人,诺里士先生。因为这是命令,所以就必须服从到底,仅此而已。”
女士官大概早已熟悉记者的嘴脸,嘴角淡淡地露出一丝社交用的微笑,毫无破绽地回答了其提出的问题。她利索地移动到圣女的旁边,庇护般地遮挡住记者们的照相机,然后稍稍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嗯,好了。虽然我想绅士们想要提出的问题还如山一样多,但圣女阁下的样子看来已经十分疲劳了。明天她不但要迎接从罗马驾临的教皇陛下,晚上还要召开记者会。届时再询问吧,今晚请到此为止,让圣女阁下好好休息吧……对穿越万里波涛光临我国的淑女进行疲劳轰炸,有违阿尔比恩的骑士道呢,对吧?”
“如您所说,我们的确是待客不周呢,史宾塞上校。”
记者们看来对女士官的话有所畏惧,一面圆滑地陪笑着,对这圣女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众所周知,泰晤士报本来就是政府支持的御用报社。
“修女,欢迎来到阿尔比嗯。我们对您的到访表示无限欢迎!”
“谢谢。”
艾丝缇开始向着出口慢慢移步,这边的人们满脸带着微笑,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旁边的史宾塞上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们一起出发吧,艾丝缇修女。从这里到王宫驾车大概需要五十分钟。”
在这位橘红色头发的女士官的催促下,艾丝缇稍稍加快了步伐。随后女士官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后方,轻轻说道。
“二十时开始王宫将举行晚宴,不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呢。您要吃点什么吗?宴会开始以后您可能会相当忙呢,大概没有时间进食了。”
“嗯,给我点面包就行了。上校,谢谢您周到的照顾。”
“叫我玛丽就行了,艾丝缇修女。”
初次见面给人无比冷淡感觉的嘴角绽放着温柔的笑容。女士官再次对着正努力保持笑容的圣女轻轻说道。
“上车后就可以远离那群记者了,这种勉强的笑容不用也罢……您还不知道要在阿尔比恩逗留多久呢,现在开始就这样勉强自己的话,很快就会吃不消的。”
“……”
一瞬间,脚似乎有点不听使唤,慌张的艾丝缇连忙提起力气停下来站稳。那天蓝色的眼睛从头上大约两分的位置低头注视着修女的脸,那饱含着点点笑意的视线仿佛突然穿透了“圣女”的内心。不过,没有半点恶意。言语间仿佛包含着姐姐教导妹妹般的温柔关怀。
“当‘圣女’真不容易呢,我也觉察到了……在阿尔比恩期间,还是尽力让自己感觉舒适点吧,您觉得累的时候也请您好好舒口气放松一下,圣女阁下。”
“叫我艾丝缇就行了,玛丽……小姐。”
艾丝缇在休息室两边的照相机闪光灯中缓缓地移步着,转过身来,勉强地淡淡微笑了一下。看来她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真得很感谢您这么挂心我。”
“不用谢,应该的。那么,我们出发吧!”
女士官再次温柔地在她的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艾丝缇继续向着出口走去。外面依然浓雾密布,透过布满露珠的玻璃窗,只见浓密的雾气如漩涡般打着旋儿。最后,艾丝体正想再对记者们展现圣女应有的笑容时,却马上僵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啊,那个人?”
吸引艾丝缇视线的是站在记者群的最后一排、一身黑衣的记者。那纤细的身体裹着一件厚厚的高领西装,,头上的侦探帽一直口到眉眼上方,脸上还戴着口罩,活像个患感冒的病人。这样的掩护之下,他的样子根本没办法看清,从动作举止上看,还是个年轻人——不过艾丝缇注意的并不是那个人本身。
那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相机匣。他也是摄影师吗?但是,他看来并没有打算照相,只是像其他记者一样手里拿着相机和笔记本。而且笔记本是新的,完全没有做记录的迹象。尽管如此,为什么笔记本却是打开的呢?
“那个人真奇怪呢……?”
“艾丝缇修女,怎么了?”
玛丽瞄着那天蓝色的眼睛,对着疑惑中的艾丝缇轻轻问道。
“嗯?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对记者们说呢?”
“不,不是,只是那边那个人——”
“——哦?那是?”
正好在这时,休息室里传出一阵惊叫。一些记者惊奇地睁大眼睛向出口望去。艾丝缇也感到奇怪,视线也转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那是什么?”
在场的人们霎时间目瞪口呆。
人类大概每当受到眼前事物刺激的瞬间,思考都会发生短暂停顿。最先映入艾丝缇眼帘的是浓雾的帷幕里,突然出现的两匹黑色的马。接着便是那不吉利的葬礼用的马车和车厢,还有那驾驶座上穿着修士服拼命回这鞭子的中年男人。能清楚地看见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艾丝缇一阵默然地呆站在原地,眼看着双驾马车向着门口猛冲过来,一瞬间窗口的玻璃全都撞了个粉碎。她猛地一惊,目光一下子全落在另一个人影身上,只见那人正拼命地抓住那失控马车的边缘。
眼前这个瘦高的人影,穿着一身布满尘土的修士服,还有已经磨破了的斗篷,那闪耀着得如同王冠一般光芒的银发正在风中激烈地摆动着。
“那个……难道……啊,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的?”
“——艾丝缇,危险!”
如果此时女士官没有拉住艾丝缇、让她躲到一边的话,她的头或许就会跟疾走的马车撞个满怀了。高速回转的车轮一下子在鼻尖处飞过。另一边,马车顶上的人的眼泪和鼻涕正到处飞溅着,而且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喊声。
“呀!谁来救救我啊!!!”
这么“惊世”的悲鸣声,驾驶席的人不可能没听见,但是席上坐着的神父却根本没有打算把车停下来的意思,不仅如此,还继续鞭打着马匹。马车没有加速,在地上画了道弧形后改变了前进方向。记者们一下子都惊叫起来,因为马车正发疯似的向他们中间突进。
“……啊,不行!”
马车的前进方向上还有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看见这种情况,艾丝缇高声叫喊起来。可是马车并没有改变方向。或许是事出突然吧,方才戴着侦探帽的记者没有来得及抱起在地上打转的照相机匣子,马车正向他冲来。
“——艾丝缇,不行!”
艾丝缇没有理会背后制止的声音,向前冲去。或许是过于恐惧无法动弹,或者是一时的精神错乱,她栏在蹲在照相机匣子旁边的记者身前,向小声说着什么的记者扑去,两个人一下子翻滚到了另一边,那飞驰着的马车刚好从两人的身后掠过,地上的匣子也最终难逃被马蹄践踏的命运。马车将要再次到达出口,而悲鸣着的神父依然悬挂在车上。
“哇哇哇啊!”
突然一阵枪声响起,周围同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
伴随着神父的悲鸣,右前车轮被击中的马车急剧倾倒。在刚抬起头的艾丝缇旁边,握着军用左轮手枪的女士官见状迅速再补一枪,刹那间火枪再次击中马车——这次是右后车轮。
这绝妙的连射使马车完全失去平衡。尽管如此,马车依然前进了数米,最后无法支撑而翻滚着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响。抓住车盖的神父和驾驶席上挥鞭子的神父两人同时被甩了出去。
“奈、奈特罗德神父!”
“奈、奈特罗德神父!”
这时,许多纸片——大概是书籍之类的印刷物,一下子从翻滚的马车里用了出来,撒了一地。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细小的字。如梦初醒般的艾丝缇也回过神来,一边捡着纸片,一边向扫视着四周的银发神父身边跑去。
“不要紧吧?奈特罗德神父?”
“啊,啊,那个真不可思议呢……”
成大字形倒在地上的银发神父忽地抬起头来,掂了掂破裂了的圆眼镜,口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向着远方迷糊地看去。
“哎呀,我大概是看到艾丝缇小姐的幻影了……哦哦,主啊,为什么您创造的世界会在不停地转动着呢……”
“艾丝缇修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惊讶又富有独特磁性的声音,从跪在地上的艾丝缇身后传来。从后面跑过来的玛利用疑惑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艾丝缇拾起的书本、以及她身边正张望着四周的神父。
“这些书籍是日前从王宫文书室被盗出的机密文书……这个神父看来知道点什么呢。他到底是谁?难道是盗走文书的贼人?”
“啊,搞错了,这个人不是偷书贼。”
慌张的艾斯缇急忙摇了摇头。一面伸开手庇护着身后那个依然用模糊的声音向主申诉着的银发神父,一面对着一旁惊慌失措的神父扬了扬下巴。
“我想,盗取机密文书的应该是那边的主教吧,这个人应该是追赶贼人的呢……啊,请容我介绍一下,他是亚伯·奈特罗德神父,是国务圣省的职员,受教皇厅之命负责调查这次文书失窃事件。”
“啊,说起来,我也听说国务圣省派遣了一名神父负责此事,那么就是这位吧……”
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的女士官点了点头。这时士兵也麻利地疏散了记者,并且回收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艾丝缇的目光在这些专业的工作人员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一旁,向蹲在照相机匣子边的记者走了过去。
“……请问,您不要紧吧?”
艾丝缇想着眼前正准备撬开那完全变了形的匣盖的人,用饱含着关切和担心的声音搭起话来。
“对不起,刚才把您撞倒了。有受伤的地方吗?有什么我能帮助您做的呢?”
“……切,猫哭老鼠!”
这个戴着侦探帽的记者不吐不快般的回答后,就冷漠地转过身去。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被压扁的匣子,迅速站起来并准备离开现场。
“多管闲事了吗?”
听到这句稍微有点过分的话,艾丝缇不由得直眨着眼。这是对帮助自己的人应该说的话吗?她马上向前抓住了对方扛在肩上的匣子吊带。
“请、请等一下!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吧。刚才的骚动是我的同事所引起的。如果你有什么地方受伤了的话,请让我为你治疗。”
“别碰我!”
那侦探帽下的眼睛,流露出焦急和慌张的目光。他狠狠地拉了拉被艾丝缇抓住的匣子吊带,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这个力道连艾丝缇也没有预料到,简直能把她抛出去。
“啊!”
突然间,传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这并不是强行拉扯间差点跌倒的艾丝缇发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金属的响声,匣子的盖子打开了。可是,从倾斜的匣子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并不是照相机,而是两个已经狠狠摔到地上的葡萄酒瓶。
“糟、糟了!”“对、对不起!”
两个狼狈不堪的声音,还有那玻璃的破碎声都成为了美妙的伴奏,瓶子里的液体洒了一地。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透明的液体和那白色浑浊的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洼。那个戴着侦探帽的记者盯着那些液体,就像看见世界末日般地呻吟起来。当然,在旁边慌张的艾丝缇也不好过了,她正准备急忙过去跪下拾起瓶子,却一下子缩回了手,因为那里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气味啊?”
这两种散发着的刺激性气味,有种熟悉的感觉。刺鼻的味道是汽油或是苯。而另一种比柠檬汁还要浓缩数百倍所发出的味道,恐怕是稀盐酸或硝酸吧。这两种虽然都是比较容易弄到的东西,但是不论在哪个国家,在公共场所携带都是被禁止的。不管怎样,这些东西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的话,就成为了易燃品,而且燃烧力不容忽视。而且细心一看,那两个破碎的瓶子里有个像计时器一样的东西正和电线连接在一起。易燃液体和计时器,这两种东西组合的话——艾丝缇在游击队的时候也制作过这种东西。
“这、这个……炸弹?你、你到底!?”
“你们这些家伙,都不许动!”
艾丝缇刚尖叫了一下,就感到喉咙处有股强大的压迫感。原来那个侦探帽记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她身后,用纤细的手臂勒紧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没有拿东西的手迅速从袖口间拿出一把小型护身用手枪——帕姆毕斯托尔。
“都别动,那边的士兵队也是!只要你们稍有动作,我就在这个小女孩的头上开个洞!”
“——全员停止行动。”
一瞬间,举着枪的士兵和悲鸣着的记者们都在女士官的命令下镇静下来。她水平地举起手抑制住周围的气氛后,对着侦探帽记者示意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在这里发动暴力事件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立即从艾丝缇修女身边离开。只要你肯释放她的话,我们也承诺绅士地处理此次事件。”
“承诺?我呸!你所谓的承诺根本没法让人相信。玛丽·史宾塞上校……不,‘血腥玛丽’!”
因为隔着口罩,侦探帽男人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但是从那声音终能清楚地赶到憎恨与愤怒。或许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抑或是在策划着什么,他死死地抓住手枪对准艾丝缇的太阳穴,口中继续说着充满怨气的话。
“贝尔法斯托镇压战的时候,你的英雄事迹可是人人皆知呢!被讲和的甜言蜜语所欺骗,投降之后却是被赶尽杀绝,可怜的反叛军啊……‘绅士地处理’……哈,还真够厚颜无耻!”
“……你是反叛军的残党吗?”
面对着侦探帽男人的谴责,玛丽依然面不改色。伸出右手稳住后面的士兵之后,继续用同样的语气继续着前面的话题。
“那么,你是来暗杀我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跟艾丝缇修女没有关系了。把她放了,对着我射击吧。”
“啊啊,我也很想这么做呢。但是我若是这么做的话,下一秒我恐怕就要变成蜂窝了呢。所以,只有委屈她一下了。”
这个时候,侦探帽男人的声音慢慢变得开始令人讨厌起来。他的手指一边不耐烦地在凶器上划动着,一边怨恨地咂着嘴。
“没有成功暗杀血腥玛丽确实有点可惜,但今晚的收获是‘伊什特万的圣女’,嗯,暂时就忍耐一下好了……喂,过来,小姑娘!”
艾丝缇的头被猛地推了一下。侦探帽男人一边继续把她挡在前面当挡箭牌,一边从屏住呼吸的记者们所让开的空隙中移动着,向着休息室的出口缓缓后退。只要通过玻璃门,就可以到达车站,里面有去往市区的计程马车。他是打算乘车逃走吗?
“咳,乘车不可能逃走的……马上就会被追上了!”
“呀,谢谢关心了,圣女阁下。但是,这一点我早就考虑过了。”
对于艾丝缇的忠告,侦探帽男人给予了嘲笑作为回答后,推开了后面的玻璃门。他一边讥笑着从远处举起枪迫近的士兵们,一边拿出了个小哨子吹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头上忽然间刮起了一阵强烈的暴风。
“那是……?!”
一阵不寻常的爆炸声轰鸣着。艾丝缇不由得仰头向天空望去,透过浓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挂在空中的银色圆盘。今晚是月圆之夜,月亮点缀着夜空,分外魅力。但是,一个丑陋的黑影划破长空,大煞风景——那是什么?
“喂……那个正向这边靠近啊!”
一个士兵见状,立刻发出了悲鸣般的叫声,但是雷鸣般的爆炸声和强风把声音完全遮盖住了。一个怪影正朝着车站迅速降落。当地面上的人们反应过来时,那后方配备着螺旋桨、上方配备着旋翼的飞行机械朝地面猛冲过来,然后扬起机首水平地缓缓移动着。
“不好!要冲过来了……全体退避!”
正在玛丽下达命令的时候,士兵们已经躲避不及,乱作一团。另一边,飞行机械再次往地面猛冲,其冲力引发的气流把停在路边的汽车和马车吹得东倒西歪。眼看快接近地面的建筑物的时候,飞行机械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半空中。从常识层面来说,无论驾驶员如何强悍,都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冲击力,技术如何精湛都无法做出这种动作。这样只能说明驾驶员根本就没有这种顾虑,也就是说操纵席上根本没有人,只有那冰冷的玻璃。
“不可能、自动驾驶!?这种失落的技术……到底是哪个国家的机械!?”
“哈哈,再会了,笨蛋们!”
就在士兵们痛苦的呻吟声中,侦探帽男人顺势抓住从上空垂下来的绳梯,一只手勒住艾丝缇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绳梯灵巧地向上爬。
“你们的贵宾——圣女就先由我保管了呢!先充分反省一下吧!”
“——别攻击,小心圣女!”
面对身在半空中的恐怖分子,士兵们条件反射地举起枪瞄准起来,不过立刻就遭到了喝止。玛丽仿佛仍在呼喊着什么,不过艾丝缇能听到的也就只有前面的部分而已——飞行机械的引擎急速回转,再次开始了上升。这个时代,列强各国的正规军经过反复实验才刚采用的小型飞行机械,竟然出现在这个浓雾的夜空,轻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国家贵宾。这时,高速回转的螺旋桨引发一阵强风,无法捂住耳朵的艾丝缇感到鼓膜一阵刺痛。
“喂,别昏过去哟!不想死的话就抓紧点,伊什特万的虐杀者。”
侦探帽男人大概对吓得浑身僵硬的艾丝缇充满兴趣,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看着地面那些眼睁睁看着圣女被掳走、气得直跺脚的士兵们,愉快地嘲笑起来。
“啊,对了。如果你想自杀的话,可以放手哦……假如你愿意,可以试试从这里坠落下去啊!那些家伙看见的话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期待啊!”
“你、你是什么人?!”
由于风过于猛烈,艾丝缇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她一边艰难地喘息着,一边由于按捺不住愤怒而拼命地大声叫喊起来。
“史宾塞上校说你是反叛军的残党,那是什么!?”
“反叛军吗?啊,这么说大概算吧。”
可能侦探帽男人习惯于这种高空飞行,虽然不自然地耸了耸肩,但马上又咋起嘴来。他用力地把快要滑下去的艾丝缇拉上来,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话是这么说,但是先动手的是他们!我一直跟你们这些混蛋共同生存着。每一代的国王都能确确实实地遵守定下的盟约……就是那个‘血腥马利’擅自打破盟约、引起的纷争!”
“……你们这些混蛋?”
因为过于惊讶,艾丝缇不由自主地重复了对方所说的话语。这个称呼对于不属于阿尔比恩、身为局外人的自己来说,不是有些么莫名奇妙吗?还不只是这个,先前这个恐怖分子说过什么来着?“伊什特万的虐杀者”——这个称呼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一点就是、姑且不论他那纤细的身形,只用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抱着一个人,臂力的强度究竟……
“说不定……这个人……”
艾丝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这个岛国的传闻。
大黑暗时代以来,阿尔比恩一直以拥有与教皇厅并驾齐驱的高度科学技术为荣。教会的科学技术是圣人们和奇迹一起诞生出来的产物。就这样的一介世俗诸侯是如何与之匹敌的呢?理由就是,圣界和俗界都暗暗流传着的、这个国家的黑暗面。那就是——
“艾丝缇小姐啊啊啊啊啊啊!”
轰鸣的爆炸声音和凛冽的烈风之中,一个声音划破长空、直接传到了艾丝缇的耳朵里。她不由得把脸转过去,一个飞行着的熟悉的修长身影映入了眼帘——银发的神父正在高声叫喊着,漂浮在夜空之中。
“神、神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是!?”
眼前这异样的景象让艾丝缇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如弹簧般地抬起了头。在飞行机械的正上方,一个黑影延伸着覆盖了这满天星斗的夜空。
“‘铁娘子II’——凯特修女!”
“艾丝缇修女,请抓紧,小心不要掉下去。”
艾丝缇从耳饰里听到警告的时候,用绳子拴住自己并从飞船上把自己吊在半空的神父已经用手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那把旧式左轮手枪的枪口正瞄准着飞行机械的引擎。
“哼,畜牲,教会的走狗!”
抱着艾丝缇的侦探帽男人发出了呻吟般的叫喊声。他强行让艾丝缇抓紧绳梯,另一只手掏出了帕姆毕斯托尔。
但是,这种极近战用的射程极短的护身用手枪,在这种距离间完全不起作用。此时双方在空中摇晃得更加激烈,子弹完全没有击中神父,沉没在了这片星空之中。
话虽如此,亚伯也处在同样恶劣的条件之下。正确来说,或许拴住他的那根长长的绳子摇晃的比对方更厉害。但是,银发神父仍然沉着地继续瞄准。他一边固定着位置,一边计算着自己和对方振动的时间差,抓住最佳时机,慢慢地叩动了扳机——一阵尖锐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产生的火花霎时间在天空中四散开来。
“这样的距离、竟然?那家伙是怪物吗?”
侦探帽男人怨恨地念叨了几句后,抬起头来看着那冒出黑烟的螺旋桨。看来子弹只是击穿了传动系统,虽然飞行机械依然能够安定飞行,但速度正在明显地降低。
“混蛋,这样下去万一着地的话……可恶,坚持住,波格斯!”
侦探帽男人虽然不时对着飞行机械呼喊着,但冒着黑烟的机体仍然在高速下降。虽说跟直升机一样同是螺旋桨飞机,但与这个飞行机械的飞行原理更为接近的则是固定机翼的飞机。后方的螺旋桨利用机体前进时产生的气流让上方的回转器旋转,利用旋转产生的上升力让机体上升。所以,如果速度下降的话,就会慢慢失去上升力。与发生这种情况就急速坠落的直升机不同的是,其机体下降时产生的气流同样会产生一个较弱的上升力,看来银发神父连这个也计算进去了。
“放弃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这时,艾丝缇低头看着渐渐清晰的光芒,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那里是伦迪尼姆。因为希斯罗机场在王都的西方,看来这飞行机械一直是向着东方飞行的。虽然夜雾里人间灯火不时使人眼花缭乱,但是横贯东西的带状黑线却是清晰可见。
大概那就是泰晤士河——连接北海,王都的动脉。
“扔掉武器,从这飞行机械上下来,拼命反抗是无用的!”
“吵死了!”
恐怖分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不知道是觉得现在没有再开枪的必要,还是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神父没有再次攻击。只是降落到了和飞行机械一样的高度,并慢慢地接近他们。侦探帽男人瞪了他一阵后,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把口罩剥掉,对着飞行机械大叫起来。
“喂!再降落一点!”
艾丝缇仿佛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情况最坏的话,对方也有可能把自己作为筹码做自杀式的抵抗。事情发展成这样的话,只有奈特罗德神父和凯特修女两个人可能无法应对,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虚张声势的攻势似乎已经奏效了。
“谢谢。老实投降的话,大家都不会受伤呢。不要紧,那个神父不会攻击投降的人。但是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事情的详细情况。”
“……投降?哈哈,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恐怖分子低头看了看人质后,恶狠狠地向上吊了吊嘴角。逆着月光虽然没能看清他面部的轮廓,但那刚玉色的眼睛正闪烁着无比清晰的鬼火般的光芒。他敏捷地伸手把艾丝缇耳朵上的耳饰摘下。
“想让我投降吗?……行啊,那么你们就要成为导致这个人死亡的罪人了。”
“……啊?!”
就在恐怖分子在无线通讯器发出恶毒宣言的瞬间,艾丝缇突然感觉到身体正受到微微的冲击。一阵奇妙的漂浮感持续着——在这之前一直降落着的飞行机械突然又开始向上升起。上方,那个为了救援艾丝缇而保持着的距离正开始逐渐缩短。“铁娘子II”那巨大的身影仿如白色的天花板一般延伸着。
“糟了……凯特小姐,躲避!请迅速躲避!”
“即使这样做也……不行!要撞上了!”
无线通讯器另一方的慌张声音正在交错之际,飞行机械撞上了“铁娘子II”前方气囊的底部。由高分子材料制造而成的气囊有着金属一样的硬度。撞击的瞬间,飞行机械就如同纸做的工艺品一般被压扁,无尽的火焰一下子冲天而出。
“糟、糟了……”
艾丝缇看见头上闪烁着的火球后,不禁悲鸣起来。绳梯如死蛇一样丧失了拉力,爆炸产生的热浪使她的视野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回转。
“艾、艾丝缇小姐?!”
“啊!啊……艾丝缇修女!”
“哈!受死吧!伪圣人杀人犯!”
上下颠倒的世界里,风声、爆炸声、还有悲鸣声混为一体,引起了巨大的回响。
眼睛倒映着星空的艾丝缇发出了悲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机体的残骸一起坠落,地面渐渐变得清晰开阔起来。
在夜空中膨胀的火球突然像太阳放射出光芒一般,在泰晤士河上倒映出了刺眼的光芒。
正在急急忙忙过桥赶往查利戈·克劳斯车站的下班人群,和沿着河边小路物色下一间酒吧的醉汉都好奇地抬头望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受伤的鲸鱼一般划破夜空的巨大飞船。虽然人们看着气囊冒出的火焰的飞船不时发出恐惧的声音,但幸运的是,这个纯白色、刻着罗马十字的飞船并没有坠毁的危险。这时,飞船断开破损的气囊,其回转的姿态无比优美,地面上传出一片赞叹声和好奇的呐喊声,就连起哄的行人都不例外,全都成了这个露天戏剧的观众——正因为如此,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从泰晤士河中、桥畔附近爬起来的身影。
“……啊!看看那边,有个狂徒!”
起哄者们靠着栏杆弯下腰,只见一个完全湿透的年轻人正挥洒着恶意的笑声。他抬头仰望着夜空,不时往上拢着湿透了的金发。
用来遮蔽着脸的侦探帽,大概是从飞行机械上降下是掉落了,皮肤白皙的脸表露无遗。那中性的、秀丽精致的美貌要不是在这种时候的话,肯定会吸引来无数的目光。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幸运的是起哄者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半空,并没有特别地去留意他。他再次故意扭捏地窃笑了一下以后,把手插到上衣口袋里,开始在桥上漫步起来。慢慢地混入人群,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过,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哟,是你啊。”
年轻人用嘶哑的声音嘟哝着。只见眼前一辆高级轿车挡在了前方。驾驶席的窗玻璃降下来以后,那个一脸忧郁表情的灰发司机正注视着他,不过年轻人并没有理会这个人。看来车子是为了迎接他而来的,后面的车门被打开了——里面一位身穿深灰色西服的绅士正欠身向他毕恭毕敬地问候。
“看见了吗?人类是多么丑恶。正如你所见——可惜的是暗杀玛丽失败了。看来岁月不饶人啊。”
“‘最难堪的日子也会对付得过去的’——《麦克白》第一幕第三场。(注:《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人类都会有失败的时候,温妮莎君。不必担心,只要挽回声誉就行了。”
那穿着如丧服一样的西装的绅士目光显得十分深邃,一边微笑着,一边安慰坐在旁边的年轻人。高级轿车正准备发动的时候,他递给刚刚那有如影子一般坐进车里的人一杯满满的红酒。
“先来一杯怎么样?是萨马塞多·比尔顿四十年的呢……对于这里来说已经算是上品货了。不过总觉得和大陆那边的味道有点不同。”
年轻人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显得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扣着座位,用蔑视的眼光盯着防弹玻璃外的行人。
“最近我听说,玛丽那家伙多半是真的打算把国家出卖给教会了。不单单是教皇厅,还请来了那个小丫头——‘伊什特万的圣女’。这样下去,在女王驾崩之前,罗马都搬到这里来也不足为奇呢!”
“嗯,先保持冷静,温妮莎。”
与那因为兴奋而喋喋不休的青年对照起来,黑衣绅士显得十分沉着。他推了推眼镜后,仍然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用完美的上流社会的方式使对方冷静下来。
“玛丽·史宾塞向教皇厅献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这是早就能料到的事情。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才决定助你一臂之力——适当地支援受到教会压迫的人们,既是我们‘骑士团’的存在意义,也是我们的使命。”
“既然如此,就赶快完成你们的使命吧!”
青年举拳砸向了玻璃。连被来复枪子弹直接命中也无法损坏的防弹玻璃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声音,并产生了龟裂,但他却无视了这些并没有停下来。
“明天教皇本人将会来到这里!那个女人绝对会有所行动……如果这几天不下手的话,我们就完蛋了!我们和我们的城市都会成为那个女人的囊中之物!你明白吗,巴特勒!?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也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啊,别误会。我来这里并不是和你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的。遗迹——为了解除那个封印已经费了好一把功夫了,目前就只差一步。我们来这里是让你交出解除封印的密码的。”
“只差一步?真慢啊。”
青年又砸了一拳,玻璃的裂痕马上就扩展成了蜘蛛网状。他盯着上面所映出的、奇妙地歪曲着的伦迪尼姆的夜景,发出了吐血般的声音。
“我们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了!大哥仍然相信能够说服玛丽那个家伙,但那只母狗完全不听我们说的话!我们已经一再忍耐了,最后她还是决定背信弃义。我们虽然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来发动暴乱,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武器,到底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话,不如先喝了这杯酒吧?”
面对青年那歇斯底里的呐喊,绅士仍然显得十分冷静。一脸事务性表情的他不冷不热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杯子。
“的确,酒精或许不能影响你大脑皮层的分泌,但是酒的香醇或许能让你冷静下来呢。先喝完这一杯,然后继续我们的谈话吧!”
“……”
大概是这认真的劝诱做得恰到好处,青年回过头来用那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绅士,把手放下来接过了杯子。大概是不想浪费时间,他把那杯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突然,他的表情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这是……”
他从杯底拿出一个砂糖大小的正方体,立刻皱了皱眉头。“移动数据储存盘”——其中一种失落技术,是一种用作大量储存、运输数据的工具。但是,这种贵重物品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的?而且里面储藏的资料又是什么?青年自问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喂,巴特拉……这难道是……”
“刚才我应该说过的呢,温妮纱君。”
终于注意到这个恶作剧了——绅士推了推眼镜,脸上堆满了微笑。他看着那个仿佛想把那“移动数据储存盘”吞下去一般的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前还差一步。我们来这里是让你交出‘解除封印的密码’的……不过现在不用着急。但是,你没有好好地把酒喝完呢。”
“那么,这是……这是什么!”
看了说明后,青年兴奋地大叫起来,满脸流露出惊奇的神色,把那个小型电子仪器当成神器般端起来细细观察起来。
“巴特拉,我对‘骑士团’致以满腔的感谢。这样的话我们就得救了!”
“现在道谢有点早呢。不过,现在时间十分紧迫。虽然明天教皇厅的人就会到达这里,但今后‘遗迹’的解析工作也要继续进行。问题所在是‘遗迹’的位置和如何让其运作……麻烦真是堆积如山啊。看来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呢。”
“这、这样啊。啊,对了,巴特拉,你跟我来去下面吧。”
青年小心翼翼地把储存器放进口袋以后,看着绅士那聪明的侧脸,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作为这次的回礼,我也想帮忙一起进行发掘工作……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能来我们的城市吗?”
“虽然需要合作完成的事情还很多,但是……”
绅士的脸上初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与先前刻意摆出的微笑不同,而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次我是受到某人的邀请而来到这里的。因为我不能离开那个人的身边……他特意邀请我的,想推辞也不行呢。”
“是这样啊,那可真遗憾……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一下的。”
不知何时,轿车已经来到了一个冷清的里街,和行驶的时候一样,停车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青年在路边下车以后,对着车内的绅士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如果有什么变数的话,随时联络我吧。什么时候都行呢!对了,我想问你一句,你的主人是谁?名人吗?”
“是啊,说起来或许还真的蛮有名的……怎么说,他‘从过去到现在都只是一个人’呢。”
谈论到关于这个圣经的最初和最后存在的时候,绅士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之后就轻轻举起了手杖。看到对方如此沉重、认真的脸,一直玩笑着的青年显得很惊讶。但是等他反应过来时,轿车已经如影子般地离开了。
青年独自在路上目送着轿车拖着血色的尾灯,消失在这茫茫的黑夜之中。
II
阴森的黑暗处,突然射出一缕光芒。
这时,她稍稍睁开眼,在察觉到那微弱的月光的同时,意识也慢慢恢复过来。
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吧?但是这时候修女宿舍附近为什么这么吵呢。就算是准备早课的时间,以宁静为宗旨的修道院也不可能如此嘈杂。交替的叫卖声混杂着女孩尖锐的撒娇声,马蹄踏地声混杂着汽车的引擎声,还有动物发出的无比刺鼻的恶臭……
“嗯……这里是?”
从不时发出奇妙的“沙沙”声的地面起来的时候,艾丝缇发现自己正大字形地躺在一堆干草的顶上。她按了按正如炸裂般疼痛着的头以后就放眼望去,只见四周都是被一堆堆的草山包围着,附近还有些不时遮挡视线的矮小建筑。
那并不是人类的居所,没有门,只有栅栏。她抬起头来津津有味地眺望着栅栏对面的几匹马。看来这里多半是马厩,但是这里又是哪里的马厩呢?
“啊,对了,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我还活着吗?”
仿佛认为自己的生还有些不可思议一般,艾丝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看来她还生存着。飞行机械对“铁娘子II”发动突袭的时候,她距离地面足有五十米以上。如果不是落在这些干草上的话,绝对必死无疑。
“嗯,嗯。这里是什么地方?”
艾丝缇一边按摩着疼痛的后脑,一边谨慎地站了起来。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呢?她抬头仰望着夜空,可是只看见那浓雾散去后的晴朗星空,完全不见空中战舰的影子。到底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一阵急促的不安直上心头,她连忙伸手去寻找耳饰,但摸到的只有耳垂而已。
“啊!对了,那个炸弹魔!”
艾丝缇咋起了舌。说起来,无线通讯器已经被那恐怖分子拿掉了。她继续狠狠地咒骂刚才发生的事,但考虑到周围仍有敌人潜伏的可能性后就慌张地闭上了嘴。她载一次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马厩里没有一个人影,就连光亮也没有,附近安静到让人恍惚。从围墙的缝隙中射出耀眼的光芒,从那里能听见很多人在吵吵嚷嚷、以及在石板路上行走的脚步声。艾丝缇战战兢兢地穿过中庭,接近了围墙的内侧,大胆地打开了没有上锁的门。
“咦?这里是……”
环顾周遭,艾丝缇安心地叹了口气。
展现在眼前的是活力十足的闹街。一旁路肩停着无数台没有系着马匹的双轮马车,看来刚刚所走出的建筑物似乎就是超过经营时间的马车出租店。
另一方面,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与汽车在宽阔的车道上穿梭往来,时间明明是夜间,排列了无数地摊的走道,却有数十名摊贩在来回的高声叫卖。男女老少与醉客个个红着脸踉跄进入的,是挂着花俏看板的酒馆与舞厅,还有赌场。装扮华丽的女性和化过妆的少年,挽着醉汉的手臂走进面向道路的便宜旅馆,想必是街上的娼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菏乌畔·斯特里特”——“西市区”(WESTEND),“索赫”——“卞琪”……艾丝缇仰望油漆剥落的道路指标,皱起了眉头。
虽然分辨出这一带是闹区,不过却看不出是位于伦迪尼姆的哪个区域,不,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若是依照原本的预定,应该是由国际机场直接前往白金汉宫才对。那么是不是该前往宫殿?但是亚伯和凯特现在正一定拼命在寻找自己。他们想必掌握了坠落地点,应该会在这附近进行搜索。那么是不是待在此处别动,静候他们到来会比较聪明?
不过光是在这边苦等他们也太逊了,再说那名恐怖分子,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
“……对了,大使馆!”
想起教廷驻外机构的存在,艾丝缇急忙从口袋里取出手册。因为猜想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事先记下了几个联络处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艾丝缇不认为奈特罗德神父他们会撤回到大使馆,不过说不定至少会有联络。就算不是如此,至少也能拜托大使馆职员前来迎接。总比在这里傻傻求援要来的正经。
率先决定了行动方针,艾丝缇满足地走向街道一角。或许是修女在这种时间徘徊显得希奇。艾丝缇尽量避开刻意回头直盯着她瞧的醉客眼神,走向红色电话亭。电话亭里已经有人先到,所以她在亭外安静等候。
(……不过,这么一来好像回到了四个月前。)
艾丝缇背朝着话筒大声嚷嚷的中年男子穷酸的背影,瞧也不瞧地望向远方,突然想起这件事。在这里一直被当作VIP对待,不论到哪里,做了什么都有护卫官随行。常常觉得快要窒息。不过那位银发神父在机场飞奔过来时,时间仿佛开始逆转——想到当时亚伯丢脸的模样,艾丝缇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他真得没变,完全没变……
“——所以整版的标题就是‘军方秘密兵器飞往伦迪尼姆上空!’。就这么决定了,总编!照片我也拍好了!现在就会公司写报导,你先把印刷机停下来等着!”
艾丝缇正带着笑意回想往事,耳膜却传来刺耳粗嘎的声音。不自觉地抬眼一看,亭子里的中年男子正用指甲抓着放在脚边的相机袋,朝着话筒嚷嚷些什么。
不过引起艾丝缇注意的既不是他那粗暴的态度,也不是怒吼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粗哑低沉的嗓音有印象。而且并非愉快的记忆。记得那是……
“啥,单纯的飞船事故?你啊,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咱们读者要的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实。而是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啥,当局会啰嗦?那就用一贯作法,在标题下面加个小小的‘……………吗?’不就得了!这样谁也没得抱怨……咦?”
正在嚷嚷的中年男子突然回头。和目不转睛直盯着亭子的修女视线正面相对——就在那副如同黄鼠狼的奸诈狡猾表情刺激到了艾丝缇记忆的下个瞬间,中年男子高声呐喊:“艾……艾丝缇修女!?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呜呜!”
看到惊讶似地瞪大眼睛的中年男子,艾丝缇本能的后退一步,露出仿佛用光脚踩死蟑螂的似的表情。
眼前这张脸确实有印象。不过仍旧是和愉快两字相差甚远的记忆。皮卡迪利(注:piccadilly,伦敦地名)报的记者克雷曼——他不就是在伊什特万,达努基欧事件的前夜,擅自取得自己的户籍绢本,对父亲的事意有所指的那名令人不快的男子?
另一方面,克雷曼似乎也马上从惊讶中恢复。才放下话筒就用几乎舔嘴咂舌的表情朝着修女逼近。
“诶呀,真是巧合!没想到会和‘伊什特万圣女’突然相遇!我听说你今晚会来到伦迪尼姆。原本还想到机场迎接。只是政府的许可下不来。我才正觉得遗憾咧。诶呀,真是开心呐。”
“啊,呃…呃,这个……那个……”
艾丝缇一边胡乱将头巾拉过来想遮住脸,一边答不出话来。
受到克雷曼的声音吸引,周遭行人正回头往这边看。看来最好是在酿成骚动之前逃离。艾丝缇干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呃…呃,你认错人了吧,克雷曼?我才不是什么艾丝缇……那么我先失陪了。”
“喂喂……你别逃啊,修女!”
艾丝缇的企图迅速破灭。克雷曼的手快速伸出,像蜘蛛丝似的缠住她的手臂。
“虽然在伊什特万遭到莫名其妙的打扰,不过神果真还是存在。这也算是某种缘分,我请你喝一杯,咱们俩继续访问吧?”
“你…你放开我!我…我是真的有急事!”
艾丝缇虽然想把克雷曼的手甩开,不过记者的手指却像牢固的手铐一般动也不动。克雷曼一边对修女的抵抗发出讪笑,一边露出因为烟垢而发黄的牙齿。
“诶呀,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我保证对你而言,同样会是一段有意义的时间。怎么说呢,因为这是和令尊相关的情报。你父亲的真面目是什么样,你真的不想知道?”
“……真面目?”
艾丝缇这时候该做的是即使撞开对方也要把手甩掉,然后迅速消失无踪。不然就是发出悲鸣向周遭求救——但是实际上,修女却重复对方意有所指的对白,然后身子为之一僵。话说回来,之前的不愉快遭遇也是因为这男人拿父亲的事来刁难自己。艾丝缇的视线浮现一丝严峻,瞪视着记者。
“什么叫真面目,克雷曼?你又想拿我父亲的事来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没这种事!”
克雷曼差点没喊冤似的缩起了脖子。不过就算装出震惊的样子,那双眼睛却看不到半点笑意。类似爬虫类的眸子闪着精光,用勉强压低到可以听取范围之内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父亲爱德华·布兰雪……不,爱德华·维特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关于他波澜万丈的人生,我保证全盘奉告。”
“爱德华·维特?”
听到克雷曼嘴里所说的固有名词,艾丝缇蹩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并不是初次听到。相反的——是个曾经在哪听过的名字。是在什么地方?
“‘维特之乱’你听过吗,修女?就是十八年前,但是皇太子妃-维多利亚妃遭到杀害的事件?爱德华·维特咧,就是那事件的犯人。还有,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
维多利亚妃——这个固有名词刺激了艾丝缇的记忆。
艾丝缇在研读阿尔比恩历史的时候也曾耳闻过着椿不幸事件。现任女王之子,皇太子吉伯特之妻维多利亚妃,与友人朱莉娅·维特夫人同时遭到杀害的皇室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顺道一提,犯人就是爱德华·维特——朱莉娅·维特的夫婿。这位男子在时间之后就逃亡海外,却在当地发生悲惨事故而身亡,于是动机与背后关系直到今日仍是混沌未明,成为阿尔比恩史上的奇案——这样的人物竟是自己的父亲!?
“胡…胡说!这是你编出来的!”
血液逆流到脑部,让艾丝缇感到气血翻涌。于是忘了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纠起克雷曼的胸口。
“谁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我的父亲名叫爱德华·布兰雪!我不认得什么爱德华·维特!”
“爱德华·布兰雪?你说得那个人,就是写下这个签名的人吧?”
听了修女近似悲鸣的抗议,克雷曼丢出讪讪的笑容。用故作神秘的手势掏着外套内袋,翻出一本老旧的小册子。
“这是之前我到伊什特万出差的时候,在圣马提亚斯教会遗址所找到的东西。哪,朝圣者前来住宿的时候,不是会记载地址与姓名吗?这就是超圣者名册……哪,你看这一页。十八年前事十二月这一页。这边有‘爱德华·布兰雪’的签名对吧。这不就是你父亲?”
“是…是啊!”
望着被抵到眼前的小册子,艾丝缇拉高了声音。
父亲极具男性气质的雄浑笔迹,和幼时所偷看到的完全一模一样。当时自己是为了知道真正亲人的事,于是私底下瞒着主教偷偷读了这本册子。原以为在教会被人烧毁时,这本册子就跟着毁了,没想到却落入这名男子手中——艾丝缇皱起眉头,有种记忆遭人玷污的感觉。
“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签名。家父于十八年前到伊什特万朝圣,住在圣马提亚斯的教会宿舍,不过隔天就把我搁下失去行踪,后来我在教会被抚养长大……不过这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隐瞒,你就算威胁我也没用!”
“诶呀呀……你冷静点。我呢,也不是刻意要追究这件事……好了,你要不要先看看这边的文件?”
这回克雷曼把手伸进挂在肩上的旧提包。从里面取出贩黄的便签,轻手轻脚的展开。
“来,这是杀害皇太子的犯人爱德华·怀特在事发不久前所领到的女儿出生证明。你看,这里有签名对吧?要不要把这笔迹,和刚刚的账本签名对照看看?虽然姓氏确实不同,不过明显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对吧?我已经请专家鉴定过,再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艾丝缇用颤抖的手拿着两份文件来回对照,克雷曼俯视这一幕,露出愉快的讪笑。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悠哉悠哉地叼着纸卷的香烟。
“‘爱德华·布兰雪’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爱德华·布兰雪,也就是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做爱德华·维特——是杀害王妃的超级叛徒。”
“……………………!”
艾丝缇死命瞪着递到手里的便签,沉默不语。各式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没办法好好理清思绪。该将记者的玩笑话笑着带过,出声抗议,朝他脸上送上一记耳光——还是干脆蹲下来大声哭泣?
“这…这种东西我不信……这种文件,要怎么伪造都很容易!”
“那你要不要调查看看?你可以到发行的地方调查去调查啊。”
克雷曼一边抹火柴一边余裕十足的的讪笑。将便宜烟草所特有的甜腻烟雾,朝着满脸发青的修女吹过去,声音变得尖锐。
“现在正红的‘伊什特万圣女’其实却是叛徒之女。诶呀,这铁定会列入今年的十大头条新闻。光凭这篇报导,我就一辈子吃喝不尽——”
“——抱歉,打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吞的嗓音打断了记者的胁迫。
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进行争论的两人身边,用傻乎乎的声音问道:“能不能请问一下?其实我迷路了……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指个路?”
“神…神父……?”
艾丝缇像在地狱遇到天使似地,表情为之一亮。因为那傻乎乎的嗓音她的确听过。不过就在像弹簧般抬起视线的那一刻,修女的声音跟着干瘪了下去。
站在艾丝缇眼前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不论是摇摇晃晃、不甚可靠瘦弱的身躯,还是在高了两个头的位置眨动的蓝色眸子,确实都和艾丝缇认识的人很像。问题是共同点也就到此为止了。
首先,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神父。恐怕是由哪个乡下来城里开开眼界的乡绅——也就是乡下士族。修长细瘦的身躯穿着全白的三件式西装,腋下夹着手杖。手里像巡警似的摊开大张地图,另一个腋下夹着印有二手书店店名的沉重纸袋,这副模样就算说客套话也谈不上帅。白到将近透明的脸孔虽然十分清秀,不过这时却是傻傻的半张着嘴回望艾丝缇。
“你不是……神父?”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小姐?”
那位年轻人对着眨眼睛的修女呵呵一笑,然后搔着乱糟糟的金发。顺便将皱巴巴的地图给塞了过来,不客气地询问着正在忙的两人。
“现在这里在地图上大概是在什么地方附近呢?北面是哪一面呢?……啊,对了,你们知道我要留宿的旅馆吗?”
“你是什么人?”
克雷曼板起了炼,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他抬起头盯着这个将近有两米高的,嘿嘿傻笑的年轻人。
“我们正在做采访活动,如果要问路的话就到别处问!白痴!”
“啊,不好意思……但是,那边的那位修女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哦。”
这个年轻人竟然被人叫做白痴都没有一点发怒的样子,是他的心胸真的这么宽广,还是他的脑袋少根筋?但是这位年轻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一旁的艾丝缇,说道:
“对女性应该温柔一点嘛,对不对?”
“……你这个还但,是来找碴的吗?”
克雷曼瞪大眼睛,从艾丝缇那里松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怒叫道。
“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阿而比恩绅士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历公报的克雷曼大人呀,你想得罪我们传媒吗?啊?”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啊,请不要使用暴力,啊,好痛啊,好痛啊!”
被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抓住了手腕,年轻人发出了疼痛的悲鸣。那本古老的书从他的腋下掉了下来,撒了一地。他手上十分宝贵的拿着的那张褶皱了的地图也飘落了下来。
“等一下,你啊,不要太放肆了!”
无论怎么说也好,这样做太过分了。
为了把这个瘦削的青年从这个暴力记者的手里解救出来,艾丝缇发出了怒吼。
最初从车道两旁传过来的吗的嘶叫声。那批拉着刚通过十字路口的马车的马恰好被那张地图蒙住了眼睛。被挡住了视线的兴奋的马鸣叫着站了起来,老车夫慌忙拉住了缰绳,但是站起来的马还是弄翻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装满货物的车。货车上装满的是本来应该派到牛奶店的好几罐牛奶。装满牛奶的罐子掉落了下来,通过这里的马车和汽车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在路面上打着转。其中一个罐子撞上了一个在艾丝缇他们旁边正在给煤油灯加煤的清洁工人。
“啊,危险!”
艾丝缇看着这些直落下来的污水,发出了惊叫声。因为脚跟不稳,清洁女工提着的水桶弄翻了,因为她的工作是给煤油灯加煤的原因,所以桶里的都是漆黑的污水。这些污水就这样径直地向下淋向克雷曼的头。
“啊……”
就在她发出惊叫的时候,污水已经把他淋了个全身湿透。在悲鸣后,新闻记者好像全身都没有力气一样,摇摇晃晃,十分可怜。好不容易记者终于站稳了脚步,他指着艾丝缇吼叫道。
“你,你,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混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还有那边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啊!说到底还是你不好啊!因为你使用了暴力的原因!”
“啰嗦,啰嗦!总之就是你们!我不会这样就算了的!你们等着瞧吧!”
“——等一下,客人!”
制止住记者的是另外的一个声音。听到了外面骚乱的声音,牛奶店的巨汉店主跑了出来,他一脸不满的毫不留情的说道。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吵了。你们这样会给我的店铺引起很多麻烦的,也给客人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啰嗦,啰嗦!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声。”
中年男子完全被怒气遮蔽了理性,终于摘掉了绅士的假面目,愤怒地叫道。但是,可能是怯于店主那高大的身形吧,他的声音多少有点降了下来。
“好,你啊,给我把警察叫来!这个修女为了令我写不出报道对我实行暴力。对我造成了伤害。这是阻碍言论自由啊……我可是‘阿尔比恩绅士的最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啊!”
“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吗?……”
店主的眼睛变得像针一样细长。但是那并不是怯于这个名为克雷曼的家伙。相反,他重新看着记者,而且甚至是极度不友好的盯着记者。
“那么,就是你了!!不久之前,在新闻上说我们这家店一文不值的骗人记者!说什么在牛奶里面混杂了东西,说什么蛋糕过期,完全在胡说八道!”
“啊?啊,这个……”
在这之前满脸怒容的克雷曼听到店主的声音后,好像怒气消了一样。面对着这个卷起两袖的店主,脸色变得清白起来,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那个,店主先生……你那个是对言论自由的挑战吗?还是对存在于现在市民社会里的大众传媒的存在意义的揭露?不要这样啊。”
“快点给我消失,你这个可耻的家伙!”面对这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怒吼声,这位言论自由的捍卫者转向了右方,就像穿越云雾一样飞快的逃走了。看着这个身影本来哑然的艾丝缇也不自觉的感到一丝爽快。店主还是一脸厌恶的看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终于轻蔑的哼了一声,又跑进店里面。
“那个,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修女!“
在叹了一口气后,艾丝缇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声音。
艾丝缇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一边轻浮的笑着,一边伸出手来。他的肩膀好像要脱下来一样的颤抖着,然后顺便握住了还不太明白状况的艾丝缇的手。
“真是了不起啊,虽然个子这么矮小,可是还真是勇敢呀!我真是吃了一惊!”
“啊?……啊!没什么啦,过奖了。”
年轻人的蓝眼睛一边一眨一眨的闪动着,一边不停的感谢着。虽然他不像是一个坏人,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那么,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干,再见了——”
“啊啊,能够等一下吗?修女?”
艾丝缇本来不想管这个年轻人,但是她的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年轻人就这样过分亲昵的握着艾丝缇的手,毫不介意的追了上来。
“嗯,你是叫做艾丝缇吧?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很想回旅馆,离开伦迪尼姆已经很久了,完全迷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镇……所以……”
当然,如果没有遇到这种人是最好了,但正是遇上了这个人,才摆脱了那个可恶的记者。从这点上说,好歹也算是恩人。总不能不屑一顾的扔下他不管。于是艾丝缇迫不得已的看了年轻人递过来的地图一眼——随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个,你该不会是在嘲弄我吧?”
“为什么这样说?”
“还说什么为什么……这个不是世界地图吗?”
脸上现出了青筋,修女怒叫道。
“你把这样的东西给我看想干什么呀?算了算了,快点把旅馆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去问别人吧。”
“对不起。有很多窗户,而且,上面的屋顶也……啊,等一下,修女,你去哪里呀?”
“再见了!请好好保重!”
艾丝缇叹了一口气,混进了人群——不能再跟这个家伙纠缠下去了。
奈特罗德神父也好,刚才的那个家伙也好,为什么自己的周围老是聚集了这种人呢?难道是自己散发出特别的气息?还是守护天使弄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新的试炼要给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主啊!我的耐性已经被锻炼得够了,是时候让我回归到正常得修炼中了。”
但是上天好像完全听不到艾丝缇得愿望一样,那位一身白色得年轻人好像一条被诱饵引诱的小狗一样,静悄悄的跟了上来。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理会周围人的视线,很大声的叫到。
“哎!修女!你知道你走得好快吗?可不可以慢一点啊?我跟不上你啊!”
“那么就不要跟了!”
艾丝缇的全身都散发着距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但是年轻人好像完全没有被伤害到一样,继续跟着来。而且,还过分亲昵的搭上了艾丝缇的肩膀。
“而且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对了,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点心?啊!蛋糕怎么样?”
“行了,因为我是修女,所以不能向陌生人要这种东西的!”
“啊,这样啊?修女这种职业还真是不方便呢……要不这样如何?我给你介绍一份其他的工作怎么样?虽然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是我得人面还是挺宽的。就算是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我也能帮你找到一份你喜欢的工作的。”
“什么女王陛下啊,我说你这个人啊……啊,我明白了!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你给我安静一点!”
“——艾丝缇修女?”
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车道那边传了过来。
一辆刚好通过那里的小轿车停了下来。一个绅士模样的人从后车厢那里探出了头来,张望着。
“你不是艾丝缇修女吗?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你……”
艾丝缇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人看了一眼,也瞪大了眼睛吃了一惊。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银绿色的眼睛下的一张聪明的面孔。
“巴特拉先生?”
“哎呀,真是巧啊。吃了一惊呢。”
艾伊扎克·巴特拉——以前在伊什特万遇见的那位绅士打开了车门,脸上充满了微笑。他向那个一脸不满,灰色头发,沉默的司机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你也是吃了一惊吧?古德里安?……听说你们在那之后都离开了教皇厅,真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啊!艾丝缇修女,什么时候来到阿而比恩的?”
“啊,刚到的。”
当一个人流落异乡时,遇到就算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也好像看到家人一样。更何况,在伊什特万的时候,受到过这位绅士很大的照顾。艾丝缇捂摸了一下胸口,好像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一样。
“可惜受到了宫殿宴会的邀请。恐怕不能招待你了……真是为难啦。”
“那可不行啊!“
这位黑发绅士用同情的口吻说道。但是也好像那里很为难似的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话……本来向送你一程的……但我现在确实不行……老是说,我现在在找一个人呢。”
“找人?”
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样,艾丝缇重复了绅士的话——之后的对话果然证明了艾丝缇的预感是正确的。
“啊,艾伊扎克……”
这是一把像太平音乐一样的声音。就算不用特意回头也可以知道——在艾丝缇认识的人之中,用这样轻松的声音讲话的人,世界上只有两个。
“太好了,你是来找我的吗?……啊,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艾丝缇修女,是我的朋友,艾丝缇,他叫艾伊扎克,是我的管家。”
“因为您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在找你啊,阁下……”
到底怎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朋友呢?——艾丝缇一边强烈怀疑着,一边拼命忍住没有发作。就在这时,黑衣绅士也对那位白净的年轻人进行着恭敬却也略带责备的抗议。
“您到底去哪里了?如果您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们会被留下的人杀掉的。也请您好好自重一下。”
“这样的事情我也明白的。很是爱操心啊……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头发很快就会掉光的哦。”
年轻人把那张褶皱了的地图夹在腋下,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艾丝缇一眼。
“啊,对了,既然这么巧。那么我们送你到宫殿怎么样?你很着急吧?快上车。”
“啊,那太不好意思了。”对于年轻人的坦率,艾丝缇反而后退了半步。年轻人就先不说了,她是害怕给那位忠实的管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现在要回旅馆吧?如果送我到宫殿的话会让你多走路的。”
“艾丝缇,我完全听从你的指示。怎么样?上车吧?”
阻挡修女的是那位黑发绅士。他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用十分殷情的口吻说道。
“而且,皇宫就在我们回旅馆的路上,所以请你不要客气……快,请上车。”
“既,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不客气了。”
结果,艾丝缇也没有再推辞了,虽然觉得有点失礼,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害羞的坐进了小轿车——突然她回头看了一下。
“……对了,我还不知道呢……”
艾丝缇回头看看那位跟随她之后上车的年轻人,微笑着,眯起眼睛,天真烂漫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还没有跟艾丝缇说过吗?”
对于艾丝缇的这个问题,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搔了一下头发,然后露出一个好像天使下凡一样的微笑,回答道:
“我叫该隐——该隐·奈特罗德。”
“可恶,真是讨厌啊!”
克雷曼一边踢飞脚边的那块小石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在伊什特万也好,这一次也好,总觉得有人阻止自己接近那个“圣女”。
本来,采访就是一件充满障碍的东西,但是对于经验丰富的记者来说,是不会放弃的。采访活动是为了正义,信念,和工资的,对于那些妨碍采访活动的,妨碍言论自由的一切势力,克雷曼通常是勇敢地去与他们抗争的。以前他也能足够有余地应付那些已经用笔和墨贯穿了心脏的文人墨客和那些贪污渎职的人。与以前的这些强敌比起来,这个小姑娘算个什么?
“哼!你给我记住!……”
正当克雷曼准备把石头扔向路边的一只正在吃着冷饭的野猫的时候,他停住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路边一台黑色高级小轿车开了过去。那是一辆在伦迪尼姆这种地方也是很少见的高级轿车。但是,吸引克雷曼的并不是这辆车本身。车辆的后车厢的窗口打开了,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闪着红色光芒的头发。那是充满特征性的红色头发!
“修女艾斯缇!?而且,她旁边的那家伙是……伊什特万时候的那家伙?!”
克雷曼记起了坐在艾斯缇旁边的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绅士了。不正是叫做艾依扎克的可恶的家伙吗?
“原来这些家伙是相互认识的啊?还真是不知道呢……”
像血一样红的轿车车尾灯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了。要追上去是很困难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克雷曼记者的灵魂。
“快,跟着那辆轿车的车尾!”
记者上了一辆停在街道旁边的二轮马车,然后向车夫命令道。事实上,他连买一袋烟草的钱也没有,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受到一定责备,欠账的准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采访!
“快!快追!我会给你很多小费的!”
克雷曼坐在奔跑的马车上,一边跺脚,一边把他心爱的照相机拿了出来。
III
“我是带着真心诚意向您道歉的!”
在有赛马场那么大的一间房间里,国立管弦乐队演奏的夜曲的旋律在优雅地回荡着。
尽管还只是初春阶段,但是在枝形吊灯的下面各种各样的鲜花在竞相吐艳,桌面上摆着数不清的各种佳肴冒着热气,这些佳肴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可能一生都不可能看到吧?但是盛装出席这一场宴会的人们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这极尽奢华的餐桌。与舞伴在优雅地跳着舞的人,与伙伴在低声说笑的人,或者在房间的一角低声地进行着密谈的人……在这些人当中,穿着整洁制服的皇宫服务员简直就像机器人一样行动着,他们在各自从事着自己的工作。
另一方面,房间的家具也是极尽奢华的。如果从讲究的这一点上说,当然是及不上罗马的法王宫的了,但是从豪奢方面来说,完全可以匹敌。事实上,拿艾丝缇他们脚下的天鹅绒地毯来说,就要上百人用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以这样的形式来说明“北方雄国”的东西应该不少的。——但是,在擦着额头的神父,再一次低下了头。
“艾丝缇到了以后,我想立刻开始搜索。但是我们这一方到了那个时候,也应该很麻烦了……长袖被刮破了,掉进了河里,以为终于爬上来了,谁知道原来只是泥洞,被狗追,那已经是很大件事了……可恶啊,那个走狗。总是像狗一样汪汪叫个不停……”
“那真是不得了呢……”
一边听着神父几乎像哭一样的声音,艾丝缇脸上不露神色地点了点头。
从刚才开始,她就注意到房间里的视线已经开始注意起他们了。这些视线虽然还不能说带着敌意,但是绝对不是友善的。不,那不是只限于现在这种情况的。好不容易到达了皇宫的神父,被介绍给很多贵族们认识,但是,贵族们都只是对他爱理不理的。
“……总觉得我不是很受这个国家的人的欢迎呢。”
神父哽咽着,好像想哭一样。艾丝缇把手帕递了过去,然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并不是向亚伯说的。而是从刚才开始就在旁边抽着烟斗的一个神父——一个长脸的,带着理性表情的中年绅士。
“虽然不受欢迎,但是怎么都摆脱不了的那个麻烦者也混了进来……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那家伙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似的。”
“的确像你所说的一样,艾丝缇修女。”
就好像对自己的学生发表的言论表示喜欢一样,绅士对艾丝缇的发言表示了肯定。因为长时间使用的原因,烟斗已经变成了海泡石的颜色。绅士向烟斗加了一点烟丝,然后又补充道。
“正如你知道的一样,这个阿尔比恩国是一个十分排外的国家。特别讨厌教皇厅的势力在这个国家行使。所以,一般来说,本来你或者明天将要到达的教皇陛下不受欢迎那也是当然的了……”
“那么,现在不正常吗?”
“正是。总觉得阿尔比恩现在正陷入了一个逼迫的选择当中。恐怕这是一个会影响这个国家几十年,不,应该说数百年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选择。所以对他们来说,怎么处置你们也是十分迷茫的……啊,谢谢。”
烟灰落到艾丝缇递出去的一个烟灰缸里面。中年绅士——派遣执行官——“教授”,也就是威廉·渥特·华兹华斯博士,眯起眼睛笑起来。因为在教皇厅也很有名的扑克牌脸,这个阿尔比恩出身的贵族神父对于祖国的同胞到底抱有什么感情呢?艾丝缇无法猜测。只要看着这个充满讽刺,嘲讽的侧脸,就总觉得情况会变成那样的,周围就充满了这种气氛。
“总之,在做出选择之后,这个国家就要舍弃它原来的孤立主义,说不定得依靠教皇厅了。当然对圣女冷淡的话就在讨论话题之外了——但是,如果他们选择另外一个方向的话,那么事情又得另当别论了。那时就不是接近教皇厅了,而是会招致到危险了。选择那一方面,这得要非常高明的处世技术啊。”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对‘教授’说的话不是很明白……”
对于这么漂亮的精彩发言,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的当然不会是艾丝缇了。在正在深思的艾丝缇的旁边,亚伯被遗留下了,他一边抠鼻子,一边举手发言,问道。
“到底,现在这个国家什么地方糟糕了?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么?”
“神父,我拜托你平时就多留意一下新闻报纸吧。”
中年绅士正在轻轻地闭上眼睛,一副思考的模样。艾丝缇对这个提出无聊问题的学生教训道。她叹了一口气,用自己所知道的知识解释道。
“你知道现在这个国家的女王陛下——布里基特二世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么?”
“应该是……卧病在床吧?听说还蛮严重的。”
“不是什么严重……真是可怜。听说今明两天都不会知道病情……”
“北海的女怪”、“伦迪尼姆雌蝮蛇”、“撒旦的妻子”——没有时间列举这个统治阿尔比恩长达半个世纪的女王拥有的那些名字了。
四王国的其中的一雄北方的强者阿尔比恩不论从历史上说,还是从地政学方面说,都是占据从大陆独立出来的一种地位的强国。但是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一种地位,路途绝对不是简单的。
顶住来自教皇厅和希斯巴尼亚这样一些强国的压力,称霸北方半个世纪。这个岛国能拥有这样的实力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例如传统的工业实力,教皇厅力量的衰退等等。但是,这当中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在于这个在位的女王。由于这个女王能够对诸多列强运用各种权谋处世技术。她的政治手腕是不能忽视的。年仅十五岁的时候就即位,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了。“北海的女怪”已经加入到了罗马的“大帝”格莱哥列或者柏林的“凶王”路德毕希这些人的行列,在国际社会当中,阿尔比恩之名也变得受到很高的重视。
但是,这个女王陷入病危状态是上个礼拜的事——在举行即位五十周年的纪念活动,突然间倒下了。经过医生的诊断,是脑溢血。虽然六十五岁在年龄上还算不上老年。但是,在这五十年当中,对内要镇压无数的反乱,对外要与列强不断周旋,就算是对被称为“女怪”的女王陛下这也是很大的负担啊。就这样,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现在传言,她的性命过不了一个月。
“啊啊,那可是真的十分可怜啊。啊,对了,明天教皇不是为了要秘密地进行涂香油仪式,所以会来阿尔比恩的吗?但是,艾丝缇你也一起……啊,对了说回来,刚才说的‘这个国家的重要的选择’有什么关系?是不知道怎样选择丧礼的日子吗?”
“当然不是这么无聊的问题……问题是谁来继承王位啊!”
艾丝缇瞪了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么无聊问题的神父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虽然她的用心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到,但是除此之外,她的脑海里还是有点记住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在繁华街上的那个记者说的话的。她一边告诉自己不用介意这么无聊的东西,一边继续小声说道。
“嗯……在布里基特二世倒下的时候,还没有决定好下一届的国王——王太子的人选。不是的,其实是决定好的了,但是在十八年前的一场病中去世了。”
“那是吉伯王子——女王唯一的一个孩子。”
教授像是在回忆往事一样插口说道。阿尔比恩的贵族名门出身的派遣执行官往烟斗里点了点火,然后接过了艾丝缇的话继续说道。
“我和他是大学时代的同学,而且他也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他的头脑也十分好,人缘也不错。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位明君的……但是看来现在是没有可能了。”
“那还真是令人感到遗憾啊……啊,但是这与没有王位继承人有什么关系呢?王族的还有其他人吧?王太子的孩子呢?”
“在王太子死的时候,王太子与奥斯曼的维多利亚公主结婚还不到半年,所以还没有生孩子。虽然在王太子死后几个月,维多利亚太子妃产下了一个遗孤。但是很不幸的是,难产了。因为王太子自己也没有兄弟,所以皇族的系谱都快要断绝了。更不幸的是,之后连维多利亚太子妃也死了。……这个悲惨的事件就叫做‘维特之乱’了。”
“维特之乱?”
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样,亚伯摇了摇头。就连他旁边的修女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身体反射地僵硬了一下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他继续问道。
“就是那件有一个骑士把王太子妃和他的朋友都杀掉这件事么?是叫做‘爱德华·维特’这个人吗?”
“啊啊,在这件事之前听说他是阿尔比恩里最为高洁的骑士,勇猛而且温柔。他的妻子茱莉亚·爱德华夫人也是当时王太子夫妇都十分信任的人呢。”
“但是为什么一个这么好的人突然间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不知道。有很多传闻。什么对王太子妃的爱慕,什么忍受不了自己妻子与王太子的私通而报复……但是,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因为自己本身的原因离开了祖国。”
说着说着,教授竟然十分罕有的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所谓“一点的事”吗?还是作为这个国家的子民,为这个国家没有继承人而担心呢?只见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抽起了烟。
事实上是,在王太子死后第九年,布里基特二世还没有决定继承人。
——正确地说,应该是不能决定。为什么呢?因为王太子和他的儿子死后,宫廷里称为王族的人从此就消失了。
其中的原因是很多的,但是阿尔比恩王家反复近亲结婚也是其中之一。这半个世纪里,王族内小孩出生的事情是非常罕见的,生下的孩子最终也是因为传染病夭折。现在的女王几乎在无缘的小国奥斯曼——这个公国在十八年前被爱斯巴尼亚合并——之后迎娶了儿子的新娘,这是有意避免这个遗传闭塞状况。但是计划落空,王太子夭折,孙子死产,妃子也用刀自杀,最终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因为王太子去世,这边就没有了明显的宫廷内的继承人。并且陛下自身也不想早点结束自己的寿命啊……不幸的事情连续不断。”
“嗯、嗯……您真是倒霉啊……”
听了教授的话,亚伯摇了摇头。沉默地往下看了看,像是要征求同意似的。
“所说的伟大的人也是一直在努力啊。我确实是贫乏薄幸,但是感觉做平民真好……那个?但是,‘教授’现在是说‘王家的族谱几乎已经没有了’,女王的两个妹妹各自嫁入他家生了孩子……也就是说外甥和侄子?”
“嗯,这也不是其他问题吧。”
神父的鼻孔膨胀起来,带着似乎能够解决问题的傲慢表情。
“是哪位呢?如果能成为下个国王就可以顺利收回这个话吗?”
“哎,这对两方都是麻烦的问题。首先,所说的外甥是其他国家的国王——现在爱斯巴尼亚国王路德二世吧。”
原本得意的亚伯脸色发青。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爱斯巴尼亚的话,好像是一个问题很多的军事国家。是历史很短,把先进的科学力和通牒网作为武器蚕食周围的国家。加固地盘的这些中欧国家,对教皇厅来说,他们的存在是非常头疼的。
“如果那种人成了国王的话,阿尔比恩实质上不就是被爱斯巴尼亚合并吗?不是有人说国君联合生存比较容易吗?那边是……”
在房间的一角,“教授”托着下巴。在神父们的对角线上,日耳曼的穿着有特征的德国库斯军服的男人们站在那里。恐怕是那个国家的大使和工作人员吧。那些大男人们威风凛凛地聊着,一个像是阿尔比恩外务省高官似的绅士皱着眉头站在那些大男人前面。
“哇,好像麻烦了……那,还有一个人!刚才你说小侄子在吧?如果这样的话,就决定是他吧。”
“亚伯,我说过这样简单吗?你到底听了什么啊……喂!如果造谣的话,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教授”对十分神气的神父似乎有些难以忍受,举起手示意让对面的侍从打开大厅的门。
从那边进来的仍然是那一团人——大概有美丽的少男少女三十人左右。宛如天使般的人群降临到大地上。这群美少年虽然只有这些人,但是也十分引人注目。除此以外引人注目的是让他们恭恭敬敬提着裙摆的人。
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的一位女性身上穿着像瀑布般镶着宝石的晚礼服,嘴角处有一个黑痣。在银灰色的头发下面的瓜子脸上显现出美丽面容。但是那种带着暖昧表情,且环顾四周的那种视线中看起来非常危险。“美女”、“丽人”这种语言用在她身上似乎不合适。“妖妇”——这个词语用来修饰她似乎非常合适。
“伊林公爵简·朱迪丝·卓斯琳——阿尔比恩的海军中将。国家财政副委员长。自由党内干事。王国贵族院终身议员。伊林最大的复合企业体卓斯琳·康切伦总帅。并且是布里基特陛下的侄子……是阿尔比恩的大贵族大富豪。但是,‘瘟神简’这个绰号最为人所知。”
卓斯琳所穿的晚礼服一直拖到脚后跟,将她身体的美丽线条完全勾勒出来,显得十分艳丽。“教授”看着美女,用复杂的表情加以解说。那一群少年少女在女主人周围,有化妆的、有梳头的、连欣赏主人美貌的余念都没有。
贵族们欣赏着这位戴着闪光宝石的绝世美女,但是他们的眼神中带有很强的警戒和厌恶。
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正是现在,伊林成为了阿尔比恩的一个地方,在叫“岛”时还是阿尔比恩的邻国,与阿尔比恩有竞争关系。百年前成为阿尔比恩的一部分之后,具有独立的议会和军队,带有浓厚的准独立国的色彩。并且君临这里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她。
“她是成功的企业家,作为军人制退了海贼并成功解决了与希斯巴尼亚之间的国境纠纷问题,是有战功的军人……仅从历史上来看是继承王位的不可挑剔的才女。但是可惜的是她是半独立地方的领主。如果让她继承王位的话,多数贵族都感觉这是件比较屈辱的事情。因为众所周知她讨厌教会,恐怕也不会轻易被罗马接受。再加上个人的丑闻也很多。”
“所说的丑闻是?”
“这太多了。不纯的异性交往、不纯的同性交往、在乱交晚会上摄取药物……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有了七次婚姻,丈夫七人全部病死。传言说都是被妻子毒死的。”
“这个还……那个……好厉害啊。”
银发神父拱了一下肩,表情冰冷。
“日耳曼王和伊林公爵——不管哪个倒了好像都没关系。这时,远亲也可以,其他的王族不在吗?”
“事实上还有一个王族在……”
“教授”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远处,橙色头发的女性士官亲切地与伊林公爵在商谈着什么。“教授”一边看着他们,一边降低了音量。
“说的是卡路斯列子爵。现在有军籍,但是听说是位非常优秀且人格也优秀的人。但是,可惜的是只是庶子。基路……王太子殿下结婚前爱人产下的孩子。”
“啊,庶子……”
到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亚伯表情立刻就变了。
所谓庶子,就是指不是根据教会法实施的婚姻所生下来的孩子。比如说,未婚的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以及不是爱人关系所生下来的孩子。这个时代对于庶子别说是家族继承,连财产分配都没有资格。当然也不会发生继承王位的事情。
“……不知不觉竟然这么晚了。”
从远处听到了钟声,结束讲义的“教授”从怀里取出怀表。一点也没看出结束晚餐会的意思。马上就要到第二天的时刻了,为了确定这些,绅士到现在才从坐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去看了两位同事。
“亚伯,艾丝缇明天一早要去迎接教皇陛下,差不多该送她回寝室,然后继续我们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吧。看现在这个时间,可能要熬夜了。”
“……本来应该做的事情?”
听到自己的名字,艾丝缇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抬起了头,扭了一下脖子,立刻就想起了“教授”将要说的地方。
实际上,他们两个派遣执行官这时来到伦迪尼姆并不是为了护送艾丝缇,而是为了来解决前几天宫内所发生的圣职者的不详之事。
引起问题的是宫殿礼拜堂的下级司祭。因赌博在经济上破产的司祭盗取了保管的机密文书,企图高价将其卖出。
实际上宫殿内保管的文书大部分是数十年、或者是数百年前的书籍,虽然对附近的国际关系以及政治没有影响,但是也包含了暴露历史上事件内幕的书籍和有记载丑闻的资料。正因为是圣职者盗出的,会对不安定的阿尔比恩和教皇厅关系产生麻烦——卡特琳娜非常害怕这些,于是委托“教授”和亚伯解决此事件。
“那个?但是,盗走的文书刚才已经安全取回了吧?把那个司祭抓起来……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吧?”
“不,这件事不能这样……实际上我们发现取回的文书有丢失的部分。”
“教授”的眼睛里显出了腻烦的眼神,他摸着自己的额头。
“问题在于偷书的司祭说自己盗出文书时已经有人先将那部分拿出了。啊,十有八九是谎话,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一定是找不到的那部分了……哎……好像事情变麻烦了。”
“那个……根据利斯特所说,丢失的部分是圣历六四五年十一月的事情。”
亚伯从怀里拿出一本脏兮兮的笔记本,补充说道。他打了一个哈欠,开始读记录上所写的文书的目录。
“内容是……对了,‘教授’,这是那个吧。刚才说的‘维特之乱’——是王妃被杀的记录。”
“……!?”
内心突然震了一下,艾丝缇瞬间吐了口气。
“维特之乱”——刚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身上突然有了一股凉风。大大地吐了口气,好不容易忍住了。
“……喂!你怎么了?艾丝缇?”
修女拼命地保持平静。银发神父看了一下修女的脸,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你的脸色不好啊!睡眠不足吗?”
“啊,不、不是……不是……”
艾丝缇摇着头一边从亚伯那里离开,一边松了口气。“教授”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这边。重新看了一下“教授”,然后决心说出来。
“那个,华兹华斯博士……实际上,我有话跟您商量,我个人有些意见想跟你说,可以吗?”
“啊,可以。”
“教授”对修女的意愿点了点头,再一次叼起了刚才吸过的烟管。阿尔比恩贵族好像要让来相求的人安心似的,要从其他方面取得证据,脸露出了温柔的表情。艾丝缇说到这后瞬间有些犹豫,立刻又下了决意。
“我知道博士很忙,为了我个人的事让您费心了。实际上我想调查‘维特·爱德华·布兰雪’这个骑士的有关事情。是这个国家实际存在的人物吗?如果实际存在的话,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啊,这个没问题……这个人,是你的亲族吗?”
“是父亲……不,是像父亲一样的人物。”
“哦……?”
绅士陷入深思之中,动了动眉毛。艾丝缇在绅士的面前从口袋里把书籍拿了出来。刚才交到那个新闻记者手中之后又拿了回来的资料。
“这是来自圣马提亚斯教会,我的父亲曾经在那里住过的时候留下的签名。那个新闻记者好像在伊什特万见过。但是那个记者说,我的父亲,那个……与刚才话中所说的动乱事件中的犯人是同一人吗?”
“也就是说,爱德华·布兰雪?”
“教授”看了一下资料,接着就笑了。不仅是上面写的字,而且几乎连纸片上的纤维也一根一根仔细的检查了。
“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反动事件的前后,维特确实已经逃亡到海外,在维也纳出车祸而死。没有他逃到伊什特万的记录。确实他有个女儿,远走高飞的时候,是带着这个女儿一起离开的。但是她在维也纳与父亲一起因车祸去世。可能,是那个新闻记者在那边听到后所捏造的。”
“……什么,是这样吗?”
艾丝缇像是从背负着很大的重担之中解脱出来一样,叹了一口气。竟然会听信那个记者的话,自己真是没有出息。突然间心情变得十分舒畅起来。艾丝缇于是感谢了那位中年绅士。
“自己好好想想吧,那个人准备这些东西是想欺骗你啊……如果让我看到他,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呢。”
艾丝缇拿出两张纸片……将“维特·爱德华·布兰雪”的出生证明展开,“教授”毫无表情地点了头。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呢。不管怎么样,大受欢迎的‘圣女’如果是反叛者的女儿的话,这会让教皇厅的权威降低。必须要对报社严加抗议。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搞的,竟然在脑子里尽胡思乱想这种东西……”
“……怎么办呢,‘教授’?”
亚伯偷偷地看了一眼声音在逐渐减小然后陷入了沉默之中的同伴。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啊,要抽烟吗?”
“——把刚才的目录借我看看!”
亚伯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教授”就把手伸向了那个记事本。中年绅士几乎用光速浏览了一下目录,突然间在某一个地方停住了目光。
“怎么了,‘教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目录上有了。”
“什么?”
“这个资料上面,有丢失的书籍部分的目录。”
“!?”
“教授”还没有说完,艾丝缇就紧紧握住了那本记事本。上面所记载的是保管的大量极秘密文书的目录。每一条都有标记。被盗出的部分用O表示,收回的部分用X表示。但是,那其中的一部分……只标有O记号而没有打叉的一部分确实有他的名字。
“爱德华·维特的儿童出生证明文件。”
“艾丝缇修女,这份文件先前到底在谁手里的呢?”
“是一个叫克…克雷曼的记者,他是皮……皮卡迪利公报的。”
一边用颤抖的手打开突然沉重起来的名单,艾丝缇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
“听说两份文件的签名是一样的……所以,爱德华·维特和爱德华·布兰雪肯定是同一个人……那个,华兹华斯博士!啊,我的父亲不是叛逆者吧?他不是杀皇后和妻子那种人……”
“你冷静点,艾丝缇。很抱歉,我已经有点心慌意乱了我向你赔罪。”
“教授”轻咳了一声,把烟嘴扶正,一边从微微颤抖的修女手中温柔地接过笔记本,一边谆谆地补充说明道:
“正如我刚才所说,爱德华·维特并没有去过伊什特万。所以,你不可能有叛逆者的血统——这一点是肯定的。”
“可,可是,这份文件怎么说呢?……”
“啊,这份文件看起来像真的一样,不过这个并不能证明上面所写属实……令人不解的是,那个什么记者怎么会持有这份文件呢嗯,这个问题还是首先从来的地方着手比较好。我会马上把这份文件拿去科学性的鉴定看看,然后明天去见见那个叫克雷曼的记者……啊,亚伯,那件盗窃事件交给你善后了。”
“请问,令人不解的事也包括这份报告书的撰写吧?我昨天也完全睡不着。我说,‘教授’……那个人已经走了。”
在银发神父可怜地诉说的时候,绅士消瘦的身影已经从大厅消失了。
亚伯叹了一口气,又好像突然想起了旁边脸色苍白的修女的存在,于是探过脸来对她微笑。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担心的,艾丝缇,‘教授’不是也说了嘛。而且就算那份文件是真的……你还是你,不用为你父亲的过去而发愁啊。”
“可是……”
安慰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非常温暖,但是艾丝缇那略带含义的表情始终没变。后来因为看到史宾塞大佐——那个有才能又亲切的女军官迈着有节奏的脚步走过来,她的脸才突然带了点笑意。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大佐?”
说实话,现在就是光听人说话也是十分痛苦的事。艾丝缇仍然能够不变地勉强做出一副讨好般的笑脸,完全是她作为“圣女”与群众以及媒体的这数月来的相处的成果。
“那边的那位大人看上去是伊林公爵阁下——简女士,您认识她吗?”
“是的,我和她是十年以来的友人。实际上,我们是士官学校的同学。”
顽固不通融的女性士官和风流的大贵族——如此这般形成鲜明对比的组合还真是少见。士官帽挟在肋下,玛丽用规规矩矩的口气开始做起了介绍。
“反正早晚都必须去面对她,我这就带你前去……你好,简。这位是艾丝缇修女——‘伊什特万的圣女’。”
“初次见面,圣女大人。能够亲眼看见您,真是万分荣幸。”
妩媚地垂下了厚厚的眼睑,“瘟神简”屈膝行礼。那优雅的姿态即使将其收入礼仪做法的教科书中作为样本也不言为过。但是,接着从大贵族口中吐出的话语,和她在世间的坏名声没有一丝差别。
“要说‘圣女’,我原本以为一定是一个皮包骨头、枯瘦如柴的小姑娘,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一位如此美味可口的女孩啊……简直让我垂涎欲滴。”
“得、得到您的称赞实在令我十分荣幸。”
妩媚地舔着厚厚的嘴唇的公爵投来了充满了露骨的欲望的视线,艾丝缇不禁向后退去。粘着谄笑的脸庞上冒出了冷汗,摇起头来。
“但、但是,我觉得对于像我这样卑微的来历不明的人,这样的赞赏稍稍有些过于客气了不是吗?”
“啊呀,在这个世上最为重要的东西是‘美丽’。与其相比,出身呀地位呀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哦,可爱的女孩……如果还要补充一句的话,你可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再要补充一句的话,对于伊林公爵而言,似乎性别之类的问题更是毫无价值的。在说话的这段时间内,美女那细长的手指让人感到好像是软体动物似的活动着,猥琐地抚弄着面前的美少女的前胸。将满脸通红的脸庞逃向后方,艾丝缇不顾一切地找着逃离此处的借口。
“那,那个……啊啊,对了。史宾塞大佐,教皇陛下明日什么时候到来?”
“预计八点到达宫殿。接着,在探望过女王陛下之后,通过下午开始举行的皇家划船大赛到水面回旋的分水岭,观赏值得一观的景物。”
“啊,陛下这么早就会到达吗?那可不得了,那么,我今天也早点休息,为明日做准备去了。”
“不,艾丝缇小姐,不要紧的哦,不用这么慌慌张张也……唔!”
射击了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插嘴进来的神父的胸口,艾丝缇好像很疲倦似的揉了揉眼睛。
“而且,因为我长期在修道院生活,所以晚上会比较怕黑。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我这就带您去您的卧室吧!”
玛丽爽快地回答道。这时,站在玛丽背后的伊林公爵,摆着一副垂涎三尺的嘴脸说道:“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一起去吧!圣女!如果圣女能够仔细地听一听我对自己罪孽的忏悔的话,我将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你不用去了,简。”
“啊哈……玛丽,你可真是冷淡!这样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土,一点都没变。”
“你可是从头到尾都彻底的变了!”玛丽毫不客气地当面顶撞着,并一挥手把身为大贵族并且又是下一届国王候选人的伊林公爵给轰走了!她避开仍旧恋恋不舍地垂涎着的伊林公爵的视线,举着写有“圣女”两个字的牌子,走到前头带路。
艾丝缇,还有亚伯半步不离地紧跟在她后面。
“对了,圣女您休息的地方安排在客房那边。奈特罗德神父的房间就在您的卧室不远处,我们觉得这样安排方便你们有个照应!”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为我们安排了那么多的事。”
对于这位体贴细致,又很有办事能力的女官员,艾丝缇觉得有一点点恐慌。但同时,她也有点感到意外。其实像阿尔比恩这样的大国,安排那样专门的工作部署来接待国家的贵宾是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自从艾丝缇来到阿尔比恩以后自始至终都是这个女官员在负责接待着她。这位女官不仅仅是在军队里握有实权,在宫廷内部也是颇有影响力的,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出了大厅,就是通往里院的一条回廊。轻轻地跟在后面的亚伯为了不迷路,一边留心看着周围,艾丝缇正要开口问他关于玛丽的事。
但是——
“谁在那里?”仿佛觉察到艾丝缇要开口说话一样,在正前方的玛丽停住了脚步并立刻举起手制止后面跟着的两个人继续往前进。把艾丝缇交给迅速上前来的亚伯,她自己则猛然抽出别在腰间的左轮手枪,隔着浓浓的夜色对着里院的一角大声喝道:“我知道你躲在那里了!你知道这里是阿尔比恩女王的寝宫吗?不速之客!”
“正因为知道这是女王陛下的寝宫,所以才到这里来拜见女王陛下的。”
传来的答声清澈而纤细!
终于,在艾丝缇发觉到有某人埋伏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全身上下一身的黑!身上裹着像修道士一样的布片,正把长长的罩帽从头上取下来。整张脸全部被阴影遮住了以至不能够看清楚。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尽管如此,玛丽却似乎已经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刚刚发觉她理性的美貌下面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却用与自己不相称的尖锐的声音叱责道:
“曼彻斯特伯爵!您到底有什么企图?居然一副脏兮兮的打扮,贸然闯进王宫!”
“很抱歉让您生气了!可是,因为听闻女王陛下不幸病危,所以我一直都坐立不安。因此,就这样立刻赶回王宫来了!”
被训斥的黑衣人,似乎有点恐惧的缩了缩身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在原地,像是要乞求其他人的同情一样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们能这样活着,都是承蒙仁厚仁德的女王陛下的恩典。如果那个她死了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活着。玛丽殿下,无论如何都请您告诉我,女王陛下她已经恢复健康了吗?”
“我不知道。”
玛丽十分严肃的拒绝回答黑衣人的问题。如果,这个时候艾丝缇没有被其他的事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她一定会对黑衣人称女官员为“殿下”而不是“阁下”感到怀疑了。可偏偏这个时候艾丝缇的注意力完全被集中到了黑衣人苦苦哀求的话上面。
(这个声音说不定正好就是那个时候的……)
“滚!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伪装成圣人的杀人犯!”
那个时候,扒下假面具的恐怖分子发出这样的怒吼声!虽然因为自转旋翼飞机的噪声和暴风的影响而不能听得很清楚,但是那仿佛在练习速发音的腔调,和现在眼前这个黑衣人说话的腔调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这么一想,再仔细看了看,连身材甚至都相似到几乎要让人惊叹是一模一样的。
另一方面,在这段时间里,玛丽一直在用清脆和严厉的声音在训斥着刚刚那个人。
“不管怎样,今晚要举行隆重宴会。因此,这里作为王宫重地,不是像你等人可以随便进入的地方。所以,如果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请你听清楚了,还是快点离开为妙,伯爵。还有,请再也不要以那种不吉利的装扮出现在这王宫里了!”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又一次受到指责,黑衣人似乎很悲伤的叹了叹气。他回过头看了看,然后连脚步声都没发出,就已经离开里院而去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圣女。”
就在那个双肩下垂的黑衣人踏出里院的那一刻,玛丽就立刻恢复了之前的那一副伶俐的神情。她迅速而妥善的向因尴尬而保持沉默的客人们表达着歉意。
“刚才那个人叫曼彻斯特伯爵。是一个曾经在宫廷里做出过一些不规矩的行为的人。他虽然因为触犯了女王陛下的禁忌而被驱逐出城,但却时不时地寻找各种借口然后回到城里来。我们为了应付他实在也是很烦恼。”
“哦——确实!这实在是够伤脑筋的。啊,这里就是客房吧。”
对于玛丽听起来似乎很自然的道歉,艾丝缇没有起任何疑心。来到客房前的时候,她只是爽快地对玛丽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您就送到这里吧!今天真的是太感谢您了。史宾塞大佐,明天也请您多多关照!”
这位女官员装得很平静地向艾丝缇回礼后,就转身离开了。踩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一边,在确认玛丽已经离去后,艾丝缇揪住站在一旁拼命忍着不打哈欠的亚伯的前襟,然后说:“神父,我们去追刚刚那个人吧!”
“什么?吓了我一跳!刚刚那个人?指的是史宾塞大佐吗?为什么要去追她?”
“当然不是指史宾塞大佐了。我指的是刚才那个一身黑的家伙。”
艾丝缇扯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神父的前胸小声地说道。虽然他已经出了里院,但是这里的出口只有一个,所以要是快点追上去的话,还可以暗中追上他的。
“那个黑衣人,就是曾经在机场绑架过我的恐怖分子!一定是他!从他的说话声音我就听出来了。”
“真的吗?”
觉得无法置信的亚伯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不清楚了。他就那样让艾丝缇揪着自己的胸襟然后装模做样地皱着眉头。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是史宾塞大佐的朋友呢。艾丝缇小姐,您不是说过在机场的那个恐怖分子曾经也辱骂过史宾塞大佐吗?那,这不是互相矛盾吗?那样的话,您说的话就很奇怪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去确认一下的,不是吗?好了,我明白了,神父您不跟我去也没关系!”艾丝缇一边用手提着修女裙,一边咬牙切齿地向前走。宣称要尝试一下机关枪的手感。
“我自己一个人去追他。奈特罗德神父,请您先休息吧!”
“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去追他还不行吗?我这就去追他。所以呢,请艾丝缇小姐先休息好不好?”
“不,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
制止了面露怒色的修女,亚伯举起手指着仍然灯火明亮的大厅,郑重其事地摇着头。
“您明天也还有工作。还要跟那一伙人打仗。这里就交给我吧。您只要好好休息让体力恢复就行了。那就是您的工作。”
“可是……”
“放心吧!我确认了他的行迹后就会马上回来。这样,就请您早点休息吧!明天可不能睡懒觉什么的哦!”
亚伯叮嘱着艾丝缇,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时,他迅速地一翻身,修长的身影就立刻溶入里院的夜色中。
——如果,艾丝缇也像传说中的那些圣女一样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的话,她就绝对不会让亚伯去追黑衣人了吧!但是,因为她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只能不安地对着很快就远去的身影说了这样的话。
“不要太勉强了,追到一定的地方就回来吧!”
“好好,知道了!”
继那个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后,亚伯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了。
IV
“在一个叫伦迪尼姆的城市里,有两个国家。”
曾经,是谁这么说过呢?在城市的西面——作为王都的伦迪尼姆将自己近乎完美的传统习俗和门第礼节引以为豪。
以贯穿东西的泰晤士河的河畔为中心,宫殿耸立的瓦格多林阿鲁多,国会大厦倒映在河面上的威斯敏斯特,拥有伦迪尼姆主教堂的圣保罗大教堂的拉多杰多,还有,被称为欢乐街的苏豪和虽然是千姿百态却有着英格兰典型的保守传统和规矩的各种建筑物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但是,在大街的中心——被称为“西边的尽头”的加林格库罗斯的东面,我们先把视线转到作为金融街的城市对面去吧。在那里有着让人怀疑是另外一个国家的贫民窟。
过去,这附近是给逆着泰晤士河往上开来的外国船只停泊的码头。由于从外国运来的商品在这里装卸,加上那些粗暴的船夫们进行的买卖生意,这个地方虽然有点粗俗但大街上却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但是,因为伴随着经济的发展而出现的财富集中使得这里出现了大量失业人员还有贫困阶层。这令原本生气勃勃的大街一下子变成了颓废而堕落的贫民窟。
原本以卸货为生的劳动者们用木材和羊毛换回鸦片并开始吸起来船夫们将手中的船桨换成锋利的大折刀,干起了打劫的勾当!卖火柴的少女们甚至堕落到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旅店前以一个铜币为代价出卖自己的身体。街上的路灯已经被打破得所剩无几,垃圾到处飞舞以及房屋盖得密密麻麻的街道上甚至连白天的时候也是灰暗的。遍地乱丢的粪便发出的臭味里混杂着尸体腐烂的臭味。
东边的尽头是白人的教堂街。支配着这里的是犯罪,贫困和黑暗。
被没有目的也没有任何原则而增建出来的房屋甚至占去了狭窄的路面的一半。因为凸出的屋顶的缘故,甚至连星光也无法照射到地面上。虽然因为有了这些房屋的掩护,跟踪的时候不用太担心被发现。但是,另一方面自己为了要紧紧盯着对方也必须下相当大的功夫。
“哎呀!他到底打算要走到哪里去啊?”远远看着前面那个继续前行的黑影,亚伯自言自语道。进入贫民区后已经走了相当一段时间了。最后一个警务办公室门前经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些住在贫民窟的健壮的居民们,也都突然从这周围消失不见了。只是偶尔看到有一些怀里抱着荷兰酒的空瓶子的醉汉醉倒在路边——而他们当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醒过来。
对于现在看到的种种与方才在王宫中的晚餐会之间的巨大差距,亚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真的是同一个国家吗?无论是对这贫富差距也好,还是对到目前为止的上下尊平等级关系也好,亚伯或许都已经感到麻木了。
话说回来,那个黑衣人在黑暗中看东西的能力似乎强得让人感到惊讶。在这如漆黑的夜里,他都能用似乎和白天毫无区别的步调在行走。虽说在后面跟踪也还是能跟得上,但如果是亚伯一个人的话,肯定不可能以那样的速度来行走。
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如果照艾丝缇那么说的话,这个人和在机场绑架她的那个戴着鹿皮帽子的就是同一个人。可那时候玛丽也在现场,那大佐她怎么没有表现出像艾丝缇那样的反应呢!到底是修女弄错了,还是大佐没有发觉到呢?
“啊……啊?!”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考中的亚伯终于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失误——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咦?到、到哪里去了?那个人。”
慌慌张张的神父四下里看了看,却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夜色。挂在附近墙上黄铜制成的路牌上写着“布力克街”,这不就是白人教堂区的最里部了吗?
“糟糕了!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肯定要被艾丝缇用炮烙伺候了。”吓得冷汗直流的神父看了看周围,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暗黑深处那灯光忽隐忽现的地方是“大灾难”以前的一个地铁站的遗址。在这个时代,虽然很多的城市都存在旧社会的遗留物,但是在伦迪尼姆,为了防止贫民潜进这些遗址地,所以所有的遗址都应该用混凝土填埋掉了。所以那个黑衣人不太可能躲进那里去了。
“啊,真是伤脑筋。到底怎么办呢?唉?”
眼镜下面,神父的两眼放射出希望的光芒。他发现在岔道的尽头有人影,就是那个黑衣人吧——啊。认错了。
原来,那是一对男女。
大概是叫了妓女的男子舍不得再花钱去开房,所以想在这附近把事情给解决了吧。这种情景在贫民区是不足为奇的。
亚伯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这个地方。那个女的一下子靠在了墙上,然后准备把裙子向上挽起来。如果这样站着的话就会变成偷窥狂了。为了不踩到遍地的赃物,亚伯正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去时——
“等、等等!在搞什么啊你?”
“!?”
听到似乎在惨叫的声音,亚伯回过头看了看。这无非是因为钱的支付呀,或是围绕性格上的喜好而引发的纷争吧。但是,紧接着,神父就伸手去套藏在胸前的手枪。
“杀、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男的盛气凌人地压在那个惊叫的女人身上,他举起的手里抓着一把像柴刀那样的大折刀。那把凶器在从天空漏下来的微乎其微的月光的映射下,闪着银光。
“住手!”
在发出警告的同时,亚伯扳动了扳机。男人回过头来,他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脸上,深深凹进去的眼睛里燃着鬼火。就当感觉到那鬼火凉飕飕的刺到自己肌肤上的时候,亚伯扣下了扳机。
“……!”
子弹漂亮地把大折刀打弹飞出去了。于是,当被打飞出去的凶器在空中飞旋的时候,亚伯开始了攻击。为了掩护从弯着腰的男人下面拼命爬出来的妓女,他打出了第二枪,第三枪。
“啊!?”
但是,这回却轮到亚伯瞠目结舌了——刚才在天空中飞旋的大折刀就像预先推算好了一样准确无误地落回到男人的手中。然而,令人惊讶的却不仅仅是这个。紧接着,只见那把凶器一闪,把迎面飞来的子弹给打了回去。
“不、不会吧!”
子弹被刀准确地从尖端劈成了两半,并掉落在石板地上。与此同时,那名男子很快地飞奔起来。本来是空着的左手,又出现了一把刀。那个用两手倒握着两把刀的姿势,令人想到那是忽然降落到地面的死神。正当亚伯慌慌张张地要重新瞄准的时候,宛如瞬间移动了一样,一下子靠近了的男人,在优美地旋转着凶器。
那两把飞旋着的刀画出的曲线,让人看起来正好像一个圆轮。接着它们分别刺进了神父的左右两肩。
“蠢货!”
刀以解剖学的准确性刺穿了神父的锁骨和肩胛骨,并把他肺的上半部分割掉了。空气从受了伤的肺里溢了出来。由于气压而导致了逆流的血忽然一下从神父的口中涌出来。突然,身体由于失氧而导致能量尽失,神父这个身材高大的人就像开玩笑似地抱着双膝瘫了下去。
“啊!”
亚伯拼命地想要睁开不断模糊的双眼。刚刚的那个妓女不知何时也不见踪影了,远远传来的就是她一边摔倒还一边拼命逃跑的脚步声吧。话说回来,站在神父面前这个想骷髅一样的男人,紧闭着那像是细小的割痕一样的嘴巴,举起了手中的小刀。他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要完成每天的工作的工匠一样,直接拿着凶器对着神父头部和颈部的连接处,也就是神经中枢集中的地方正要砍下去——
“住手!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杀生!”
与这平静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些小小的血滴滴到石板地上。
那不是亚伯的血。那个男人丢掉刀,按住自己的手,向后退去,血像断了线的红珠子一样从他的手上滴落下来。他满脸憎恨地皱着眉头。掉落在他的脚边的是一块尖锐的小石子。
接着,仍然继续玩弄着手中的小石子的那个干扰的人开口说话了。
“你也是贫民窟的居民,所以你应该也很清楚吧。这里是女王陛下规定的光明和黑暗的分界地。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有关王国名誉方面,不管是什么纷争都是不允许的。”
“你、你是谁?”
抬起模糊不清的双眼看了看那个出手相助的人的亚伯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他那一身让人误以为是修士服的黑衣和罩帽——不正是刚刚自己跟踪着的那个人吗?
但是,那个黑衣人却看都不看神父一眼。被长长的罩帽遮住了双眼的他,在警告着拿刀的男人。
“快滚!否则我将以女王的骑士的身份立即将你处决!”
“以骑士的身份?”
拿刀的男人那瘦骨嶙峋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表情来。他咧开像被割成新月一样薄薄的嘴唇,不屑地嘲笑道。并向对方投去恶毒的敌意。
“顶着‘贫民窟’怪物的身份……让人讨厌的怪物居然自封为骑士?”
“正是的。”
即使是对于恶毒的嘲讽,黑衣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动摇。只是站在透过云层洒下来的月光里,拿下自己的罩帽然后平静地说道。
“我是女王陛下忠实的骑士。纵使将我囚禁在无法逃离的黑暗中,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犯女王定下的法规。”
“!?”
那个男人的脸好像一下子僵硬起来。
不知道因为被洒落在黑暗淹没了的小巷里的一缕月光给吓到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对从罩帽下现出来的是一张玲珑精致,白皙的年轻人的脸感到意外呢?——哎呀,全都猜错了。
令他感到紧张的完全是其他的东西。
“那、那个家伙的影子怎么会那样?!”
本以为映在满是裂缝的石板路上被月光拉长了的年轻人的影子突然变成了什么怪样了,结果却只是被拉细拉长了而已。那些影子仿佛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把触须向那个男人的脚下延伸。那个男子做出向后退这种本能的回避动作。就在快要盖过了那个男人的脚的时候,那些“影子”就像被拉长的橡皮突然缩回去一样,重新聚集到那个年轻人的脚下。
“地面在燃烧吗?这是什么呀?”
视线落到地面上的那个男人发出微弱的尖叫声。“影子”经过的地方,石板就像是被用雕刻刀挖刻过一样被残酷地刻出很多坑。是有什么东西被融化掉了吧?从被剜刻的坑里冒出灰白色的烟,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刺激的焦臭味。“‘僵尸!’……对了,那么说,您就是曼切斯特伯爵吗?吸血鬼!”僵尸——就是在深夜里从坟墓中爬出来,然后跑到教堂猛力敲击教堂的钟的吸血鬼!
他们是一种据说踩了他影子的人就会死的恶鬼。没有顾及地说出那个名字的那个男人,敏捷地开始了行动。似乎是想拿出武器之类的,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另一方面,一直沉默着的年轻人的脚下又爬出了那些影子。这些影子渐渐延伸开去。这一次,似乎要把对方给吃了一样,这些影子以那个男人的脚下为目标,延伸过去。但是男人那只从口袋里抽出的手,抢先一步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扔到了石板路上。那东西迸裂出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闪光的那一霎那,“影子”就停止了移动。他们似乎怕光一样,又重返回到年轻人的脚下。那个年轻人自己也转过身去,不让闪光照射到自己的眼睛。闪光仅仅把黑暗驱走了半秒钟左右。闪光弹的光刚刚消去,柔和的夜色又笼罩上了这片领域。但是,刚刚在这里的那个像骷髅一样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既然能在那么少的时间里逃走,那么肯定是一个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体机能的人。“笨——蛋——”这时,躺在血泊中的亚伯发出细微的呻吟声。他极力地想从被淤血堵塞了的血管里吸取氧气,但却无法成功。因为从气囊里漏出的氧气挤压着肺部,导致了他无法呼吸。接着,他眼前忽然一黑,就没有了知觉。“请不要勉强的移动,神父。如果你在动的话血管就会破裂的。”听到摇铃铛似的声音,亚伯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刚玉色的两双眼睛,正在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刚刚在用梳子一丝不苟地梳理着因为打斗而被弄乱的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蹲了下来,然后把手伸向已经在恢复意识的神父。他薄薄的手掌传来冰冷的感觉,同时他把手放到了神父的额头上。“暂时先在我这里接受治疗吧。睡一会儿吧。什么也不要担心。”听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清楚而坚定的声音的那一瞬间,亚伯又失去知觉。